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四章入伙
“……当今天下,饥荒遍地,民不聊生,有人皇无道,横征暴敛,武朝气数尽矣,故天下群雄并起,正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黑暗的房间,空旷的四周,肃杀的气氛。圣堂最新章节如果按照宁毅的经验,接下来自己会遇到的,该是一个相对正式与严肃的会面,无论善意恶意,对方既然要营造出这样的气氛,就必然不会半途而废,儿戏以待。而当那句“某乃刘大彪”的自我介绍之后,帘子后面响起来的声音中所蕴含的内容,果然也显得颇为正式、严肃。或者说,至少在对方来讲,应该是很认真地在塑造着这种气氛的。
对方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认真,宁毅也就认认真真地站在那儿看着、听着。因为这时候的房间里,熏香的气息其实遮不住伤药的味道,对方坐在那帘子后面,很可能是身上带着伤势,才刚刚回到杭州,便邀了自己过来见面。不过,待到他站在这里多听得一阵,就委实忍不住觉得,眼前的气氛有些古怪了。
“……素闻宁兄饱学、少有鸿鹄之志。当逢此时,我辈男儿,正该凭一腔热血,展胸中所学,成就一番旷世功业。今圣公求贤若渴……”
宁毅本身算不得科班出身,虽然看得懂古文,但要说在这上面的造诣,自然没有多少,但他毕竟与秦嗣源等人来往颇多。这时候听得一两段,便能发现,这篇看似慷慨激昂的讨逆檄文其实毫无文采可言。要说刘大彪这种匪寨出身的人附庸风雅,倒也说得过去,但这时候听起来,对面那故作粗犷又略显结巴的话语,简直像是班上的学生拿着自己写的不堪入目的文章在念时的感觉。
从帘子这头望过去,虽然看不清那少女是不是拿了张纸在身前念,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口中此时在说的东西,必然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要么之前看了,这时候在背。圣堂最新章节但在宁毅看来,恐怕还是拿在手上念的可能性更高,而后不久,对面的反应也就证实了他的猜想。
“……鄙人刘大彪,咳……鄙人刘大彪,武艺高强,天赋异禀,承天南霸刀一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上九霄可擒龙、下五海可斩蛟,一刃之横,万夫莫开,为人霸气豪爽,兰心慧芷,回眸一笑……”
宁毅听得脸上有些抽搐的时候,那声音到这里止住了,见她将此时在里面的大概是丫鬟的女子叫了过来,隐约传来说话声:“让谁写的这个……”过得片刻又听到:“丢死了人了都……”
丫鬟走掉了,这房间里安静下来,那边刘大彪的身躯矮了半截,看起来却是坐在那儿拿一只手托着下巴,也不知在生闷气还是在干嘛。宁毅眨着眼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边就是这样仿佛对峙一般的局势,时间在这安静之中悄悄地过去,有一阵子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是那女子的身体在大椅子上动了动,喝了口水,然后……看起来像是挠痒痒。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刘大彪大概是从尴尬里走出来了,或者是想通了就这样呆着也不行。她坐正了身子,开口说了话,话语仍旧有几分故作粗犷,但说出来倒是简单。
“喂,我有一个寨子,四千多人,我不太会管,要找人帮忙,你可以吗?”
