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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本来必败,甚至会全军覆没的战事,因为沈溪的出现而发生惊天逆转。

    刘大夏亲率数千兵马,对一万余失魂落魄的鞑靼骑兵展开追击,一路上交手不断,战斗持续了一整夜。

    今夜虽然有月光,但鞑靼人各部族人马彼此没有协同照应,在进攻时他们可以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拼命,但撤退时,彼此都不搭理,就算是眼见有其他部落的人被围困,也不会停下逃亡的步伐上前帮忙解围。

    这是一伙临时拼凑在一起的“盗贼”,可同富贵而不可同患难,甚至心底里还期望同伴遭殃,这样待同伙失去部族武装,回头就可以将其部落吞并,牛羊草场唾手可得。

    至于榆溪河南岸,沈溪这边终于安静下来,接下来除了收拾满地尸体外,还要救治伤病员,至于送牛车过河那压根儿不用想……就算牛车过得去,但慢腾腾地连步兵都追不上,更别说是去追击鞑靼骑兵了。

    年轻侍卫身上的箭矢仍旧留在伤口处,要治疗这种外伤,必须要等回城,此人满头大汗,牙关紧咬,看得出忍得很辛苦。

    沈溪暗自感佩,这种人有一身好身手和报国志向,为人坦诚、忠诚,可惜没有施展能力的机会。可惜到现在为止,沈溪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

    “大人是否该派人回去通禀,让城中派出援军?”年轻侍卫依然不忘提醒沈溪。

    沈溪轻叹:“兄台不用担心,这些事刘尚书比我们想得更加周到,他能派出援军援救我们,定会想到派兵去城中报信。”

    “大人所言极是。”那年轻侍卫对沈溪又多了几分敬佩。

    夜深了,北岸战事仍旧在持续。

    凌晨时分,榆林卫那边派出大批官兵北上搭建浮桥,朱晖获悉刘大夏如今正在组织反攻,若什么事都不做,不但功劳分不着,还要被降罪。

    沈溪心想:“这会儿那位宝国公大人应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吧?他现在该担心怎么跟刘大夏和朝廷交待了……”

    “护送伤员回城,本官要亲自镇守河岸,防止鞑靼人卷土重来。”面对朱晖下达的让沈溪撤兵回城的调令,沈溪选择了拒不接受……开玩笑吧,我刚刚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让我回城,这是准备抢夺战功?

    从榆林城赶来的参将李俊威胁道:“大人,这是公爷的命令!”

    沈溪怒不可遏:“我管你是公爷还是母爷,这河岸,现在我说了算!”

    李俊本想跟沈溪耍横,但却没多少底气,现在刘大夏已经知道领兵的是沈溪,他就算把沈溪硬架回去,也解释不了榆林城为何不派兵援救。

    一直到天亮时分,河上的浮桥才搭好,先是有零散兵丁过河,这些人一到南岸,就被人给控制了。

    “大人,小人冤枉啊,我们刚从前线撤回来的,整整厮杀了一夜啊……”

    “你们是从前线撤回来的,那为何不见旁人?先捆住,查明情况后军法处置!”

    虽然暂时没法确定哪些是前线撤回的勇士,哪些是逃兵,反正来一个捉一个,事后总会查明真相。直到大批队伍回来,情况才好转,那些个逃兵混在喜笑颜开士气高昂的队伍里过了榆溪河,看着正等待军法处置的同伴,心里胆怯不已。

    沈溪打了个哈欠,第一天进榆林城他就睡得不好,昨天到今天又经过一宿折腾,此时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沈大人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玉娘在旁边提醒。

    沈溪点了点头,进到马车里,还没等他躺下,玉娘放心不下,又掀开车帘进来查看情况。

    沈溪苦笑着问道:“昨日我躲在牛车下,玉娘不会看不起我吧?”

    玉娘笑了起来,几乎把眼泪都笑出来了,道:“沈大人解我三军将士于危难,是大明功臣,奴家心中只有敬佩,岂敢有其他想法?”

    “尽管知道玉娘你这番话是恭维,不过听着还是让人感觉挺舒服的。”沈溪说完躺下来,几乎是闭眼就睡,正当他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马车摇晃得厉害,赶紧起身,掀开车帘一看,赶车的正是玉娘,听到后面有动静正回头看着他。

    “大人继续休息便是,这是在回榆林城的途中。”玉娘解释道,“榆溪战事已经顺利结束,这会儿刘尚书正组织撤兵。这场战事,我大明大获全胜。”

    沈溪心想,大获全胜其实也损失惨重,不过跟蒙元打仗,能二换一都是赚的,大明别的没有,人口有的是。

    制约鞑靼人发展的在于其恶劣的自然环境,游牧民族对于上天依赖性太大,资源短缺,医疗卫生落后,人口怎么都发展不起来。

    但人家能存活下来成年的,绝对都是精英。

    老天爷已经把鞑靼人中的老弱病残给淘汰了,大明所要应对的,其实仅仅是鞑靼人中的佼佼者。

    在返回榆林城的途中,沈溪继续睡觉,等他睡醒,马车已经停在延绥巡抚衙门大门外,延绥巡抚、保国公朱晖亲自迎接出来,甚至主动上前搀扶沈溪下车。

    “沈大人可真是陛下派来的福将,先助我延绥镇取得一场大捷,又助刘尚书在对鞑靼人的战事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朱晖满脸都是恭维之色。

    沈溪瞅了他一眼,什么一来就助你取得大捷,我进城那天的胜仗跟城里有半文钱的关系?

    要不是你们,那场仗还打不起来呢!

    “刘尚书人呢?”沈溪问道。

    “刘尚书正在返程的路上,他让本爵照顾好沈大人您,让您进去好好休息,只等论功请赏就是。”

    朱晖执礼甚恭,一点儿都没有摆公爵的架子。

    沈溪对于论功请赏不怎么关心,他只是想知道这场战事到底以怎样的结果告终,大明这场战事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睡了一路,沈溪不太困了,狼吞虎咽吃了些东西,正要回房休息一下,朱晖派人送了大明宝钞和银子过来,加起来足足有五六百两,说是“犒赏”,但沈溪知道这根本就是贿赂,或者说是封口费。

    沈溪道:“替本官谢过保国公的好意,不过这些东西我可不能收下!”

    沈溪不打算跟朱晖乘一条船,因为这保国公实在没可取之处,无论是头脑、背景、人脉,都远不及外戚张氏兄弟。

    “沈大人,三军将士正在返程途中,此战斩获颇丰。”宋书进到里面,脸上带着惊喜,“听说首级都是一车一车的……”

    这年头,首级是论功请赏的唯一标准。

    多说无益,你想说自己有多大的功劳,把首级点一点就知道了,虽然点验首级有一套严格的标准,但因为鞑靼人男的跟女的基本一个样,有时候拿鞑靼女人和边疆普通百姓首级冒充鞑靼士兵首级的事时有发生。

    沈溪道:“想那么多干嘛,该你我的战功,怎么都少不了。”

    宋书点头应是,嘿嘿笑道:“沈大人,您看……侯爷派你我前来办差,谁知道却取得这么大的战功,我准备写封信回去……这封信该如何写才好?”

    这会儿的宋书,已经不是来榆林路上那个时不时耀武扬威专门扯后腿的人,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战功和升迁全在沈溪身上,眼下让他在沈溪和寿宁侯二者之间选择,他会毫不犹豫选沈溪。

    “回头我来为你起草吧。”沈溪道。

    “好好,那劳烦沈大人了。”

    到了下午,刘大夏终于班师回到榆林卫,沈溪作为大功臣,与朱晖一道前往城北门外迎接。

    刘大夏骑着高头大马,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耀武扬威一次了……看看,你马文升所平不过是哈密,我这次痛击的可是鞑靼人。

    见到沈溪和朱晖一左一右肩并肩出来,刘大夏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等看清楚之后才摇头苦笑,心中已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朱晖不出城往援,沈溪执意前往,实在拗不过的情况下让沈溪带了几百人装点门面。原本以为这一去有去无回,没想沈溪立下大功,这下朱晖终于不敢再不把沈溪当回事了。

    “属下见过总督大人。”朱晖的确懂得人情世故,这会儿在刘大夏面前他不再自称“本爵”,而是称属下,毕竟他现在担任延绥巡抚的职务,按照道理说,暂时节制三边的三边总督刘大夏是他上司,如此尊称并无不可。

    刘大夏见到朱晖,就算心中不满也得下马行礼,怎么说对方也是堂堂的国公爷,不可轻慢。

    “保国公何必客气?”说完,刘大夏看向沈溪,他对沈溪昨天的表现非常满意。

    简单见礼之后,朱晖又把他的豪华马车搬了出来,道:“刘尚书一路出征,劳苦功高,请您乘坐属下的马车进城。”

    沈溪本以为刘大夏会推辞,没想到这位三边总督居然心安理得地坐了上去,朱晖本想跟着一起上车,刘大夏却把头伸出帘子,招招手道:“沈谕德,你与老朽同行。”

    朱晖愣住了,随即他瞪了沈溪一眼,却没说什么,讪讪地立在一边作出个“请”的手势。

    沈溪上了车,朱晖心中无比郁闷,目送马车进城去了,这才坐上小一号的马车。

    马车里,刘大夏笑眯眯地看着沈溪:“沈溪,玉娘已将你力挽狂澜的事情全数告诉我了,老朽这次算是欠了你一条命啊!”

    沈溪连忙道:“刘尚书言重了,学生不过是做了一件该做之事。”

    刘大夏叹道:“可就是这些似乎理所当然的事情,别人就算知道应该做也不会主动去做。你这次为我大明建功立业,我定会跟陛下为你请功,你不用多理会保国公此等勋臣贵胄,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是。”

    沈溪对此非常赞同,要不是为了边关安稳,他真不想理会朱晖等酒囊饭袋。

    “你暂且休息几日,看这情况鞑靼人打了败仗,回去整顿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扑,好在眼下三边会暂时安宁一段时日,朝廷后续也会派出援军,这次我们自己的损失也很大啊!”刘大夏道,“若你希望留在边关,我会跟陛下请示,允你留下……”

    沈溪赶紧道:“学生年轻,资历浅薄,还是希望能回京城好好打磨一下。”

    刘大夏笑道:“你倒是个敢说敢做之人……听说你昨天都躲到牛车下面去了?”

    沈溪心里暗骂玉娘,你还真什么都说啊。

    “却也无妨。”刘大夏捻须一笑,道,“你的优势,在于胆魄和智计,而不是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换作是我,也会跟你做同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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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大夏说的一番话,引起沈溪的强烈共鸣。

    求生是人之本能,就算有人说自己不怕死,但事到临头还是会感到害怕。

    刘大夏继续询问沈溪这一路的事情,包括沿途所见所闻,以及在大同遇到鞑靼人围城的情况,当然最重要的是两天前在榆林城西的山坡上用火炮与鞑靼骑兵交锋的前前后后,玉娘之前已经汇报过一次,沈溪再把重点拣着说了一遍,更是让刘大夏满意地直点头。

    “沈溪,你悟性很高,不管是学识还是军事才华,都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当初你在福州和泉州时的表现,我还以为是偶然,现在才知道是必然,前途不可限量啊!”刘大夏语气中多了几分殷殷期望。

    沈溪连称“不敢”,心里却在想,什么是偶然什么是必然,不过是人逼急了没办法中的办法,凭借的是一股血性和勇气,真要说有什么军事才华,自己都不相信。

    一路上,榆林军民出城夹道欢迎。

    鞑靼人在边关肆虐了一年多,榆林卫内商贾和百姓比之全盛时少了许多,大多是商屯雇佣的佃民或者是故土难离的民屯百姓,除此外几乎都是军户家属。

    军户平时耕种军屯田地,战时则拿起武器打仗,甚至连妇女也要肩负起运输和后勤方面的事情。

    子弟兵打了胜仗回来,城中军户无不兴高采烈,比起过年还要热闹。打了胜仗,朝廷就会有颁赏,家中当兵的就会有军功,就算没有军功也会有犒赏。

    但也有例外,只要有战争就会有死亡,此番刘大夏率兵北上,从榆林卫征调了四千多官兵,真正能回来的不到三千人。

    去四个就要死一个,很多连尸体都无法送回来,这便是身为军户的无奈。

    沈溪没有出去享受英雄归来的待遇,事实上城中居民欢迎的也不是他,到处都是呼儿唤夫的声音。

    到了巡抚衙门外,刘大夏从马车上下来,点头道:“你要做什么事情先去忙吧,老夫有事找保国公商谈。”

    之前刘大夏给了救命恩人沈溪足够的尊重,但刘大夏非常清楚沈溪的身份,根本就不是什么钦差,只是奉兵部之令到边关送火炮,就算取得一两场大胜,也无法改变沈溪不能参与军机的事实。

    有公事公办的刘大夏做镜子,沈溪重新认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打了胜仗也没用,人家照样把这当成你的本份,最多在功劳簿上提你一句。”沈溪腹诽不已,“沈溪啊沈溪,你可千万别相信刘大夏这样的‘忠臣’,他所作一切目的其实跟张氏兄弟一样,不过是为拉拢和收买你!”

