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子时,便是六月初四的凌晨。
天空中只有弯弯的细月如眉,星光也显得稀薄,静静地照耀着已然入睡的城池,也将人们的秘密,掩藏在这仅有些微白光的黑暗里。
怀云坊,宁忌回到院子,曲龙珺点亮灯盏,打来热水给他洗脚,卧室里豆点般的灯火中,他轻声地与对方说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与明晨即将面对的问题,两人细细地推演着许多的事。
距离候官县不算太远的院落当中,有黑色的身影偶尔在屋顶上显出形迹来,观望着周围的动静,到得后半夜,亦有人无声地从后门进入院落。
这是陈霜燃等人眼下行动的中枢,在顺利完成了傍晚对岳云的陷害之后,这日晚间亦在这边发出了许多的命令。
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正在酝酿。
但夜里宵禁,事情的进展被暂时的打断,自子夜开始,院子里熄了灯火,令这处地方在夜色中看不出丝毫的出奇来。
除了屋顶上偶尔显出的盯梢,人们似乎都已沉沉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二楼的卧室窗户,被推开一条缝隙。
披了一件丝绸的睡袍,陈霜燃倚坐在窗户边的凳子上朝外头看,黑夜中,一切都影影绰绰。
手中拿着一只茶杯,轻轻地旋转,像是被她捏在手上某种活物。
睡不着,却也是她享受这些时日以来成就感的片刻。
她将手中的茶杯想象成岳云。
过去这个不可一世,打得城内绿林人苦不堪言的小衙内,如今已然被她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只要再往前走,她就能轻轻松松地将对方捏得粉碎,她能够想象,城内的众人,如今会是怎样议论她、怎样看待她的。
一群庸人,在规矩内想要成事,总是千难万难,可只要能够跳出规矩,许多事情都会变得非常的简单。作为在水匪的船上长大的女子,她从小对各种事情的看法便与常人不同,许多人无法理解她,也只有在父辈覆灭后的此刻,她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力量。
屡屡被父亲呵斥时,她一度为着自己的想法感到过苦闷和自卑,但如今终于能够定论,自己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是最能驾驭和对抗风暴的女子——尤其是身为女子,她才感到格外满足。
她也在幻想着黑暗中的敌人。
与她对垒的小皇帝,不足一提,那不过是被一众大臣辅佐方能行事的努力的庸才,在他的身后,儒生李频、长公主周佩、毒士成舟海、办事稳妥的闻人不二、老捕头铁天鹰以及大将岳飞、韩世忠、乃至于从西南归来的左家众人,才是一位位强大的棋手。能够打败他们,让他们渐渐感受到自己的强大,这才是她幻想的核心所在。
他们也都已经见到自己的手段了。
两名大将之中,韩世忠行事多变,手底下的治军并没有背嵬军那般严厉,也是因此,他比岳飞这迂腐的大将更加难搞,于是留在了后头。而岳飞这边,四月里的钟二贵,到后续的各种栽赃,再到如今的岳云,想必已经让他真正的焦头烂额,他应当已经深刻地记住自己这个对手了。
至于其他人,这些时日以来的对垒,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各种事情,只会让他们更加深刻地记住自己,如此一直到将来图穷匕见的一刻,他们才会惊奇地发现,这些事情,都是烟幕……
她捏着手里的茶杯,想象着那一刻到来时的激动,目光透过推开的窗户朝外看着,不经意的,脑海中会闪过银桥坊鱼市见到过的那一双饱含杀气的眼神。
此刻的福州城内,能够让她感到在意的人和事不多。
那只是一个杀手——厉害一点的打手而已。
作为搅动风云,与整个福州政权上层为敌的人物,她告诉自己,不需要对这种身份的人有所在意。
但当晚的失态,令她感到稍稍有些屈辱。
在金先生面前,她差点被对方远隔十数丈的一个眼神,吓得瘫倒在地。将来人们说起来,会道她软弱。
也是奇怪,她年幼时便在船上,见过无数残酷的事情,对于杀人、虐待都早已经无所谓了,却不知为何会对那样的少年人的一个眼神有所畏惧。
心中其实隐隐的有一个想法。
但那是更为羞耻的念头,她并不愿意多想,也绝不会承认。
顺手将对方拖入某个局里,然后也像捏住岳云一般将对方捏在手中,这偶然出现的小小心魔也就能化解开了。
她于是看着黑暗,又想象了一会儿少年的眼神。
宁静的院落,从内部感受,其实也并不完全安宁。
有人进来了,到外头窃窃私语地报告了一些东西,过得一阵,陈霜燃便也开口:“盐叔。”
管事陈盐便也从外头进来了。
“姑娘还没睡?要不要掌灯?”