宁毅愣了片刻:“呃,好啊……”
“甚好。”之前那尴尬的文章大概令得少女有些意兴阑珊,此时点点头,兴致不高,“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后杭州城里没人能欺负你。”
想了想又说:“你也不许去欺负别人,反正你的官不大……你是聪明人,多的不想跟你说,你身份敏感,有自觉就好。(7*24小时不间断更新纯txt手打小说以后每天早上会有人将寨子需要处理的事情送到你那边去,我就住在这边,有事会叫你过来,你有事也可以过来找我……哦,对了,当初抓住你时,你的东西……火药只能给你防身的量,你的刀很利,但不好用。你于用刀一道若有兴趣,往后可来向我请教。你走吧。”
说话之中,她抓起一只包袱扔了过来,宁毅接在手上,包袱里大抵便是他被抓时被搜去的东西。除了一些银票碎银两之外,最重要的自然便是他的那把火铳与拜托康贤打造的军刀。那军刀重心前倾,主要是为了一刀的劈砍,此时用刀虽也讲究一往无前的气势,但也不会到这种程度,宁毅心中明白,点点头,告辞离开。
将要出门时,后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以前站的地方不同,军中若有人得罪于你的,你不要记恨……你的妻子与你保护的那些人已经一道去了湖州,如今都还安全,你可以放心。往后时机成熟,我们自能让人将她们接过来……没有其它事了。”
宁毅点了点头,关上房门。
一路回了书院,拿了米粮,已是中午了。回到那小院子,他将见那位刘姑娘的过程告诉了小婵,小婵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样可怎么当寨主哦。”
在宁毅原本的推想中,于这次必定会有的见面,有过许多想象,但没想到的是,最后的发生的确近乎儿戏,也无怪小婵觉得那刘姑娘没有寨主的架势。没有威逼恐吓,没有投名状,没有这样那样,就一句简单的“我有一个寨子”,这便让人帮忙管理。
不过,在宁毅来说,却没法小看那个坐在帘子后的受伤少女。最后那句话,暗示着她在抓住了宁毅、而且自己在嘉兴攻城的过程里,已经将触手伸到了湖州,在调查着宁毅身边的一切,或许已经伸到了苏檀儿的身边。除此之外少女在整个过程里所暗示的,不过是“我很亲切,很豁达,在这里你只能投靠我”而已。
一切的主动权都在她手上的时候,再多的威逼,其实已经没有更大的意义了,开出条件,让人做事,如果之后宁毅阳奉阴违,那么迎来的,很可能便会是迎头一刀。对于蠢人来说或许需要诸多的威胁敲打,对于聪明人来说,总有些东西是可以略去的。
这天的简单谈话之后,宁毅基本上就算是在霸刀营入了伙,没有什么欢迎仪式,没有什么盛大隆重的介绍。对于宁毅本人来说,除了有人在这天下午开始给宁毅所住的宅子送来各种东西,并且开始整理收拾,预备将坍塌的房子建起来以外。唯一的改变,无非是每天早上的时候,会有人给他送过来一些需要处理的文告。
霸刀营的事件处理并不是真的由宁毅来发号施令就算了,到得第二天,宁毅就大概明白了整个模式。通常来说,送上来的文告会抄写成几份,分发给寨子里的几名幕僚,几名幕僚写上自己的意见,交到刘大彪那里,刘大彪看完之后选择某一个处理方法,并且许多时候,她都会将人叫去,询问这些事情,为何要这样处理。此后的几天里,宁毅几乎每天下午都会被叫去,询问上一个下午的事情。
宁毅并不清楚霸刀营的内情,他在处理事情时,通常是叫阿常阿命过来详细询问一番,有些处理一开始自然是想当然的,那坐在帘子后看不清样貌的刘大彪每日里也会给他解释许多的事情。于是在最初的几日过后,对于霸刀营的事情,也就迅速地了解了起来。
上午去学堂上一堂《史记》课,处理些事情,下午去跟刘大彪探讨半个下午的管理学课程。对于这可能是叫做刘西瓜却无论如何要自称刘大彪子的少女,宁毅倒是也有着几分欣赏,在外界说来,这以单薄的身躯挥舞一把巨刃的少女蛮横粗暴、性情古怪、难以捉摸,但这几日的时间里,她却是每日以仍然带伤的身体看完了所有人的想法,并且对于其中每一份的理由都经过了思考,如果宁毅真是一名大学教授,眼前的少女,或许就是一名最令人激赏的学生。
此时的霸刀营里一共有五名幕僚,其余的四名,或许是心中想法已经被少女学得透了,很少会叫来面谈。当然,宁毅也与其余四人见过两次,这些人并不像宁毅一般是被劫来的文士,据说都是霸刀山庄的旧人,因为多少识字,也有些管理的天赋和想法,就被刘西瓜叫过来弄成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幕僚团,由于都不是什么名士,人倒是不难相处。
对于身边的阿常和阿命,宁毅倒也已经清楚了他们的状况,他们一共八人,本是由老寨主带大,亲手教授武艺,陪在了少女身边的侍卫。这倒不是本名,八个人的代号分别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据说是当初由少女亲自取的,在那位名叫刘西瓜的少女脑海里,这八个字,大抵代表了公平。
