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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说是去城门看看城外流民的情况,但实际上,没有往日状况的对照,一时间也找不到真正了解这边情况的人,宁毅也不可能因为看看人数多少就归纳出一个什么结论来。这次出门,主要还是因为已经在太平巷里呆了好几天,这时候打算亲眼出来看看城内的状况。

    作为一定意义上的外来者,此时城市内外的混乱景象,大部分的情况下,宁毅都可以当成一部简单的灾难片来看。这年月里,只要城市的秩序还存在,再累再苦其实都苦不了有一定家境的人。

    但另一方面,面对着雨中许多凄凉的景象,即便是宁毅,也难免心生恻隐,就如同去年江宁因水患封城时的情景。那一次多的是饥荒,而这一次的状况则更加明显,地震时受伤的人、失了家业的人,或是乞丐、流民。

    在这等境况下,受了伤,很大一部分人便看不起大夫,更抓不起药材。道路两侧还未清除的废墟间搭起一个个的棚子,住在里面的一个个都是神sè凄凉,有些冒了雨去扒自己家的废墟的。受了重伤,或是断了手脚的人无家可归了,拥着席子躲在yù倾的矮檐之下不知生死。这已经是地震后的第五天,早几天或许还能嚎叫,这时候,多数人都已经被折腾得没了声息。

    也有失了父母的孩子,或者原本就是跟着父亲或母亲的乞儿,受了伤的、没受伤的,有的在雨里发抖,也有躲在能够避雨的地方蜷缩起来的,有的会哭,但也已经哭得哑了。饿极了的孩子偷偷去扒废墟,若能够弄到点吃的,不管是什么,都是第一时间往嘴里塞,但这原本就不是后世那种食物充裕的年代,谁的家里也不见得有多少吃食。更多的是被人看见追打出来。

    男孩女孩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一个样子了,谁也不萌,一点都不萌,生命和现实没办法在这里开那种浪漫或是娘化的玩笑。流落在雨里的孩子也只是像野狗一样。也有家境稍微富裕的人,处理了自家的情况,能生出些恻隐之心的。但在眼下这类生产力的支持下,怎样的善心都是不够的,官府或是钱家一类的大户也会施些粥饭,保住一些人不至于死掉,但也掩不住小部分人已经失去了未来的绝望。

    终究是这样的年月,如同杭州、江宁,哪年冬天若是城外只冻死了几十人,那就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宁毅基本可以理解,不过看到这些心中终究还是有几分沉重。这还只是城内街道间可以看到的状况,倒是苏檀儿、小婵等人虽也心生恻隐,但也是司空见惯了,心情反倒没有宁毅那么文艺。

    稍微掀开车窗看了一阵,见宁毅神sè严肃,兴致不高,小婵倒是轻声说了一句:“小婵也是家里人快要饿死了才被卖掉的呢……”她只是想安慰宁毅,倒没有什么自怜的神sè,宁毅笑了笑,苏檀儿将她揽到身边,让她将额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随后抚了抚她的头发。

    城外的情节则无法细看,事实上,这几日增加的流民至少是将杭州城的几处城门围了起来。而武德营的军人已经把住了城门。门倒是没关,但想要进出,相当麻烦,宁毅这边有钱家给的凭证,但也没必要出去了,他们的马车、装扮,只要一出城门,恐怕就得被人围住。

    宁毅在城门附近下了车,一个人去那边看了一会儿,随即也就有警惕的军人过来询问,宁毅拿了钱家的名刺出来,那军人也就走开了。此时城门外环境恶劣,一片泥泞,有一部分的军人在城外搭了棚子维持秩序,主要还是为了保持主干道的畅通。

    城墙一侧坍塌的部分距离这边也不算远,大量的工人正在劳作着。这时候城内忙着自救,收拾各自家里的残局,要说能雇到的工人其实不多,有一半以上的人应该是在城外的流民中挑选的,都是有些力气的男人,有米粮发、管饭,因此在这边倒是显得十分有干劲。

    只是这样稍微看看,宁毅心中也就明白了。

    “不光是杭州,苏州那边也受了影响,受灾的人太多了,想走陆路的话,恐怕走出不远就要被抢。暂时也只能呆在这边等事态好起来了……”

    回到马车之上,宁毅叹了口气,正准备让马车回太平巷,却听得雨中城外的人声逐渐响起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宁毅侧耳听了一阵,隐约有人在喊:“我们要见知府大人、我们要见知府大人……”许是外面的流民起了sāo乱。

    发生了这种事情,驻守在城墙附近的武德营倒并不慌乱,宁毅探出车帘去看,只见一名将领在雨雾méngméng中上了城墙看了一会儿。同时,一队士兵过去看住了城墙工地,一队人仍然驻守城门,又有一队人赶了出去负责安抚或是镇压。城门附近几个老人经过,宁毅听得他们说道:“唉,又闹起来了。”

    “他们也不好过啊……”

    看起来,这种小sāo动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过了一阵,城外的sāo乱声也就停了,宁毅没听到什么惨叫,大抵也不是抓人杀人的血腥镇压。如此无聊地看了一阵,宁毅也就挥挥手吩咐回去。

    这天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雨渐渐的就已经停了下来。雨中的yin霾渐褪,空气清新,天边出现彩虹,太平巷中栽种的树木也变得愈发青绿了一些,似乎预示着这场灾难终于有了初步的喘息,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善后与重建了。

    既然了解了暂时非住在这里不可,宁毅接下来也已经开始规划一家人再在这边住上月余的计划。例如城门四闭,这段时间里,各种青菜的供应恐怕是要断了,不少人家的地窖恐怕也已经被震塌,这些事情不得不做考虑。当然,苏家才吞掉乌家三分之一的产业钱物,这时候正是极度财大气粗的时候,与楼家有了隔阂苏檀儿便能直接扔下这边的生意,无论怎样的高价米高价菜,他们也是吃得起的,问题不算大。

    原本楼家的敌意也算是比较大的问题之一,但忽如其来的地震应该会打断对方的注意力,等到事情过后,就算对方真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宁毅这些人自然也可以托庇于钱家,他的火药也是考虑到楼家的问题所做的准备之一。

    虽然本身经历过许多事情,也有足够的应急翻盘能力,但宁毅热衷的还是阳谋,例如大量情报信息的运筹,例如更高层次的力量,如同《银河英雄传说》里的杨威利一样:要不是兵力不够,谁喜欢用奇谋啊。在这里凭着自己手底下这点资源就傻傻地跟人死磕,那是真正的愣头青,如果对方真不甘心打算做点什么,他也无非是上京之后通过老秦把楼家给办了,举手间就是平推的局面,无需细想。

    于是下午与苏檀儿一块安排了家中的琐事,到得傍晚时分,杭州城内处处炊烟----这时候木料柴枝大都是湿的----落在夕阳与彩虹之中的,像是一个繁华的大部落。一条狗在道路上追着彩虹又跑又吠的,也显得活泼而有生气。

    “其实呢,狗是sè盲……它看不见彩虹,只是能感觉到……”

    几日以来,首次出现阳光,家里人聚在院子内外等待吃饭,宁毅与小婵等人笑着说起狗的事情,几个孩子也靠了过来,好奇地提各种问题。苏檀儿这时候也没什么形象地坐在旁边的废墟间,双手托着脸颊笑看着这一幕,这时候她也稍稍放下几日以来绷紧的心弦,收敛了女强人的气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看着心爱夫君的单纯的少女了。

    随后是一个安宁的夜晚,比之下着雨的前几晚甚至显得更加安宁。家中由耿护院带着的七名护院轮流守着夜,疲倦了数日的城市就好像终于得到久违的安眠一般,原本前几日城市间无论白天黑暗都能感觉到的打打闹闹也收敛了,只是到半夜的时候,附近的一条街闹了小偷,隐约传来喊声。

    第二天,日头高高的升起来。

    一切都在照常而行,出了太阳的白天,大家干起活来都像是有了朝气,只是到得中午,炎热的日头初步蒸干了水汽,仿佛将几节自梅雨又拉回了盛夏。到得下午时分,忽然有一队军士朝太平巷这边来,远远看见是个年轻将领带的队,这时候宁毅正好与小婵在外面街边聊天,顺便看看周围的工作,那年轻将领似乎询问了街口的一两个人,然后就朝这边望了过来,目光远远地望到宁毅,头一昂,手扶着刀柄要过来。

    那该是楼书恒叫过来找麻烦的……只是一眼,宁毅大概也就能确定这事。心中倒是有些叹息,在他原本的预想中,地震的最初两天,法制方面已经顾及不来了,如果是他,会干脆纠集一帮人,掩饰身份直接过来把自己家的几十人杀上一通,做成抢东西的样子,就算不死人,也能斩个残废,事后还无从追究。但看起来楼家受损的情况也有些大,一时间没能让他们反应过来,这时候再要来,整个太平巷的人已经为了城内的乱局暂时联合起来,就只得用其它方法了。

    那年轻将领带领二十余人正要过来,街道那边,也有几匹战马飞奔而来,一共是五名骑士,拦在这队人前方,为首那人是个副将,那年轻将领职位较低,连忙行礼,双方说了几句,年轻将领恨恨地朝宁毅这边看了一眼,带队走了,五名骑士才往这边过来。为首那副将下了马,朝宁毅拱了拱手,却是前几日在小瀛洲与宁毅拼了一刀的那名军人,似乎是叫做袁定奇。

    略微打过招呼,对方也不矫情,直接说道:“楼家的那位少爷已经在朋友当中扬言要找宁公子麻烦,不过公子无需为此事担心。钱公的宾客在杭州绝不会受到刁难,今日之事杜统领一听说,便着袁某为宁公子带来这块令牌,异日若再有军中之人过来刁难,宁公子只管拿出令牌来给人看便是。”

    那袁定奇说着,将一块刻有“杜”字的令牌交给宁毅。这自然并非正式调动军队的令牌,只是专属于武德军中如今统领的si人证明。那统领名叫杜鸿,字若飞,据说那杜统领懂些诗文,是名儒将,与钱希文有着师徒之份,连这字也是央着钱希文给取的。这时候武将不受重视,那将领能攀上个文人名分很不容易,颇以钱氏门生的身份为荣,这次虽不认识宁毅,却立刻差了人过来帮忙。

    袁定奇上次与宁毅在小瀛洲上拼了一刀,也有些好奇这书生会武的事实。他上司那是武人学文,叫做附庸风雅,许多人做,这边文人练武,类似的事情倒是不多。口头上自然又询问几句,随后笑着说他日有机会想要讨教一番云云,随后带了人走,也不怎么拖泥带水。

    有了这令牌,军队系统方面想要不由分说找自己麻烦的可能xìng倒是不高了。

    这一天,也就发生了这件小小的插曲,时间渐渐过去,夜幕降临,逐渐变深,大概到得凌晨时分,有些事情也就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sāo乱响起时,宁毅也从chuáng上醒了过来,檀儿在身边轻轻地抱着他不肯放,他分开妻子的手,过得一阵披上衣服出门,北面的城池,已经烧得一片彤红,看起来就像是地震当晚城市里的那场大火一般。烟雾遮蔽了夜空。

    耿护院等人此时也在院子里看了,宁毅过去望了几眼:“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的就烧起来了……”

    “这救火的声音真混乱……”

    各种嘈杂的声响隐约自夜空中蔓延而来,过得片刻,穿上了衣服的苏檀儿也出来了,婵儿揉着眼睛从隔壁房间出来:“才下了雨,怎么烧得这么大呀?”

    “希望只是起火……”

    宁毅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然而那不止是起火。

    天快亮时,杂乱的声音已经变得愈发响亮了,然后陡然有人传来消息:“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城北的那些人,跟武德营的人打起来了,听说死人了……”

    昨天的一天,宁毅并没有听到城里太多的消息,毕竟大雨刚停,大家都有种百废待兴的感觉。然而也是在昨天,军队再度开始收集尸体要做处理,毕竟天气热得太快,此后与城北原本就扎了灵堂的众人起了一些小的摩擦。

    然后到晚上,便起火了,几个街道间好几个大小灵堂同时起火,数十具已经被放入棺木中的尸体被烧,而火势蔓延开来,片刻间就已经无法阻止,其中也有数十人就这这样被烧死。这无法的控制的火势令得所有人都懵了,随后,当有人出来说看见了武德营的军人放火时,几个街道间的人瞬间便与过来的军人产生了冲突。

    这边的人暂时还不知道那边的状况,只是听起来,随着天明,局势似乎已经愈演愈烈。随后但听锣声、号声都开始紧急地响起来,西边的城市也开始出现sāo乱。宁毅等人在太平巷口架起简单的防御街口时,副坊正匆匆赶了回来,气喘吁吁,随后便见得有十多名手持刀剑的江湖人自一侧的路口冲来,似乎直接想要杀进太平巷。

    这事情突如其来,看起来,像是一些原本想要浑水mo鱼的人这时又找到了机会,太平巷这边组织起来的力量以那刘氏武馆为主,倒是没有与那十多人短兵相接,宁毅等人这时也没办法再多分辨,只是抓起石头便砸了回去。两个人被砸得头破血流,对方便又闹哄哄地跑了。

    “到底怎么了?”

    宁毅转头询问,那副坊正惊hún甫定:“出事了、出事了,城北那边打起来,死了人了……”

    “早就知道死人了,怎么会这样的。”

    “死了大人物了,情况收拾不了了,有一个……有一个副将过去安抚,不小心被杀了啊。那个副将,好像是叫做袁、袁定奇的,在人群里一不小心,听说脑袋被人一刀砍了啊……杀红眼了,这下要乱了……咱们赶快把路口守好,不要让人进来……”

    “一刀……砍了?”

    宁毅愣了半晌,回想起那袁定奇,他的武艺固然无法做评判,但对方的身手应该比自己高,据说也是很厉害的,这样的人,会因为一些平民,在混乱一刀就被人砍了脑袋?

    宁毅心中泛起不好的感觉,甚至忍不住笑了笑,这样的人……令得他的颈间也是微微的凉意。

    随后,在一片混乱中,那感觉开始化为现实,城西门那边流民趁机作乱的消息传来,那是真正的造反,却没有成功,在上午时分,就被有所准备的武德营堵在了城门外。但一股信息已经清晰地传了过来。

    地震过后第七天,方腊的人手就已经初步完成了聚集,悍然杀至了!