“不用,我就想问问,出了什么事。”
“是捻爷他们。”陈盐道,“传来消息,请姑娘在有空的时候,能早些过去与他们一叙。”
“前几日……不是还说对我不满,怪我动手太快……还说要支持蒲信圭……”
“嘿,想必都见过了姑娘的手段,也理解了姑娘的苦心,寥滨说,他们皆已表态,接下来会全力支持姑娘这边……”陈盐说起这些,也是与有荣焉,略顿了顿,方才得意道,“……其实,晚间已有人在传,姑娘的手段如此高明,对外称小心魔,亦无不可。”
“小心魔。”陈霜燃笑了笑,嘴角上勾,“……我又何苦去借别人的名号,为自己贴金。”
“是……不过人在江湖,名号都是别人给的。虽然带个小字不够大气,但姑娘毕竟年轻,况且对标那位,那倒也不算丢脸了。”
“西南的那位,是厉害的。”
“是。”
“盐叔你出去吧,我早些睡。”陈霜燃道,“明日……可不简单。”
“……是。”
陈盐从房间里出,拉上了房门。
黑暗中的窗户前,陈霜燃仍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捏着手中的茶杯,咀嚼着……风起云涌的想象。
……
风云漫卷过夜色,城市另一端,刑部大牢。
在昏暗之中,感受着老鼠爬过潮湿的角落,细听蜘蛛的心跳。
“吱呀”响起,是远处的开门声,随后脚步声蔓延而来,一道身影打开了牢门。
开锁、取枷。
岳云坐在地上,看着前方衙役打扮的姐姐。
“换衣服。”
“干什么?”
“听我安排……要趁夜走。”
岳云愣了半晌:“我不……那小……那姑娘怎么了?”
黑影晃动,银瓶挥起手掌,“啪”的一记耳光,狠狠地响在了岳云的脸上。
“干什么——”岳云呐喊。
“听我的。”银瓶低声,一字一顿。
拉拉扯扯的声音在牢房里响了一阵,似乎还有殴打的动静,过得一阵,想要低调却被打扮得古怪的岳云被银瓶用绳子扯着拖出了这一片并没有关押其他犯人的废牢。
至刑部后院,被破布堵住嘴的岳云在姐姐的踢打与威胁中上了马车。
马车驶过夜色中的城池,路线笔直,离城而去。
掉包是在半途中的桥下进行的。
穿过脏乱的石桥底,钻过暗道、穿过小巷,岳云走进左家的院落深处。
将要进入亮着灯火的房间前,已经感受到了许多人的气息,银瓶拽下了他口中的破布,岳云道:“这是。”
巴掌又扬了起来,岳云一边脸颊其实已经有些肿了,眼睛眯了眯,想要躲,但还好耳光没有再响。
“只准听,不准问,你再咋咋呼呼,我把你的头拧下来。”
姐姐的威胁总是奏效的,岳云点了点头。
进入房间,几张黑板已经展开,地图与各种安排附在了上头。
房间里,成舟海、铁天鹰、左文轩、左文怀、肖景怡等人皆已在场,见他们姐弟过来,一些人点了点头,有人指了侧面的两个座位让他们坐下,上头负责安排的乃是肖景怡,他是左家的表亲,与作为对外脸面的左文怀一样也是这个队伍的副组长,在左文轩统筹大局的情况下,肖景怡最擅长负责的是具体事务的安排。
前方福州地图候官县的几处地方,已经被做了标识,肖景怡正在进行讲述。
“……按照宵禁前他们对受害人家属的游说,这次事情的目标,主要这几个地方……侯官县衙,与上次钟二贵的事情绑在一起闹……刑部衙门,因为岳云被押在那,可以当场威逼官府让他出来给交代……又或者皇城直接叩天阙……具体的路线就有这几条……”
“……那么包括我们自己控制的望楼在内,附近的需要或是可以征用的制高点已经列好……这件事由文怀这边给禁军分派任务,具体番部负责的事项列了大概,但麻烦你这边再做细化了……”
“……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好,盯住那些关键的负责煽动的人……军队执水火棍、渔网这些器械,一旦命令下达,后队封锁街口,前队动手,不杀人,但针对重点这些,先抓再审,尽可能有条理的清理完毕,其余人驱散,守街的武备学堂军官,负责跟百姓做好解释……中间要重点盯住那些带了器械的绿林人,重点防止他们冲进民宅,杀人放火……”
“……左文胜,安排三十名医官,先从我们自己的人里找,不够的再调……明天一旦开打,会有部分穷凶极恶的铤而走险,受伤是肯定的,尽量不死人……文咲,水龙队由你亲自负责,与福州府钟兴旺对接,如果起火,立刻扑灭……”
需要安排的事情桩桩件件,一些细节上的可能,房间里的众人又商议了片刻,随后部分人员才接了命令离开,有的人拍了拍岳云的肩膀。待到负责细务的人大概已经离开得差不多,房间里剩下成舟海、铁天鹰等主要首脑了,肖景怡才抬头看了看岳云与银瓶。
“岳姑娘,刑部那边是按照叮嘱的办的吗?”