当初霸刀营保下宁毅,在一些人中间闹得沸沸扬扬,到得刘西瓜归来的此时,一切却都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上午教课下午谈天,日子一时间平淡得如同回到了江宁一般。小小的院子在几天的时间内就已经多建了几间房,小婵与宁毅在其余一些人的帮忙下布置了起来,这是两个人的新居,给宁毅的感觉,似乎要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感觉在此后的时间里也真就成为了现实。
身上带着的伤势,故作粗犷的嗓音——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仍旧是宁毅对于那刘西瓜的印象,每天说话,但只是隔着帘子。唯一不同的是,帘子这边,宁毅有张光线充足的桌子了。有时候宁毅想,如果自己是个穷书生,教授某个贵族家的女子诗文,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刘西瓜的学习能力很强,但宁毅自也不是那种半桶水的教书匠,偶尔两人甚至会为了些许问题争吵起来。
然后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一些小事情,认识了几个人。以此为开端,秋天已经到了……
第二五五章纲领
八月十五,中秋节。百度搜进入索《《书海阁》》快速进入本站
该是属于夏日的炎热过后,迟来的秋意终于降临了杭州城。当金黄的落叶在风中降下时,总能给人以慵懒的感觉,如果将时间推回几个月,宁毅与苏檀儿自江宁启程时,心中想着要享受到的,也便是这样的一种氛围——至少该说是其中之一。然而这几个月的时间下来,各种各样的事情纷乱缠绕,最终却是将现实推向了这般谁也没有料到过的结果上。
宁毅正在享受这个秋天,若是文青一点来说,就总有几分孤单的感觉。但无论如何,至少表面上来说,他还是得以享受的态度来感受这些东西。既然抱怨也没有用,那么属于抱怨一侧的心情,最好还是能掩饰在享受之下了。
方腊在前两天已经登了基,登基大典的喜庆气氛仍旧在城里持续。对于宁毅来说,他如今的身份,既无法感受到太多的喜庆,似乎也不必有太多的伤感。唯一的影响在于学堂里这两天放了假,于是昨天的时候他便带着小婵一块出去逛了逛街。
自从再度回到杭州,这算是第一次以休闲放松为目的的出门,也预示着原本那段时间的紧张感暂时已经可以放下。小婵的心情也明显轻松了许多。
此时的杭州城刚从战乱中喘过气来,但物资多少已经恢复了流通,宁毅与小婵逛了几个因为新朝庆典而恢复了生机的街市。除了各种为庆祝而制作的花朵、横幅,触目所及的,便是各种各样的竹木框架,三三两两的工人,在这战后的城市中,倒也营造出了一副百废待兴的面貌来。
这时候杭州的物价昂贵,但宁毅出门自然有阿常阿命两人跟着,买了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大抵也是公费。新居难有家的感觉,不过有小婵在,这几天拿着各种物件跑来摆去的,俨如勤劳的小蚂蚁一般,倒让人觉得可爱。她以往在苏家也是万能的小管家一名,这时候本着各种讲究将房间收拾起来,便终于让人觉得有几分亲切感了。
小婵如今仍是在一墙之隔的医馆上班,做事的同时随着那位姓刘的老大夫学些医理药理什么的。老大夫性情还不错,但看宁毅不爽,主要是宁毅前段时间说些缝合伤口的理论什么的,老大夫觉得他有点大言不惭,每次骂上几句说他不学无术,但小婵却甚是乖巧,这些天来,老人家或许将她看成孙女一般的看待了。宁毅也不知道小婵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小神医什么的。
每日下午或晚上在一起时,宁毅便喜欢问问小婵在医馆里学到的东西。因为他若不问,小婵基本是不说的,少女还是谨守着本分,每日里与宁毅在一起时便想着做饭洗碗烧水洗衣服泡茶甚至是帮宁毅搬凳子之类的事情,有时候即便絮絮叨叨,也都是说些身边的觉得有趣的事情,不会将老大夫教她的功课在脑子里复习——对她来说,那终究是次要的事情。
中秋节学堂会放假,医馆终究还有些事情,小婵上午便去医馆那边帮忙。宁毅在家中没什么事情做,拿着纸笔想要写些最近在想的东西,但又觉得这种行为无聊,他不是儒家弟子,对于立言没什么欲望,但最近通过霸刀营真正了解到一些方腊军中的情况后,总会有一些类似于“如果是我如何造反”的想法偶尔升起来,如果能够以此为基础写出一套章程来,终究是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
之所以觉得下笔无聊,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关键的突破点。