    上午的阳光升起来时,慌乱与躁动的气息已经笼罩在整个城池间。

    西面钱唐门附近的战斗信息隐隐传来,城北的火势看来仍在蔓延,但依旧处于一片巨大的混乱当中,也不知是军队与城内的民众在混战,还是军队与混入城内来的方腊部署在混战,而由于这等混乱的蔓延,此时杭州城内各处,都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冲突,人心惶惶,无有依归。

    作为江南之地最重要也最具象征xìng的城市之一,杭州自武朝建立以来,就未再遭受过战火。早先就算南方局势纷乱,方腊等人在歙州、婺州等地打来打去时,由于武德营在这边防守严密,大家也都明白杭州一地的意义重大,至少对于世居苏杭一带的众人来说,对于战乱的危机感,终究是如隔天渊。也是因此,当得知方腊的人马杀过来,噩梦一夜之间成为现实,此时城内的家家户户,也在陡然间有些懵了。

    此时杭州富庶,镇守这边的禁军、厢军都有一定数量,但主要还是归武德营统制。这些日子由于地震,武德营的主要军力也已经聚集过来,镇守城内城外的军队大概有三万左右。西面钱唐门的混乱一起,军队当即收缩,闭四面城门,发警报、拒敌,并且开始镇压城内的混乱。

    军队并不是不够,而且此时镇守杭州的武德营补给精良,战力也是可以保证。自早晨开始的一片混乱当中,位于太平巷的宁毅等人除了听着这混乱的发展,拒守着自己这边的巷子之外,根本无法清晰地弄懂事情的走向,一个街道上的人都在人心惶惶地想要等到什么确切的消息,也有人过来询问宁毅这时候可以干嘛的,宁毅最后也只是挥了挥手,让自家的厨娘回去煮早饭。

    兵凶战危,当这类事情近在眼前,手边又没有足够资源的时候,宁毅也不见得能有多少的主心骨,这时候城北那边又是大火蔓延。回想起袁定奇昨天过来时的样子,今早被人一刀斩首,必然是方腊的部署趁着混乱早早的进了城,具体有多少,也是难说得紧。这时候,也只能暂时相信武德营的战力,等待更多的消息传来,让趋势变明显。

    当然,需要做的,自然也不只是等待这么简单的事情,到得这个时候,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也该归纳起来了。

    早晨喝粥。

    各种声音还是从城市四面传来,嗡嗡嗡的扰得人心烦,宁毅与家里人坐在院子里吃着早餐,外面街道上还是有人惶然来去,但这时候治安单位终究还是以街道为主,没什么人真敢出太平巷,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方腊派进城里来的人。宁毅思考了一阵,便吩咐东柱去备起马车,一旁的众人被他这决定吓到,小婵瞪大眼睛:“姑、姑爷,你要干什么啊……”

    “没什么……”宁毅正要说明,副坊正也从院外进来了。原来,刚才便有武德营的军人过来,传令让每一个街道的人严守家门,不要随意乱跑,此时有一部分方匪在城内煽动作乱,武德营正在围剿,免得被那些匪人趁了机会。

    那副坊正又道,据武德营的来人说,西面钱唐门附近的作乱,这边却是早有准备,此时已然将敌人拒于门外,对方虽然想要冲击城墙的破口,但必然不会得趁,让城内的民众放心。听着早上那阵的声势,这事情倒像是真的,毕竟杭州这边,能人还是有,城墙塌了,不会丝毫防备都不做,看来官兵方面也是故意lù出破绽来,引人上钩,倒是入了城的那些匪人,能弄出这么大的声势,恐怕才是他们没有料到的。

    宁毅为此也是心下稍定,但官兵不能尽信,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还是要去做。他与副坊正说了待会要出去一趟的事情,拿出昨天那块武德营的统领令牌,又敷衍了几句理由,对方才点头,随后去告知其他人要将太平巷戒严的消息。

    副坊正走后,小婵着急得像是要哭:“姑爷,你到底要去哪啊,那些匪人都进城了,要是遇上了怎么办啊?”

    宁毅轻声道:“去拜访一下钱家的人,做些事情,然后看看我们能不能搞到船,北边走运河是不行了,但往东边走钱塘江的海船还是有的……”

    “不行的啦,这个时候肯定不行的,而且外面有匪人啊……”

    “搏一搏嘛,别忘了你家姑爷也是凶残的血手人屠,大家都是江湖人士,不怕的,我很快就会回来。”宁毅笑着安慰她,随后单手将她搂在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此时周围还有诸多家人,他这动作却做得理所当然,自然无比,小婵一时间也是懵了,只隐约听得宁毅自言自语地咕哝:“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只是搂了一下,他便将小婵放开,苏檀儿在对面看着他,倒并没有在意宁毅搂抱小婵,只是与宁毅稍稍走到一边,她才低声开口:“小婵说的对,这时候海船怕是……”

    “我知道。”宁毅点头,低声回答,“海船能出城,但肯定不多,这个时候我估计码头那边的人都已经满了,我们这边过去也没希望。但官府那边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就绝不会放船只离开的,否则人心只会更乱,那肯定会是留下来的后路。事情两手准备,如果真到了要逃跑的地步,我一定要想办法弄些名额出来,你、文方文定、婵儿娟儿杏儿……武德营有准备,城不会太快破,我必须趁早去找钱希文。不光是海船,我们还要做第三手准备。”

    “那其他人……”

    “我会尽力,但如果真的被杀进来……”宁毅想了想,“我只能优先顾你们。”

    苏檀儿捏着他的手点了点头:“……相公快点回来,这边妾身看着。”

    宁毅点头,之后东柱套好了马车,宁毅倒是没打算让他赶车,这时候外面遇上危险的可能xìng有,但估计不大,不过想了想,他又搬了两罐火药放到马车上。驾车离开了巷子。

    一路前行,沿途的许多街巷都已经被当中的民众守得严实,sāo乱还是发生在城北大火蔓延的那一片,但远远的感受起来,最主要的还是被压了下来,此时似乎正化成小股往四周扩散,那边距离这里隔得倒远,一时间应该延伸不过来。倒是行了一阵之后,却看见有些街巷并非是固守着本身的地方,似乎是组织了一定的护院、民壮持着武器出来了,要往哪里赶的样子,这样的人,片刻间倒是遇上了好几批,宁毅在马车上低头沉思片刻,再遇上一批时,他靠了过去,拿出令牌。

    一名为首的人见了那令牌,一时间却也有些将信将疑,但毕竟看宁毅不像是什么匪人,道:“先前有人通知我们守住自家街坊,但过了一段时间又有军爷来说让我们派些人帮忙守城,到熙春桥那边集合,不听的将来军法处置,这种事情你让我们听谁的啊!”

    宁毅与这队人分开,不一会儿,又遇上另一队方向似乎不太一样的人,却说是有传令官让他们去古卯巷集合的,那人浑身是血,话说得严厉,又持着衙门的令牌,这边人自然不敢不听。宁毅吸了一口气,让这帮人回去再守住自家家门,这帮人应该是信了宁毅的话,开始往回赶。

    类似的事情,此时在城内发生的恐怕还不少,宁毅一时间虽然大致看出一些端倪,但这时也无暇去管,一路来到钱家。这时候钱家的房子也倒了许多。大量的钱家护院、护卫都在看守着附近,不过,宁毅叫人通传之后,倒是第一时间受到了钱希文的接见。

    钱家祖宅这边,钱希文原本居住的房子倒是并没有被地震震垮,但此时在院子里也搭起了棚子。宁毅被人领着过去时,那位老人家正坐在棚屋里的椅子上喝茶,由于院墙被震垮了,从这边望出去可以看见北边天空上的烟尘,眼见宁毅过来,钱希文站起来笑了笑,随后在桌子上放下茶杯。看起来,老人家ting淡定,对于宁毅此时过来找他,也有几分赞许,吩咐下人倒茶过来。

    “立恒,坐。地方简陋,不必客气了,那边房子虽然没倒,不过家中小辈倒是一直担心,看着我这老头子只许住草棚。不过话说回来,墙塌了,晚上有风吹过来,还是蛮凉快的,你那边也不好过吧?”

    宁毅朝他行了一礼:“晚辈这次过来,是想问问守城之时,听听钱公的看法。”

    钱希文点头:“立秋诗会你得罪楼家,后来虽然地震,但你未有过来找我,说明心中有数。今日之事,你第一时间来了,则说明你并非单纯的自傲。懂应对、知进退、有血xìng,这很好。”

    这时候下人为宁毅奉上一杯茶,钱希文举起自己的茶杯朝北面示意了一下:“老夫是文人,对今日之事,也无从拿捏,不过,方才是寻了人来问的,对于地震之后,方匪趁机夺城,军中是有准备的。钱唐门那边方匪所属猝然发难,但第一bo攻势已经被完全打下去。立恒你若问我战事,我不能说,但我问过的人,倒是有几分信心的,虽然……那大火也令得他们有些意外,而且此时城内诸多状况,表明方匪确有不少人入城。不过,若城外攻势不济,举城皆敌的情况下,他们也是乱不了多久的。”

    宁毅点头:“这么说,军中有信心。”

    钱希文喝了一口茶,等待了片刻:“既然任事,就得负责,说话嘛,信心倒是谁都有的,只是若没有这地震,形势会好很多。”

    “钱老也有信心?”

    钱希文笑了起来,摇头:“老夫说了,老夫是书生,不好说,也不能说。不过,立恒能问出这句话,冲着嗣源,有些事情,老夫倒也不避讳了。西面战事,武威、武骤两军与方匪偶有胜负,有事便报以大捷,可军中政坛,欺上瞒下,要说这人那人的说法有多少可信,老夫还是得自己去看,老实说,武威武骤虽未有大败,方匪那边,也不见得伤筋动骨,声势反倒是越来越大了。这次他攻杭州,杭州是重镇,多年未经战乱,武德营能守住杭州,这个……老夫基本是信的。但人生数十载,见过许多事,若有万一……这是老夫不想去想的事情……”

    老人放低了声音,倒并非是为了什么机密:“武德营说是精锐,但多年未经战事,这次守城,未有先例,这是劣势。方腊那边也未必有多厉害,毕竟是些饭都吃不饱的人……老夫从未接触战事,倒是嗣源曾经感叹,就算看来再厉害,也未必就是常胜之师……”

    钱希文毕竟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围城之战,胜了也就胜了,败了便是无数人家破人亡,他虽然觉得应该会胜,但心中终究是清醒的。宁毅听他说完,抬头道:“晚辈冒昧了,南面海船港口,若有意外应该可以走吧?”

    “嗯,军中既有准备,那些船是早早就扣下了,不过除非城破,否则也是不会动的。海船不多,能走的人也是有限,一旦开始离开,港口那边,必定哗变。”

    “到时候,晚辈想要七个名额,此事必有厚报。”

    “七个有些多。”钱希文笑了笑,“不过可以,待会老夫拿凭证给你。不过老夫是不会坐船走的,真有那时候,也可以随溃军杀出去。”

    “谢谢。只是未雨绸缪,晚辈有家人在,钱公也有家人在,不想让她们出事。哦,过来的时候,我发现一件事……”

    宁毅将驾车来时遇上的情况跟钱希文说了,钱希文皱起眉头,宁毅道:“虽然方腊一直在西边不远为患,但这次地震一起,七天的时间,他们里应外合,开始攻城,我觉得是有些快的,那些过来的流民,不会是真正的流民,要慢慢聚集到这边,尽量不lù马脚,大部分肯定还是事先挑选过的匪兵。而且城内传令,也有自己的机制,要传假消息,不是不行,但也会有一定的难度,他们反应这么快,一面放火,一面各处传不同的消息。我不知道城内还有没有其他的事……”

    “确实有人在凤凰门附近作乱,那边城墙也有坍塌,武德营派人重重把守,但外面并无攻城迹象。”钱希文插了一句,随后道,“立恒继续说。”

    “那就是到处布疑兵了,配合城外攻势尽量让武德营疲于奔命。要遍地开花,进来的肯定都是好手,而且拿捏得这么好,我觉得他们肯定在地震以前就开始有了计划。方腊往杭州来,必然是之前就做了准备,然后实施到中途,遇上地震……”

    钱希文愣了愣,随后感叹:“这样……得天时了啊……”

    “此事望钱公尽早知会负责城内防务之人。策划这些事情的人很厉害,而且他肯定是进了城了,否则城内应变不足,如果能够揪出这人,也许能稍微减轻城内外的压力。”宁毅顿了顿,他对于杭州城毕竟太不熟悉,只是提醒对方也就够了,“另外,我希望钱公能给我要来一道令符。”

    “什么令符?”

    “我想去说服太平巷附近一带的豪商富户,以及各种武馆镖局。这时候城内军人是足够的,应该不用立刻募集他们守城。但若有万一,需要他们,或是大家都要逃的时候,我也许可以让情况变得好些。海船的事情,毕竟船少人多,我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留第三条路。”

    钱希文看了他好一会儿,想了想,神sè古怪地笑起来:“能为秦公赏识的人,不会简单,我是知道的,不过,有句话倒是一直想问问立恒。立恒擅长之事,到底为何?”