“是。”银瓶并拢双腿点头,此时看起来像个小学生,“小弟说了该说的话,但估计听到动静的不多。”
“该说的话……”岳云迷惑,但随即被银瓶瞪了一眼,不敢再开口。
“如此一来,他们往刑部的可能增加了。”
房间前方,铁天鹰见到岳云一脸疑惑的神色,笑了起来,对他道:“刑部人多眼杂,又有许多本地差役,是有陈霜燃等人的眼线的……他们若得知岳姑娘偷偷放你出城,必定会选择找上刑部,逼岳小哥你出来对质。”
岳云不敢说话,连忙抱拳、点头。
上头对于整件事情是有准备的,岳云心中翻涌起来,便没有了先前那般的心若丧死,他目光望向左文轩,想起前些时日对方的安排,眼中便要涌出泪来。左文轩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朝外头看了看,随后才又走回来。
“要在福州城里煽动一起钟二贵那样的乱子,用的必须是得力的人,第一次我们没有防备,到了这次,不可能还没有。陈霜燃看我们封城不利索,恐怕还会以为我们心慈手软,那就该打的打,该抓的抓,揪出一轮,我不相信她还能有第二轮这样的人跟着……”
要安排大行动,他的情绪倒也并不高,话语也平平静静地,看了看房间前方的地图,又标识了一个地方。
“……当然想要扒光陈霜燃的羽毛恐怕还不容易。闹事的局面是明面上的,现在还有暗地里的一条线……前些日子岳公子与岳姑娘分开,我担心他太出挑,被人盯上,所以暗中也安排了人照应。昨天下午,左文瑞跟随岳公子到候官县,事发突然,他没能看见扔出那小姑娘的人,也没能跟上章立,但缀上了这件事里在街口贩马的那个贩子,然后,找到这边……”
他话语说到这里,岳云忍不住地站了起来,他回忆着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情,想起那处街角恰巧出现的几匹马,那几匹马在惊乱中正好挡住了他的路,于是他就顺手牵了一匹——
左文轩平静地目光看了他一眼:“陷害你的整个局,非常简单,只需要四个人,但这四个人需要是更加值得信任的核心人物。‘人鼠’章立在钟二贵的事情里用过一次已经暴露,抓住也不会有太大的作用,扔出小女孩的那个人武艺高强,我们没有盯上,透消息给你的捕头常练……下午已经消失,他只能被用一次,也早有准备,只有这个贩马的。陈霜燃觉得,他没有暴露,文瑞下午报告回来,我们已经派了人手,在顺藤摸瓜了……”
“明天。”左文轩在座位上坐下,“等到暴乱开始,我们把这两条线连根拔出来。”
油灯的光芒在房间里哔哔啵啵地燃烧,烟尘的味道衬着黄色的光芒,将气氛变得严正而肃杀,一侧,成舟海点了点头,铁天鹰笑了笑。
岳云站在那儿,这才知道,从头到尾,众人终究都是有准备的,他在起伏的心绪中想到许多的事情,但随后又想到一件事,旁边的姐姐不让他说话,但他终于还是心怀侥幸地、轻声地问了一句。
“那……那……那个小姑娘,她……她怎么样了啊……”
话语声微微颤抖。
没有人说话,但由于他的这句提问,原本肃杀的房间里,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变得苍白起来……
……
不久之后,天边漾起早晨的鱼肚白。
城市东北的怀云坊,宁忌与曲龙珺早早地起来,刻苦地习练了武艺。
候官县的一侧,一些人陆陆续续地走进了某处受害者的宅院中,有德高望重的宿老,有脾气火爆的年轻人,也有喜欢来事的妇人,他们先是带来一些慰问的财物,随后陆陆续续地发表了意见,哭泣声中,大量的人开始在城内奔走、串联。
暴乱的气氛,如约地开始酝酿……
“啊啊啊……要死了……”
强忍疼痛的呻吟声夹杂着轻微的喘息,曲龙珺全身都是汗,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被宁忌用手掌推上手臂,揉过身体。
牙关紧咬,发丝湿成了一缕一缕的。
晨间的加强锻炼刚刚完毕,随之而来的推宫过血并不好受,在内力的推动下,宁忌的手掌滚烫,引导曲龙珺的气血加速运行,随即带来的,则是无与伦比的酸、麻、痛感,令得曲龙珺忍不住低唤出来。