    包括保国公在内,城中巡抚衙门官员以及延绥镇将领,齐聚延绥总兵府,进行战后总结,但这场战争贡献最大的沈溪,却没资格参加。

    ……

    ……

    临近夜晚,总兵府那边有消息传出,目前对出击战的得失还在总结,不过基本认定这是一场“大捷”。既然是大捷,就要把战争的大概情况以快马奏报朝廷,让皇帝第一时间知晓情况,至于具体战果、死伤情况和参战人员的战功,要过几天等一切搞清楚了再行上报。

    从目前的情况看,沈溪肯定不会是首功,首功是刘大夏,这个不用别人去为他申请,因为刘大夏是这次出击计划的实施者,昨日那场绝地反击的大胜仗,也是他亲率兵马完成的。

    至于次功,也不是沈溪,而是目前担任延绥巡抚的保国公朱晖,以及刘大夏手下那些将领,尤其是在危急关头保护刘大夏的那些人。

    这么排下去,沈溪的功劳不知道要排到多少位。

    至于刘大夏所言要为他请功,沈溪不知道真假,看情况或许只是为安抚他而作出的承诺。

    战功方面,沈溪确实没收获什么,可他却获得了人心。

    不仅仅是昨日跟着他出去打仗的那些人,就连凯旋的将士也都纷纷询问昨日到底是谁领着炮兵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当听说是今科状元,也就是钦差沈溪后,他们除了交口称赞和钦佩感激外,更是把沈溪的恩德牢记心底。

    当天晚上的庆功宴在城中各处军营举行,沈溪刚被人请到巡抚衙门附近的中校场,就见校场的空坝上点起一堆堆篝火,士兵们架火烤马肉,炖马肉汤……战场上倒毙的马匹实在太多了,自然成为最佳的肉食。由于气温很低,这些马肉可以保存很长时间,接下来的日子,榆林城仅靠马肉就可以支撑一段时日。

    这一天不仅有马肉,难得的是还供应白酒,这可是很少见的情况。

    “大人,就差您了,酒水都准备好了。”宋书抱着个酒坛子走过来,直接把酒坛子递到沈溪面前,却被沈溪摆手拒绝。

    沈溪四处看了看,问道:“才打了一场胜仗就得意忘形,榆林卫难道不禁酒?”

    宋书笑道:“那也得分什么时候……您不知道,延绥镇有好些年没打过胜仗了,更别说是此番振奋人心的大胜,所以延绥巡抚特别法外开恩,允许将士在今日饮酒。”

    沈溪心想,一定是保国公用违背军规军纪的方式来讨好官兵!还别说,看一个个士兵脸上那灿烂的笑脸,便知道这一招挺好使。

    沈溪到了篝火前,本来只是耐着性子过来转一转,顺带吃点儿烤肉回去,然后继续蒙头大睡,没想到他一来,过来敬酒的将校络绎不绝。

    “见过沈大人。”

    “见过钦差大人。”

    “见过沈谕德……”

    来的人称呼各有不同,但对沈溪的尊敬却显而易见,甚至还有人从别的营区特别赶过来,这些人的目的很简单,表达一下对沈溪的感激之情,让沈溪领会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敬意。

    本来沈溪没太当回事,可问题是……这些人拿来敬酒的碗实在太大,听一个个将校的意思,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沈溪颇为无奈……喝吧,这么多酒根本就喝不下去,但若是不喝,又枉费边军将士的一片好意。

    虽然沈溪一直觉得大明边军很窝囊,任由鞑靼人肆虐边疆,但主要针对的是边军的中上层,对于下层领兵的校尉和士兵来说,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安安稳稳讨个差事过日子。沈溪觉得上了阵连自己都怕死,更何况这些没什么文化的粗人?

    昨日便是这些人悍不畏死地跟鞑靼人血拼,才铸就这场大胜。

    沈溪只能采用喝一碗洒半碗的方式,最后还让宋书和张老五等人出来帮他挡酒,这才勉强扛过去。

    ……

    ……

    庆功宴持续了两个时辰,深夜了各处还闹得不可开交。

    对刚回来的边军将士而言,死里逃生已属不易,现在居然还得到大功劳,世上没什么事比这个更美好。

    沈溪喝了一肚子酒,坐下来烤火的同时,已是哈欠连连,先是送炮赶路,又接连与鞑靼人打了两仗,他已是筋疲力竭。

    不过这个时候刘大夏与朱晖亲自前来沈溪所在的军营,名义上是犒劳昨日北上驰援建立殊勋的官兵,其实主要还是慰问沈溪和十几个炮手。

    “沈大人一来榆林就大发虎威,让鞑靼人丢盔弃甲,功劳不小啊!”朱晖对沈溪极为亲近,言辞间难掩对沈溪的欣赏。

    刘大夏赞同地点了点头,把昨日操炮的炮手名字都问了一遍,还有几个表现英勇的带队小旗也获得表扬,沈溪突然插了一嘴:“昨日那位统率边军与我一道北上的总旗英勇顽强,为保护火炮身中数箭,居功至伟。”

    刘大夏要为救他一命的人请赏,沈溪同样如此。但遗憾的是,沈溪到现在尚不知那人的名字。

    “哦?”刘大夏有些好奇,“竟有此事?老朽也想去见见此等英雄人物!”

    沈溪是文臣,刘大夏没办法给他太大的功劳,便想在其他地方弥补。如今沈溪提出要为他人请功,刘大夏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去见见沈溪推荐这位,稍微提拔一下,至少能让沈溪心里好过些。

    侍立旁边的宋书则有些不满意地瞪了沈溪一眼,心想:“沈大人为何不先为我表功,反倒为边军一个旗官请功?”

    昨天夜里年轻侍卫身上中了几箭,还受了别的伤,半夜就跟第一批伤病员回城,当时一别沈溪便未再与其照面。

    等在医护所重逢时,此人身上绑着厚厚的白布,跟平日那些侍卫兄弟谈笑风生。

    “总督大人到!”

    “巡抚大人到!”

    随着传令声,医护所里所有人都自觉地闭上嘴,站起来向刘大夏和朱晖行注目礼。

    刘大夏进入屋子,丝毫也没理会里面嘈杂脏乱的情况,直接把目光落在沈溪介绍的那名旗官身上,看他周身包裹严密的样子,受的伤确实比较严重。

    “就是你,昨日为掩护火炮,身中数箭,立下大功?”刘大夏打量那年轻人。

    “是。”

    年轻侍卫欣喜万分,只不过拼死保护沈溪,就获得三边总督和延绥巡抚的亲切慰问,这是多大的面子?指不定还能加官进爵,获得犒赏,“末将所做这一切,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不敢居功!”

    刘大夏对于这刻板的回答非常满意,点点头笑道:“好,按照你的军功,特予拔擢延绥镇副千总,昭信校尉。”

    具体战功和封赏要等战报上报朝廷后,由有司衙门负责核实,再由朝廷加官进爵,不过个别有大功之人,作为三边总督的刘大夏还是有资格破格提拔和任用。

    “谢尚书大人。”

    年轻人感恩戴德,不过他更感谢的是把他功劳上报给刘大夏的沈溪,目光很快落到刘大夏和朱晖身后的沈溪脸上,眼神中满是感激。

    朱晖笑着走上前,拍拍年轻人的肩膀,鼓励地说道:“林侍卫,以后好好干,本爵绝对不吝惜奖赏!”

    “是,是。”

    林侍卫听到这赞赏,喜不自胜。

    但沈溪却能听出来,这位林侍卫明显是被朱晖猜忌,昨日他就是被朱晖发配出城,分明是送他去鬼门关,现在没死还获得刘大夏的赏识,心中肯定会非常不快,以后他若是继续在延绥巡抚手底下做事,肯定没好日子过。(未完待续。)

    刘大夏并未在营区停留太久,作为三边总督,他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能够抽出时间来见沈溪已经很给面子了。

    林侍卫送沈溪到了医护所外,面带感激之色:“没想到我林某人,有一天能跟着沈大人建功立业,想想昨天的事,就好似做了一场美梦,真是大快人心。”

    二人一起到了篝火前坐下,沈溪打量他俊朗的脸,问道:“林兄弟,到现在我还不知你名字呢。”

    “……罹罪之人,贱名何足挂齿?沈大人还是不要问了吧。”林侍卫眼睛潮红,黯然地低下头,大约是为身世所感怀。

    沈溪微微点头:“那林兄弟家中可有亲人?我是说……在林兄弟落罪之前?”

    “这……”

    林侍卫有些为难,毕竟以前的事情他不想过多提起,但见沈溪一脸关切的表情,终归还是说了出来,“当初家父落罪,鄙人只有十二岁,父母高堂和叔伯各都离散,倒是有一小妹年幼,不知她跟母亲如今流落何处。”

    小妹,姓林。

    沈溪突然笑了。

    他之所以问得这么仔细,就是因为他一直觉得林侍卫的模样似乎很熟悉,但总不想起哪儿见过。

    现在仔细一看,可不是与童年时的林黛非常相像?那时候俩青梅竹马每天睡在一起,那张小脸见到不知多少次。

    甚至清早睡醒,第一眼也是看到她安静的睡容。

    只是林黛长大后,女大十八变,容貌更为俏丽,尤其在成婚后稍微有些富态,沈溪一时间没把眼前这个年轻人跟当初小萝莉时期的林黛联系在一起。

    沈溪问道:“那林兄弟的妹妹,可有闺名?”

    “沈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林侍卫满脸不解地看着沈溪,但想到眼前这位是自己的恩人,便坦然回答,“那时家父在岭南为官,我们一家人随往……谁曾想竟因家父施政中出现过失,被上官攻讦,最后家父惨死狱中,连母亲和小妹也被发配。”

    “与小妹和家母分开时,她只有九岁,如今……恐已不在世上。她闺名一个‘黛’字,家父曾说,她小小年纪就生的美貌异常,六宫粉黛无颜色,便在她六岁时给她起了这个名字,本希望她将来能荣华富贵,可惜……”

    沈溪记得林黛第一次袒露心扉时就曾说过,她有个年长她三岁的兄长,跟她父亲一起下狱。

    林家人四海流落,林黛父亲亡故,而她母亲下落不明,多半已不在人世,在这对兄妹心中,虽然也想着找到对方,但却不敢有什么奢求。

    林黛已经习惯在沈家做她有心机的“沈二夫人”,林侍卫也在北疆建功立业,如今有了副千总的职位。

    “林兄弟,你名字到底是什么?”沈溪问道。

    林侍卫勾起回忆,轻叹:“林恒,字伯之,字是家父在狱中给我起的……”

    沈溪本想直接把他妹妹的事情告知,但细细一想,又摇了摇头,现在说出来,只是让林恒心中有更多牵挂,以他发配从军的身份,短时间内不能回京,倒还不如暂时瞒着,以免让他胡思乱想。

    可当沈溪回到巡抚衙门后院客房时,又觉得这样太过自私。

    或许是因为沈溪把自己当作林黛唯一的倚靠,他多少担心林恒的出现会让林黛的心变得不那么专一。

    但他不是小气之人,他为林黛兄妹终于能够重逢而感觉欣慰,这算是他来到榆林卫的最大收获。

    但在林恒没回京城之前,这件事依然得暂时欺瞒。

    不过沈溪会想办法,这次回京时带上林恒。

    ……

    ……

    翌日,城中点算战功的事情继续,十门佛郎机炮又架上城头,成为延绥镇的镇城之宝。

    各路兵马相继回城,各级把战功层层上报,至于详细军功,要等刘大夏上奏朝廷后再做定夺。

    战后榆林城内仍旧显得忙碌,城中白事多了起来,沈溪出去走了一趟,到处能见到挂白绫、白布的人家。

    “沈大人,刘总督让我等来通传,说请您到城北总兵府一趟。”

    如今沈溪在延绥镇官兵心目中的威望很高,见到沈溪的人无论官职大小,只要知道他身份都会行礼。

    刘大夏虽然没给沈溪请首功,但至少没有揭破沈溪是“假钦差”的事情,倒不是说刘大夏良心发现,而是他觉得沈溪这个钦差身份有助于把皇帝和朝廷的恩泽挥洒到边关各处。

    因为士兵对沈溪尊重和感激,同样会记得这是皇帝派来的钦差,沈溪救了他们,救了延绥镇,也等于是皇帝亲手救了他们。

    沈溪却愈发觉得,自己是榆林卫中属于多余的存在。

    此时已是冬月下旬,沈溪想早一点儿回京,争取春节在家里过,不然让谢韵儿和林黛大过年的守着冷锅冷灶,不得团圆。

    ……

    ……

    而在一千多里外的京城,这一年人们心头积攒的阴霾尚未散去,年尾时更加地雪上加霜……

    进入冬月,大同被围、宣府告急,再加上京城周边尤其是太行地区接连不断大雪,令自真定、井陉入固关、苇泽关的道路堵塞,前往延绥通知情况的探马久久没有消息回报,朝廷想知道三边发生了什么都无法做到。

    朝廷想出兵救刘大夏,又怕刘大夏已全军覆没,增兵变成给鞑靼人“送菜”。

    因为大雪和鞑靼骑兵阻隔,再加上宣府和大同等军镇秉承了一贯“风声鹤唳”的作风,不时传出警讯,给人一种鞑靼人无处不在的假象,让京城消息灵通人士一日三惊,弘治皇帝也是又惊又怒。

    一众京官中知道高明城身死、边关战败的人并不多,但因京城戒严,朝堂气氛紧张,大臣们大概能猜到,目前正在进行的战事似乎不太理想。

    弘治皇帝气恼之下,接连几天没有举行朝会,茶饭不思,为自己的江山感到担忧。经过这十多年来的励精图治,大明也算国泰民安,可突然间,形势急转直下,让人怀疑会不会重演前宋“靖康之耻”的噩梦。

    “难道鞑靼人,要再一次侵犯中原,占我河山?”