如此想了一阵,外面便有人敲门,宁毅出,一个执着幡旗的道士正与阿常说话,却是因为中秋节到了,过来兜售符纸和财神的。这时候的杭州城最多的或许便是这样的三教九流,道士去后,不一会儿又有和尚过来,化缘兼卖东西,街头偶尔便有江湖人带着兵器走过。
一个社会会有一个社会的生态,宁毅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晒着太阳,脑中也在想着最近要做的几件事。
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也是所有事情的中心,是他要将小婵送走,送回苏檀儿的身边。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自己一块跟着走,但看起来非常困难。小婵是作为自己的人质存在在这里的,但想要送走她并非没有可能,不过事情也存在两个阶段,首先要将小婵送出城,然后要让小婵安全地走过数百里的路程去到湖州。第一个阶段很有可行性,方法很多,问题不大,但要让小婵一个人去到湖州,宁毅暂时还没有可以放心的办法。
其余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前一件事情而产生的附加问题。假如小婵逃走失败,自己如何保证她与自己的生存,加入小婵逃走成功,自己又能如何保全自己。有关这个问题总归在于提高自己的价值,或者是提高自己帮助对方的诚意,这些都属于平日里的闲笔,没有固定套路。他想要写的那些东西,也是属于这个问题的一部分。
倒不是为了忽悠人而写,而是他真心地去想过这些东西。既然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那么总归得找些事情来做,单纯教一些学生,恐怕还是无聊了。如今眼前摆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农民起义的例子,虽然目前不好下笔,但要说一个想法的基本框架,宁毅心中还是有的。
野心、欲望、或者说理想,在后世大概被叫做主观能动性的这种东西,在很大的程度上能够成为一个人或是一批人能否干成一件大事的决定因素。这个说法固然不能放诸四海而皆准,但至少在眼前的这场起义中,成为了眼前最大的制约点,一帮农民没有强烈的主观能动性,大部分士兵抢啊抢,总有一个时间会觉得自己“抢够了”,他们不是文人,想要为万世开太平,也不是士兵,可以单纯的听着命令往前冲,当这个队伍里农民的比例太大,总有一个时间点,他们就慢慢停下来了。
纵观整个历史,真正成功了的起义或者是农民起义,首先一点,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真正的大势所趋,也就是一帮文人哭着喊着这个世道该灭亡了。第二点在于起义者能够将农民训练成士兵,也就是让他们能够听命令,而不是问“我们去抢什么”。两者各有比例,第一点最重要,当然也有特例,如后世明朝的朱棣兴兵,但那并非农民起义。在农民的起义中,第一点的重要性几乎无可取代。
而在整个历史长河当中,看见诸多农民起义,因饥荒、因瘟疫、因暴乱,有人振臂一呼,几万人几十万人就起来,他们如蝗虫一般的奔突,随后沉寂。但几乎所有的起义高层,都没有真正去想过该怎样动用起每一个人的全部力量。而真正将主观能动性甚至是理想这样的概念用在了农民身上的起义,古往今来,在宁毅所知的整个历史长河、所知的所有事例当中,仅有区区的一次。
那是后世共产党的起义。
无论后世对于那次革命后来的评价如何,至少在当时,那一帮农民发出的力量是最大的,也创造了或许是整个人类历史上最为清廉的一只革命队伍。
宁毅曾经也有过愤青的时候,当时他曾寻找一些有关日本神风敢死队的资料,那是二战将要结束时,日本人高喊着“一亿玉碎”的口号,预备将美国人拒之门外。当时的日本飞行员以轻型的轰炸机或是战斗机绑上炸药,甚至只带上单程的燃油,直接冲撞美国的飞机或船只,由于这样不要命的战法,当时甚至有一部分美国的王牌飞行员心理都受到影响,有的在自家母舰上降落时心情不稳,导致飞机坠毁。
而除了这种神风敢死队,那时在日本的沿海,他们将鱼雷装上方向盘,训练水兵驾驶,预备以这样的的方式直接冲撞美国的船只。当然,这样的战法是为了防备美国的大规模登陆而准备,后来美国并未登陆,这些鱼雷也并未派上用场。
在当时了解这些资料时,宁毅曾经发自内心的感到可怕,当然,他也曾经想过该如何才能复制这样的民族,或是在企业管理上做出一定的参考。直到后来他看见关于抗美援朝时长津湖战役的记载。
那时进入朝鲜的志愿军正遇上严酷的冬天,冬装严重不足,当时为了对美军打狙击战,派出军队提前在阵地上埋伏,在零下四十度的冬天、大雪、冰冻的情况下,整连整连的人就那样在阵地上冻死,而直到冻死,这些人都保持着射击姿势,没有放开过武器。他们只是没等到他们的敌人。