也有些许暧昧的气息在其中。
少年与少女在表白心事后已经有过许多次的亲吻与拥抱,说起来心中已经认定了对方,但爱情的滋味循序渐进,毕竟还没有跨过更深的那一步。此刻在这清晨的屋檐下,这难捱的推宫过血之中,随着那手掌的揉过,两人的心中其实也有更加柔软的情绪在一起蔓延。
她将牙咬得很紧,发出的声音,也颇为轻微。
这样的晨课结束后,两人牵着手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曲龙珺连说了几声“好疼”,方才去浴室洗澡换衣裳,宁忌则离开院子,到外头买了一大顿朝食回来,与曲龙珺一道吃了。
“……那个陈霜燃小妖女约你过去,未必怀的好意。你早晨为我……耗了心力,可一定得小心才行……”
“……嗯,这有什么耗心力的,我好得很。”宁忌神采奕奕。
这种内家功的推宫过血确实会让人有些消耗,但那让人心旌摇动的、两个人都无法说出来的微妙而又奇异的感受,又将些许的损耗补了回来,甚至让他感到比平时更能打了。这在当下时代并不好说明,若到得后世,大抵该形容为荷尔蒙的加持——这是一种科学道理。
“……倒是你这边,我还比较担心,今天还是把你送到左家附近的茶楼打发时间。”
“嗯。”
“陈霜燃那边……我想好了的。只要我比她更坏,她应该就拿我没什么办法。”
“那些都是坏人,你不要心软。”
“嗯。”宁忌吃着东西,点头,随即顿了顿,“……就凭昨天岳云那件事,这帮人,杀谁都不算冤枉他们。”
吃完早餐,刷洗、易容,随后带上证明身份的文牒出门,这日早晨,街面上的气氛又肃杀了不少。禁军已经在城池外围值守,据说会一个一个坊市的做身份排查,口头上的说辞虽不严格,但谁都知道事情不会小。
带着曲龙珺,宁忌做了几次探查和摆脱监视的行动。他已经算是顶尖的斥候,有人在身后跟,一般都难逃他的法眼,但为了曲龙珺的安全,这些行动,又加强了一倍才放心。
陈霜燃的会面意愿是昨晚鱼王带来的,但从那小贱人的心机来说,谁知道她会不会从怀云坊开始就打算盯住两人。
如果真是这样,对那些盯梢者,宁忌一个都不打算让他们活着,在城里动手也无所谓。
好在并没有发现这样的眼线。
去往左家的途中,甚至远远便能够感受到,候官县附近的氛围有些不对,路上甚至还能听到人的议论。
“那边怕不是要闹事哦……”
宁忌与曲龙珺相互看看。
昨天晚上两人汇总消息时,这一可能便已经被确定了,栽赃小衙内的下一步,当然是暴乱。
行至左家开设的茶楼附近小巷时,曲龙珺拉了拉宁忌的衣角。
“我大概猜到小妖女约你过去,打了什么主意了……”
“什么主意?”
曲龙珺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
安顿好曲龙珺,宁忌朝着昨晚约定的地方过去,远远的,候官县那边的氛围似乎已经吵起来,他攀上几处高点眺望,发现一些禁军、衙役,正在往城池北面过来,许多的望楼上都已经安排了观察员,有旗语在挥舞,皇城方向,甚至升起了警戒的热气球。
福州的旗语与西南不同,宁忌看不太懂,但略略观察城内的排兵布阵,他便发现几个地方的围堵与布置,明显是有详略区分、以及相互照应的关系的,这说明朝廷这边早有准备。
也不出奇,这么点事情,没有准备那也该死了。
他便不再多操心,一路朝着约好的地方过去。
不多时,远处骚乱声起,朝廷向骚乱的人群,发起了围捕。
……
候官县往北,通向城内刑部的几条道路上,随着禁军的围堵过来,参与到“热闹”里的人们,一时间都有些懵了。
被众人簇拥在前头哭哭啼啼的受害者家属也感到了震惊,按照周围相亲的说法,他们这次只是去刑部为受害的家人讨个公道、去哭一轮,这样的事情两个月前在候官县也发生过,朝廷那边除了派人安抚外是没什么脾气的,甚至于那个士兵当场自杀,军队也只能道歉,怎么到了这次,明明自己这边占理,朝廷还把军队派出来了呢?
“……官官相护!”有人迟疑了一下,放声呐喊,“大伙儿果然想的没错,他们已经偷偷地把小衙内给放跑了——”
“背嵬军也是这等货色……”
“小衙内纵马行凶啊——”
“官府岂能如此……”
“还有王法吗?”