    朱祐樘说此话时,正在东宫撷芳殿大门前,看儿子跟他母亲“打雪仗”。

    张皇后最近身体好多了,能不时出坤宁宫到皇宫内到处走动,不过今天尚还是她第一次到撷芳殿见儿子,心里无比高兴,居然童心大发,陪儿子一起到外面玩闹,朱祐樘并没有反对。

    朱祐樘看着妻儿玩得高兴,心中平添几分愧疚,要是刘大夏部全军覆没,那很可能此时延绥镇整体局势已经崩坏,一旦鞑靼人长驱直入,陕西和山西必然烽烟处处,京畿很快就会有危险,重演土木堡之变后的窘迫景象,而这一切只源于他一个错误决定。

    “砰!”

    朱祐樘一巴掌拍在门廊上,心中对一个人的恨意再次增加几分,那就是力主出兵甚至制定好详细计划的谢迁。

    这会儿谢迁是一众京官中最倒霉的一个,虽然出兵威慑鞑靼人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但他却是始作俑者。事情发生后,无论是刘健、李东阳,还是张懋和马文升,都有意在这件事情上跟谢迁撇清关系,好像谢迁才是罪魁祸首。

    虽然没有朝会,但谢迁自家知自家事,几天都没去乾清宫见驾,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出现会让弘治皇帝心烦意乱,所以乖乖在家里和内阁两边行走,连六部衙门都不光顾了,如此倒是让不明真相的家里人喜笑颜开,以为自家老爷转性了。

    这天结束公事,谢迁还没走出东安门,就见马文升带着兵部侍郎熊绣匆忙而来。

    “马尚书,何事?”

    谢迁站在东上门南边的门洞,本想直接称呼马文升表字,可一看熊绣在场,也就公事公办。

    马文升行色匆匆,似乎没看到他,径直就从北面的门洞进入宫苑,就连熊绣都没跟他打声招呼。

    谢迁愣了一下,怎么自己都是内阁大学士,如今还拥有票拟大权,居然如此无视自己?再一想目前自己的处境,不由暗自气恼:“人情冷暖,换作以前,恐怕不是我主动跟你们打招呼吧?”

    马文升你是四朝元老不假,可我如今还没被去职吧?

    退一步说,马文升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从尊老爱幼的角度出发,你忽略我也就罢了,但你熊绣算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狗眼看人低”!?

    “这次出兵计划是我一个人提出来的吗?刘大夏就一定会落败?不是还有沈溪在旁辅佐?”

    想到沈溪,谢迁顿时一肚子气……这小子挖了一个大坑,我就傻乎乎往下跳,这下好了,把自己坑死了!

    不过,尽管谢迁心里觉得沈溪最好死在边关以解心头之恨,但又觉得甚是惋惜,“这小子不会真出什么事情吧?许久都没消息传来,希望他能平安出事……臭小子,希望你平安无事,等你回京我一定把你拧过来,好好质问一下,你给老夫出的什么馊主意!”

    谢迁到底宰相肚里能撑船,嘴上骂得凶,但心底里却暗暗为沈溪担心。

    ……

    ……

    “陛下,陛下,马尚书进宫了,说有重大军情奏禀!”

    撷芳殿门右侧的回廊,匆匆走来一名太监,这太监年岁不大,约莫四十,在一众管事太监中属于年轻的。

    此人名叫张苑,进宫前的名字是沈明有,他现在是皇后安排在朱祐樘身边的随身太监,负责弘治皇帝的日常起居。

    “快传。”

    朱祐樘听说有紧急军情,心中顿时紧张起来,连自己身在撷芳殿的事情都给忘了。

    张苑不太懂这些,刚要转身去通传,就被朱祐樘叫住了。

    “帮朕收拾一下,朕摆驾乾清宫。”

    在张苑服侍下,朱祐樘整理了一下衣冠,连招呼都不及跟张皇后打一声,匆忙往乾清宫去了。

    等人走远,张皇后才发觉身后少了一人,远远眺望一眼,疑惑地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后娘娘,张公公说,马尚书进宫有紧急军情奏报。”近侍把话带过来,这话是张苑面圣前特地捎给张皇后的。

    张皇后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道:“还是自己人用起来舒心。既是兵部尚书进宫,事情一定小不了。皇儿,你自己玩耍,母后这就要回宫,你父皇有事的话……或许会找母后商议。”

    “知道了,母后。”

    朱厚照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上面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母后,你能否跟父皇说一下,以前有个叫沈溪的……就是沈先生,他课教得很好,孩儿想跟他多学些学问。”

    张皇后埋怨似地点了朱厚照的小脑袋一下,道:“屁股一撅就知道你想往哪儿飞,是想跟沈先生一起玩耍嬉闹吧?”(未完待续。)

    乾清宫。

    朱祐樘在近侍张苑陪伴下,匆忙从偏殿走了进来,心里满是担心。

    “这重大军情不知道是否是关于延绥镇的?不知刘尚书是否安好?只要他能为我大明保住一半兵马,就算经历大败,朕也不会计较他的过失……”

    朱祐樘心情复杂地进入东暖阁,见到毕恭毕敬行礼的马文升和熊绣,他甚至连开口询问的兴致都没有,因为很多事目前看来难以避免,就算刘大夏能力再强,也没有办法力挽狂澜。

    但弘治皇帝还是想知道出击大军是否全军覆没,刘大夏是否健在?对于这位为他四处奔走的肱骨之臣,弘治皇帝还是颇为挂怀的。

    “陛下,大捷……”

    马文升上来第一句话就让朱祐樘一头雾水。

    朱祐樘定睛打量马文升,确定眼前这位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臣子,连忙问道:“马尚书且慢说……大捷?”

    “陛下,边关加急文书送来,延绥镇大捷,刘总督亲率兵马,追击四万鞑靼骑兵三百里……”

    当马文升把话说完,朱祐樘怔了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嘴咧开,从欣然变成大笑。

    “当真?快……快拿来给朕一览!”

    朱祐樘已经迫不及待要亲眼见到这好消息。

    不用近侍传递,马文升站起身来,亲自把奏报呈递到朱祐樘面前,一点小小的失礼已经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能让皇帝第一时间看到边关的好消息。

    朱祐樘把奏报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两遍,这才确信无疑:“这……是刘尚书亲笔所书,他为人谨慎,一定不会无功奏报,看来这场仗,我们真打赢了?”

    马文升点头道:“是啊,陛下,我们胜利了。”

    朱祐樘此时震惊中带着狂喜,想把奏报放下,又想再看一遍,手足无措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怎的……怎的没有详细的奏报?”朱祐樘当皇帝这么多年,每次送到他手上的都是详细的战报,一点小功劳就大书特书,就连马文升平西北,也是把所有功绩都整理好之后才上奏朝廷。

    马文升笑道:“陛下,这是急报,为的是让陛下第一时间知晓前线情况,至于更详尽的战报要等三边重镇整理完毕后方会详细奏报,陛下放宽心,刘总督兵马已顺利撤回榆林卫,且鞑靼人被击败,难以再组织兵马南下……”

    马文升说到这里,心里直呼“好险”,差点儿把“实情”说出来。

    说是大捷,但打完仗就把兵马撤回榆林卫,哪里有“追击三百里”的气势?刘大夏这份战报中多多少少有虚张声势的意味,但一场大捷应是不容置疑。

    朱祐樘此时完全沉浸在边关打了胜仗的喜悦中,根本没留意马文升言辞中的破绽,在那儿来回踱步半天,他才看向马文升:“马尚书,还等什么,将此事昭告天下,让众臣工与黎民百姓,共同庆贺……”

    马文升赶紧劝阻:“陛下不可,这只是急报,要传告天下尚需等后续更为详尽的战报送抵。”

    “是这样吗?那就交给马尚书负责……”朱祐樘兴奋不已,手舞足蹈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马文升,“谢大学士呢?马尚书,劳烦你去一趟谢府,知会谢大学士一声,此番得胜,谢大学士功劳不小啊!”

    马文升这才记起进宫的时候见过谢迁,但那时他只想早一步把消息通知弘治皇帝,并没有停下来与谢迁闲话。

    若是战败的话,罪过最大要数谢迁,可一旦获胜,谢迁也是居功甚伟。

    头些日子弘治皇帝对谢迁的冷遇看在诸位大臣眼里,这会儿却不遗余力地赞扬谢迁,说明朱佑樘的确曾在心中恨过谢迁,如今感觉惭愧,不自觉想弥补些什么。

    “遵旨。”马文升恭声领命。

    “马尚书,给朕带些东西到谢府……嗯,就这个吧……”朱祐樘往身上一摸,从腰带上解下块羊脂美玉雕成的玉佩,让近侍交给马文升,“朕不能亲自去谢大学士府上慰问,爱卿一定要把朕的心意带到。至于之后的事情,马尚书与谢大学士商议着办吧。”

    马文升心想,刚才还让我全权负责,现在就加上谢迁,分明是让我给谢大学士打下手嘛。

    七十多岁的老臣,就算不喜欢勾心斗角,但也会不自觉揣摩上意。

    ……

    ……

    谢迁回到家中,心情郁闷,谢徐氏在他面前擦眼泪诉说家事,谢迁听到后越发地心烦意乱。

    “……君儿这几天茶饭不思,连给她买最喜欢的零嘴她都不吃,这才没几日人就瘦了。老爷,您说这可怎么办啊?君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贱妾心里就跟刀子在割一样疼。”

    谢迁怒道:“那死丫头才几岁,居然就学人家害相思病,平日里你是怎么教导的?”

    谢迁以前从来不跟徐夫人发脾气,因为老俩口相濡以沫,在夫妻生活上现在谢迁已经不能给予老妻满足,就只好从礼数上作出补偿。可现在因为马文升和熊绣对他视而不见,心头窝火,又听说小孙女记挂沈溪那臭小子居然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这让他怎忍得下这口气?

    “老……老爷……”谢迁这一骂,让徐夫人无言以对。

    谢迁有些气急败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正待叫徐夫人去把孙女带来好好教训,就见家仆进来,恭声道:“老爷,马尚书和熊侍郎在外求见。”

    谢迁一摆手喝道:“不见!”

    刚才对我不理不睬,现在是来上门道歉?

    道歉我也不见你们,当初我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的时候,你们也没这么势利眼,现在是看到我到倒霉,避而远之是吧?我不见你们,正好如你们的心意!

    “可是……老爷,两位大人说,他们是奉皇命而来。”

    一句话,让谢迁险些没站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

    多得徐夫人扶住他:“老爷,您怎么了?”

    谢迁心头涌现的并不是激动和欣喜,而是大难临头的彷徨和无助。

    之前马文升和熊绣的态度,谢迁未及细想,现在想来,定然是刘大夏出兵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京城,两人失魂落魄所致。

    若真如此的话,他们来的目的,有很大的可能抄家拿人,甚至极端点儿,替皇帝赐上壶毒酒都说不定。

    想起弘治皇帝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冷淡,谢迁越想越觉得这次自己逃不过灾劫了。

    “老爷?”

    家仆不明所以,赶紧上前搀扶。

    谢迁身体剧烈颤抖,脸色惨白,眼里满是悲哀:“想我谢谢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徐夫人惊讶地问道:“老爷,您说什么呀?”