    宁毅想了想,片刻之后,拱手说道:“去年赈灾方略,是我写的,其余的,倒不好说。”

    钱希文听完,微微点头,随后打开抽屉,拿出一些符印来。

    “……这就可以了。”ro!。

    略略谈妥,从钱家出来,宁毅又在马车上搬了两桶炸药。这年月即便在军队中,炸药、竹筒枪之类的火器也不是主流,钱家自也不可能常备,这两桶是因为上次宁毅派人来要火药时,钱家管事在军械监多拿的,宁毅问了一下,也就顺手带走,他用于混合火药的配料还有一定剩余,正好拿回去配了。

    这时候杭州城虽然也混入了不少方腊的人手,但基本还是控制在武德营的手下,真要说危险、急迫,未必能算。从钱希文的话里就能听出来,对于这局势,大家还是有些信心在的。但鸡蛋不可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宁毅所要做的不是为守城做打算,而是做好万全的准备,未雨绸缪,因此钱希文那边,也是乐见其成的。

    如果由正式的朝廷部门让大家做好万一城破的准备,城中的居民难免更加人心惶惶,被通知的富户首先想的也不是同心抗敌,而是如何才能让自家幸免。但若是让宁毅首先作为一名大户去牵线,这样就显得大家是为自己的事情而操心,纵然有异心者只顾着自己逃亡者肯定不少,那出力的程度,却也比军队牵头来得强。

    与钱希文谈妥了这事情的开端,宁毅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驾车开始往回走。这时候城北蔓延的火势应该已经被控制,在看来清澄的上午天sè里,黑sè的烟柱在视野那头随风飞散。如同小婵之前说的,才下了雨,若不是有人蓄意在各处不断点起火焰,那些早被大雨浸了四天的房屋木料,本不可能蔓延成早晨的那般声势。

    一路之上马车疾驰,尽管大部分民众都只守在自己所居住的街区,但这时候可供通行的街道上还是有些人的。或者是跑出来探看情报的,或者是拖家带口与亲戚汇合,也有的大概是想要往南面港口去挤海船逃生,于是背了大小包裹,神sè凄惶。过得片刻,城西钱唐门那边又是声浪传来。

    隔了这么远,那边战斗的声浪其实已经听得不清晰了,然而就像是深夜里泛起的潮涌或是遥远天际的闷雷,声音并未响起在眼前,却密集得犹如暴雨,将重重的震撼与厮杀的压抑感传过来。宁毅驾车前行,那遥远城门处的厮杀一直在持续,愈演愈烈,未有停过。

    然后,一些真正yin霾混乱的气息,也在去往太平巷的途现了。

    一些发生在城内的,似远似近的厮杀,少量的伤兵。远远的,宁毅也看见一支队伍从对面的街口冲过。似乎是因为早晨在城北的者在被冲散之后,一部分人已经被军队追着往这边过来。这肃杀的气氛已经将附近笼罩起来,再往前走,大路上的人影已经愈发少了,经过一处水道时,对面的街巷里传来厮杀呼喊之声,从这边望去,隐约是有几名乱匪冲入其中的一处院子,砍杀了几名fù孺。那街道靠水道这边的院墙、建筑都已倒塌,宁毅便也能够看出个大概来。

    这样的街巷虽然也如太平巷一般自行组织了青壮守卫,但急赶过来,未曾真正见血的年轻人却根本不是对手,当先上前的被一刀劈了,其余的只能躲避,哭泣声、尖叫声、示警的锣声中,那七八名乱匪已经冲出一边的院子,到了人影乱窜的街道里,一名汉子拿了根巨大的木棒哐哐哐地过去厮杀,那气势一时间竟将匪人陡然逼退了,但随即便也被几刀斩断了木棒,逼得朝水边这里退来,随后被一名半身染血的乱匪砍翻在地。

    这时那巷道间有fù孺也有青壮,却被七八名乱匪的气势完全压倒。有尖叫,有哭喊,但随着又要扑来的一名年轻人被砍翻之后,一时间竟没什么人能过来救下这倒地的汉子。那半身染血的乱匪持着刀逼近过来,地上的男子拼命往后爬,随即xiong口上被劈了一刀,接着又是一刀、再一刀……一名抱着孩子的fù人就靠在约两米外的墙角,拼命哭喊。地上的男子一直试图爬走,不一会儿鲜血便流满全身,一直爬到水道边,已经不能动弹,那乱匪又狠狠劈了几刀,方才将尸体踢进水里,用方言骂道:“来啊,再跟老子动手看!”

    这时候军队赶过来的声音已经隐约传来,那匪人身如铁塔,鲜红半身,显得格外狰狞。一名同伴拍他肩膀喊着他走,他转身要走,下一刻陡然回转,却是看到了因为观战停在这边的宁毅的马车,左右看看想要抓起什么往这边扔,随后,陡然朝不远处哭叫的fù人和孩子冲了过去。

    这乱匪想要抢那fù人怀中的襁褓,fù人死死抱着,拼命尖叫摇头,那乱匪抓了几下,撕出襁褓上的一块布来,下一刻举起钢刀猛地劈了下去,他疯劈了几刀,血流满地。看着这一幕,那街巷中喊声哭声一片,宁毅在这边没有眨眼地看完了。那乱匪再走几步,从墙上掰下半块青砖,猛地掷了过来。

    这不过是一条小水路,宽不过十余米,那人掷得也准,破风声直朝宁毅面门而来,宁毅偏了偏头,馒头大小的青砖砰的砸在马车另一边的门框上,顺着棉布车帘掉下来,乱匪手中的钢刀朝这边指了指,狰狞笑起,随后转身随同伴离开。

    宁毅在那儿坐了两秒钟,举起鞭子也要赶车离开,但下一刻,却是皱着眉头将马鞭放下,顺手抓起掉在车上的砖头,跳下马车,跑了两步,将那青砖用力扔了回去。这一下破风巨响,瞬间越过那水道,血光砰的爆开。那乱匪身体一怔,确是近两米外的一名同伴后脑被青砖砸开,往前扑倒在地,染血的砖头往更前方掉过去。

    没有打中,宁毅站在水边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在脸上稍微挤了挤。对面的那几名匪人望过来时,宁毅左右看了看身旁的地面,全是泥土、草皮,看不见有趁手的砖头,他转身上了马车,挥了鞭子离开。后方传来暴喝,随后又是有人尖叫,大概那人迁怒,又挥刀杀了什么人,宁毅没有回头,不再去看。

    这城里的街巷,到并不都像是方才那街道般没有抵抗能力,大户家中的一些护院终究还是见过血的,或是有武馆、镖局的,抵抗力就能大大增加。但一般的青壮,除非是以众欺寡,否则能够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方腊这次派入城的,基本该是精锐好手,就如同方才那种杀人杀红眼,省不住手的,普通的年轻人即便在武馆学了些武功,没有真正经历厮杀的,遇上了恐怕也得被一刀撂倒。

    这时候看起来,早晨在城北的那一场混乱之后,方腊的这些部属四处冲杀,在城内分得极散。武德营虽说是掌控了杭州城,但主要力量还是被放在城墙附近,至于在城内缉凶的,就算也分散开来,一时半会却无法真正的掌控全局,才出现眼下的这些事情,但想来,应该不会持续过这个上午。

    但这片混乱已经将自己暂时笼罩进来,他一时间也没办法躲避或回头。为了赶往太平巷那边,宁毅绕了几次道,到一处路口时,大概二十几名官兵冲杀出来,追杀着两名匪人,将他们乱刀砍死在街口。为首的官兵是一名样貌剽悍的大胡子,提刀指着宁毅过来:“什么人!”

    宁毅拿出令牌,随后又拿出由钱家开具的一份文书,说明自己要回太平巷的事情。那大胡子军官追杀匪徒追杀得气喘吁吁,凶神恶煞,但看了凭证,又看了宁毅的书生打扮,稍作检查之后,吼道:“这边有匪人作乱,我们正要缉拿凶徒,你不能驾着马车过去,绕道!绕道!”虽然车上有火药,但此时宁毅所带的凭证有着相当高的权限,加上那杜统领的令牌,这大胡子军官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些人在做事,有自己的理由。宁毅不认为自己有横冲直撞的特权,一时间也只好绕道,如此又转了一圈,到得一处岔道时,却见侧面的道路上几乎是杀红了一片,上百具尸体在那街道间朝远处延伸出去,也不知这边经历了怎样的战斗,有官兵的尸体,也有少量匪人的尸体,其中也有被bo及到的平民。周围的街巷静得竟像是死了一般,城市嗡嗡嗡的响声蔓延过来,远远的还是钱唐门那边的厮杀声音。

    宁毅掉转马头,朝另一边的道路过去,转过两条街,一旁大概是富人的院落里有声音传过来,嗡嗡嗡嗡的动静。这次地震这户人家应该也倒了不少建筑,只是沿街这边的围墙还有好长一截,有的地方有缺口,却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微微听了片刻,那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响,似是有人在朝这边冲过来。

    宁毅才要加快速度,街道前方的一处缺口处,名全身杀红了的乱匪冲上了街道,目光朝宁毅这边望来,宁毅想要掉转车头,朝后方一看,后方也有几人翻出了围墙,当中一名手持钢鞭的男子朝这边喝道:“那杀才!把车留下!几位兄弟!抢了他的车,点火撞死那帮狗官兵!”

    这人的喝声中,道路前方的几人已经朝这边冲来,当先一人手持铁锤,格外凶悍。宁毅此时书生打扮,朝着前方后方看了好一阵,几乎控制不住乱动的马车,摔下车去,他慌张地爬起来,朝着另一边一处围墙的缺口就跑,跑出了二十几米,宁毅在那房间已经倒塌的小院子里回头看去,后方道路上,有一人身手矫捷地冲上马车,抓起缰绳,“吁”的一下将躁动的马匹给单手拉住,英姿鲜红。

    宁毅后退着走了几步,看着那边皱起眉头,将衣袖捂在了嘴边。

    “你妈的……”

    车帘内,一粒火光燃至终点,有人掀开了帘子,光芒绽放开来。

    轰的一声巨响,光焰冲天,将人脸的扭曲、马的疯吠全都吞没下去,有一具人体被炸上了天空,光焰升腾,气流飞舞,吹乱了宁毅的衣裳,残碎的肢体在眼前掉下来。几秒钟后,他转身开始跑起来,几乎还在嗡嗡叫的耳朵里,有人疯狂大汉:“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给我这狗娘养的啊----”

    未曾受伤的人朝着这边追过来。

    轰的一声,宁毅冲破一扇摇摇yù倾的木门,木片飞舞中,他从长袍侧面拔出一把钢刀,一边跑,一边抽出布条,用手和嘴巴将刀柄固定在手上……ro!。

    对于半路上真会遇上方腊乱匪的情况,基本上还是出乎宁毅预料之外的。此时的杭州城中,这些人虽然凭借着地震的影响以及猝然发难所占的先机暂时能够得以肆虐,但持续的时间必然不可能很长,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就愈会倾向于凭借此时的城市废墟做躲避,逃得生机再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考虑到这些人肆虐时间不会太长的同一时间,宁毅心中其实也在担忧着太平巷那边的情况,眼见着那街道上的惨象,而后竟会乍然遇上那十余名亡命之徒,宁毅也是愕了一愕。但事到临头需放胆,他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决断。而后持刀奔走,后方剩余的人,也就在片刻之后,呼喝着朝这边追赶过来。

    附近的几条街区建筑本就不算好,此时已经被地震震得稀稀拉拉,有的地方围墙倒塌,有的房屋本就被地震震开,经过了几日时间的雨水冲刷,这时候剩下残破的梯柱与房粱,也有早先的时间里经历了火灾的,剩下枯黑的残垣断壁。其实周围完好的人家也是有的,有的家里还有人,关了门不敢出来,也有的因为这边受灾较重,在早先几天以及今天的兵凶之中就已经逃掉。

    丰几名身体上下被鲜血染红了的凶徒便分了几路在这些废墟中追赶而来。奔跑在前方的宁毅只是一身书生袍,手上拿着一把刀,竟还再布条绑住,看起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他冲势迅猛,曾经早年在经历某些车情时养成的这种持刀习惯几乎也已定型,奔跑之中却也有一股理所当然的气势。

    穿过前方的废墟,转身上街道,后方追赶的众人也都改变了方向,有的翻过了轰然垮塌的矮墙,有的冲过乌黑的泥污。宁毅的跑速虽快,但这些人中,娄也有更快的,其中一名持单刀的高个子便明显在速度上超过了其他人,当宁毅意识到转弯的不明智,直接冲过前方一个废墟时,那人已经将与宁毅之间的距离足足缩减了一半,冲过一堵矮墙时抓起一颗砖头,轰的掷了过来。

    这时候战场之上的远程武器虽然以弓箭为主,但若是一般的争斗,中程的时候终究还是随处可见的石头最为称手,简单方便,砸谁谁不好受,真正有些力气的人其实多少都有练过这方面。宁毅正奔过一根柱子,砰的一下那石头在柱子上爆开,飞溅的木屑与石块溅得面部隐隐生疼,稍稍往侧后方一看,那道身影与他之间的距离也就再度拉近了。

    再跑过十几米的距离,只是穿过了一间原本该是客栈大堂的房间,后方的谩骂声陡然停了一停,宁毅转身奋力挥刀,深厚的黑影也已经跃了起来,遮蔽后方的日光。

    砰一的一声巨响,几乎在白日里都溅出了火花来,大蓬的鲜血就从宁毅的身体陡然冲过,一道刀光几乎是飞过了他的耳际,噗的一下,半截刀锋扎进远处废弃的房屋木料里,随后是砰砰砰的声音。

    宁毅的手臂被这一下震得生疼,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很难确定后方飞跃劈砍而来的男人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可置信的眼神。他的这把防身刀具是自江宁临走时托康贤找人给他打造,造型稍微倾向后世的军刀、砍刀,利于单纯劈砍,纯以质量而言,康贤手底下能给他的东西,也绝对是百炼以上的好钢,放在这年头几乎算是宝刀一把了。陆红提曾说过他那些单纯讲究悍勇简单的招式和风格在真正的高手大师眼前只是个笑话,但眼前这人终究不是什么高手大师,毫无花假的一刀对撞,在陆红提所留下的爆发气功推动下,发挥了惊人凌厉的威势。

    在视野当中,后方追赶的那人跳起猛地劈下,前方那书生也是在奔跑中奋力转身一刀,随后便是混合在一起的剧烈响动,跃起那人连人带刀的被劈过去,几乎整个xiong腔都被劈裂大半,那尸体伴随着触目惊心的鲜红色就像是在书生身边冲过的一桶泼墨,轰然冲泻。而由于角度的问题,以这简单一刀将对手劈开在旁边的书生身上,竟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染上,他只是踉跄几下,转身便继续奔跑起来。

    这一刀简单粗暴,干净利落到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步。也来不及细想,宁毅继续狂奔,后方的人群在微微的安静之后依旧继续着嘶吼追杀,几颗石头差点落在宁毅tui边,不过失了力道,只是单纯发泄罢了。跑到前方一个十字路口时,宁毅的脚步,陡然间停了下来,转过身体,后方追赶的人也陡然停下了脚步。

    在宁毅侧面的街巷中,赫然已经见到两名士兵的身影。其中一人宁毅竟然认识,却是先前叱呵着让宁毅绕道的大胡子。这人与他后方跟随的士兵身上看来都没什么伤,宁毅看见他们,感到大抵其余的士兵也是在不远处,举起刀锋对准了追来的乱匪,示意他们这边有人,但那大胡子看着宁毅在路口持刀的姿势,却陡然间愕住了。