陆陆续续的,有群情汹涌。
人群里,官府的密探指指点点的圈人,高处的士兵则已经盯好了人堆里的重要目标。
巳时一刻,执水火棍的第一排人手推向人群,执行抓捕。
“锵——”的一声,人群里有人拔刀,随后,被高处飞来的箭矢射翻在地。
鲜血溅起的一刻,混迹于人群中的其余绿林人陡然爆发,他们有的是受到了上头指使的骨干,已经明白这次的事情不同往常,还有更多是在听说了陈霜燃丰功伟绩后过来凑热闹混资历的绿林豪杰,此刻想要寻地方逃跑,这才发现,前前后后几条街巷,已然被官府堵起来了。
“杀啊——”
水火棍、渔网、枷链扑入人群,混乱炸开了……
西面,更远一些的楼房上,陈霜燃放下望远镜,瞪着眼睛笑起来:“还真的……打起来了……”她目光望向一边的金先生。
金先生也是笑:“早说过,朝廷不会一味忍气吞声,第二次闹,是一定要打的。”
“好在,有先生的指点。”
“靠的是局中之人的奋战。”
“……裘老虎是个暴脾气,没什么心眼,梁润那帮人也是……他们不得不战。”
两人拿着望筒又看了片刻。
远处的街市间,聚集起来的绿林人并没有束手就缚,在一些领头人的煽动下,拔出兵器奋力厮杀起来,一些人则在寻找着离开的道路。附近官兵的围困长达几条街区,这么大的区域,他们想着总能有办法逃离,而恰巧被围在中间的百姓,大部分被喝令着蹲在了地上,小部分则被裹挟着冲向前方,哭喊声一片。
先前在人群里负责煽动、串联的两股绿林势力的首脑,一名裘老虎、一名梁润的,果然没有第一时间投降,而是选择了扩大事态。
金先生放下了望筒:“我该过去了。”
“先生保重。”陈霜燃道,“不成亦无妨,唯求先生能安全回来。”
对方冷笑,转身消失在房门外。
……
打打杀杀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不久,宁忌抵达了约定的地点。
城市西面一条林木葱郁的长街,能够躲避一些高处的监视,但道路并不算行人稀少,至少不算是打打杀杀的好地方。
他朝着前方缓缓的走了一阵,前方有人撞了过来。
那是个披发的年轻人,应该也练过些武艺,假装不看路,到了近处,将一张纸条往宁忌怀里按,口中说话:“我家主人说,九仙山下荷芸谭见。”
宁忌已经接住了那张纸,打开一看,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简单的地图,绘画者也不知道是不是陈霜燃。
倒是颇为幽默。
传话的年轻人已经朝后方奔出数丈,他已完成了任务,这里不再有事,然而心思才一松,陡然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由他传话的那名少年,此时如同鬼魅般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捏住了他的手臂。
“呃……”
扭头对视,他不太理解。
“你家主人是谁?”
“你……你去见了便知……”
“你说见我就去见啊?”
“你……”他愣了片刻,“你不是为了见那人……过来的吗?”
少年人的身形比他低些,但身上透出来的气息绝对不是善类,他这番话才落下,手臂陡然一痛,对方加大了抓握的力量,他几乎感到骨骼都要碎裂开来。
“啊啊啊啊啊……等等等等等等,少侠,我就是个传话的、我就是个传话的,我家老大不是你要见的人,他也是从别人那收到的命令,传张纸条传句话而已啊少侠——我不知道你们干什么的啊——”
“你跟我一起去。”
“什、什么……你看……”
这人朝着旁边扭头,随后便一面挣脱一面试图出声大喊,而下一刻,另一只手直接抓在了他的喉咙上,将他整个人捏得跪倒在地上,身形后仰。
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口鼻气息减弱,脸上涨得通红。
少年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看着他。待到那张脸几乎成了猪肝色,他才轻轻地放开了扼住对方喉咙的手。
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年轻人跪在地上,艰难地咳嗽、呼吸。
“你敢大叫。”他听到那少年在他耳边说,“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掐死你。”
街道上并非没有人,不远处一个买菜回家的大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随后抱紧篮子赶快走过去。
“少侠……我真的收了五钱银子传个话而已啊……你要我过去干嘛……”
年轻人不敢再反抗了,带着路,朝说好了的地点走去。
他听到那少年在后方回答。
“跟我约好的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要是耍花样,我让你死在她脸上……”
这边距离九仙山其实已经不远,两人一前一后,朝那边走。一面走,少年还一面跟传话的年轻人闲聊着各种话题,例如老大是谁,在哪里混饭吃,家里有几口人等等,年轻人几乎是哭着回答的。
抵达了所谓荷芸谭的池塘附近,池塘不小,周围有几条黄土岔道、路边有树木,远远近近的甚至能看到几张茶摊,只是似乎并没有非常特殊的人物等在哪里。宁忌皱了皱眉,与对方在岔道口等了等。
“人在哪呢?”
他问前方的年轻人。
年轻人浑身发抖:“我只是传话的啊……”
这样的对话间,一名中年绿林人从侧面走了过来,到得近处,开口道:“中间这条,向前、转右。”
这话传到了,他朝着前方离开,还没走出两步,肩膀便被抓住了。
绿林人偏过头来,神色不善:“兄台,我只是传话,你这样……便有些不礼貌了吧?”