如果说日本人的精神来自“狂热”,很难形容这些志愿军的精神来自什么,而在整个抗战和国内战争阶段,共产党人的这种精神随处可见,没有人可以否定当初的那批共产党人想要救中国的诚意。那时由于各种科技的发展,单纯的人力在战场上的作用已经受到大大的压制。如果能将这样的一支军队复制到人力依赖极强的古代,哪怕将这种方式复制一部分,即便是同样狂热的将战火一直烧到了欧洲的成吉思汗的军队,在这样的队伍面前恐怕都不算什么。
无需更高的科技,无需什么火药坦克步枪,哪怕是单纯用刀,这种队伍都能砍平武朝,砍平辽国。当然,后世那种精神的出现,有许多因素的参与和制约,想要复制,极其困难,但或许其中的一部分,还是可以尽量的模仿、学习过来。
方腊也曾在军队中讲过“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但本质上来说,他自己都不怎么信的东西,最后也只是成为了一个口号。要人相信的基础在于自己得去做,要认认真真的有一套纲领,放在人们眼中,要有一套足以让人相信的说法,让那些人真心相信他们是为了一项伟大的事业而努力,就如同那些书生真心相信自己是在“为万世开太平”。那么这一切,才有了一个开端。
照抄《资本论》会很麻烦,但参考一些总是要的,将所接触到的许多后世的社会学思想拼拼凑凑,编织出一套以“公平”为基础的纲领,并不是没有可能。宁毅本人是不信的,方腊的军队里,真正要推行这样的东西或许也已经晚了,但如果给人看到,却未必忽悠不到人。重要的是有些人已经看到,没有信仰和野心已经影响到他们了,那自己就可以做得彻底一点,会有人感兴趣的。
立意要高一点,基础则要通俗一点,大众一点。这个中秋节的上午,他坐在那阳光洒落的石墩上,眯着眼想着。
就当做传销了。
随后又想到,为了保住小婵和自己两个人,就打算传个教,这动静也未免太大了。当然,此时他不过是心中动念,一切还得随机应变,如果呆在这里的时间够长,无论如何,总得找些事情做做才行。
如此想了一阵,正打算回去到医馆看看小婵,起身时才发现道路对面有一名男子似乎已经看了他好一会儿,此时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男子一身黑衣,看起来像是个江湖人,但并未带兵器,身材高瘦,面上表情有些严肃,皱眉望着宁毅。宁毅也皱了皱眉头,看看不远处阿常的表情,大概了解到这人果然是来找自己的。他接触霸刀营的资料有好几天,对于方腊军中一部分人的样貌也有了些了解,这时候在脑海中对着名字,对方已经拱了拱手。
“阁下可是宁毅,宁立恒?”话语之中,倒是颇有礼貌的感觉。
“正是,阁下是……”
“在下安惜福。”
宁毅叹了口气,踢馆的。
于是他笑道:“吃过了吗?”
这一章写出来恐怕会不怎么讨喜,一来会有人觉得我灌水了,二来在古代穿越文中如此插入“后世”的历史,恐怕会打乱一些感觉,三来……(此处口口叉叉省略许多字)三来就不说了,不好说。但想了很久还是要写,因为真的是想过很久的东西了。
简单一句话,没有人能够怀疑当初那一批革命者的诚意,而他们当初做的也真是一件非常逆天的事情,光是看国内战争时双方每年的军力比我都能看到高潮……后来的事情我们就别提了,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与其一直关注着爆科技,我觉得不如将重点放在人的本身上,当然科技还是要爆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和谐社会和谐发展嘛。
会有人不喜欢看,但这确实是对于以后的剧情很重要的一章,我没灌水,over。
第二五六章女元帅
“这么说起来,你过去,人家问的第一句话是吃过了没……”摆设华丽宽敞的厅堂,一身红衣的中年女子喝了口茶,抬起头来,“所以你就在他家里吃了午饭了。百度搜进入索《《书海阁》》快速进入本站”
正是下午,阳光从天井明亮地照进院子里,这厅堂附近的檐廊下,站岗的皆是女兵。中年女人并不算漂亮,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只是身材结实高大,此时穿着如战袍般的红衣,也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感觉。一身黑衣的安惜福站在厅堂门口,拱了拱手:“呃……回禀元帅……是的。”
“叫我百花姨就可以了。”这中年女人便是方腊的胞妹方百花,如今乃是方腊军中西北一路的元帅。她武艺高强,原本就是方腊所统领的摩尼教一支的圣女,此时连番征战,纵是女子,身上也不乏威压与杀气。但眼下倒也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显现稍许温和,放下茶杯,挥了挥手:“本以为你中午会来,叫厨房备了菜的,西……茜茜也有事未能过来。你觉得那人如何?”
“从容,话不多,但气质风度颇为令人心折。”
“茜茜如此看重他,想必也是不错的。你跟他谈了些什么吗?”