    一时间三方都安静下来,宁毅站在最中央的路口,士兵与乱匪彼此都看不见对方,但见这架势,自然能够确定大概是些什么事,两名后来的乱匪冲上一旁堆积瓦砾的突破,在烈日之下朝着那边巷道望过去,这时候,也终于看见了彼此。

    宁毅斜着目光望向巷道里的大胡子将官与士兵,这两人呆了片刻,随后,转身拔tui就跑。

    瓦砾堆上的乱匪将目光朝宁毅转了回来,宁毅张开嘴叹了口气,转身继续飞奔而去。

    宁毅奔向的是街尾的一处开着门的民宅院子。这时候他已经大概感觉出来,陆红提所教授的内功在强身健体,用于辅助奔跑上固然有一定效果,但最重要的还是瞬间的极限爆发力,难怪陆红提也说这算不得什么上乘内功,用多了伤身体。相对来说,身后这群人中就有好几人的速度要稍微强过他的,除了先前那人被他一刀砍死,这时候剩下的人也已经在渐渐的追上来,在这类追逐中,无谓的转弯已经成为很傻的事情了。

    冲过那无人的院落,宁毅猛地蹬着围墙边的一些杂乱物品,翻过后方的围墙,纵身跃下去的时候,才看见有两个人正站在街道对面侧前方一点的地方看着他。这边街道上此时就这两个人,一男一女,站在前方的女子身材看来jiāo小,戴着斗笠、méng了纱巾,身上穿的是如同少数民族一般花花绿绿的裙装,站在那里像个秀气的衣架子,目光显然透过面纱正在看着忽然翻墙面来的宁毅。她后方那人却是身材高大样貌粗犷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却像是少女的跟班,背后背了一只长长的木匣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宁毅跃下墙来,踉跄几步方才站稳,手臂却是下意识地朝那两人挥了挥,喝了一声:“快走!”不过他这一声却并非因为下意识的想要救人,反倒是因为心中浮起来的某些不详感觉,话一喊完,他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冲过去。惊鸿一瞥中,那少女看着他似乎微微偏了偏头,而在那几乎拖到地面的民族花裙中,少女在裙下露出的一只绣鞋微微往后退了退,隐入裙中。她的裙子以蓝绿黄为主,只有那裙摆之下的绣鞋上沾了鲜血。

    奔跑远了,后方追赶的乱匪也已经过来,他们的语气似乎也有些错愕,宁毅隐约听得他们在说:“刘……头、头领……”

    “刘大彪……”

    不知道为什么,这称呼让宁毅感到有些古怪,倒又说不出来古怪具体在哪里。微微回头看时,少女与中年男子也正在那几名乱匪当中朝这边望过来。这时候他跑到了这边街角,朝旁边看了看,才真正松下一口气来。

    上百名士兵在一名小将领的带领下,朝着这边撑过来了。

    那边望过来的众人朝这边望了几眼,随后,那身穿民族花裙的少女首先转过了身,朝着一边的岔道走了过去……

    ………,………,……………………,………

    再度回到太平巷时,时间已经到下午了,城中的各处sāo乱都已经暂时被扑灭。宁毅肩膀上其实被飞出的断刀刀锋带了一下,有一道伤口,当然,其实倒也并不严重。太平巷今天并未受到乱匪的冲击,一切都好。让娟儿稍稍包扎过后,宁毅开始在耿护院等人的陪同下一道出门,一家一家的开始拜访附近真正有实力的富商大户、镖局武馆。

    这时候城外混战,城内状况如同暴风雨之中的小舟,大户人心惶惶,若是小家小户,也已经过得更为艰难。宁毅所作的这些,并非为了救下这座城市,这已经超出他所能做到的程度。即便未雨绸缪,所为的,也只是自己家人以及极少一部分人的利益,他自然也只能做到这些。口才与说服力,结合大势,原本就是他的强项,不到两天,他便与附近的许多人士联系,做出了“密约”城市若好,那便一切都好,城市若不好,这密约也就有了一定的作用。

    这几天里的时间里,引导着城内城外战局的众人也是一刻都没有闲着,战端开启第二日,除了西南钱唐门的战事,原本防护最为疏忽的北门附近也陡然发生战端,而在城内,已经潜伏在城内的某人指挥了一群乱匪不断制造混乱,到第三天,南边的码头有一名官员想要偷船逃跑,随即人群之中发生了混乱,有官员想要逃跑的事情开始在城内传播,这件事情足以证明隐藏于城内的那名运筹帷幄者的厉害。

    与此同时,更多更多属于方腊的流民、军队,开始在驱赶或者调集下,朝着杭州这边聚集过来……

    ………,………,…,!。

    狗已经累了,它一瘸一拐地在血迹斑驳的土坡上绕了一圈,然后去到土坡下方已经倾塌了半边的小院子里卧了下来,tiǎn了tiǎn已经瘸掉的后tui。主人就躺在它的身边,转过头时,它看着主人身体上插着的长长的木杆,鼻子往前拱了拱,随后又“呜”地缩了回来。

    狗、院子、尸体、箭杆、还有血,喧闹的声音自不算远的地方传来。

    它是一条老狗了,老得恐怕已经没有多少的年岁可过,一直以来它陪着同样年迈的主人住在靠近那堵大墙的小院子里,偶尔出去遛上一圈,累了便缓缓地回来,眼下它最喜欢的事情是趴在门槛边树下的青石板上晒太阳,眯起眼睛在太阳与蝉鸣里打盹,当老主人坐在旁边mo着它脖子上的硬筋絮絮叨叨地说话时,它偶尔便会舒服地发出“呜”的一声。

    直到前些天,它看到鸟儿都飞走了,然后大地动了,震垮了那堵大墙。接下来人来人往,全是它无法理解的事情,大墙倒塌的地方连续好些天都是那些人的嘶喊声。到那天,密密麻麻的人从那破口蜂拥而进了,无数的人又从一处处的地方涌出来,那些人海对撞在一起,老主人站在院子的破口看那边隐隐约约的动静,口中又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它也不懂的话时,就那样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

    它看见了老主人身上支起的木杆,嗅到了血的不详的味道,那鲜血涌出来。它快步跑过去,对着老主人又嗅又拖,试图让老主人能够再动一下,但那已经年迈的老人只是睁开眼睛微微看了它一眼,随后那眼神便永远地凝固下来。

    血还在流出来,它跑到街上,爬到后方的土坡上叫。有些身上染了血的人冲过来,它叫着冲过去撕咬,但它也已经老了,被刀柄打断了tui,呜咽着到一边。有些人冲进了院子,后来又冲出去。过了许久,大量的人群又自破口被赶出去,喧嚣在那边沸腾着,只有这边的小院子冷了下来,只有老狗在这边缓缓地走来走去。

    随后那大墙的破口时时有人冲进来,也有许多人在那边倒下。它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偶尔在那土堆上朝外看一看,拖着被打瘸了的tui,能叫的时候,便叫上几声,叫得累了,便又回到院子里,看着老主人的尸体上生出的苍蝇。

    天气炎热,如血的残阳终于在滚滚云涛与群山之间淹没下去,院外一株红枫树皱了一半的叶子,在傍晚的热浪与臭气里婆娑,天将黑的时候,老狗又爬上了土坡,身影与土坡在橘红的颜色里融成一抹孤单的剪影。

    某一刻,那狗在土坡上站直了四肢,探头朝远方望出去。无数箭影飞蝗般的升上天空。

    其中一支箭矢刷的射穿了老狗的身体,尸体滚下去,散碎的几支箭矢噗噗噗的落在了土坡上,然后,听得那城池之外,有一个人在喊起来:“圣公”又有人喊起来:“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圣公到了”“圣公!到了无数的声音汇成一片,轰隆隆地朝着这边压过来!

    ………,………,………,………,……………

    这又是一个沉闷的傍晚,每日当中,杭州城内外的sāo乱几乎已经成为日常的一部分。太平巷里,宁毅坐在未塌的木楼顶上,朝着不远处的夕阳与城市望过去。太平巷附近的水脉是大运河的一小条支流,由于上游的堵塞,加之这些天的兵凶战危,河水也变得浑浊了。

    地震以来多日的乱局,内忧外患,城市之中流通不畅,此时隐隐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臭气。

    有几个人骑马自太平巷外过来时,宁毅才从楼上下去。过来的几人中,为首的一人名叫钱海屏,乃是钱希文的一名侄子,不过此时也已有近四十岁上下,他在杭州府任一文职,颇有实权,这次方腊攻城,他负责了城内的许多事情,前几日便与宁毅有了一定的交集。

    他这两日已经往太平巷来过几次,守住巷口的人基本也都认识他,放了进去。一见宁毅,这显得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也没有太多客套,拱了拱手,从身上拿出一张纸条:“宁贤侄无需多礼了,今日上午,城西安大人家遇乱匪偷袭,起了火,死了十余人命。我们其后得到这些消息……………”他压低了声音“眼下已经能初步确定对方的主谋了……”“但钱世叔还没把握吧。”宁毅看了那纸条,微微皱眉,随后伸手邀请对方几人进屋。苏檀儿在不远处的屋檐下裣衽一礼,并没有过来。

    前几天,宁毅第一次拿出了拼命的力气,纠合了附近数条街区所能说服、动用的力量,这个算是为了自己所做的活动。当再次见到钱希文时,他曾随口说了一些想法,对方在杭州城里显然已经活动了一段时间,此时运筹策划…的显然又是一个高手,想要在防御城外攻势的同时地毯式地把人揪出来,这个想法并不靠谱。

    但对方既然来到城里,有了了解,就必定会确认一些真正适合下手的地方。谋略攻心,这世界上最怕的反而是那种毫无征兆兴之所至的疯子,例如那次宁毅被顾燕桢请人绑架,就真的是简简单单,之前毫无端倪。但如果对方也掌握了大量情报,所能做的选择范围却往往会小很多,一下子揪不出来时,反倒可以请君入瓮。

    在哪些地方动手,可以让目前的杭州城更乱的,就不妨示敌以弱。

    对于这事,宁毅所能知道的,也就是南边的港口,至于更细致的事情,还是得让熟悉杭州的人来做。让他们去破坏,甚至引yòu他们去破坏,这边先准备好足够的善后手段,并且在这个过程里抓住对方的行事规则。宁毅说这些后例举了几个简单的计划,故意让城南码头乱一次也是其中之一,他说的时候已经是战事的第三天,而就在当天下午,城南的码头果然就被人挑起了混乱,一名官员想要跑路,藏在人群里的乱匪趁机发难,而藏在人群里的密探,也第一次地揪住了对方的尾巴。

    这条线索在一个时辰之后便已断掉,但善后得当,终究没有引起大的乱子。而后钱海屏也在钱希文的叮嘱之下来寻找宁毅,将一些想法、

    情报交由宁毅这边过上一遍。宁毅眼下只于大局上有经验,但对于要结合本地民俗、了解的计划…,却是极端谨慎,并不乱开口,许多时候,还会与苏檀几讨论一番。钱海屏以及手下的人经历几次,便也不免对这对夫妻感到佩服起来。

    宁毅看完那纸条上的消息,也将妻子招过来看了看。苏檀儿只是默默点头,看完后交还钱海屏。几天以来,由钱海屏的手下在城内布下的是一张大网,眼下已经收缩到一定程度,能够确定几个主谋者的信息。

    “…这些人几乎都是以前有名的绿林高手,那石宝一手大刀耍得极其厉害。眼下已经能确定,当初城北的大火中,一刀便将袁副将杀死的便是他。早两天在城中见到那身材高瘦,长发披肩舞大枪的该是王寅,这人心狠手辣,武艺高强,不在石宝之下。而且王寅谋略出众,我们现在怀疑,这时候坐镇城内领头的可能便是他。但另一个人也有可能,方腊手下方七佛,人称佛帅,乃是乱军之中地位今次方腊之人,甚至有人说他学识渊博,能通古今,是诸葛亮般的人物。可惜还没能确定他到底在不在城内,否则若能揪出,一网打尽,便等若断了方腊一臂。”

    钱海屏如此说着,进了房间坐下,当苏檀儿亲自端上茶水,他也点头以谢:“倒是那刘大彪子,让人觉得有些奇怪。这人在西南绿林原本颇有威名,人称霸刀。但我这里却有一份消息,说这刘大彪子在数年以前便已去世,这上面说刘大彪子性格粗犷豪迈,满脸络腮胡,倒有个怪脾气,常以其xiong毛凛凛为傲,无论冬夏都穿一身短打装扮。立恒贤侄那日虽然看见对方,但那四十多岁的汉子却并无络腮胡。而且以他的身份,加入了乱军,还得以一名少女为主,这少女莫非是方腊的女儿不成?若能如此,抓来杀了,也是一份大功。”

    这时候房间里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好些情报,宁毅基本已经看了许多次,这时候将纸条也加入其中:“怕是还得一两天,狡兔三窟,这时候城内太乱了,他们的聚集点,也只能确定一个,贸然行事,怕多半会无功而返。”

    “嗯,这些人皆是高手,此时无万全之计,怕是动手也会被他们杀出。”钱海屏也点头,随后想起件事,笑起来“哦,对了,听说立恒与楼家之人有些过节,今日有空,我便叫人过去敲打了一下,哈哈,砸了他家的大门,且为贤侄出一口气。”

    宁毅皱了皱眉,看看笑得开心的钱海屏:“些许小事,恩怨不大,此时正要齐心对外,世叔这样做,怕是会……”

    “哎,无妨无妨。”钱海屏挥了挥手“他们楼家说是有些势力,可在我钱家人眼里,不过鸡犬一般。立恒受辱之事,叔叔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便是我的丰,他若有怨,那也行,叔叔趁机帮你抹了他!我知立恒仁厚,呵呵,但此事无需操心。眼下立恒之事,便是我钱家之事好了,今日别无他事,我便走了,希望明日便能听得捷报。

    他笑着起身,在宁毅的陪同下走出房去,这时候残阳如血,只听得西方城内附近的喊声,在那遥远的天际,沸腾了起来。

    “文来了”钱海屏摇了摇头,叹气后,无聊地离开。

    宁毅望着那天色,皱起眉头来。

    ………,………,………,……………

    “圣公到了,看起来,这一两日,便能破城!”