    “没……没事,记得,若是……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你记得带一大家子回余姚……至于丕儿,用功读书……让他考科举……”谢迁声音因为恐惧而断断续续。

    徐夫人一听谢迁好似在交待后事,突然明白过来,但她还是难以置信地摇头:“老爷,贱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听我说完……安人她……到底为我生儿育女,你务必善待,还有君儿……将来给她找户好人家,若是沈溪……回来,把我后院的藏书都给他,就说……我愧对他……”

    谢迁说到这里,徐夫人开始抹眼泪。作为内阁大学士的妻子,她深知朝堂险恶,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谢迁现在既然交待这些,那就说明一定是有天大的祸事临门,谢迁能一身保全全家已属万幸。

    徐夫人哭诉道:“可老爷,君儿她……心里总是记挂……”

    谢迁闭上眼,老泪纵横:“记挂沈溪是吧?那告诉她实情,沈溪北上边关,多半回不来了,若有幸回来,他对君儿有意,就把君儿送过去,当是老夫补偿他。经此一事,想必他也无法再于朝中立足,可惜了一棵好苗子……”

    “老爷……呜呜呜……”

    徐夫人好似要送谢迁去法场一般。

    谢迁把眼角的热泪擦了一把,整顿了一下衣冠,然后招呼家仆一声,便让家仆扶自己去迎接皇帝使节。

    这会儿徐夫人已吓得软瘫在地,就差出去给谢迁送最后一程。

    谢迁带着满腹悲哀到了家门口,每一步都很沉重,等大门打开,马文升和熊绣的身影立在门口,身后是一队官兵,似乎是来抄家的!两人神情严肃,似乎预示一场风暴就要爆发!

    “于乔贤弟这院门关得够严实的,平日里谁想来登门拜访,恐怕只有吃闭门羹的份儿吧?”

    马文升见到谢迁,并没有上前行礼,反倒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呵呵!”

    谢迁发出一声轻笑,打量马文升道:“负图兄家中不也一样?谢某身为阁臣,若不知收敛,门庭若市,只会自招其祸。”

    谢迁说这话时,难免想起头年里冤死的程敏政。谢迁跟程敏政关系一向不错,程敏政就是性格豪爽,家中来客来者不拒,终于招惹来杀身之祸。

    “就算我平日行事低调,可最后还是难逃一劫。”谢迁心中悲哀地想道。

    马文升没想到谢迁说话如此严肃,心想大概“谢小友”正在为之前他不打招呼的事而生气。谢迁成化十一年中状元,入仕途已有二十六载,在朝中算得上是老臣了,可毕竟比起马文升来年轻了二十六岁,两人算得上是“忘年交”。

    “进去说话吧。”

    当着谢府家仆的面,马文升不能把边关刚刚获得大捷的事情说出来,毕竟此事尚需要进一步核实,朝廷方面得注意保密,避免闹得满城风雨。

    谢迁却无意请二人进内,道:“若有事,门外谈便可,不要打搅我家人。”

    “这……”

    马文升与熊绣对望一眼,勉强点头,示意谢迁把家仆屏退。

    等人都退去,马文升才笑着把皇帝的玉佩拿出来,道,“此乃陛下御赐,让老朽给于乔贤弟送来,于乔贤弟简在帝心,可喜可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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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啊啊啊啊,天子都快忙疯了,最近事情凑到一块儿来了,什么都得操心。今天中午吃过午饭天子就赶到龙泉柏合镇,晚上七点过才回来,吃完饭匆匆码了一章!(未完待续。)

    谢迁神思不属,没听清楚马文升说些什么,老老实实接过御赐玉佩……尽管他已设想过最坏的结局,可骤然见到玉佩,脑子却迷糊起来。

    要全君臣之礼,赐我个全尸,送毒酒我能饮下,送白绫我能上吊,送块玉给我是几个意思,难道让我抱着玉在墙上磕死?

    “负图兄,这是做什么?”

    谢迁抬头打量马文升,“可有别的……?”

    马文升苦笑:“于乔这是贪心不足,陛下登基以来,何曾赏赐过臣子随身宝玉,你居然不知足?”

    “这是赏……赐?”

    谢迁看着手上的玉佩,果然有几分熟悉,上面的纹路乃九爪金龙,哪个大臣敢佩戴这么一块玉佩上街,那距离杀头为期不远了。

    “还是进去说话吧,这北疆大捷,尚且有许多不明之处,正好跟于乔你细说一番。”

    马文升身为兵部尚书,走到哪儿都被人恭维迎接,也就是到谢迁府邸,才站在门口说了半天话。如今他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站了这许久,身体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谢迁脸上一片茫然,北疆形势急转直下,军粮被劫,宣府、大同、太原等军镇都是警讯不断,闭关不出,刘大夏又身陷绝境,哪个地方能取得大捷?

    不过既然知道马文升不是来兴师问罪,谢迁赶紧请二人入内,至于那些士兵则留在外面等待。

    路上谢迁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北关消息闭塞,别是虚报战功吧?我查过近年来九边奏报,其中多有蹊跷,各镇将领杀良冒功、虚报的事常有。”

    马文升问道:“那于乔你认为,时雍是那种虚报战功的人吗?”

    “是刘尚书的奏报?”谢迁这下倒是惊讶不已,“这……应该不会吧,可是……这大捷……从何说起?”

    谢迁此时终于放下心来。

    就算虚报战功最后要追究责任,也跟身在京城的他没多大关系。要追究先追究刘大夏的罪责,就算要罚我,最多只是降职罚奉,大不了我申请致仕,回乡养老。

    “这正是我不明之处,由于道路阻塞,前线情况不明,头几日北关各处还烽火连天,到处都在告急,尤其是时雍深入草原,遭到围追堵截,又无军粮,谁想转眼来了急报,说是已顺利撤回榆林卫,而且还大败鞑靼人……这其中多有蹊跷。”马文升叹息道。

    刘大夏率部出击,有大半个月完全失去联系,等战报传来,刘大夏从被鞑靼人合围到取得大捷都有叙述,可就是关键一点让人疑窦丛生……战事仅仅在一天之内便发生逆转,为什么会在退到榆溪河北岸时突然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打得鞑子溃不成军,难道说背水一战的威力真这么大?

    久历行伍的马文升知道事情不会如此这么简单,进而对这场“大捷”产生怀疑。

    言胜不言败,一向是边关上奏的传统。这也是马文升不敢让弘治皇帝第一时间宣扬北关大捷的原因,就怕最后闹个大乌龙不好收场。

    等进到谢府书房,宾主坐下,马文升把收到的几分奏报全都拿了出来,让谢迁帮忙参详,马文升没有即刻发表见地,等谢迁看过再说。谢迁却知道自己没多少军事才能,拿起战报看了看,根本理不清头绪。

    “这个……可有什么特别的战报……耐人寻味的那种?”谢迁试探着问道。

    马文升从中挑出一份:“那就要属这份了,若不是时雍最后大捷太过耀眼,这份战报……也算得上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捷吧?”

    谢迁一看,好家伙,两千鞑靼骑兵足足歼灭了一千多,这还是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完成的,而己方损失不到二百人,且都是步兵,鞑靼人的无能尽显无遗。

    “这……是否有些太过儿戏了?”

    谢迁看完后,觉得这份战报比起刘大夏那份捷报还不靠谱。

    马文升轻叹:“这也是老夫担心之处,交战地并非是在榆林卫城下,而是在榆林卫城以西数里,我想不出榆林卫的兵马有什么理由不坚守城池,要特地到这样一个山头打这一仗?而且还取胜了!同时,事情发生……与时雍的大捷前后只隔一日。此事疑点太多……”

    谢迁想了想,问题的确不小,怎么看都不像真的获得大捷,造假的痕迹太过浓重。但刘大夏的确是报了捷,别人可以不信,刘大夏可是正直之臣,不会随便胡乱表功。

    “沈溪……沈谕德呢?”

    谢迁突然想到沈溪,因为这几天他心中念叨最多的就是这名字。

    马文升道:“我有留意,他运炮到大同镇,在大同镇内停留一段时日,在大同城威胁解除后,他立刻动身往延绥镇……算算日子,他抵达的时间应该与两份捷报所奏战事的时间相吻合。”

    本来谢迁和马文升都觉得,沈溪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能去关注他都实属不易,别人不会留意。但谢迁问得突然,马文升回答得更干脆,等说完后,二人对望一眼,都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对方也在留意沈溪的动向。

    谢迁道:“那在这些捷报中,都未提到沈溪吧?”

    “嗯。”

    马文升点头,“但如今延绥巡抚是保国公,他为人秉性如何,于乔应该清楚。”

    二人又是相视之后点头。

    马文升心想:“我以前小看了于乔,原来他军事才能如此之高,对于战局的分析和把握非常到位。”

    谢迁起身,来回踱步:“这就有不合理的地方,朝廷送炮到延绥镇,无论是否在战场上派上用场,至少应该有相关奏禀,如今却只字未提,对于细节又不加描述,甚至连战事所发生地点都让人云里雾里……这只有一个解释,捷报有所遮拦隐瞒。”

    谢迁不愧有尤侃侃的绰号,尽管他对于延绥镇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只听马文升说了几句,就能根据理解说出些疑点,听起来头头是道,但其实说了等于没说。可因为这些话正好印证了马文升的担心,在马文升耳中,就跟战场亲眼所闻一样令人叹服。

    马文升道:“大同镇奏报也一同送抵京城,在此奏报中,有前段时间使用新炮与鞑靼人围城部队周旋并取得杀伤的记录,眼下看起来佛郎机火炮效果颇佳,但时雍他毕竟是领兵撤军途中大败贼军,就算把新炮运到战场,恐怕也派不上用场。”

    “有理,有理。”

    谢迁装模作样点头,但其实他只是一知半解,为什么火炮在城里能用,而放在野外就用不上了,他不太明白,或者说之前稍微明白了一点,过一段时日就不记得了。

    就在二人详细讨论斟酌的时候,马文升的侍卫前来奏禀:“禀尚书大人,边关有六百里加急送到。”

    “哦,为何不送去兵部?”马文升皱眉,有加急文书,应该送去兵部,由相应职司官员呈递御览。

    “这是给马尚书您的私信。”侍卫道。

    马文升把信接了过来,看到上面的字,也就释然了,虽然是通过官驿站送来的信,但却是给他的密信。

    “是刘尚书写的?”谢迁站起来问道,熊绣也忍不住探出脑袋观望。

    “是。”

    马文升打开信,看了几眼,脸上神色一片冷峻,这让谢迁心中一紧,以为之前的捷报确实是虚报,又或者说在大捷之后又遭遇灭顶之灾。

    可惜信是给马文升的,非主人准允他不能阅览。不想马文升看完便把信交给了谢迁:“于乔也看看。”

    谢迁刚把信纸拿在手,在正文内容的第一句就看到“御炮”,刘大夏写得清楚直白:“……连日大捷全在驭炮人之功,然三军之固非一人可系,大捷之后当以城固为上,以求安稳而做委蛇,功勋细算仍需时日……”

    这意思说得非常明白,大捷是肯定的,而且是“连日大捷”,就是连场胜利。

    功劳不在别人身上,而在这个“驭炮”的人身上,其实很容易就想到,刘大夏说的这个人是沈溪。

    沈溪的功劳甚至连首功都不足以囊括,而是全在他一人之身,这意思就是,没了他就不是大捷而是大败。

    但为了三军将士安稳,还有边疆稳固,更有保国公等人需要虚以委蛇,才不得不将沈溪的功劳给压下去,把原本属于沈溪一人的功劳给平分下去,至于如何分,怎么算到每个人头上,需要多一些时日来让方方面面都感到满意。

    谢迁看完这信,目光转向马文升,试图从马文升脸上找到解决方案。

    但最后,马文升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与谢迁对视,显然是要征求谢迁的意思。

    “于乔以为,何至于此?”马文升问道。

    刘大夏在这封信中肯定了沈溪在边关“连日大捷”中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却没有将战事详细细节描述清楚,因为这种信有可能落到别人手上,说的太详细而跟最后的奏报不吻合,没法向朝廷解释。

    谢迁试探着问道:“那此人……是否是沈溪?”

    “嗯。”

    马文升点头,肯定了谢迁的说法。

    谢迁吸了一口凉气,照刘大夏的说法,之所以最后由败转胜,全在沈溪的出色表现,这功劳大到哪怕全分到出征将士头上,都足够每个人加官进爵,若是归于一人,那封侯都不为过。

    难怪刘大夏会冒着泄密的风险,把这样一封私信写给马文升,其实就是要说明情况,这功劳不是我的,我之所以居功,是要让三军稳固,令朝廷有办法向边关将士以及天下百姓交待。

    “这可真有些荒诞不羁,他一个十四岁的小子,上了战场,能有何作为?看他平日做事吊儿郎当,没一点正形。”

    谢迁好似在贬低沈溪,但还不如说是在马文升面前夸赞沈溪,这可是我举荐给皇上的人,连去边关也是我力主的,现在他得了如此大功,我脸上也跟着有光彩。

    马文升沉思片刻,道:“此事,确需从长计议。”一句从长计议,就等于是他赞同了刘大夏的做法,把沈溪的大功与边关将士平分,最后做到让沈溪有赏赐,但不能太碍眼即可。

    若这功劳落在别的人身上,甚至朱晖身上都合适,可偏偏在沈溪这样个初出茅庐的今科状元、翰林官身上,就显得不伦不类,还不如在其他方面给予其补偿。(未完待续。)

    知道自己不但无过反倒有功,谢迁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眼看时近黄昏,马文升得赶回兵部处理北关大捷后的一应事情,谢迁象征性地邀请马文升留下来吃饭。

    谢迁已经有几年未在家里请客吃饭,一些老朋友来,想吃顿家常便饭那是相当困难的事情。马文升并非不识相之人,再加上他还有事情要做,便告辞出来,熊绣跟着马文升一起离开。

    跟马文升相比,熊绣没什么存在感,只是作为一个旁听者。

    从书房出来,谢迁看着西边红彤彤的落日,还有那漫天的绚烂彩霞,看得有些痴迷……今天天气实在太好了,气温不低,连带平日的气紧气喘也没了,眼看年关将近,接下来应该能过个好年。

    之前的阴霾终于散去,想到以后在朝中的地位将会如日中天,指不定刘健推下去后能成为首辅大臣……

    “老爷,您没事啊?”