“我……问起他对于湖州之战后来战局的看法,若他当时并未伤至昏迷,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战局。”
“他的回答。”
“他并未正面回答,只道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能做的事情都已做了,若当时不能将敌人尽歼,接下来不过按部就班,求生保命回湖州而已。”
方百花点了点头:“倒是中规中矩。他在湖州之事不过是行险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逼急了的读书人会做这种事,并不出奇,倒是我听说在杭州之时他一环环的计划差点将七哥他们揪出来,这才是厉害的本事……这事就这样吧,茜茜既然要用他,你们帮忙看着就是,茜茜用人,不会盲从,我还是放心的。”
她本身也是日理万机之人,不过是因为事情有关霸刀营,因此问问而已,说到这里,也就不再多管:“我待会要去见圣公,你之前在湖州督战,并未回来,我看那升官榜上只给了你一个偏将衔,我打算给你多提几级,你觉得如何?”
“谢百花姨关心了,惜福只领黑翎卫三百人,官职为何,并无区别。”
“黑翎卫掌军法,乃是精锐,你又是我手下之人,官职高些,在情在理,何况最近杭州多事。你的黑翎卫回来,我打算让圣公将杭州巡检之职交于你手,官衔高,才能管住人,名正言顺。”
安惜福皱了皱眉:“之前有关巡检之事,佛帅是交由陈凡来做的,陈凡做得很好,若交由我,恐怕……”
方百花挥挥手:“陈凡是会做事,大局管得住,但小节太过不拘,得罪的人怕是会很多。如今圣公称了帝,该称陛下了,杭州城内也不好一直任他这样打杀下去,总该有些体统。”
安惜福拱手道:“若不是陈凡这样子,如今在杭州……”
对面打断了他的话:“你与陈凡不同,你也勇于任事,但能温和的地方,总能温和一些。其实我今日刚回来,便已有人跟我说过陈凡的事情,方才中午,道乙也来找了我,他手下确实有些人横行不法,但如果一直任陈凡这样打杀,他恐怕也压不住了,此事他也已经在苦苦让步,陈凡该给他些面子。”
方百花说着,看看安惜福的表情,又皱了皱眉:“我也知道你对包天师的看法,他这人,我也是知道的,本身便有些乱来,喜欢貌美女子,爱些财货是有的。可我们杀人造反立山头,谁不是这样,小节有差,并不出奇。以往打仗,大家入了城三日不封刀,该拿的拿该抢的抢,如今称了帝,是该有些讲究,可这讲究也得慢慢来。”
她随后笑了笑:“陈凡我知道,他性烈如火,看起来什么都不想,其实很聪明,可是……他求的太多,把人看得太好,如今你看他打的都是包天师手下的人,颇懂克制,可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再过段时日,恐怕他就会真的向道乙动手了。待七哥回来可以说说道乙,他这样做,就有些不分尊卑了。我想来想去,终究还是你懂分寸,此事定下,你想想怎样将杭州城管好吧。”
“……是。”安惜福拱手领命,他对于包道乙多少也是有意见的,但也知道方百花等人与对方的交情。包道乙原本就是摩尼教头目,如今也算是方腊座下最大的几个山头之一,手下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但当初摩尼教中,他与方腊、方百花便有过命的交情,虽然对外大家都知道他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方腊军系中,除了方七佛等少数几个人,确实没有谁能够动他。
他明白方百花的心思,自己比之陈凡,至少在“不动包道乙”这件事上,或许更适合用来维持杭州。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没法动包道乙的,至于陈凡,虽然那家伙会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动包道乙”“不能动包道乙”,但或许这样说着说着,就会忍不住顺手拿个石磨往包道乙头上砸——虽然自己确实很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
这事说完,便又照例说几句话长里短的问候话,方百花问过安惜福家中妻妾,道:“惜福,上次就跟你说的,我那个侄女,阿巧,可是恋慕你很久了,怎么样,找个时间,你们俩正式见见?”