他对于自身艺业,亦有相当信心,当下便要以鹰爪反拿肩膀上的手掌。
下一刻,如山一般的重压碾来,他身形一歪,砰的闷响,狠狠跪倒在黄土路上。
将头再往后方扭了扭,那面色冰冷的少年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兄台。”他拱手,“我只是传话的,你这是……”
“传话的……”
少年人举起了手,猛地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随后又是一巴掌。
“我叫你传话的!我叫你传话的!让你走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当中,此后连续打了五六下,直到将他的脸打得肿起来,鼻涕与鲜血混在一起。
太阳透过池塘边的树木落下树荫,不久之后,黄土的道路上,一名满脸晦气的年轻人与一名被打成猪头的绿林人并排着朝前方走去,两人都有点哭哭啼啼。在他们的后方,少年冷漠地前行。
不管陈霜燃贱到什么程度,只要自己更加不当人,就绝不会输给她!
吓都要吓死这个王八蛋——
……
候官县以北,厮杀与混乱,持续了一阵。
官府做好了抓捕的准备,而在陈霜燃一方,似乎也明白会发生这样的事,因此安排在其中的绿林人顺势出手,闹将起来,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伤亡。
被困在其中的绿林人,或许并不明白自己成了弃子,一开始甚至厮杀得格外起劲,觉得这也不过是陈霜燃做好了的局,必定有能让自己离开的后手在。
因为这阵激烈的反抗,局面控制得比想象中困难,部分军官积极的下场捕捉趁乱搞事的人,铁天鹰在与左文轩沟通后,也亲自入阵,首先制止了一拨武艺高强的绿林人。
将一名匪人头领制服后,铁天鹰便知道,这边的暴乱已经不再能造成问题,朝廷有准备,陈霜燃似乎也有布置,双方明面上过了一招,朝廷占的便宜似乎不算大,但今日真正要揪出的东西,目前其实是左文瑞那边的那条线。
应该也已经开始了……
他在心中计算着布置的进展,但也总有某种若有似无的窥探,令他警醒。
铁天鹰的目光朝包围圈外围巡弋了一圈,之后,带着几名捕快,朝着某个方向靠过去。
包围圈外的街市那头,一道身影陡然落入他的目光。
眼神一凝,他加快了步伐,朝着那边冲过去。
远处那身影也是一个转身,消失在了街道的转角。
铁天鹰牵起一匹军马,朝着那边冲上,附近的捕快也各自寻找坐骑跟上。
那道身影若有似无,如同鬼魅,铁天鹰转过几条长街,后方响起惊乱的声音,应该是有街上的菜贩挡住了随行人员的道路、一阵小混乱。但他没有停下来等待,而是继续朝前方追赶过去。
在某处巷道甚至下了马,徒步奔行,即便年事已高,但他的呼吸匀称,步伐依旧如同奔马般迅捷。
在九仙山附近的岔道口,似乎跟丢了人,但铁天鹰稍作斟酌,朝着某个方向信步走去。
阳光透过树叶,在黄土路上错落成荫,铁天鹰走过明暗交错的道路,转一个弯,他看到了坐在不远处茶棚下的那名灰袍人,对方奇奇怪怪地蒙了个面罩,但他还是第一眼便将人认出来了。
“樊重,樊兄弟……果然是你。”
老人笑了起来。
“‘金眼千翎’。名不虚传。这么多年了……”
……
“……跑得还是如此之快。”
“……‘金眼千翎’名不虚传。这么多年了……跑得还是如此之快。”
巳时已经过半,落下的阳光倒是并不十分强烈,九仙山下,荷云潭附近的道路旁,铁天鹰望向小茶棚里的灰袍人,面上有着些许的恍然,甚至于流露出一丝惊喜。
由于是事先的布局,简陋的茶棚里没见到铺主,灰袍人拉下了欲盖弥彰的面罩,露出黑白参差的胡须,与看着并不算老的脸。
“金眼千翎”,绿林间给的这个名号,一是说他察觉敏锐、目光如炬;二则说他手段多变、智计百出;三则夸他轻功高强。他在当年的几个捕头中比铁天鹰年纪小些,但如今也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老了,跑得也是艰难。”他道。
“我就知道,这次来的有自己人。”铁天鹰缓缓地走过去,笑,“怀疑过你……樊兄弟今日东家是谁?”
“食人钱财,替人解忧,不问了吧。”樊重提起桌上茶壶,在两边倒了茶。
铁天鹰在桌前坐下,开口道:“那樊兄弟,来我们这边吧,如今是好时候,圣天子当朝……”
樊重摆了摆手。
“铁兄可猜到我今日打的什么主意?”