    有人在说话,夕阳之中,这是一个相对完整的院子,石宝冲进来,大声笑。

    王寅一头长发,正坐在井边擦洗着钢枪,不知道先前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望望西面,仔细听风力的声音,随后倒并不显得高兴:“我原本以为,这两日便该破了,想不到竟拖到了今日。这几日在城里的行事,总觉得有些蹊跷。”

    “蹊跷?哪有蹊跷?”石宝愣了愣,随后在王寅身边坐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凿石头的,你总是这样,想多啦。这几日咱们杀得如此开心,城内乱成一片,我觉得靠谱。佛帅先前说过,你们读书人,就是想太多,所以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哪。哦,我可不是说呢,………”

    王寅笑了笑,钢枪挥出去,呈一直线,枪上的水滴悉数爆开,甚至在空气中都响起砰的一声:“乱成一片了吗?我觉得有些不对乱得还不够,虽然每次行事都没什么问题,但我觉得,此后结果总是不甚清晰。就像是打在了棉团里,力道是出去了,又总有人能把破口大概补上,让我觉得,也有人在暗中看着我们……”

    “不会吧,凿石头的,你确定?”

    “呵,许是我想多了,我原想在圣公到之前,便里应外合地破城,不过既然圣公已至,破城也就更简单,接下来对了,徐方、芶正、刘大彪他们呢?”

    “在赶过来吧,消息都送到了。”

    正说话间,有人打开了门,匆忙过来,这人名叫徐方,与石宝王寅两人也颇为熟悉了,进了院子之后,神色凝重:“要走了。”

    “什么事?”

    “刘大彪那边被人认出、跟踪,抓住了一名官府的探子,事情有些严重。”

    石宝与王寅同时站了起来,随后抓起武器,一面伪装一面朝着门外走去。一行人出了院子,穿过废墟、街道、行人,转过了两条街后,街上也陆陆续续地开始掌灯,有的没了家人的民众在路边生活煮食,孩子们奔来跑去。他们进入另一个院落,夕阳落下后,院子有些黑,一边屋檐下的长廊边,穿着蓝色碎花裙、戴了黑纱斗笠的少女正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在那边黑影里坐着,另一边背了长木盒的大汉正在井边洗手,鲜血浸入草地里,正面的一个房间点着豆点般的油灯,房间的地上有血。

    王寅首先走进那房里,看见的是一具已经残破的尸体,回过头时,洗完手的中年大汉也已经走了过来,拍打手掌,1小声地说着一些话。

    王寅逐渐皱起眉头,许久之后又笑起来,夜晚的风里,隐约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宁立恒……”

    “入赘的……哈……”

    “杭州竟也有这等人……,………”

    “真想去会会他……”

    片刻,石宝将手中的宝刀扔起,又接住。

    “嘿,今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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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三〇章围城(四)

    武景翰九年七月初三,夜,杭州。

    云似白纱,变如苍狗。浩瀚晶莹的星海之下,城池附近皆是滔天的兵焰,人群一片一片的冲突,各种旗帜混**战,大地上燃起火焰,将一道道黑色的烟尘冲上夜空。红色、黑色与城市里点点的灯光汇集在一起。

    太平巷里,灯火斑斑点点地亮着。入夜已经深了,小棚屋里,苏檀儿穿着薄绸的睡衣睡裤正坐在桌前,一面挥着小团扇,一面与夫君宁毅整理着这几日以来的情报。小婵端了水盆自窗外经过时,宁毅便叮嘱了一句,让大家早些去睡。

    “傍晚的时候方腊也已经到了,没法在这之前将城内的这些人抓住,总觉得棋差一招。,我虽然之前没有处理过这些事,但在这等关头,他们做起事情来,也真让人觉得是太差了。人家放开手脚全无顾忌,我们这边就瞻前顾后,实在让人有些泄气……”

    桌上满满摆放的都是记录了信息的纸片,夫妻俩手中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一张一张的放上去。宁毅倒也是摇了摇头。

    “放下诱饵,示敌以弱的想法,本身就要付出代价。杭州城里不是没有会做事的人,偏偏这些聪明人太多了,一个一个的纠缠起来,真想做事,往往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现在想的已经是相对稳妥的办法,尽量能抓住人,这边也不至于损失得太厉害,就是这样,估计钱海屏那边也受了很大的压力,若不是钱希文,恐怕他早就压不下来了,光是那天码头的混乱,就够他受的。”

    苏檀儿偏着头将一张纸条放上去,微微顿了顿我不太喜欢这钱海屏,他今天没事去找楼家麻烦……总让我觉得……”

    “不怀好意?”宁毅笑了笑,将两张纸条拼在一起,点了点,“钱海屏的势力动不了楼家,楼家也找不了钱家麻烦,到最后事情还是得压到我们头上来。钱海屏未必没有帮我们出气的心思,而且出气之后,楼家的压力压到我们头上来,我们也只能更加倾向于钱家的保护,对他来说,何乐而不为呢……没必要把人想得太好了,他做这种事,也是顺水推舟罢了。”

    “倒是豁达,我倒舒心不下来。”苏檀儿撅了撅嘴,“不过也罢了,杭州这仗打完,我们便立刻回江宁,然后上京,反正跟楼家钱家的,都没来往了……那楼书恒也真是莫名其妙。”

    “是喜欢你吧……”

    “别开这玩笑,听着便不舒服……”

    “呵呵,他也真可怜。”

    夫妻俩在这房间里叙话之时,位于城南附近一条街巷中的楼家老宅,目前也有些状况正在发生着。

    这几日的虽然又是地震又是兵凶,但作为杭州几个大家族之一,楼家并未受到大的冲击。唯有在今日,出了些意外,几拨武德营的军人、衙门的公人以及各种官员先后进出了楼家,弄得一团吵嚷。外人并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地方,但也都能看出,楼家被砸了好些,一些人是来找茬的,另外一些人则说情,不过眼下看来,找茬的人比较强势。几趟下来,要么是以缉拿反贼的借口,要么是以征用物品的借口,将楼家的门厅和外堂砸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混乱已经持续了大半天,陆陆续续地来,陆陆续续地走,这时候倒不楼家的人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已至夜深,又是一波闹事的离开,巷道外的一棵柳树下,两道身影出现在那里,朝楼家的大门方向望去,为首的那人,正是一头长发的王寅。

    地震过后的影响未消,白日里不少的居民都在看楼家的热闹,到得这个时候,街道上可见哔哔啵啵的火堆,人倒是少了。还未睡下的人仍在街道上兴致勃勃地说着楼家的这件事情,到底是被谁找了麻烦。王寅身后的汉子名叫徐方,看了一阵,低声说道王大哥,我们为何要来这里?我原还想与石宝他们去见见那书生呢。”

    “书生有好看的。”王寅笑了起来,目前盯着楼家门前收拾着残局的楼家家仆们,“都长一个样。”

    “入赘的可不同,王大哥,会不会搞了?”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若不是这地震,这词也已名扬天下,不了。那边的话,谁去看都是看,我们不妨做些实际点的事,他对我们布局,我们也可以籍着他反布新局。今晚来看看,这事情倒真是天助我也……徐,这楼近临以前便查过,虽然善隐忍,但那性子,可真不是善类,你看他对今日之事一点表示都没有,就只能证明他把火气都憋到肚子里去了……”

    王寅笑起来眼下有这等好事,如果还拿捏不住,真是枉为人了,徐,我们再瞧上一瞧,待会若真无人再来,你便替我说一声,就说……方腊座下,王寅求见……”

    噗的一下,油灯豆点般的灯火跳了跳,宁毅挑了挑灯芯,但看看,也已经到了临睡之时。

    之前处理城内的情报,对于夫妻俩来说,并不算正式的事情,眼下苏檀儿便拿了幅刺绣坐在床上并不熟练地刺来刺去,对于她来说,大抵也算是排遣忧虑的一种方式。宁毅点了小灯笼出了门,准备再巡视一遍。这个点上,作为妻子的她是不睡的,通常都得等到宁毅再一同睡下。

    出得门去,这院子里已经显得相对安静了,外面的街道上倒仍有人在巡视,耿护院等人,则负责院内的安全。宁毅前前后后的走了一圈,到得侧面的围墙边时,听到了声音。

    那声音是忽如其来,乍然出现的。

    霎那之间,响起在隔壁那家院子里的破风声,一瞬间噗噗噗噗也不斩裂了多少,有人“呀”的喊了一声,但声音才刚出口,就被陡然切断。乍听起来,简直像是陡然间有一座风车在舞,轰的一下,那是实木被斩断的声响,然后乒的一声脆响撕裂了夜空,有一名女子惨叫着被轰出了院门,夜色里亮起刀兵相接的火光。然后轰隆隆的,原本摇摇欲坠的半栋房屋开始倒塌……

    宁毅所处的位置与那边院落隔了一堵墙,但墙也已经残破,这一系列忽如其来的声响持续不过数秒钟的,房子的倒塌已然宣告了这个夜晚宁静的逝去,远远近近的有人被惊动了,自家院落这边,耿护院等人也陡然被惊醒。宁毅挥灭了小小的灯笼,朝着旁边靠,小半栋房屋的倒塌腾起了灰尘,但并不厚,灰尘之中,宁毅看见一道身影站在那边临街的院门处,而院门在刚才已经被人撞烂了。

    街道之上,一名身材高壮的女子躺在那里,正在咳血,手中的刀断了。她是街角刘氏武馆的当家之一,虽是馆主,但她的功夫也不,这次太平巷有事,武馆的人自然参与在其中。这时候的院落里,五六具残破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鲜血肆流,显然方才那一系列的响声,便是这些人被杀所致。

    短短几秒钟,连斩了五六人,将刘氏武馆的女子一刀砍飞出了院子,造成这一切的人这时候便安安静静地站在院门口。黑纱斗笠、蓝碎花裙,那是之前宁毅曾经看到过一次的,穿着少数民族衣裙的姑娘,这时候她的身上仍旧没有沾上任何血渍,与上次唯一不同的是,在她的右手上反手拖了一把惊人剽悍的大刀,看起来足有一米三四长,被这女子拖着,格外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但隐约之中,似乎也有一种格外的张力蕴含其中,仿佛那柄被反手拖在地上的大刀也随时可能咆哮起来,如方才一般舞成风车,夺人性命。

    “霸、霸刀……”刘氏武馆的高壮女子这时候捂着胸口,直勾勾地望着夜色中将她一刀批飞的少女,低声,“你、你是谁……”

    这话听起来却有几分耐人寻味了,宁毅此时才能记起来,原本这刘氏武馆教授刀法,就说是某一支有名的使刀世家的远房亲戚,现在看来,竟与最近一段困扰宁毅等人的霸刀刘大彪子有关系。

    远远近近的活动声都已经朝这边围,那拖着巨刃的少女却不为所动,只是站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声音在夜色中冷冷的爹爹被官府害死了,端明姨,好久不见。我报仇,你莫拦我。”

    那端明姨皱起眉头,终于想起了你、你是……西瓜?你……”

    那少女名叫西瓜,也许叫做刘西瓜,宁毅有些想笑,随即悄然隐没了身形。锣声、呼喝声,都已经响得激烈,自家的人都已经赶出来了,耿护院等人将他们护住。某一刻,只听“咚——”的一声,夜空中传出巨响,院外的马路上,竟有人悍然杀出,一锤便将那敲锣之人连人带锣都给砸飞,随后便想起激烈的惨叫声,在这个夜晚悍然杀至的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出现,此时防卫着太平巷的人中高手不多,有人窜上了围墙、屋顶,宁毅朝护住一干家人的耿护院等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按照预定的计划逃,接着便听见有声音响起在夜空中。

    “哈哈哈哈,起床了别睡了洒家听说这里有个叫做宁立恒的,虽然是入赘身份,却极有本事,厉害非常,是谁啊?带种的站出来给老”

    场面混乱,耿护院等人一也被阻住去路。他们喊话时,杀人的攻击便暂时止住,要冲不是不行,但恐怕也有些困难,宁毅将这局面看了半晌,站在屋顶上的一人其实也已经盯上了他,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相隔距离不算远,一几乎是包围了街道与院落的这帮人,皱了皱眉头。

    “在下就是,可不可以问个问题,会找到我的?”

    这些人既然,理由自然便是为钱海屏出谋划策的事情了,只是有些事情实在想不通,在这件事里,始终未入核心,故意想将淡化,在毫无端倪这下,这帮人竟然就了解到了的存在,也真是太过奇怪了。他是这样想的,不过随后而来的答复,也是干脆简单,街道上有人哈哈大笑。

    “抓了个你们的探子,拷问一番,自然便都问出来了所以今晚才来找你啊,哈哈哈哈可有遗言要留的吗?”不跳字。

    “是石宝吧?”宁毅笑了笑,随后微微低下头,心情复杂地舔了舔嘴唇,好半晌,方才感叹出声,“他**的,我就这事情不靠谱。帮他们布了四五天的局,还没揪出你们的底来,你们抓了一个人,就直接把我招了。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果然不是神一样的对手,而是猪一样的同伴”

    他心有所感,语气听来好笑,却也有几分咬牙切齿。这时候太平巷中众人惶惶不安,只是听着宁毅淡定的对答,不具体发生的事情,那边石宝举起一只铜锤直接砸开了院墙,不远处,耿护院护了苏檀儿等人从侧面试图离开,小婵等人似乎有些犹豫,被苏檀儿狠狠揪住了衣领,拖着往后走。随后,这一拨人也就被了。

    “走得了吗?”不跳字。

    站在楼上那人喝了出来,只是这句话还没说完,宁毅的目光也朝他望了,目光冷厉如刀该问这句话的,是你们吧”

    他说这话时威势惊人,一句话,几乎院落间的整个气氛都凝固起来,所有的目光,都望在了宁毅身上。这些人原本为宁毅而来,方才猝然杀到,艺高人胆大,只觉得已经占尽了上风,但宁毅喝了这句话后,一竟没一个人敢确定那是假的,都微微愕然了一瞬。

    “你说……?”石宝那边,凶狠地笑了起来。

    杭州其实去了六天,跟原本的计划有些不同,这时候更新不算好,本来想要一句话不说的闷头更下去,不过听说也已经是月**双倍了,月初既然求了**,月末就也得求一求,若有月**的,觉得可投的,请投给香蕉吧。接下来都是在家,要继续把更新扳……嗯,其它的便不说了,谢谢大家_

    第二三〇章围城(四)

    第二三〇章围城(四)

    “你说什么!?”