安惜福面无表情,片刻后拱手道:“家中已有一妻二妾,自觉麻烦,应付不来。”
方百花笑道:“若是女人压住男人,一个妻子就够了,若是男人压住女人,三妻四妾多少都是无所谓的,你若觉得麻烦,让她们走开便是。如何,阿巧如今在军中,可是深受爱戴,她手下的……”
她一贯性格豪爽,以往的相公是个书生,方百花比较强势,向来主管家事,算是前者,但对于丈夫,还是颇为温柔贤惠的,家里家外的事都是一手包办。不过对于一般家庭,也都是相对普遍的大男子主义想法,对于真正有能力的男人三妻四妾,从来觉得理所当然。这时候便介绍着侄女的好处,大有“她喜欢你你便马马虎虎将她领回去当个妾室,打骂随你”的感觉,安惜福听了几句,回答道:“她长得像牛。”
“呃……”方百花想了想,“那以后再说吧。”
再说一两句,安惜福准备告辞时,方百花道:“那宁立恒的事情,他如今也算是圣公麾下之人,过几日百官宴,倒不妨给他安排个位子,一来绝了他反水招安的念头,二来我也看看他到底是何等样人……你且去吧,若觉得他还算可交,到不妨将此事给他说说。”
并不用安惜福通知或是方百花安排,宁毅已然知道了几天后方腊举行的百官宴的消息。
他有一个位子。
虽然入伙霸刀营的事情并未太过张扬,然而在方腊建立起整个朝廷雏形之后,刘西瓜那边仍旧给他安排了一个官位。位子自然不高,官位也有些含糊,说是霸刀营执笔文书,品级原本说是九品,今天说让他准备参加过几日的百官宴,刘西瓜顺口改成了七品。总之,还是个不能拿出去欺负人的小官。
此时方腊系统中的这类品级做不得数,但八月二十的百官宴却相对正式,据说如今在杭州的大大小小官员将领都要参加,刘西瓜这类的,更是可以自己安排去的人数,到最后加起来,大概会有四五百人。这是方腊登基之后第一次正式的宴请,如果说朝廷会在这边安排奸细,宴上之人,大抵都会被正式记录在案。
这件事情颇为严重,不过在宁毅来说,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担心若是刘西瓜要将他的加入弄得声势浩大,以后这个事情势必难以洗清了,整个苏家恐怕都会受到牵连。好在刘西瓜并没有这样做,如今也只能庆幸于对方低估了他背后可用的力量,有康贤与秦嗣源的关系,当事情压在这个程度,应该还是可以按下来。若是再往上几级,那就难说了。
中午接待着安惜福吃了一顿,下午的时候便来到刘西瓜这边的宅邸。今天没什么多的问题,刘西瓜问候了一下他中秋快乐什么的,又跟他说了百官宴的事情,然后给他发些过节的东西。其中有半斤肉,一条鱼,几个鸡蛋,霸刀营如今物资也不多,至少在宁毅了解中,刘西瓜本人也很节俭,有肉有鸡蛋,算是颇为慷慨了。
他在库房领了东西,经过侧面一处院廊时,陡然间听得一个声音:“秦淮,棋友。”宁毅手上的肉掉在地上,偏头一看,却是旁边一个房间门打开了一条缝,有人就在那里说话。他吸了口气,低头捡肉时朝后方看了看,或许因为今天发东西大家都过去了,这个小院一时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如今算是加入了霸刀营,之前会跟在身边的阿常阿命等人,此时也不可能再像那样跟着,只是霸刀营一向是义军中相对精锐的队伍,这人应该不是其中的人,却不知道是如何混进来的。
他蹲下去时,只听那人说道:“暂时无人,可以说话,在下闻人不二,奉命营救宁公子。”
宁毅在之前不是没想过外面会派人来,但对方如果选在在宁毅居住的小院或是上街时接触他,反倒非常危险,这时候虽然冒险,却多少让宁毅松了一口气,思绪急转:“暂时不可能,多少人知道我。”
“上头严令,此事必须在下亲自来,不可因失误危及公子处境,故暂时只在下一人知晓。”
这大抵是秦老或是康贤这种老手的行事了,宁毅终于放下心来:“保密,按兵不动,至少一个月后再接触我。”他轻声说完,快步离去。
有人接触、营救,是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前一次他设计抓方七佛等人,一个探子被抓自己就泄露的事情仍然记忆犹新,但这一次看起来多少靠谱许多。只不过近期他所接触的圈子还不大,并未真正融入这个杭州,对方想要救出自己不可能,接触的危险也是极大。
要应付这件事,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得开始出出门,扩大与旁人接触的圈子,然后把水稍微搅浑一些了……
秋雨连绵,降在触目所及的每一个院子里。
房间里焚着香,一幕竹帘将房屋中间隔开了,竹帘这边的窗口旁,长长的桌前宁毅正在用毛笔勾画着数字,偏过头看了看外面的雨幕,随后将这个本子归类到一边。