“大概知道。”
“但你还是过来了。”
“袖中有烟火箭令,只要发出,城内官兵、捕头转瞬即至。你这周围布置,我看了,瞬息之间要不了命,倒是被我盯上,伱要遁入九仙山,也不容易,冒一冒险吧。”铁天鹰笑着,侃侃而谈,随后顿了顿,“再者,年岁大了,这些年来,世道不行,见到昔日同僚,颇不容易,老夫也想,叙旧几句。”
樊重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我记得,铁大哥当年用剑。”
“我年轻时练刀。”铁天鹰道,“后来成了六扇门总捕,自觉身份尊贵,开始用剑。那把巨阙名贵,是把好剑,如今不讲究这些了……”
“呵呵。”樊重摇头笑,“当年你我都觉得,我辈武人到了刑部总捕,再要上去,便千难万难。那时候我不甘心,想要上进,与左家人悉心交好,谁知道,左继兰是银样镴枪头也就罢了,左厚文……没卵用,枉称大儒,左端佑一生气,他连个泡都没吐出来就完了……倒是你,想不到西北一行,让你抱住了李频的大腿,如今……倒成了我们当中最贵重的一位。”
“……今时不同往日。”铁天鹰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樊兄弟何不来我们这边做事,当年武人不受重用,如今并不一样,你过来,将来未尝不能公侯万代。”
“当年武朝何其强大,疆域广阔,子民亿万。如今你们在这东南的小地方跟一些乡绅打交道,都打不赢,也敢说公侯万代?”
“陛下励精图治,要清理积弊,重塑筋骨,因此才有一时的弱。而今是积累班底的时候,不论是投效还是入伙,如今能进来的人,将来建功立业,都与开国功臣无异。樊兄弟,退一步说,陛下不是没有选择,他是有得选,却选了最难的一途,你我刀口舔血、厮杀半生,岂能不知这便是世上最了不得的魄力?”铁天鹰道,“你我求功名求了半生,如今过来,正当其时啊。”
阳光垂落,茶棚旁边黄土路上,有牵着牛的行人走过,扭头看着茶棚里对木桌而坐的两人。樊重沉默了片刻。
“一年前,陈连义到过你这里,被你杀了头。”
“今时不同往日,说的是人能当个好人,官能做个好官,将来也能因此有一番好功业。陈连义打着我的名头收受银钱,还欺男霸女,我自然要杀他以儆效尤。樊兄当年胸怀大志,我记得与宗非晓并不一样。”
樊重笑了起来,他倒上茶,喝了一口,笑了好一阵。再开口时,话语稍显低沉。
“……当年……当年在西北,刺杀宁毅,你我最后一次见面,当时你护着李频南下,由此得了今日的功名,你可知我是怎么过的?”
“……”
“靖平之耻、到后来搜山检海,中原早就乱得不行了,我身怀武艺,又不在六扇门了,倒是过得无拘无束,颇为自在……铁兄,像宗非晓那样过有什么不好的?难道我练了四十年武艺就为了当一个苦哈哈吗?不瞒你说,想清楚之后,这些年我倒是过了一段好日子,后来在江南,混得也不错……如今我开枝散叶,妻妾成群……只是到不了你们这边了,铁兄还要多说吗?”
“原来如此。”铁天鹰笑起来,“开口之前,我亦有准备,想到了。”
“那为何还要聒噪这么多?”
“说了,人到老年,有些时候,便想要跟人叙旧。”铁天鹰抬头看着他,“樊重,你我当年在六扇门,便不算是什么好朋友,如今更是称得上一句白首如新,你当我真的好奇你这些年的想法吗?不是的,而是你见过年轻时候的我,我就想跟你说一句,樊重你要知道,无论地位还是人格,今日的铁天鹰,都已经远胜你们许多……这是我心里的虚荣,今日,说给你们这些死人听。”
茶棚当中,樊重“哈哈”大笑起来。铁天鹰也笑。两人壮年开始便曾有过无数次的合作、搭档,见识了武朝三四十年间的风云翻覆,从刺杀刘大彪到永乐起义、从与摩尼教的对抗到各个大族间权谋暗战,再到后来宁毅的弑君与女真人四度南下带来的天地沦丧,到得这一刻,皆已白发,纵然立场已全然不同,笑声之中却终究有数十年的时光入画。
樊重挥手卷起桌面上的热茶,铁天鹰大袖一挥,将茶水、杯、壶挥向天空。樊重的身下,脚步似乎沉入了地里,双拳下沉,灰袍卷舞犹如海浪的波纹,一拳冲出,直击对面的铁天鹰,两人之间的桌子化为碎片,铺天盖地地飞舞,而铁天鹰已经站了起来。拔刀,怒斩。
空气中飞起的不仅仅是桌子的木板,挥出拳头的下一刻,樊重这边,一把铁扇子顺着拳势猛然冲出,另一只手还带动了桌边的小火炉,令漫天的炭火朝着铁天鹰这边飞来。他外号“金眼千翎”,正是心计百出、手段多变之辈,随着最初茶水的翻出,这一刻手边所有的物件都已朝铁天鹰怒涛般卷来,而铁天鹰的身形随着站起的动作而暴涨,如同巨人般增大,手中长刀划过天空,转眼间,连斩了简单的五刀,刀罡如海浪呼啸。