    家仆走出家门,好奇打量谢迁。

    先前看自家老爷如丧考妣的样子,以为要准备后事,就算事情显得仓促了一些,该置办还是得置办。

    谢迁瞪着双眼,喝斥道:“混账东西,没句好听的话,老爷堂堂辅政大学士,能出什么事情?”

    家仆心中暗叫冤枉,您老刚才跟夫人在一起时明明还表现得跟要赴刑场一样……不好,自家老爷喜怒无常,还是少惹为妙。

    “老爷,夫人在里面,您是否……进去看看?”仆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谢迁想起刚才对徐夫人说的一番话,可能会让发妻感到担心,便点了点头,危机过去,把话说清楚避免让家人担心还是有其必要。

    “带路吧。”

    谢迁说了一句,随家仆进到内宅。

    刚进堂屋,就见徐夫人在那儿哭哭啼啼,手上拿着根手帕,不断地抹眼泪,而他的孙女谢恒奴则在旁安慰。

    “老爷,您……你没事啦?”徐夫人见到谢迁平安无事,脸上带着惊喜,迎上前想抱着丈夫,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谢迁黑着脸道:“堂堂诰命夫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是……老爷教训的是,贱妾失态了。”徐夫人嘴角一抹欣喜,赶忙把脸上的泪珠擦去,恭声认错。

    谢恒奴走上前向谢迁行礼问安,小妮子脸上带着一抹娇羞,美丽的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虽然瘦弱了些,可也不像徐夫人说的那么不堪。

    “君儿,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好?”谢迁话问出口,才想起许久没对小孙女如此说话了,记得上次见面还是教训她跟沈溪走得近。

    “嗯。”

    谢恒奴微微颔首,“君儿以后不会了。”

    “哦,懂事就好,这才是我谢木斋的好孙女。”

    谢迁对于孙女走出沈溪的阴霾感到高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是不是得好好庆祝下爷孙二人同时迎来阳光。

    不想徐夫人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老爷,贱妾把您之前的话告诉君儿了……”

    谢迁想了想,他刚才说的话挺多的,不由问道:“哪句话?”

    “老爷不是说了,若沈大人回来,不嫌弃咱家君儿,就把她……”

    谢迁一听火冒三丈,我说了那么多有用的,感情你就记着这一句,这不是诚心添乱吗?谢迁怒道:“那姓沈的小子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娶君儿?难道我谢家的闺女没人要了,非给他当填房当小妾?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谢迁这一发脾气,相当于把谢恒奴骂了个狗血喷头,小妮子顿时委屈地痛哭起来,掩面而出。

    “君儿,君儿……”徐夫人想追出去,却被谢迁拉住了。

    “让她去,真是的,多大的丫头连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堂堂内阁大学士的孙女,沈溪那臭小子哪里配得上她!”谢迁瞪着眼睛道。

    徐夫人试探着问:“可老爷,您先前为何说……要把君儿送给沈大人?”

    “这不是……”

    谢迁一时间哑口无言,那时候他想的是,自己完蛋大吉,以后谢家落魄还乡,一家人辛辛苦苦过日子,倒不如成全谢恒奴,同时他心里觉得愧对沈溪,平日总是使唤这小子,这次沈溪明明提了个好建议,他却曲解上奏,也是贪功心切,几乎把沈溪仕途耽误,这才想到把孙女送入沈家门。

    可随着边关大捷,龙颜大悦,谢迁不但不用担心担责,反而更得弘治皇帝器重。想他堂堂内阁大学士,把孙女送给别人当妾,说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谢迁平日最顾及面子,就算对沈溪极为欣赏,绝对不会作出有损自己名望和威风的事情,就好像他从来不会把利用沈溪为他办事的事告诉别人一样。

    这是身为内阁大学士的尊严!

    ……

    ……

    边关战事尚未彻底终结,沈溪尚滞留榆林城,这边厢陆家和沈家长途迁徙的队伍终于抵京。

    这天两家人进城时,宋小城受命替沈溪前往迎接,光是迎接的马车队伍就拖得老长,随着汀州商会和车马帮在京城站稳脚跟,眼下宋小城的风光比之在汀州府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掌柜,沈老爷,沈夫人,您们请上马车,小的亲自为你们赶车!”

    宋小城满脸堆笑,但要说他心里一点儿都不介意,那是强人所难,到底两家人来了后,他就从独当一面的负责人变成听命行事的跟班,以后再不能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了。

    周氏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试图找到儿子的身影。自从路上被贼人劫持后,她就变得谨小慎微,再也不敢显摆,之后赶路时都极为低调,清早卯时出发,过了午时如果前面没有大的城镇宁肯住宿也不多赶路。

    “小郎……小郎……我儿子在哪儿?”周氏四下打量一圈,没见到沈溪的人。

    沈明钧倒不是太在意,上去帮助宋小城整理车驾,惠娘走到周氏身边,安慰道:“姐姐,沈大人平日公务繁忙,岂有时间出来迎接?”

    “那倒也是,我儿是为皇上……”

    说到这里,周氏下意识地向周遭看了一眼,就好似受惊的耗子一样。

    惠娘心想,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宋小城苦着脸道:“两位夫人,你们有所不知,沈大人……接受朝廷派遣,往边关公干,说是腊月回来,可这都是腊月初了,还没见到他人。这会儿没消息,就知道边关目前不太安稳,头些天京城还戒严,只有早晚会开一个时辰的城门,这两天才刚刚解除……”

    惠娘恍然点头:“怪不得,越往京城走各城镇越紧张,过关卡时检查那叫一个严密,应是防备鞑子的暗探。”

    周氏紧张地拉着宋小城的衣袖问道:“怎么可能?我儿是文官,教太子读书,为什么会到边关打仗?”

    这问题把宋小城给难住了,以他的身份哪里知道具体情况。

    惠娘道:“姐姐别担心,还是到府上问问沈大人内眷再说。”

    本来沈明钧夫妇到京城,应该住进谢府,不过沈溪不在家,府里总归有所不便,所以谢韵儿特意给沈明钧夫妇在积水潭旁边的发祥坊租了座院子,让离沈溪府邸所在的教忠坊有一段距离。

    至于给惠娘准备的房子,跟沈明钧夫妇的居所紧挨着,这也是以前在汀州府时两家人比邻而居的格局。

    谢韵儿虽然对周氏很敬重,但也不想让公婆过多地干涉自己的生活,任何儿媳妇都想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除非丈夫没本事,或者不够独立。沈溪虽然年少,但谢韵儿却能感觉到他已然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有沈溪在,不用依靠娘家和婆家人,一家子也能过得很好。

    谢韵儿没有亲自出城迎接。

    作为朝廷命官的妻子,丈夫不在家,为避免惹人闲话,最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同时她还在养胎,这会儿已怀孕五个月,孕征明显,为了能平安诞下头胎,平日谢韵儿连家务事都不做。

    如今谢韵儿真正做了一家之主母,家中上上下均由她打点,但只是动脑子动嘴,不用耗费太多体力。

    不过这却惹来周氏的不满……我大老远进京,你们居然不来迎接?这是儿媳妇应该有的态度吗?

    于是刚在发祥坊的小院安顿好,就拉着惠娘来找谢韵儿和林黛兴师问罪。

    等谢韵儿带着林黛和几个丫鬟迎出家门,周氏见到谢韵儿已经明显鼓起来的肚子,顿时把几乎喷腔而出的怒火丢在一边,连姿容仪态都不顾,跳下车健步如飞地走到谢韵儿身前,摸着她凸起的肚子问道:“这……这是憨娃儿的?”

    一句话就让在场的人哭笑不得!

    惠娘又气又笑,道:“姐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周氏挥起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骂道:“看我这张臭嘴,不是憨娃儿的还是谁的,这可是我沈家明媒正娶迎进门的好媳妇……嗨,黛儿,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一手扶着自己的好儿媳妇,一扭头,周氏就开始找林黛的麻烦。

    林黛心想:“果然他不在家,娘就会欺负我。”

    “我……”

    林黛低下头,嘟起嘴,显得非常委屈。

    周氏见林黛泫然欲泣的模样,眨了眨眼,好像有些理解了:“哦,那一定是憨娃儿偏心……好了,黛儿,别伤心了,等他回来,我会让他对你好一些,让你也早日怀上……韵儿,你说是不是?”

    惠娘在旁边看着,心想,这姐姐可真是把婆婆对儿媳妇的嘴脸表现无遗啊。

    谢韵儿请惠娘和周氏进入院子,带着她们四下逛了逛,周氏越看越欢喜:“这才是大户人家该住的院子,跟这个一比,咱在汀州府的家就逊色多了。憨娃儿……他几时才能回来?”

    谢韵儿神情略显黯然:“相公自从往边关后,并未写信回来,如今也不知具体情况。不过照理说,年底前应该回来。”

    周氏为人大而化之没察觉异常,倒是惠娘眼尖,发现谢韵儿说话时言辞闪烁,可能有事隐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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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臭小子,有什么本事去边关为朝廷打仗?纯粹是给军爷们添乱吧!我抱着他吃奶那会儿,也就是个小娃娃,还没现在的运儿大呢!”

    周氏嘴上在骂,嘴角却上翘显得有几分得意嘿嘿,大明的状元郎可是吃我的奶长大的。

    在所有父母心目中,就算孩子再有本事,想的也是少不更事时的模样。

    人生只若初见,在父母对孩子的态度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惠娘劝慰道:“姐姐,沈大人如今已是朝中重臣,皇上派他去边关,说明看重他。别总拿他幼时的事情说事,都已时过境迁了。”

    “也没多长吧?晃眼就是昨天的事,这小子长大了,居然都快让我抱孙子了嘿,还是韵儿有本事,这么快就生了一个,以后多生几个,娘帮你们带。”

    周氏在来京城的路上,已经谋划好怎么给两个儿媳妇下马威,想好了该如何表现她这个“一家之主”的威仪,但在知道谢韵儿怀孕后,她的态度立马转变。

    到了沈府,周氏就好似个看稀奇的客人,东瞧瞧西瞅瞅。林黛看了不由嘟起了嘴,暗忖:“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以后是不是该叫你周姥姥!?”

    “院子可真大,以后要是我和他爹也能住进这样的宅子,死也值得。”回到前院的会客厅,周氏由衷地赞叹道。

    惠娘笑道:“人都死了,还怎么住人?”

    周氏撇撇嘴:“死在里面,给我当坟地不是也挺好?对了,有憨娃儿的官服没,我想瞧瞧,他回去那会儿,我没瞧清楚。”

    “娘也该进去坐会儿了,黛儿,快过来扶着娘,为娘引路。”谢韵儿让林黛带着周氏到内院去看沈溪的官服,而她自己则被惠娘留了下来。

    惠娘问道:“沈夫人,你是否有事隐瞒?”

    骤然听到“沈夫人”这个称呼,谢韵儿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摇摇头道:“掌柜的,你可别抬举我,我哪里是什么夫人?”

    在这年头,虽然可以称呼所有成婚女子为“夫人”,但官宦人家的“夫人”是要有封号才可以。

    按照朝廷规矩,官员需要等为期九年的考评期满后,才会给内眷上封号,包括妻子、母亲、祖父和父亲。

    朝廷有一整套诰敕体系,但京官普遍获得诰命的时间要短过于外官,三年初评期满获取诰命的比比皆是,如大学士谢迁便是三载初考即授敕命,进阶文林郎,推封父谢恩如其官,母邹氏、妻徐氏皆封安人。

    “说正经的,韵儿,你到底有什么事没说?”惠娘对沈溪保持足够的敬重,可对谢韵儿,那是多年的姐妹,就显得随意多了。

    谢韵儿神色略带凄哀,道:“边关战事紧急,听说前段时间朝廷吃了败仗,所以京城周边才会戒严,虽然如今解除了戒严,但前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却无法得知。这会儿相公没消息传来,只怕他”

    惠娘神情冷滞,她称呼沈溪为“沈大人”,显得敬而远之,但实则对沈溪关怀备至。

    现在汀州商会,甚至是她自己,都必须要得到沈溪的庇护,才能在京城立足,否则光是一个户籍问题就足够难为她的。

    “没事的,沈大人足智多谋,他是文臣又非武将,打仗用不着亲临第一线,只要边境各城塞无恙,他生命安全就不会有问题,唯一就是消息断绝,让人牵挂”

    惠娘说着安慰的话,谢韵儿终于安心了些,这些天来谢韵儿不敢在林黛面前表露,难得有惠娘可以倾诉和体谅。

    惠娘好似一个大姐姐一般,让谢韵儿感觉到无比温暖。

    惠娘强颜欢笑,但当她转身时,赶紧擦了擦眼角将要溢出的眼泪。

    “哈哈哈”

    内院传来周氏标志性的笑声,极其刺耳。

    惠娘和谢韵儿跨过月门入内,就见周氏站在堂屋前,拿着件官服正在得意地大笑,惠娘上前问道:“姐姐有何美事?”