    城市的夜,沉闷中带着些许的躁动不安,由于方才太平巷中众人的示警,此时警报已经透过一条条的街道朝着远处传播过去。那些锣声远远传开,军队或许还得一阵才有可能赶到,至少在此时的太平巷里,场面安静,气氛肃杀。除了在这边形成的对峙局面,一时间竟没有多少人敢开口说话。

    对峙的两边,看起来自然极不对称,一方仅有宁毅这书生一人,另一方以那石宝等人为首,来的都是绿林高手。他们能被方腊派来城里四处作乱,本身就是艺业惊人,人虽然也算不上多,但方才那名叫刘西瓜的少女的出手,加上石宝等人的随意厮杀,此时整个太平巷组织起来的力量,在他们面前也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宁毅此时等于就是用一句话,将这一批的人的注意力生生地拉在了自己身上。

    他之前在太平巷里已经建立了足够的威信,而在另一边,他暗中设局的事情操纵也已经被众人知晓。这短短片刻间,看着他穿着书生服赤手空拳地站在那儿,严肃的神sè,大家竟也下意识的觉得他很危险,特别是在太平巷中的人,或许就已经在期待着眼前这苏家姑爷陡然出手,反过来摆平这帮匪人的一幕。

    “我想说,既然已经来了,你们也许就不用回去了……”

    深吸了一口气,宁毅面sèyin沉,一面叹息,一面开口,随后抬起了头,微微拱手,笑了起来:“太平巷的大家……”

    那声音在夜空里响起来。

    即便对于宁毅来说,眼前的事情,也实在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委实让人生气,也令人气馁。

    一直以来,帮助杭州应付眼下的危局,是出于在这种情况下自保的原则,能多做一些,不妨多做一些。他是诚心诚意地在帮这些忙,当然,由于本身不入官场,对于官场内部的运作,他是不会多做指手画脚的。但即便是这样,第一个就被人出卖了出来,也实在让人觉得荒谬。必须承认,他之前并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不过,要应付眼下状况所提前准备的措施,倒并不是没有,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他本不想用。

    “在这里住得不久,但是……很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能够跟大家和睦相处,这一点很难得。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一直在大家眼里保持很好的形象,不过,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之前并没有想到过。所以,接下来,我也许会有些过分……”

    对峙、以及被包围的立场,宁毅此时一面笑着一面缓缓说着这些话。那一边,一干苏家人开始试图撤走,自然也引起了石宝这边人的注意,也有人交换了眼神,想要过去将这些人截住,然而随着宁毅话语的推进,一丝丝带着压迫感的不祥气息也已经凝聚起来,若究其根由,无非是因为宁毅此时的态度便充满了说服力。在这方面,无论真假,宁毅都绝对是一个最富有说服力的演员。

    当宁毅说到这里,人群之中,隐隐地躁动起来,不远处名叫刘西瓜的少女目光朝这边望来,石宝等人也皱起了眉头,宁毅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事情很抱歉,但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大家快逃,便……自求多福吧。”

    “抓住他!”

    宁毅话音落下,那一边,石宝已经大喝着发足冲来,无论宁毅到底为什么说这番话,总之先将他拿下。同一时刻,前方、后方、屋顶上的几人也陡然有了行动,包括那名叫刘西瓜的少女,也猛地挥刀,如暴风般的卷来!

    那一边,相对靠近苏家人的方向上,也有两人陡然发力冲过去。夜sè中,几个院子里,人影由静转动,发力疾奔,交错汇集!

    方腊这边来的人不多,但都是高手,彼此相隔都不过十几二十米的距离,一旦奔出,转瞬即至,宁毅自然也没有坐以待毙,反手拔刀,朝着一旁奔跑而出,不过两三米的距离,转了方向,随后,轰然巨响,震动所有人的鼓膜。

    地面爆开了,巨大的轰鸣声,那是院落一侧距离所有人都比较远的一处地方,但爆炸引起的光芒与震动还是第一时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如同巨大的烟花散开。

    这烟花还在飞溅,只听得轰轰又是两声,接着轰轰轰轰的爆炸开始延绵开去。

    那爆炸的位置并不确定,有的在这边院子,有的在几个院落之外,甚至有的爆开在街上,但这仅仅是一个开端。身处其中,巨大的冲击在转眼间便笼罩全身,光焰、泥土、杂物充斥眼帘,声音震动鼓膜。最为接近宁毅的一人在距离宁毅仅有几米远的地方被爆炸掀飞,那爆炸ji扬着宁毅的衣袍,石宝的眼前闪过亮光,连声音都传不出去,他看见那书生朝着这边随意地挥了挥手,几乎下意识地站住,火焰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爆开了。

    刘家少女挥舞的巨刃朝着宁毅那边席卷而至,看起来那威势简直不像是人在舞刀,而是一把疯狂的大刀依靠惯xìng在带着少女飞旋。她第一时间迫近,宁毅也已经冲进旁边的草棚里,就在少女斩裂棚屋侧壁的瞬间,光焰从草棚里ji射出来,宁毅则从另一边的窗户跃出……

    “当----心----”

    不管爆起的烟火在这一刻几乎推慢了时间,令得言语的传播都变得缓慢,街道之上已经嘶喊、混乱起来。要接近苏家人的几名方腊手下开始退却起来。

    老实说,整个爆炸的范围,虽然是从这边开始,但片刻间,几乎蔓延到了整条长街的范围上。如果以宁毅的概念来说,这些爆炸当然算不得威力强大,比不得后世的地雷阵或是炮火覆盖,但对于眼下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这些陡然间亮起的光焰,就在夜sè里盛开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它们威力强大,位置随机,但自然有宁毅先前的规划在内,这时候宁毅以及苏家人撤退路线的周围,便是爆炸最为密集的地方,它们一下接一下,若不是事先就知道大概范围的,贸然冲过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脚下或是身侧的杂物堆中升起一团光芒来。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绿林豪雄,这些人一时之间也懵了,有的停住脚步,有的下意识地想要奔逃,也有的仍在朝宁毅冲去,外面道路上的爆炸虽然少,但一时间也受到了bo及,就在方才,一名绿林匪人朝着他们冲过去,以为跟着这些住在本地的人便能幸免,结果连同其余的两三名居民,在爆炸中被一齐掀飞。

    若不是遇上今夜这般坑爹的情况,宁毅是绝不愿意动用到这一记伏笔的。他在这里做这类埋伏,原本就不是为了预防身份暴lù,而是假设方腊破城,才有可能用上的一记后招。这年头没有什么人热衷于像他这样大规模地用火药设伏,若让其他人来,真要应付一些事情,当然也有更多的方法,不过宁毅这几日帮助钱海屏,要动用一些火药资源却比先前要容易得多了,他也就顺手布下一个,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这样大量的火药,斑斑点点的几乎埋足整条街,就为了对付几个人,当然称不上经济,但石宝本身是方腊麾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便是他率领的这些人,若单打独斗,宁毅恐怕都打不过一个,这时候若不出手,今天恐怕就是满门死光的下场。

    作为一个现代人,宁毅固然有恻隐心,看见贫民受苦会不忍、看见饥民挨饿会皱眉,若有机会,他也愿意出手去救一些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但他毕竟是经历了残酷打拼的枭雄,真到了要做取舍的时候,此时在太平巷中的居民,也就不再被他列入优先考虑。当然,行走的院子里,逃跑的路线上,布下的火药是最多的,至于外面的街道便好一些,但伤亡当然有,这时候一片混乱,无可避免。

    石宝此时已经被围困在一片光焰之中,他的侧身也已经受到一次爆炸的冲击,血迹斑斑。不远处,宁毅行走在一片危险的焰火中,回过头来,还朝他看了一眼,但那目光冷得像冰,轻蔑且毫无人xìng,如果是在平时,这就是最为ji烈的挑衅,但这个时候甚至连石宝都有些懵了。

    一道人影被爆炸伤到,踉踉跄跄地就在宁毅身侧不远的地方,却是随着石宝过来的苟正,同样是方腊手下颇为倚重的高手,武艺不弱,但他的运气不如石宝那样好,这时候xiong口、背后被爆炸炸了两次,血肉模糊。兵器已经没了,只是人似乎还清醒,看见宁毅过来,挥拳便要冲上,宁毅左手抓住他的xiong口,将他拉过来,朝另一边顺手一推。

    “过去……站好!”

    爆炸声中,似乎有冷漠的声音传出来。

    “蹲下!”

    宁毅随手一道劈在对方大tui上,鲜血飚射,苟正踉跄倒地,宁毅已经从他身边一刻不停地走了过去。随后在众人的视线中,苟正的身体倒下,就在xiong口将要触地的一瞬间,光芒自下方膨胀出来,将那身体炸飞出去,四分五裂。

    “宁立恒----”石宝双目充血,呀呲yù裂,“我杀你全家啊----”

    光焰此起彼伏的升腾中,宁毅从那边用力挥手,干干脆脆地喝出声来:“那就来啊----”

    双倍最后一天,求啊啊啊啊啊啊----ro!。

    从天空中看下去,斑斑点点闪烁的光。

    太平巷中,爆炸鼓舞了气流,引起震动,街道上众人的呼喊奔走声汇集一片,将整个场面渲染得格外混乱。但老实说,自方才爆炸开始,一切的发展也不过是十几秒的时间,谁也没有真正将时间浪费。

    各人奔走、追杀,做出自己的判断,挥舞霸刀的少女席卷而来,宁毅自棚屋冲进冲出。有的人被爆炸挡住,芶正与那跃入人群中的聪明人大概是最为倒霉的两人,前者正好被炸了两下,后者也被炸飞。石宝被发生在身侧的爆炸bo及、震慑,迟疑了一瞬,也就在这片刻间,宁毅已经快要冲出这边的院子,抓住那浑身鲜血的芶正推出去就是简单的一刀:“站好!蹲下!”

    当芶正被炸飞,他也已经再度跑出了几米之外。

    自这边的院落到太平巷那头的运河岸,大概有两百米左右的距离。

    从一开始,由耿护院等人护住的苏家人就没有往太平巷外跑,而是一路撤往那边的运河支流,区区二十余人的阵容,当中的大人孩子在苏檀儿强自压抑心情后的简单呼喝下,一路行动迅速,秩序井然,就算方腊那边的人想要冲来,第一bo也被耿护院等人挡下,随后被那爆炸震慑得不敢乱来。

    这边的宁毅更是在短短片刻间就吸引绝大部分的目光。凭心而论,这些爆炸虽然一时之间响得ji烈,但覆盖这么大的范围,还要持续爆炸,每一刻引起的杀伤,其实是不多的。而即便宁毅在先前已经可曰调动大量的军队资源,也不至于真弄到离谱的真将整条街埋满了的程度。

    那爆炸的地方主要还是以逃亡的路线走边为主,至于街道上、隔得远的地方自然会少一些,主要还是为了提放敌人从远一点的地方也绕道包抄。而宁毅这边,他顶多也只能预测到最初几秒的爆炸范围,更久一点,哪一堆火药什么时候可能爆炸,就连他自己也只能靠猜,不可能做到类似小棚屋那种冲过去就爆炸的惊险动作了。

    但在这片刻间爆发的战斗,主要还是以攻心为主。宁毅在布大局时谨慎沉稳,真的事到临头,下起手来却比任何人都果决凶狠,一旦做出取舍,方才立即就决定了放弃太率巷中的其他人,他最初奔跑的方向并不算固定,但一开始就想要冲来对他下手的,一个两个却都被爆炸拦下,完全是以自身为饵,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当他像对待一条狗一样将芶正劈倒在地,炸得四分五裂之后,那火光之中,几乎所有人的气势都已经被他压倒。

    这些人在西南绿林也都是有名的豪雄,当年刀口tiǎn血,加入叛乱之后更是杀人无数。宁毅的武艺算不得高,若是单打独斗,石宝这种人恐怕几个照面就能将他打死,但这时他一人面对着这十余名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匪人,在众人眼前,一时间几乎变得如山岳一般的恐怖。当石宝喊出那句“杀你全家”他只是一挥手,说“那就来啊----

    ”旁人在那瞬间几乎都有些后怕。

    当然,虽然在片刻间就营造出掌控了全局的巨大威慑力,也不代表这边石宝等人就是什么会因此胆怯的菜鸟。越是与厉害的人敌对,便越要有危机感,当宁毅快步冲过一个院子,这边的石宝也终于狂喝一声,发足疾奔,他基本已经是ji红眼了,而在侧面,也有一道身影包抄而来。

    爆炸几乎是响起在身侧,火光舞动,飞窜的石子划过了侧脸,拉出血痕来。宁毅走得虽快,却也有些踉踉跄跄,这时候他也没法找更好的路走,否则必然是死路一条。

    这场爆炸基本是从几个点开始的树状连锁反应,每一条线,每一次爆炸之间的间隔,他无法精确控制,眼下在这样巨大的混乱里,仅仅要依靠爆炸点的先后做推测,难度也是相当的大。一面奔走,他的手指一面在身侧下意识地轻弹,辅助着记忆和计算。后方,石宝等人沿着他走过的路线疾奔而来,侧面划…过了刀光,在他低头的瞬间,从他的身侧冲了过去。

    兵刃交错,宁毅在爆炸与火焰中翻过一堵院墙,冲过先前已经爆炸过了的弹坑,后方跟着的人紧追不舍,对方现在也已经有了经验,只要追在宁毅已经走过的地方,总是不会有问题。

    如此在那火光中奔逃片刻,当对方又是一刀劈来,宁毅纵身跃出,在地上一滚,站起来时对方又已经逼近。两把钢刀在光芒里撞在一起,宁毅踉跄退了几步,陡然站定,一副等待着和对方过来的态度,那人手上兵器一挥,待要再次冲上时,陡然迟疑了一瞬,看了看脚下。

    也是宁毅这时的威慑力太大,忽如其来的诡异神情让人无法忽视。

    那人几乎是站在原地下意识地与宁毅对峙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想要猛扑过去,脚下轰然爆开。那巨大的冲击力将宁毅也推得踉跄后退几步,手往地上撑了一撑,口中喃喃说着“还好““才转身发力继续跑。