砰砰砰砰砰——
樊重手中的铁扇子展开过一瞬,飞旋在空中犹如巨伞,但随即收敛,在铁天鹰的刀光之下,那些朝他扑去的桌椅破碎、炭火爆飞,而樊重挥舞铁扇身形连退,停下来时,纵然手持铁扇渊渟岳峙,但仍旧能够看出他这一刻眼中的惊骇。
铁天鹰将烟火箭令扔了出去,飞向高空,他挥手间,身形像是在跨过一片烟尘爆散的轻尘,口中道:“这么些年了,你还是些毫无长进的把戏。”
十余年过去,樊重自然并非毫无长进,他敢于来到福州、甚至以身为饵引对方出来,便是因此这十余年间他虽然开始享乐,但在武艺上向来刻苦、勤练不辍,如今在外界,也已经称得上是宗师身手——樊重自然明白这样的宗师名不副实,但作为往日里六扇门总捕这样的打手而言,人们一生能够达到的技艺顶峰,大概也就是这等层次了。
再往上走,如刘大彪、周侗、林宗吾之类以武入道的人物,六扇门不过是施以计谋、围而歼之即可。
但这一刻,铁天鹰头上白发苍苍,但他手中的长刀至刚至简,在成为朝廷高官、“养尊处优”数年之后,他的刀法,竟隐隐的踏过了那道普通人绝难踏过的门槛,有了从心所欲、诸法归一的痕迹。
樊重笑起来。
他明白了对方方才话语中的涵义。
人到老年,他想要向昔日的同僚展露自己的成就,而这成就,事实上也绝非官位与所谓人格上的不同,还有这肉眼能够看到的、武艺上的精进。作为曾经六扇门的吏员,此时的他,甩开所有人,踏入武道宗师之境,这也是他愿意以身赴险的一大筹码。
而这一刻,茶棚后方不远处有土坡遮挡的小树林处,一道身影已朝着这里,狂飙而来,甚至再再远数丈的方向上,有更大的动静正在掀起。
那最前方冲来的,正是“神僧”吞云。
更远处的,则是武艺再逊色些许的数名绿林高手。
以朝廷今日在城内的掌控,铁天鹰的烟火令箭升空后,援兵确实会在不久之后赶到,然而,集他与吞云的力量,再加上数名一流高手,于数息内强杀掉铁天鹰,便是他们今天要赌的事情。
众多动静响起的一刻,铁天鹰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一刻,他只是冷笑,步伐跨向前方,惊人的杀气,笼罩了樊重。
宋小明原本是他培养出来接班甚至送终的弟子,这一刻,仇人已在眼前。
樊重咽下口水,放空心神,迎了上去。
而视野一侧,吞云未至。
就在那道身影狂飙而出的下一刻,土坡后方又有罡风呼啸而出,一柄长枪掠过土坡,至刺吞云后背。吞云步伐一变,躲过长枪,一道身长、腿长的女子身影也从那边以全力奔出,拦截向他,正是擅使五步十三枪的岳银瓶。
而在银瓶身侧,另一道身影咬紧牙关,一时间甚至爆发出了比她更快的速度,口中大喝着,径直奔向了樊重这边。
——岳云。
“敢分心——”
砰的巨响——
刀罡斩来,樊重持扇猛退,他想要摆脱铁天鹰,但那杀气锁定,令人窒息。只听对方暴喝:“都是老夫玩剩下的东西,你也敢出来献丑——”
视野那头,岳云全力催谷,冲得最猛,转眼间已到近处,要与铁天鹰一道,先围杀了他。而吞云和尚果然厉害,那身形狂飙,飞扑之中拉近了与岳云的距离。
转眼间,三道身影都冲了过来。
这一刻,樊重持铁扇、铁天鹰挥刀、岳云使拳、吞云铁袖挥砸、银瓶持枪,五大高手转眼间冲撞在一起,打杀之中,将那枯木结成的茶棚冲得爆散开来,飞舞向旁边的道路。
两个挑着担子路过的农夫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更远处还有数人挥舞刀枪而来。
……
更远一点的黄土路转角。
一名满脸哭丧晦气的年轻人与另一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中年绿林人正并排着朝这边走过来,看见了令他们震惊的这一幕情景。
在他们的后方,身强体壮的矮个子小魔头拿起一块花布,将自己的脸蒙了起来,他看着街道上厮杀的景象与那挥舞长刀的白发老者。
与自家军师说的无异,那个叫做陈霜燃的下贱小妖女,打的果然就是这么点不入流的主意……
军师牛逼,军师漂亮,军师真可爱啊!
他冲前两步,将脚下步伐稍微犹豫的年轻人一脚踢飞出去,让对方摔了个狗啃泥。
“走啊,你们家老大在哪呢……”
口中凶残大喝。
“告诉你们,找不到人,你们也得死——”
前方在打架,他便要比那群人,打得更狠一点!吓死这帮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