    “我就是想看看正六品的官服跟从五品的有什么不一样,可看了半晌愣是没看出来。”周氏带着疑惑仔细打量官服。

    林黛赶紧解释:“补子不同。”

    周氏再一瞅,依然不得要领,摇摇头道:“都是鸟,有啥不一样?”

    大明朝的官服补子,文官用飞禽,武将用走兽。

    文官官服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黄鹂,九品鹌鹑,对于周氏这样的无知妇人来说,就看到官服颜色一样,图样纹理差不多,至于补子到底绣的什么,根本分不清五品白鹇和六品鹭鸶有何不同。

    惠娘倒明白些,笑道:“姐姐,您要是觉得看不清楚,等沈大人将来做了四品命官,穿上大红官袍,那时候就容易辨认了。”

    “这样啊。”

    周氏脸上带着期冀,“真好,要是能活着见到这一天就好了。”

    黄昏时,周氏和惠娘没有回谢韵儿安排给她们的新家,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在饭桌上,周氏问东问西,就想知道沈溪近况,问他官当得顺不顺利,人情世故处理的如何,有什么麻烦需要帮忙的

    问的人不烦,解说的人也不烦,就是旁边倾听者有些心烦。

    旁听者中,林黛时不时抬头看周氏一眼,好似在说:“周姥姥怎么还不走?”惠娘则有些心塞。

    这姐姐真是没事找事,人家沈大人有什么困难,你一个普通民妇能帮忙解决?你来京城,对沈大人关心越多,添麻烦也就越多。

    吃过饭,周氏捧着热乎的茶碗,叹道:“这一路上,听那些老百姓说憨娃儿的好话,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如今他身在京城,并未执政一方,乡亲们就知道憨娃儿的好,对他感恩戴德,以后要是到地方当官,百姓肯定对他拥戴有加啊。”

    谢韵儿点头道:“娘,相公这两年的确是做了不少事情,百姓记得他也是应该的。”

    前段日子谢韵儿在街面上也听到这些传言,回家后亲自问过沈溪,沈溪听了大感诧异,因为他向朝廷上奏说华北大旱,原本是通过谢迁之口,不知道为何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上奏本的是他?后来才揣测可能是谢迁找人散发的消息,目的是在民间为他创下个好口碑!

    “就怕他骄傲憨娃儿这辈子,除了六岁前跟我在桃花村吃了点儿苦,之后的路走得太顺,你说这样能有好吗?如果他一步走差了,可能连官都没的做不行,现在我就得找人写信,让他早些回京,在京城安安生生当个文官,教太子读书,多好?”

    听周氏这么一说,谢韵儿看了惠娘一眼,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连沈溪这样的官员都不能随意给家中写信,百姓如何往边关写信?而且也不知道该投寄到哪儿。

    惠娘劝道:“姐姐,一路北上旅途劳顿,今天是第一天到京,我们早些回去安歇吧,沈大人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哦。”

    周氏想儿子都快想疯了,才开心大半天,到了晚上就患得患失,生怕儿子在边关出什么意外,人便不那么有精神。

    谢韵儿带着一家人送婆婆和惠娘到了门口,刚打开门,就见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女孩子,谢韵儿瞅了一眼,并不认得此人是谁。

    “可能是个乞儿,绿儿,拿些饭菜出来,让她吃过早些离开!”谢韵儿回头招呼。

    “这谁家的孩子,京城地面也有小乞儿?看起来倒是挺乖巧机灵的。”周氏打量那女孩。

    女孩子看到谢韵儿,赶紧站了起来,上前想一把拉住谢韵儿的手,嘴上问道:“这位是沈夫人吧?”

    “你是?”

    谢韵儿赶紧后退两步,她虽然没有洁癖,但也不想被这脏兮兮的女孩子弄脏衣服或者是手。

    “奴婢是京城李家的人如今我李家上下都被下狱,只有沈大人能帮忙呜呜呜”

    听这女孩提到李家,谢韵儿猛然想起,这谢府老宅好像就是李家人帮忙赎买回来的当然,是沈溪用帮忙修画换回,属于公平交易,算不得受了李家多大恩惠,反倒是沈溪帮衬李家更多一些。

    “李家?怎么了?”谢韵儿满脸不解。

    李家家大业大,产业不少,这样的大户在京城都算得是上等人家,但不知为何居然便出事了?

    那女孩哭诉:“都怪我家少爷,他跟高家公子走的太近就是户部高侍郎家的公子,前些天朝廷将高家查封,刑部来人说我们为高家行贿,不仅抓走了人,把铺子和宅子也给封了,李家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我家小姐在狱中叮嘱我,一定要找到沈大人,只有他能帮助李家脱离危难。”

    周氏和惠娘听了半天,没太明白这女孩的意思。

    周氏皱了皱眉:“憨娃儿跟李家是什么关系,他们出事了怎会叫憨娃儿帮忙?”

    谢韵儿蹙眉道:“娘,回头我再跟您解释,此事有些复杂。这位姑娘,看样子你也经过一番磨难,不过我家老爷如今滞留边关未回,实在难以施加援手,若老爷回来,妾身定当转告。”

    “求求夫人一定把此事告诉沈大人。”那女孩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可就算她把头磕破了也没用,因为沈溪的确不在京城。

    而且谢韵儿对李家人尤其是那李二小姐有一定反感,主要是当初李家“恩将仇报”,后来她察觉李二小姐姿色过人,在其亲自来谢府送礼物时便留意上了,不自觉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意识。

    谢韵儿清楚自己在沈溪心目中的位置,她需要给沈溪管好这个家但是,论美貌,她不一定比林黛强,年岁还大了好几岁,会更早年老色衰。那李家二小姐在持家上也是一把好手,还比她年轻,若沈溪跟这个李二小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对她会有一定影响。

    “姑娘放心吧,这里有点儿碎银子,你先拿着好好过日子。等沈大人回来,妾身自会与他细说。”谢韵儿作出承诺。

    姑娘千恩万谢离开,等人走了,惠娘才侧过头提醒一句:“好像是权贵之间的争端,最好别给沈大人招惹麻烦。”

    谢韵儿诧异地打量惠娘。

    大掌柜以前不是最热心助人吗?

    连不认识的人都能对待如亲人一般,今天为何就突然转性,不像是以前那个救人于危难的孙姐姐了。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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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月底,沈溪准备打道回京。

    沈溪是兵部派来公干的,如今炮已送到,包括张老五在内的炮术教官正在尽职尽责地训练炮手,他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该回京城继续当他清贵的翰林官了。

    论功行赏在沈溪看来无异于一个笑话,至少他知道刘大夏没把他的功劳如实上报,至于最终能得到怎样的奖赏,就看刘大夏或者朝廷是否“良心发现”。

    这年头做事不容易,功劳太小则不值一提,功劳太大却会被人抹杀。

    沈溪并不是非要争取什么,而是觉得自己拼了命获得功劳,却没收获相应的报酬,感觉有些窝火。

    不过还好,刘大夏通情达理,知道沈溪没有留在延绥镇任职的兴趣,爽快地答应沈溪回京的请求,同时派一千兵马沿途护送。

    当然,护送他只是顺带,主要还是护送榆林镇运往京城的“战利品”,以及请赏的花名册。

    “沈溪,你来时担的是兵部的公差,这趟回去,权帮老夫一个忙……”刘大夏说这话时,神情跟谢迁求着沈溪办事时一模一样。

    沈溪腹诽不已,不为我请赏还指使我办这办那,尽想占便宜的好事。但为了能尽早回京,沈溪只能虚以委蛇,表示愿意接受差遣。

    “刘尚书,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林恒一起护送?”

    “林恒?”

    刘大夏想了半晌,才记起来这个人是谁,“既是你特别提出,那老夫也就准允了,让他做你的副官。”

    沈溪想把大舅子带回去见林黛,兄妹失散多年,让他们相认算是功德一桩,至少林黛不会再跟个深闺怨妇一样只知道算计身边人,能让小妮子心胸开阔点儿。

    但此时,沈溪仍旧没把林黛是自己妾侍的事情告之林恒。

    从延绥巡抚衙门出来,沈溪到城中大营找到林恒。林恒所中箭伤都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在拔除箭头并敷药后,人已经能够正常活动。此时他已经在延绥军镇补了实缺,麾下有了四百多号兵,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位。

    以前担任保国公朱晖的侍卫头领的时候,虽然挂了个把总衔,但指使虚衔,实际上也就指挥十几个弟兄。如今他担任副千总,实际上领的却是把总的差事,手下有了四个总旗,这原本是祖荫才能得到的实缺,一般人要在战场上打拼个几十年才能获得这个正七品的武职。

    如果按照刘大夏授予的昭信校尉的官衔,如今的林恒已经有正六品的官身。

    “沈大人,您让小的护送您回京,小的自然是万死不辞……小的这就去张罗弟兄……”

    当了军官的林恒跟以前大不一样,一个原本混日子的边军小军头,终于有了出路,跟着沈溪才两天时间就误打误撞完成几十年才能实现的奋斗目标,前途一片光明。

    之前林恒在沈溪面前还自称“在下”,但现在直接改口自称“小人”。

    沈溪越来越发觉,林恒的情况跟张老五类似,以前担着没有前途的差事,纯粹是在混日子,在立下功劳后被成功激发活力,人生有了奔头。

    林恒去延绥巡抚衙门领了任务,然后回营调集人手,并做好出发准备,只待第二天跟随沈溪进京。

    沈溪临行前去看过张老五等兵部的教官。朝廷后续不断有火炮送到边关,张老五作为兵部派来的总教官,需要在九边重镇之间来回跑,他官位不高,但日后前途光明,而且作为技术官员,在边关也受到礼遇。

    张老五对沈溪十分恭敬,这是个懂得感恩的人,知道眼下他的前途全是沈溪给的。

    只是他请求沈溪回京后帮忙照顾妻子和母亲,这是张老五在边关最不放心的事情。

    沈溪爽快地答应下来。

    ……

    ……

    沈溪此番到延绥镇可以说是历经磨难,不过回去时则轻松许多。

    榆溪之战结束后,鞑靼人往北撤了几百里,河套地区的各游牧部落,几乎悉数撤过黄河。一方面鞑靼人是怕大明军队趁势反扑,另外在之前的行动中鞑靼人抢劫了大量粮草,尤其是从高明城手里抢的那批军粮至关重要,可以帮助鞑靼人渡过严寒的冬季。

    此时临近腊月,天寒地冻,就连榆溪河也在连续几场大雪后封冻。刘大夏为人谨慎,绝对不会在粮草不继的情况下冒险。

    见好就收,这是刘大夏和边关将领普遍的想法。

    连沈溪也觉得,既然已经立了威,再深入草原作战没什么实际意义,占了地方又不能实施管理,最后还得狼狈地撤回来,那出击也就没了实际意义。

    这是一个尴尬的时代,由于缺乏足够的工业产能,也就失去“羊吃人”的圈地运动的动因和契机,中原王朝不可能深入不毛之地的草原进行经营,导致边陲形势不会因为几个胜仗而彻底扭转。

    沈溪坐在马车里,翘着二郎腿听着闽西小调,美貌如花的云柳给一边哼唱,一边为他捏腰捶腿。

    沈溪打开车窗,看看左右兵强马壮的护卫队伍,优哉游哉地踏上了回程。

    一行未到大同府,就跟京城过来迎接的队伍遇上。

    京城更加迫切地想知道边关战事的结果,沈溪这边本来有上千兵马护送,朝廷又派了两千多京营兵马接应,同时送了一批粮草到三边,以解燃眉之急。

    “这位是翰林院沈大人吗?这里有兵部马尚书给您的一封信。”

    沈溪对于前来迎接的京营队伍并不怎么感冒,不过倒是马文升专门给他写信,让他有几分意外。

    沈溪把信打开,却是马文升为安抚他特意写的,主要还是担心沈溪因为朝廷赏罚不明闹情绪,说是他愿意的话,准备拔擢三级到兵部叙用。

    马文升之前提到过请沈溪到兵部任职,但被沈溪给拒绝了,这次马文升旧事重提,还特意提出官升三级,也就是沈溪到兵部后至少都会担任郎中,再进一步就是兵部侍郎,这是许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沈溪心想:“莫非是刘大夏把实际情况告之马文升,马文升以此来安抚我?”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去兵部当差,哪怕是连升三级他也不感兴趣。

    接受兵部差事来一趟边关,就把自己累得够呛,差点儿连小命都丢了。这还只是一次简单的送炮任务,若是到兵部担任郎中,马文升觉得他是一块做事的材料,编排他做这做那,岂不是得把他累死?