    那一头,苏家的众人已经抵达了运河支流的岸边,有人掀开一层méng布,lù出下方一艘简单结实的大木筏,开始陆续上船。而在这边,就在宁毅的身后,破风声呼啸而来。

    石宝此时已经从后方杀至,宁毅猛地一咬牙,朝着前方发力疾冲而去,这一次,他所取的几乎是直线,石宝猛地冲上,一刀斩出,爆炸声轰然而起,升腾的光焰将两人淹没下去。

    “走、走错了……”不远处的木筏上,苏檀儿直勾勾地看着这一幕,低喃了一声“相公”便要冲出去,却被耿护院、1小婵等人挡在了筏子上。那光焰之中倒也不是没有动静,石宝的大刀还在挥斩,只是在光影之中变得模糊,原本立在那边的小片废墟中,一根柱子被斩断了,火焰吞没下去,宁毅冲进那废墟之中,随后又是两起爆炸,淹没了视线,爆炸的冲击里,两道人影交错ji烈,更后方一些的地方,名叫刘西瓜的少女已经冲了过来,然而看见那样的爆炸,终究柱着那巨刃停了下来,她的帽子早被掀飞了,气浪之中裙摆飞扬,像是一抹黑sè的剪影。

    几秒钟后,浑身鲜血的石宝被掀飞出去,他狂吼几声,想要站起来,一时间踉踉跄跄的竟没有站稳,又坐了回去,他身上都是因爆炸而形成的伤口,刀伤只有一处,许是宁毅趁乱一劈,却并不严重。另一边,宁毅的身影自另一边咬紧牙关朝木筏跑过来,他的身体一侧明显也染了鲜血,只是比之石宝便好得多了。目睹着着一名,名叫刘西瓜的少女再度疾冲而来。

    爆炸升起时,那少女从旁边绕了小小的一个弯,宁毅扑上木筏,苏檀儿等人要冲过来,他低喝了一声“退开”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

    后方的岸上,少女拖刀疾走,猛地跃起!宁毅一咬牙,在木筏上转过身,手中的东西对准了凌空的少女。

    砰的一声响,像是有一团火光亮起在他的手中。

    少女的身影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摔在岸边的地上。

    木筏驶离岸边,朝着对岸的方向过去,有人支起了木质的屏障,防备那边有石头或是箭矢之类的东西过来。众人的视野中,少女在地上摇了摇头,一只手握刀一只手撑着地面,也缓缓地朝这边抬起了头,黑暗之中看不见她的容貌,只有那双眼睛倒显得清澈,没什么愤怒的表情,看来甚至有几分好奇和mí惘。宁毅瘫坐在木筏上,恶搞地挥了挥手,随后左手往受伤的右臂上探过去,咬牙用力,将扎在那里的一小块也不知是木屑还是铁片的东西拔了出来,扔进水里。

    “在下血手人屠宁立恒………”

    距离渐远,他坐在那儿喃喃说出这句话,但这时候再没有大声喊的力气,心感无趣,最后躺倒在了木筏上,檀儿的脸、小婵的脸、娟儿的脸、杏儿的脸、耿护院等人的脸在视野里晃动着,视野的一角有一道烟柱,中心是清澈浩瀚的星海。身体能够感受到的,是城市四周在夜晚仍旧ji烈的战鼓擂擂,但至少在太平巷这边,军队也开始赶过来了,接下来是他们该头痛的时候了……,………

    这艘木筏的准备,原本就不是为了出城,城门外的运河流域应该也已经被方腊的人所占据,走运河毫无意义。木筏本就是为了渡过河道,能多一个选择而已。无论这次的无妄之灾是谁引起的,太平巷那边,自己这家人都肯定是回不去了。

    河道不算太宽,木筏接近那边岸时,这边岸上,穿着蓝sè碎huā裙的少女还在站着,一向跟在她身边的中年人已经过来接过了那把巨刃:“茜茜小姐,该走了。”

    “细好厉害。”少女偏了偏头“我要他……当军师。”

    距离这边街巷地势更高一点的一处屋顶上,有两道人影正在黑暗中朝这边看着,其中一人轻轻拍打着大tui,所发出的,也是与那少女类似的感叹:“好厉害啊……好厉害……”

    “佛帅,那个?

    ……要不耍想力法……”

    “无所谓、无所谓了”名叫方七佛的中年人摇了摇头,目光望向钱唐门那边,感受着战斗的ji烈“厉害的人哪里都有,忽然遇上一个,是让人刮目相看,不过……无所谓了,大局在城外,这人虽然厉害,但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做不成什么事了……我们走吧。”

    围城数日,城内局势混乱烦躁,然而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把握住此时整个杭州局势的全貌。就连宁毅,在对于战争并不熟悉的情况下,也难以把握住城外战局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在钱希文等人眼中,武德营的士兵终是精锐,在传来的大致情报中,那战场之上犬牙交错,互有胜负,方腊那边入过几次城,但在武德营这边原有准备的情况下,随后又被强大的攻势压了出去。

    无从把握那边的情况下,宁毅也只能专注地将心思放在城内的状况上,利用此时的官僚体系试图在一两日后抓住城内的方七佛等人,将这些捣乱者一网打尽。如果没有这天晚上的这场状况,或许一两日后,就能真正的收获成果。但这时候抱怨也是无用,只能开始收拾心情,准备再与钱海屏等人进行下一轮的反扑。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第二天早上,一切都化为泡影。

    武朝景翰九年七月初四的清晨,杭州钱唐门在方腊军队的攻势下正式告破,武德营守势溃散,开始收缩,随后,为杭州城内众人的举城逃亡争取了大概一天左右的时间…其实这也未必是他们主动争取的,据事后参与者的回忆,只是方腊军队在追,他们也在逃,不得已发生了一场场的战斗。一天之后,杭州陷落。

    农历七夕的早晨,八百里加急将这一消息传入汴京,成为压垮骆骆的,最后一根稻草……

    ………,…,………,…,

    围城搞定,大范围下的小视角,然后慢慢展开,一向是我喜欢的手法,只是有些费脑筋。!。

    七月初七,乞巧节。

    这一天,对于武朝这个繁华的国家来说,是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姑娘家们穿针布宴,向织女星祈求智慧和巧手,祈求来日姻缘。

    大户人家以及皇族宫廷,往往也有各种奢华饮宴,有这样那样的热闹节目,通宵达旦。

    只在这天上午,各种喜庆的气氛已经在汴京城里洋溢起来,及至傍晚时分,灯火渐渐亮起,一辆辆青楼huā车在锣鼓喧天中沿主街道撤huā巡行,便象征着这个晚上的喜庆正式开始。一名名穿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公子书生丫鬟小姐,将这个含蓄却又醇厚的古代节日,点缀得充满了书香与文墨气息。

    皇宫之中,照惯例张灯结彩了,但那些喜庆的气氛,并未有传至宫外来。后宫之中,公主、后妃、宫女们也已经准备好了乞巧的喜宴,这等宴席与聚会通常由皇后主持,皇上每次也会过来。但今日至入夜以后,皇商还没有过来,几名皇室或亲王家的小公主小郡主已经在宴会中央比赛穿针,喜庆气氛,一如往日般的令人沉醉。只在偶尔间,会有某些消息灵通的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望向那沉默的皇宫正殿的方向,随后收回目光,看着宴会中央的活动,笑着鼓起掌来,说几句吉祥话儿。

    皇宫正殿其实并未如她们想象的那般沉默,稍西一点,处理大事的紫宸殿里,其实已经持续了一整天的喧嚣、吵闹以及肃杀,这时候那吵闹渐散了,参与的官员应该也已经离宫回家,但皇帝没有过来,就足以看出这事态的严重xìng。

    杭州沦陷,在许多人的眼中,或许也意味责,江南半壁已倾。

    秦嗣源是自皇宫中走出的最后一批人,与他同行的还有李纲。就在先前不久,皇廷之中做出了决议,三日之后,由童贯领禁军十五万精锐南下镇压责腊之患,而由王禀、杨可世率军十万北上伐辽。童贯已经回去了,一向懂进退的秦嗣源却执拗地想要再说服皇帝一次,李纲陪他一同留下,景翰帝周姑对这左右二相也是敬重,留他们用膳,但用膳完毕之后,其实还是没什么结果的。

    先不说周品本人的看法,在这等情况下,已经做出的决议,即便皇帝反悔,也是没什么办法逆转的。

    这些日子以来,南方各种消息如纸片飞来,皆是坏消息,杭州被围,试图南下救援的武骤军被挡在途中。苏州石生,湖州归安陆行儿,婺州兰溪朱言、吴邦,永康方岩山陈十四,处州缙云霍成富、陈箍桶,台州仙居吕师囊,越州剡县仇道人,衢州郑魔王先后揭竿……这些人有的早已是官府榜上有名的逆匪,有的之前籍籍无名,但仅从这些日子的情况看来,早在正式攻杭州之前,方腊或许便已在暗中四处联系,策划着这一日状况的到来。

    这些造反的传报在东南一带此起彼伏,纵然规模有大有小,却也有效地阻止了杭州附近的军队派往杭州的救援。在杭州已成孤军的这几日里,朝堂里的情况,每日都在变,攘外派、安内派、主战派、主和派都各自拿出了底牌,不断向彼此,向皇帝发动攻势。

    如今这朝堂之中,唐恪、李邦彦、吴敏等人算是安内派的代表,他们不在乎伐辽,但周围大多数人的利益都在江南,在乎的是打仗的顺序,如今南方变成这样,后方不稳,如何攻伐,自然要早早平叛,这些话,说起来是很有道理的。

    在这些安内派里,有一定的主和派,原本就不愿意与辽国启衅的,也与安内派站在了一起,全力支持镇压方腊。如此时并不在汴京的西北老帅种师道,这时候便通过急讯做了镇压方腊的谏言,因此也引起了许多官员的附和。

    作为左相的李纲秉承正道,原本是极其强硬的主战派,但这次杭州之祸传来,他其实也微微有些动摇,大抵觉得若江南不稳,武朝即便伐辽成功,也难免伤了元气,这几日的动作便有些保守。而这几日里,坚决要求首先伐辽的朝中大人物,却不见得是以秦嗣源为首,他毕竟离开政坛太多年,这时候纵有势力,也谈不上最大了,此时要求伐辽态度最为坚决,动用的力量也最大的,反倒是这时被称为“武朝第一名将”时任枢密使、执掌兵权的童贯童道夫。

    不过,童贯的强硬,待到今日杭州沦陷消息的到来,也终于知道了事不可为,最终抵挡不住巨大的压力,领受了率军南下的命令。也只有秦嗣源,即便在最后关头,也一直坚持着北上的策略不变,而当童贯推荐王禀、杨可世率军北上伐辽之时,几名秦嗣源的亲信也表示了一些反对,到最后又在军中安插了几名将领。此后会散,童贯等人当即回家,准备下一步的策略,秦嗣源与李纲则稍稍留下,到此时才离开皇城。

    晚风吹来,城外御街之上,火树银huā。两名此时朝中权力最高的老人走在路上。

    “一夜鱼龙舞”秦嗣源微微叹了口气“种帅是个明白人啊……”“种彝叔?”李纲皱了皱眉,今天一整天,虽然也有人将种师道的想法拿出来当筹码,但此时的汴宗当中,

    种师道的影响,还是不大的“嗣源为何忽然说起他?”

    “若不能伐辽,便干脆议和,如此一来,辽比金,该好相与一些。”“江南一地,太过重要,平心而论,我也是认为,该首先南下的。

    嗣源前几日不也是说,杭州若失,我武朝便要元气大伤啊。”

    秦嗣源笑了笑:“纪翁莫非也以为我今日是为抢功,méng了心神么?”这几天以来,时常有人以此对他进行攻汗,秦嗣源这次复起,最主要的还是以为北方的局势,旁人便说,他是为了自己的事情,不顾全局。当然,这话说完,李纲却也苦笑着摇了摇头:“相交多年,我知嗣源一向光明磊落,论做事,我不如远矣,但今日之事,实在是大局所迫啊,你我也是毫无办法了……”

    两人走在那街上,后方马车与下人都在跟着,秦嗣源沉默片刻1

    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江南重要,只是如今北地更为凶险。真要分兵南下,我宁愿是童道夫率军北上,至于何人率军南下,那便都行了……………”

    “如今军中真能打仗的,除了西北种帅,倒也真只有童道夫了……………”

    “不是能打仗,是敢不敢打罢了纪翁,今日我为同要反对王禀、杨可世为帅,这其中原因,你是知道的吧?”李纲笑了笑:“终究…还是因为童道夫吧。”

    “是啊。”秦嗣源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夫此人一力主战,原因你我都明白,说得不好听些他是阉人。他拿够了钱,想要名垂青史他贪墨,这没什么,一旦想要名垂青史,他必定奋勇作战,伐辽一事,便是他成就英名的最佳时机,可一旦这时机给了别人,呵…王禀、杨可世,都是他童家军的人哪,投过帖子的”李纲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便有十万军队北上,伐辽也暂成泡影了。”“只是徒耗钱粮。”

    秦嗣源接了一句,两位老人又走得一阵,前方一座府门前正在放烟火鞭炮,很是漂亮,那是户部尚书唐恪的府邸,显然里面也正在进行热闹的宴会,加上唐恪等人今日在朝堂上的胜利,该算是喜上加喜了。

    “钦叟的二孙女要许人了。”李纲说了一句。

    “是许给了吴敏的族侄吧,吴家人高攀了。”

    “?

    ……”

    如此说了两句,两人走过那府邸,有一位过来的年轻官员认出了他们,近前来打招呼,李纲回了礼,随后也就笑着挥了挥手,那人离开之后,秦嗣源道:“纪翁也是觉得我对伐辽太过坚决了吧,那纪翁觉得我武朝这歌舞升平如何?”