    当官的都希望上官能赏识自己,多给自己安排差事好好挣表现,沈溪则想的是如何才能偷懒。

    倒不是说沈溪天生懒惰,是因为他知道如今那么快冒头不是好事。连升三级调到兵部表面看升官了,其实不然,这些职司衙门最讲究资历,说不一定在郎中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那还不如留在翰林院,轻轻松松熬资历,只要到了正五品,就有入阁的机会,鲤鱼跳龙门莫过于此。

    况且,与兵部的官员不同,翰林院、詹事府、六科、礼部的官员出京,那都是要越级使用的,比如六科给事中出京,那就是直接从正七品跳到从三品,连升七级,担任一地知府和布政使司衙门的参政毫无问题。

    假如沈溪到地方,以他目前从五品的官职,到地方当个四品知府毫无问题,何必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累,到兵部累死累活的干,也不过就是如此。

    再说了,在六部任职,想要出京就困难了,算算时间,如果历史没有变化,弘治皇帝四年以后去世,太子朱厚照登基,刘瑾当权,朝政混乱,除非他可以在京城呼风唤雨,不然最好的办法还是躲开京城的政治漩涡。

    谢迁、马文升、刘大夏这些人都是涉及到核心权力层斗争的“危险人物”。

    沈溪跟刘瑾之间本来就不对付,刘瑾若掌权,肯定会想方设法找他的麻烦。

    一路走沈溪一路想,要是历史改变了会怎样?

    比如说弘治皇帝晚死个几年,等朱厚照年长些性格定型后再登基,那时候可能就不会轻信八虎,任用一批贤能之臣,励精图治,开创个不逊色他父亲的盛世。

    不过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沈溪已经做好顺应历史潮流的准备,若刘瑾真的当权了,能争取到外放的机会一定不容错过。

    ……

    ……

    跟来时一样,归途时玉娘依然沿途护送,快到京城时,玉娘突然通知沈溪,说是福州城某个他牵挂之人,已经平安抵达京城。

    “沈大人进城后,是先回府吗?”玉娘美眸打量沈溪,好似在问,是家里的女人重要,还是外面的女人重要?

    沈溪一阵无语……我先去见谁,跟你有什么关系?此前沈溪已经通过玉娘之口,得知他爹娘和惠娘母女也到了京城。

    沈溪没好气地回道:“难道我不应该先回家拜会父母高堂吗?”

    玉娘恍然,点头道:“那奴家知道如何安排了。”

    等转过头,沈溪又不得不带着些许无奈说道:“那丫头……玉娘安顿在何处?”

    玉娘抿嘴一笑:“沈大人放心,人安然无恙,只是听说她这一路上总是哭哭啼啼,或许身边没有亲人……把护送她的人当作是坏人了吧。”

    “那玉娘派去的人,是否有为难她?”沈溪脸上多了几分紧张。

    这份关切让玉娘看了多少有些不舒服,她笑着回道:“沈大人觉得奴家会亏待一个小姑娘吗?奴家特别安排了使女贴身照顾她,保证把人毫发无损地送到沈大人手上。”

    沈溪点头道:“多谢玉娘,不过她家人……”

    “奴家正在找人搭救,这会儿应该已经有眉目了,只是消息尚未传到京城。”

    对沈溪来说,玉娘能遣人把尹文平安护送到京,已算是对得起他,再要求玉娘去营救尹掌柜等人,实在过于苛责。

    不过再想到此番刘大夏抹去了他的功劳,沈溪又觉得这是应得的回报。再说了,要不是当初刘大夏纵容訾倩和地方官,也不至于会闹成这般田地。

    腊月二十六,沈溪经过半个多月的赶路,终于回到京城。

    本来能提前两天赶到,可惜京城以及周边地区连降暴雪,道路被积雪阻碍,队伍在八达岭关外耽搁了时间。

    沈溪没有按照之前跟玉娘所说那样一进城就去见沈明钧夫妇,他更担心的是家人蒙难的尹文,至于家里他相信谢韵儿能把一切处置好,这算是夫妻间的信任吧!

    玉娘似乎早就料到沈溪会如此,当沈溪从兵部述职出来,提前安排好了车驾送沈溪去尹文的住所。

    房子在崇文门内的明时坊,是个位于胡同底的小院,独门独户,非常清静。

    “大人,还等什么?您想见之人就在里面,奴家就不进去打搅了。”玉娘脸上带着一点玩味的笑容,好似沈溪进去后就要采摘尹文这朵小解语花一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我只是想见见她,顺带把她接走。 ”沈溪问道,“玉娘应该不会反对吧?”

    玉娘笑着摇了摇头:“奴家不辱使命,把人平安送到京城,至于沈大人准备如何安置,奴家并不过问。”

    沈溪点了点头,正要进房去,却听玉娘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奴家已派人去沈大人府上知会,沈大人别耽搁太久,以免家人担心。”

    沈溪进门后毫不客气地把房门关上,他想要一个跟尹文独处的空间。院子里空空荡荡,没什么人,玉娘安排照顾尹文的使女,也提前获得知会躲开。

    沈溪走进房间,就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被子缩在墙角,小妮子对外面的开门、关门声很敏感,眼睛瞪得大大的,等见到沈溪的身影时,小妮子丢下被子下了床,连鞋袜都没穿,直接跑过来扑入沈溪怀里,然后呜咽着哭了起来。

    半年多没见,小妮子瘦了一圈,沈溪看到后心疼不已,赶紧抱着她坐到床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哭个痛快。

    等小妮子哭累了,才眨着泛红的大眼睛看向沈溪,一句话也没有。

    “有人欺负你吗?”沈溪问道。

    “嗯。”尹文轻轻点头。

    沈溪板起面孔道:“谁欺负我的小文,我去跟他们拼命!”

    沈溪霍然站起,尹文赶紧伸出手拉着沈溪的胳膊,一脸紧张之色。以她的年岁,多少懂事了,知道官府的可怕,这会儿更在意的是沈溪保护她,而不是让沈溪为她“报仇”,结果却让他也置身险地。

    沈溪重新坐下,把头凑了过去,看着她如同会说话的眼眸,如此一来二人的呼吸彼此都能感受到,尹文勇敢地凝视沈溪,丝毫也没有退缩之意。

    沈溪坐直后,询问尹文究竟生了什么事情。尹文刚开始什么都不说,但在沈溪追问下,还是轻声细语把事情前后说了出来。

    尹文所说的欺负,是有人欺负尹家人。

    事情生后,厂卫在福州城的人第一时间把尹文从尹家接出,但依然让尹文见到官府冲入尹家拿人的可怕情景,这几乎成为小妮子的梦魇,在没有父母和祖父母关心的情况下,这一路上照顾她的都是陌生人,她害怕得不敢睡觉,吃饭不香,成天都提心吊胆,人消瘦憔悴许多。

    “没事,有我在,你困的话,多睡一会儿。”沈溪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嗯。”

    尹文依赖地靠在沈溪怀里,很快就甜甜睡了过去,素雅美丽的小脸上现出淡淡的笑容。

    这一幕很温馨,沈溪不忍心去打搅小妮子的美梦,一直等天彻底黑下来后,外面响起院门打开的声音。

    “沈大人,该离开了。”

    玉娘在院子里提醒,等她觉屋门虚掩时,不由诧异地凑到门前,透过门缝看清楚沈溪只是单纯地抱着尹文,两人衣服尽皆完好时,不由笑着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沈溪道:“劳烦玉娘帮忙收拾一下,我要带小文回家。”

    “沈大人不怕……”

    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但沈溪知道她想问“不怕家宅不宁”?

    不管怎么说沈溪都是有家室之人,突然带一个小姑娘回家,这小姑娘并不是以妹妹的身份而是以小情人的面目进入沈家,不用说以后会娶进门,难免会引来家中妻妾的不满。

    沈溪道:“我不会再让小文在外面受苦,就算现在我不娶她,也会给她家的温暖。”

    这话听在玉娘耳中,分外刺耳,因为她就是那种“无家可归”的女人,她甚至开始羡慕起尹文来,就算是家里遭受变故,可还是有这么个关心她、为她考虑周祥的男人。

    沈溪继续搂着尹文,为她取暖,同时让玉娘帮忙把尹文带着的小包袱收拾好,那是尹夫人把尹文送走前特意为她准备的,里面甚至有一件大号的嫁衣,显然是尹夫人为小妮子将来出嫁准备。

    祖母送走疼爱的小孙女,那一别几乎算得上是永别。

    “大人,都收拾好了。”

    外面有人进来传报,沈溪听到后,拦腰抱着尹文走出屋子。

    就算被沈溪横抱,小妮子也没转醒,只是感觉有些冷,不自觉地把身子往沈溪怀里钻了钻,甚至头埋进了沈溪怀里,小手死死地拽着沈溪的衣服。

    到了马车上,随着车颠簸起行,小妮子终于睁开惺忪的睡眼,眼睛里先是现出恐惧,看清楚眼前人是沈溪,才不再害怕,赶紧把头靠到沈溪怀里,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为了让尹文好好休息,沈溪特别嘱咐马车走慢些,沈溪轻轻拍打尹文的后背,让她可以睡得更舒服。

    “娘……我要娘……”

    小妮子好似在做噩梦,想到娘亲,睡梦中居然啜泣起来,沈溪轻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你娘安好,回头你就能见到她。”

    小妮子醒了过来,睁大眼睛看着沈溪,慢慢地嘴角浮现一抹笑容,神情笃定地点了点头。

    马车到了状元府门前停下。

    沈明钧夫妇带着一双儿女站在前面,沈溪的妻妾谢韵儿和林黛站得稍后些,秀儿、朱山等丫鬟则在后面排成一排。

    沈溪拉开帘子看了一眼,惠娘没有带女儿过来迎接,关键时候惠娘选择了回避。

    沈溪扶着尹文从马车上下来,小妮子突然见到这么多陌生人,直接害怕地躲进沈溪怀里。

    “哼,才出去几天,就带女人回来了!”林黛此时恨不能上前去把这对“狗男女”分开,愤愤不平地扭过头,又不甘心地把头转了回来。

    沈府门口灯笼高挂。

    数十位护送沈溪回京的边军官兵拿着火把,丫鬟则举起灯笼照明,沈溪扶着尹文到了沈明钧夫妇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磕头行礼。

    尹文见状,好奇地打量沈明钧夫妇,不知道沈溪为什么要这么做。

    “憨娃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快起来吧!”周边围观的街坊邻居很多,周氏在人前比沈明钧会说话,由她来代表状元郎的双亲言。

    沈溪站起身,谢韵儿拉着林黛过来给沈溪施礼问安,此时谢韵儿好似没觉有尹文这个人一样,至于那些丫鬟也都笑着招呼:“老爷回来啦!”

    谢韵儿本来让沈溪走在最前面,领着一家人进门,但沈溪并未单独前行,而是拉着尹文的小手一道走。

    尹文虽然满腹不解,但却顺从地任由沈溪牵着她,走进家门。

    “憨娃儿,这姑娘是谁啊?”周氏的问题问得很不合时宜。

    沈溪回过头道:“进去说吧。”

    谢韵儿得到传报沈溪平安归来,第一时间派人把沈明钧夫妇请了过来,同时在前院设宴款待街坊。

    在谢韵儿看来,远亲不如近邻,怎么都要跟街坊先打好关系,这些邻里都是谢家的老街坊,彼此知根知底,不担心他们有坏心眼。

    只是谢韵儿无论如何也未料到,沈溪居然会带个女孩回来,如此一来恐怕会招惹不必要的闲话。

    等沈家人进了院子,一众街坊相继进来,从附近酒肆请来的厨子开始忙活起来,前院热热闹闹地开了宴。

    时值年底,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新年,京城在解除戒严后物价跟着降下,谢韵儿舍得花钱来为沈溪接风。

    到了后院正堂,沈溪把尹文的情况说明,包括当初在福建乡试时他结识尹文,再到年初去泉州公干时与尹掌柜夫妇谈定婚约的事情详细介绍。

    这肯定了尹文的身份,她是未来沈府的女主人之一,只是年岁尚小,不会急着进门。

    “哎呀呀,憨娃儿可真有本事,去赶考也能弄个小媳妇,不过仔细看……这丫头倒是挺俊俏,孩子他爹,你以为呢?”