    “自是极好的,你我如此,不就是想要保住这歌鼻升平么。”秦嗣源叹了口气:“可想要歌舞升平,便失了爪牙啊我在江宁之时,有个年轻人跟我议论。人与人之间,从无区别,武人也好、辽人也好、金人也好,都是一样。我武朝升平多年,敢拼命之人,也就少了,辽人初起之时,耶律阿保机何等雄才大略,到得此时,其实也已经在承平之势中渐失锐气,只是我们失得更多,而女真人,他们从冰天雪地白山黑水中拼杀出来,锐气正盛,如饥饿的虎狼一般。女真满万无可敌,将我们放过去也是一样的。”

    李纲没有说话,秦嗣源便继续说下去:“这等人最看重的是什么,不是什么谈判、yin谋,只有最简简单单的力量,才能让他们平等看你。纪翁,朝中之人皆言女真人少,难以攻伐我武朝,可若是让他们占了辽人那一大片的土地,要军队还不容易吗,我们原本就连契丹人都打不过的,何用女真人?”“所以我说,种师道是个明白人,他一早便怕,赶了辽人,让女真人在卧榻之侧扎根,殊为不智,钦叟等人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权谋用多了,只以为让女真人与契丹人杀个两败俱伤,我武朝便能坐山观虎斗,捡个大便宜。权谋啊权谋,用在战场上,有何用途。”

    “纪翁,那年轻人说得对啊,我们挑动两国交战,能拿到的不是一个便宜,只是一个机会,便宜还是要伸手去捡的。此次机会当中,我武朝若能趁着辽人疲惫,大胜几场,女真人自然也会对我武朝心生敬畏。若我武人无能,只是在旁边打打秋风还败了,一旦女真人取代契丹,我们所面临的,便只是从一只年迈的狼变成了一只年轻的老虎……

    纪翁,到时候我怕,我们真要成千古罪人了,娄们哪,该想想对策喽……”烟火升腾,银huā火树。

    李纲沉默了片刻:“那年轻人是谁啊?”“无意间认识的一位棋友。”秦嗣源笑了笑“不过他如今也陷在杭州了……”!。

    马车回到秦家府邸,府中也在举行着七夕的宴饮。由秦夫人与芸娘两人一同操办,虽然如今的秦氏门庭刚刚复苏,诸多亲人未至,但在京城之中,右相府要邀宴,赶着要来的人自不会少。门生故旧,近戚远亲,早在前几日便已经接了邀约准备着过来,就算是未得邀约的,若能有些关系,也都是挖空了心思想要进来见见某些大人物。

    一个大的门庭,会有一套大的运作系统,身处其间或身处其外的人或许都难窥全貌,来往、进出,写怎样的字,送怎样的礼,递怎样的帖子,说怎样的话,走怎样的路,与怎样的人交谈,桩桩件件,都有其规矩。这时候的右相府,便在热烈的气氛当中,一层一层,繁复而又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宾客们在大厅饮宴谈笑,丫鬟、管家、小厮、门子、厨师……在府中的一处处繁忙地各行其是。当然,规矩形成之后,总也有某些人是不需要在意这些的。

    秦嗣源下了马车,自正门而入,与大厅内众人打过招呼,稍稍说了几句话后朝着后院走去,管事、下人们跟在他的身边,报告事情,听从事情。那些规矩缠绕过来,像是无数繁复无形的丝线,随着他朝府邸后方过去,只是在进入书房之时,他伸手挥退了身边的众人,那些人稍微散开了,当然规矩还在。书房里早已亮了等,关上门,四周安静下来,他从书架当中打开一个暗格,拿出两个薄薄的纸包来。

    这房间之中,用于归档的暗格还有好些,但每一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将纸包放在桌上,老人打开在油灯下看了一阵,都是些文件类的卷宗,也不知记载了一些怎样的事情。大致看过一遍之后,老人给自己磨了墨,拿出纸张,坐下,开始写信。

    窗外隐约传来大厅那边宴席的动静。老人的手很稳,思路也清晰。信一共写了两封,期间几乎没有多少的停顿,写完之后,放入信封封上。本来就要起身,但想了想之后又坐下写了一封,将这三封信放入衣袖,拿起两包卷宗,他走出房门,管事与下人又赶了过来。

    “其先跟语白过来了吗?”

    “两位公子都已在偏厅等候。”

    “……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是,老爷。”

    一行人去往相府一侧,转过一处回廊时,倒也能看见正厅里的灯火,热闹的笑声传过来。侧厅那边显得相对安静,老人走进去时,两名年轻人站了起来,其中一身穿着文士袍,另一人则穿了将官服,那军服意味着这人乃是一地的都指挥使,平日权掌一军,是地方军队如武烈、武德军这类的最高长官,想必是因为叙职或是其它的一些原因,此时恰巧回到京城。

    “秦师。”

    “秦师……”

    “坐,不必多礼。”一文一武的两人起身行礼,秦嗣源挥了挥手,“其先、语白,今日的事情,都已经知道了吧?”

    年轻的、名叫方语白的文士首先点了点头:“杭州陷落了,今日朝堂之中的争论,学生也已听说,这些人鼠目寸光……”

    他的话没说完,那边名叫陈其先的都指挥使也皱着眉头开了口:“听说以王禀、杨可世为将北上,童枢密南下,他们迟早会后悔的……”

    “后悔的事以后再说,重要的是如何应付。我已举荐你们二人随军,明日公函便会下来,另外还有汤思宪、于锐、沈七鹏、姬海芳他们,你们互相是认识的。如今王禀为指挥,杨可世监军,思宪为副将,接下来便是其先你,语白可辅佐于你,你们这些人能起的作用,也不容小觑。虽然一定会很麻烦。”

    秦嗣源说着,皱了皱眉:“为师不用去查也可以想见,此时童贯已经招了麾下心腹入府,开始敲打王禀与杨可世了。以他xìng子,必然是说他为了北伐之事寄望颇多,此事乃是为国为民的不世功业,为国为民最重要,他虽然……暂时不能北上,但大家仍须努力为国征战,收复幽燕,待功成之日,他当与诸君共饮,为将士请功……”

    同一时刻,童大将军府中,如预期一般的军将聚集,童贯皱着眉头,正在说话。

    虽然是众所周知的阉人,但童贯此人与一般的阉人形象完全不同,他的身材魁梧高大,皮肤黝黑,看起来不仅ting拔,而且铜皮铁骨,给人的感觉极其刚硬,开口说话中气十足。能够以太监的身份爬到如今掌天下兵马的地位,他举手投足间,都有一份霸气在其中。这时候便是为了今日朝中之事,向大家训话。

    “……方腊匪患,杭州之祸,已是迫在眉睫。要平外患,只能先除内乱,圣上派我南下,正是对此事的重视!但是……当今我武朝,平匪患不是最重要的。燕云十六州丢失近两百年,我武朝失去北地屏障,我等身为臣子、军人,当每日皆有紧迫之感!联女真伐契丹,此事我已经营数年有余,如今当此绝佳时机,正是男儿立功,成就千秋功业,名垂青史之时。诸位北上,当尽心辅佐王、杨二帅,收复北地。我当尽快平叛北上,此时虽不能与诸位同行,但建功杀敌之心,与诸位同在……”

    “王禀、杨可世不在这里,但他这样说了,那两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此次北伐,必定诸多延误,徒耗粮饷。因为他们知道,此次若占了童枢密的功,就算一时风光,日后也必然被童贯报复,凄惨难言。”

    秦府,秦嗣源说着,将两份卷宗,三封信件拿出来。

    “但此次北上,圣上也寄有厚望,他们蝇营狗苟,毫无成绩,或许童贯之后会补偿两人,但天子一怒,他们当时也必须接下来。”

    东西放到桌上,秦嗣源的脸冷下来:“童贯会帮他们说些话,若只有圣上,一时当可保他们周全。但若是圣上之下,再加上我与李相,接不接得下,他们就得想想了……我这里有关于他们的一些罪证,他们张扬跋扈吃拿卡要,他们家人为祸乡里欺男霸女,我不在乎,单凭这些治不了他们的罪,就算治了也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的惩罚,但若再加上北伐之事……”

    “你们北上之后,这一封信,可交由思宪等人看看,说说我的想法。如今虽然南方动dàng,但大部分地方都已值秋收,我会在后方保证所有粮草、军资供应,军中想要的所有东西,都可以有,咬紧牙也要保证这场仗打好,我会安排人,去边境到处挑拨生事,你们也可伺机出手。仗,一定要打起来,不可错过时机。”

    老人顿了顿:“打起来之后,或者在之前王禀与杨可世有什么问题,这两份东西,两封信,给他们看,然后告诉他们,我要胜仗,要在女真人面前打胜仗,代价怎样都可以,险胜、惨胜也都没关系,要那种能决定局势的胜仗。他们胜了,我、李相乃至当今圣上都力保他们无事,保他们名垂青史一世富贵。我秦嗣源不说假话,但他们若不打,若敢败,你们也告诉那两人,我与李相必不惜一切,让他们九族之内鸡犬难留。以便……告诫下一位接他们职位之人……”

    那话语之声不算大,但斩钉截铁。两名学生又与老人说了一会儿,领命去了。老人在那偏厅里坐了一会儿,有人掌灯过来,却是一身盛装的秦夫人,手中端了一只小碗。两人数十年夫妻,看见秦嗣源这等神情,老fù人也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不过,她只是将那小碗在桌边放下。

    “方才在前厅见你神情,怕是又没吃饭。我方才抽空出来,问了下听说其先、语白已经走了,才过来看看,都是你喜欢吃的。这鹌鹑蛋做得ting好,先吃几只吧。”

    老人点点头,拿起筷子:“倒是让夫人操心了。”

    偏厅里安静下来,老人吃了几口菜肴,想起些事情,偏头说道:“杭州陷了……”

    老fù人眨了眨眼睛:“啊……那钱希文,还有立恒那孩子,此时都在吧……”

    “是啊,本来以为杭州武德营也是精兵,纵然之前遭了地震,但一帮乱民总该能守住才是,谁知道……两边援军未至,它倒先就陷落了,唉,方腊每破一地,对官绅富户,几近杀绝,如今杭州城破,周遭又满是乱军。只望……他们能逃出来,平安无事吧……”

    他叹了口气,将目光望向偏厅之外,院墙外,千里外的星空同样lù出在汴京的天上,一朵烟花在视野中升起来,爆开了。

    同样的七夕,千里外的江宁城中也是一片热闹的喜庆气氛,秦淮河上,楼船招展,街头巷尾花车巡行。稍显偏僻的河湾边的一栋小楼上,凉爽的风正吹过挂着几盏灯笼的lù台,lù台上有各种各样的果品、食物。两名女子正在举行小小的乞巧宴会,白衣白裙,长发流泻的是聂云竹,另一边穿着鹅黄衣裙,此时双手合十如蛇一般往上嬉笑舞动的是元锦儿。

    不远的地方有城市繁华的灯光,这边的河岸道路上偶尔也有人、车经过,天空银辉流泻间,元锦儿的舞蹈与周围橘黄的灯光汇在一起,溶成无比赏心悦目的景象。聂云竹倒只是微笑地看着,随意弹拨着身侧的古琴,聊做凑趣。只是她那笑容总显得有几分勉强疏离,这女子的心已经不在这里的。

    元锦儿自然也明白这些,数日以来,杭州地震、方腊匪患的消息或多或少地也传到了江宁,只要有心,总能打听得到。云竹姐整日都在关心这些事,一开始虽然表面上不动声sè,但心里已然惶恐起来,此时就连那惶恐都已经压抑不住,完全挂在脸上了。若不是因为她也知道担心无用,恐怕早就收拾包袱离家,直奔杭州了。

    便是因此,元锦儿每日都尽量欢笑,试图都得姐姐开心一些,效果自然有限,但眼下除此之外也是无法可想。另一方面,她心中也有几分恨起那在杭州没了音讯的入赘书生来,若是没有他,云竹姐没有遇见她,一切岂非一了百了,大家都毫无挂碍了……

    这小小的宴会,两人是主角,元锦儿的丫鬟扣儿则负责端来各种东西。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云竹那已经嫁人的丫鬟胡桃也过来了,胡桃看起来有些心情,在外面忙碌时与扣儿说了说,随后只是如常地参加了聚会。元锦儿却是看出了胡桃的不妥,待到上厕所的时间里,在外面拉住扣儿询问。

    扣儿也是皱着眉头:“胡桃说、胡桃说……她家二牛方才听到个消息,是东南一带商旅带来的,说是……东南那边全乱啦,听说杭州被攻破了,周围到处都是匪患,好多匪人都揭竿而起了,那边……那边没人逃得出来……”

    “什么……”元锦儿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她还没来得及归纳,后方传来云竹的声音:“你说……什么?”

    回过头去,云竹正站在那边门口看着主仆两人,她的脸sè白得像纸,单薄的身体微微摇晃着,看起来,那白衣白裙竟像是微微发着光,令她都显得有些透明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在这世上蒸发飘走。

    那自然是错觉,就在元锦儿心中生出这样观感的下一刻,云竹提着裙裾就冲了出去,锦儿“啊----”的一声尖叫,猛地箍住了对方的腰,脑袋拼命压着她的身体,口中叫道:“扣儿!备车!备车!备车啊----云竹姐我陪你去,我陪你一起去----啊啊啊啊啊----”

    不久之后,马车驶过城市街道,在成国公主府门前停了下来,两名女子下车,往门里冲,随后被shì卫拦下,当先那穿白sè衣裙的美丽女子身体微微发抖着,一面哭,一面合十拜托,后方的女子也跟了上来,如此等过一阵,有人走出府门,将两名女子迎进去。她们在偏厅见到了康贤,一见到这位老人,云竹便跑过去哭着跪下了,紧跟其后的锦儿也随着跪下来。康贤连忙过来,将两人扶起……

    与此同时,杭州的附近,没有喜庆的光。

    银河横亘过天际,延绵的山路之中,只有些许的火把在照亮周围的路,远远看来如萤火虫一般,只有距离近了,才能听见人声、脚步声、车马声,许许多多的人,便在这平时并无太多人走的蜿蜒山道上拥挤成群,延绵向黑暗中的远方。

    马蹄的声音自不远处的黑暗中跑过时,宁毅的手上抱着一名孩子,搀了苏檀儿的手,正在这逃亡人群的中段朝前方走着,周围几乎都是属于苏家的人。他在太平巷的战斗中受了些轻伤,但都已经包扎好,并无大碍,此时除了仿佛无止境的行走,就只有右臂上的伤口,随着脉搏挑动隐隐传来一丝一缕的疼痛感。

    此时的杭州附近,到处都是流民,自杭州城破之时溃散出来的、原本就是被方腊驱赶过来的。秩序之类的东西已经dàng然无存了,随处都是屠戮、厮杀,只有他们这一队人,算是其中最大的一拨逃亡者,其中有军队,有宁毅纠集起来的富商豪绅的护院,等等等等,多数有恒产者都加入了这支队伍,他们也是方腊军队照顾的重点,后方该是有数支军队,正籍着破城的威势,朝这边追来,路途之中,他们已经被发现了一次,小小的打了一仗,一些老弱fù孺,在逃亡中被落下,现在或许已经死了。

    星夜渐沉,乌云渐渐的又遮蔽了七夕的夜空,不一会儿,有骑着马,持着火把的骑士过来,奉命邀宁毅去队伍前方一点的地方议事,宁毅便点了点头,拉着妻子,朝那边过去。夜风吹来时,他也微微觉得有些冷,可能连日的劳心劳力,有些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