    儿子讨女孩子喜欢,当娘的自然高兴,周氏可不管什么尹文进门后会不会破坏沈溪跟谢韵儿、林黛的感情,多一个儿媳,未来等于是多一个生孙子的人选。

    沈明钧讷讷地点了点头,他在这个家里显得有些多余。

    沈溪带着歉意看了谢韵儿一眼,不过谢韵儿满脸笑容,看不出来她有任何不满。

    “小文这一路辛苦了,妾身会好好照顾她,走,姐姐帮你安排住处。”谢韵儿笑着想拉尹文的手,不过尹文只把沈溪当作依靠,死死地拽着沈溪的衣角不松开……小丫头就算什么都不懂,也会本能地意识到谁是情敌。

    待沈溪鼓励地点点头后,尹文才鼓起勇气拉着谢韵儿的手,当觉那双手很温暖时,心跟着放了下来,忍不住回头看了沈溪一看,脸上露出笑容。

    “是个小哑巴?”周氏有些担心了。

    沈溪使了个眼色:“小文这一路上受的苦太多,见到生人有些不太习惯,再加上她平日便少言寡语,所以才会如此。”

    沈溪说的没错,尹文的确少言寡语,这是个内心孤独而纯洁的小姑娘,用一尘不染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尹家给沈溪留了一块绝对干净的璞玉,让沈溪来恣意雕琢尹文的人生。

    谢韵儿拉着尹文的手,到里面安排屋子,沈溪则留下来把在边关的事情敷衍地对沈明钧夫妇说明,省去了他涉险立功的细节,只说把差事办完就回来了。

    晚上前院的宴席,由云伯负责打点,沈溪满身疲累想要早些安歇,不过在睡觉前,还是强打精神,把父母和弟妹送到积水潭旁租住的院子。

    沈溪是想见见惠娘。

    但到了地方,已经差不多上了二更,街道上只闻犬吠声,安静无比。

    “娘,孙姨来了京城吧?”

    站在院门前,沈溪四周打量一番,问道。

    “是啊,我让她跟我去见你,她怎么都不去,说要打理商会的事情,脱不开身。你说这商会都已经散了,京城这点儿生意交给六子去做不就行了,干嘛还得费神费力地亲自打理?”

    周氏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什么,提醒道,“不过你小子别跟小时候一样去打搅你孙姨的安宁,这会儿你已成家立业,而她却是个寡……有什么事得等到天明后才能相见。”

    沈溪点头:“知道了,娘。”

    沈溪听谢韵儿介绍过所租房子的情况,忍不住看了一眼惠娘母女居住的院子,轻叹一声,并未上前敲门,因为他知道自己跟惠娘永远走不到一起。

    与其去想着念着,不如早些放下来,这也是对身边的人负责。(未完待续。)8

    沈溪回到家时已经临近子夜,家中宴席早已经散了,小玉为他开的门。

    沈溪许久没见过这个出自大户人家但不幸卖身为奴的少女,小玉之前一直留在汀州府城帮助周氏和惠娘打理药铺,此番重逢已经是个标致的大姑娘,可惜惠娘许下的嫁人承诺兑现仍旧遥遥无期。

    经过前院的时候,沈溪看到右边的院子里,几个丫鬟正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埋头用热水清洗碗筷。

    沈溪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宴请,每次都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大家都很疲累。虽然说远亲不如近邻,但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这些街坊邻里未必帮得上什么忙,正如当初谢家没落时,没有谁伸出援手。

    与小玉一起进到后院堂屋,沈溪看到尹文紧挨谢韵儿坐着,小妮子前面的茶几上摆着一盘点心,这会儿吃得正香。

    见到沈溪进来,尹文连忙把拿着点心的手伸了出来,示意沈溪一起吃。

    “饿了?”沈溪笑着问道。

    “嗯嗯。”

    尹文不太会隐藏自己,有什么想法回答都很直接。

    谢韵儿笑着说道:“刚才客人散了一家子凑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这丫头只挑清淡的素食吃,好像没什么胃口。我担心她没吃饱,嘱咐厨房拿些点心过来,看样子她挺喜欢的。”

    尹家在福州虽然算不得大户人家,但也算小康,可尹文的生活却一般。穷养儿富养女的说法,在大明朝是不存在的,一般百姓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先给儿子,至于闺女,注定是要嫁出去的赔钱货,若吃得太好容易发胖,不易找到夫家。

    再就是姑娘挑食的话,到了夫家那边很容易让夫家嫌弃,把人给退回来那脸面可就丢大了。尹家很清楚这道理,就算尹掌柜夫妇对小尹文宠溺有加,依然让她从小就过朴素的日子,吃穿用度都很简约。

    可女孩子终归嘴馋,虽然吃素惯了对荤腥的东西不怎么感冒,但对于甜食却来者不拒,眼下吃得眉开眼笑。

    “喜欢吃就好,吃完先漱洗,然后回屋睡觉。”沈溪宠溺地看着尹文,语气就好像是在哄女儿。

    尹文年岁不小,但她懂的东西不多,在心智上跟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相仿,尤其体现在对沈溪的依赖上,比如这次小妮子就坚决地摇头了。

    谢韵儿笑道:“相公这一路辛苦了,回来后还照顾爹娘,不若让妾身陪小文睡,相公早些跟黛儿回房安歇。”

    听到谢韵儿让沈溪陪自己回房,在旁边苦着脸等候半天的林黛终于展露出笑容。

    沈溪闻言横了林黛一眼,原本以为自己出去这段时间,能让她多学会点儿包容和忍让,可一回来就各种甩脸色,也是周氏见到儿子后心情好,要不然周氏刚才也要骂这丫头不懂事。

    “让她独自睡吧,明天我带她去见个人,早睡早起。”沈溪道。

    “什么!?”

    林黛心里那叫一个憋屈,谢韵儿已经把你让给我了,你居然拿捏起来不跟我回房,难道你眼里只有你的正妻,没我这个小妾?

    沈溪道:“我刚从边关回来,人已经很疲乏了,再说今日我要陪小文睡。”

    谢韵儿贝齿咬着下唇,心里恨恨地想:“你一定是跟这个小狐狸精有什么,看她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勾引男人的手段可真多……”

    林黛勉强不了沈溪,就算她心里无比失落,想让沈溪好好安慰她,可见沈溪态度坚决也只能负气地回房休息,至于沈溪说明天让她去见什么人,她压根儿就没记在心里。

    倒是林黛离开后,谢韵儿好奇地问道:“相公要带黛儿去见什么人?”

    沈溪叹道:“若所料不差的话,我在边关找到她失散多年的兄长了。”

    “啊?”

    对于这结果,谢韵儿非常惊讶。

    林黛自小就以沈溪童养媳的身份出现,谢韵儿只知道她孤苦无依,根本就不清楚她家里是个什么状况,只隐约知道林黛一直想见她亲娘。

    沈溪坐下来,把尹文揽在怀里,嗅着淡淡的少女体香,把事情原委向谢韵儿讲述,谢韵儿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天下那么大,偏偏让相公遇上黛儿的兄长……如此也好,黛儿总算是有了一个娘家人。”说到这儿,谢韵儿不由替林黛开心,稍微抹了一下眼泪。

    沈溪点了点头,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尹文,问道:“小文,你不是困了吗?我陪你去睡觉吧。”

    “嗯嗯。”

    尹文不懂别的,她只知道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沈溪,连睡觉最好也跟沈溪在一起。

    但她这种依恋丝毫没有杂念。

    沈溪与谢韵儿,就好似尹文的父母,又或者是尽职尽责的兄嫂,照顾尹文漱洗完毕,又陪她到厢房看着她上床躺下。两人坐在床沿边陪着小妮子入睡,互相把分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些。

    尹文躺在那儿,在昏黄的烛光下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沉沉睡了过去。

    沈溪抚摸着谢韵儿的肚子,问道:“还好我平安归来了,要不然这可就是遗腹子了……”

    “呸呸呸,相公净说些没正经的。”谢韵儿嗔骂,“相公是去边关办公差,又不是行军打仗,妾身虽然挂念你,但却一点儿都不担心你的安全。”

    沈溪轻叹:“可是……为夫差点儿回不来。”

    “怎么了?”

    谢韵儿脸上马上露出关切之色。

    她嘴上说不担心,但在沈溪出征的这段日子,她天天都在为沈溪烧香拜佛,祈求自家相公平安无事。

    以前谢韵儿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等沈溪把大致情况一说,谢韵儿不由握紧拳头:“原来相公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可恨那刘尚书,居然不为相公请功。”

    沈溪叹道:“若我站在刘尚书的立场上,也会选择这么做,这场仗到底不是我一个人打的,那么多将士急需这战功,将来还要靠他们镇守边陲。其实我没多大功劳,主要的功劳……还在佛郎机炮上。”

    “哼,泉州时佛郎机人是相公打败的吧?没有相公自然就没有这佛郎机炮!至于铸炮也是相公跟朝廷提及,炮又是相公亲自运到边关的,连鞑靼人也是相公亲手指挥开炮打败的,怎么能说没有功劳?”

    谢韵儿此时完全就是个赌气拼命与人讲理的小妇人。

    “算了,为夫只想回来好好陪家人过日子,家里人都平平安安就好。我还年轻,建功立业以后有的是机会。”

    沈溪反倒宽慰起谢韵儿来,随后笑着道,“刘尚书想把我留在边关,被我拒绝了,若他真要给我记大功的话,文职转军职,指不定要滞留边关多少年,那苦日子我可不想过,更不想你们陪我一起去过苦日子。”

    谢韵儿脸上带着崇拜的神色,深情款款地望着沈溪:“有相公在,日子就不苦。”

    好似烈酒,却是最浓的情话,沈溪直接揽过谢韵儿的身子,头靠了上去,却被谢韵儿轻轻推开:“相公,这是小文的房间……唔……”

    此时无声胜有声,沈溪没有留下来打搅尹文,抱着谢韵儿回房去了。

    到了房里,谢韵儿仍旧不太自然,因为她隆起的肚子已经有些“碍事”了。

    谢韵儿轻嗔:“相公小心些,可别……伤着孩子。”

    “嗯。以后我们也要谨慎些才是,这毕竟是头胎。”

    沈溪笑着去解谢韵儿的衣服,跟第一次相比,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是个“善解人衣”的闺房达人。

    谢韵儿含羞带笑,白了沈溪一眼,等沈溪身子靠过来时,她也不主动,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给沈溪。

    让沈溪来引导,完成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举动。

    ……

    ……

    沈溪在家中**你情我浓时,紫禁城乾清宫内,却是一个不眠之夜。

    刘健、李东阳、谢迁、张懋和马文升五位主导出兵的大臣,还有十几位被皇帝请来的勋臣贵胄,以及兵部侍郎熊绣等人,此时正陪同皇帝一同连夜查验沈溪带回来的奏报军功的花名册。

    这是让朱祐樘精神振奋龙颜大悦的辉煌时刻!

    到此时,弘治皇帝终于确定这场大胜板上钉钉,过了这一晚,北关大捷的消息就会昭告天下,为大明朝廷扬威。

    “刘尚书深得朕意,才去边关不长时间,就取得如此大捷,以后边关安定有望,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可期!”

    朱祐樘对刘大夏的评价高到无以复加,恨不能马上见到这位大功臣,大肆封赏,甚至给刘大夏封侯都可以。

    “诸位臣工,当为刘尚书赐何等爵禄?”朱祐樘看着在场的勋贵和大臣,环视一圈却无人言语。

    刘大夏是文臣,文臣取得再大的功绩,也不能获得世袭武勋爵位,但封文爵却是可以的。

    大明朝左柱国是文官一品。开国元勋李善长和徐达被封为左柱国,其他人就算封赐也只是死后追封。

    除此之外,终明一朝在生时被封为“左柱国”的有刘健,李东阳,杨廷和,梁储,杨一清,张居正,申时行。

    但在李善长和徐达之后,到弘治末,才有刘健为左柱国。

    在左柱国的文官爵位之上,还有“上柱国”,但明朝仅有嘉靖时首辅夏言领此爵位,但夏言被严嵩设计害死,之后严嵩和张居正等人也曾在活着时皇帝提出加封上柱国,但均被当事者辞拒。

    朱祐樘此时想给刘大夏封文爵的意思已非常明显。

    李东阳奏请道:“陛下,如今当以稳定三边为上,一切等刘尚书回朝后再行商议。”

    朱祐樘点头嘉许:“也好。”

    继续清点军功,所列受赏之人有上千人之多,从刘大夏、朱晖往下,一路都是将领,许多把总和总旗、小旗也名列其中。

    马文升把军功花名册拿在手上,查找沈溪的名字,终于在第六页上找到沈溪的名字。

    马文升道:“陛下曾派詹事府右谕德、翰林侍讲沈溪,押送佛郎机炮前往边陲,此番奏请有功人员名单中,也有他的名字。”

    “沈溪啊?朕记得,这状元郎做的事情不少,他功列几等?”朱祐樘笑着问道。

    马文升仔细看了一眼,这才回道:“三等。”

    “三等……照例应该是官升一级吧?”

    朱祐樘说此话时,征求马文升和张懋的意思。

    张懋笑道:“陛下,文官……尤其是翰林官的升迁,可不能以军功来算。老臣以为,沈溪为官两载,已是翰林侍讲,不若赐他一些别的东西,替代军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