桌上的本子不多,未时还没过一半,若在后世,该是两点还没到的时候,那些本子已经处理了一大半了。竹帘那边似乎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不一会儿,传来女子的笑声:“呵呵。”
那笑起来的声音并不高,像是看到了或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自顾自地笑起来,宁毅低头执笔,也就不去理会,直到片刻后,那边女子仿佛提醒一般的又“呼呼哼哼”轻笑一声,宁毅方才将手中的本子合起来,扔到一边,随口问道:“主公何故发笑。”
“前几日,山里运来一块石头,青色的,挺好看……”
那话声不高,说到一半便停下来,宁毅也已经习惯了,没有回答,一手执笔一手拖腮看着本子上的信息。过得片刻,便又有一句话传来。
“我想雕成一把大刀放在门口,因为雕石头,想到王寅······你没见过他,他是凿石头的,我觉得,如果请他帮忙,他肯定要生气,生气的话,就会打起来。”
“我不一定打得过他。”竹帘那边的身影点了点头,以这句话做结尾,埋头继续写字,宁毅一边写字一边挑了挑眉:“打架这件事在下应该可以帮忙。”
“唔。”女子倒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安静了片刻,大概在帘子那边眨了眨眼睛,点头道:“如此甚好。”
“啧,自然甚好……”
一边的话语中有着几分故作文绉绉的酸气,另一边基本也是随意找个话题的应酬,在这雨幕降下的房间里,那已有“主公”身份的刘大彪大抵是认为有时不该太过冷场·随意开口。不过她性情古怪,许多时候笑点与旁人不同,据说以往霸刀营的几位书生与她处理事情,每逢此时往往只会更加冷场。
宁毅则多少有些不同。当然·早几日遇上这等情况,往往也要楞上片刻,后来才大抵明白,对方是想要礼贤下士,放松气氛,于是一面点头一面回答几句。
双方在待人接物上都是性情有些特异之人,刘大彪说个笑话是囡为觉得为上位者应该给努力工作的下属一个放松的氛围·但她倒不刻意追求效果,总之,笑话自己说了,笑不笑就随你。宁毅有时待人满是算计,有时又全不在意他人的接受能力。几句话之间,有时随口胡诌,有时自说自话,在这等下雨的大房间里·倒也平添了几分清冷的气氛。
房间里因为这几句对话又得以安静许久,穿皂白衣物的侍女端来茶水,走过了檐下·随后有默默地出去了。
“前几日那批军资照你说的法子,卖出去了,自周平福那里购的粮食不多,如今运了一半回去,恐怕还是不够的。吃的,总是个大问题……早些天,七月里到月初的时候,每天送来的这些本子也是这么多,我每日下午开始看,然后问人·要整理到掌灯之时才能看完,如今也是这么多,还未过一个时辰,差不多就已经做完了,我觉得自己开始变懒了,回想起来·这种事情是从前几天开始发生的······”
平铺直述的语调,听起来倒是并未带有多少心情和感受在内。宁毅见过帘子后的少女也不过几次,杭州街头她带着斗笠穿着民族衣裙时的模样,后来在太平巷的样子,他对她开枪时曾依稀见过少女在面纱后的眼神,倒是很难跟帘子后这等模仿着男子思路和语气的风格联系起来。
但这些时日的接触下来,帘子后的那位少女在这等模式下,还是颇有威势的,一方面是那等积极渴学的学生摸样,另一方面又有着各种看来古怪某些方面又有些幼稚的行事方式,但显然是在长期的培养下,这种行为模式还是形成了一股独特的气质,至少在如今这一片霸刀营成员当中的反应可以看出来,对于这位继承了父亲衣钵的女子,大家都有着普遍的拥戴与敬佩,前者可以说是由他父亲保留下来的凝聚力,但后者却绝不简单,其中包含的大家对她的信心与依靠必须是长期的正确和不行差踏错才能培养起来。
他合上手头的本子:“主公对此有什么不满么?”
“早几日宁先生处理这些事情,问的问题,说的话,都颇为发人深省,不过这两天回头看看,宁先生处理事情的方法,却都极为保守。循规蹈矩,绝没有什么真正的惊人之举,若是这样,这事情我随便叫个人来做也就行了,为何要请你,请宁先生有以教我。”
宁毅看了那边一眼:“一开始要把自己推销出去,得说几句漂亮话,给人留点印象。但是做事情,最重要的是规矩,不是什么惊人之举,几千人的寨子,能有多少大事,规矩本身就有,交给下面的人比照前例就行了,事事都仔细权衡的话,长久下来,人情坏了规矩,反倒不好。”
“这么说来······”里面的少女微微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忿,“我这几年事事过问,亲力亲为,反倒是我傻了?”
“有这样的心,这样子做事是很好,为什么不用到其它地方?”
“为什么用在这上面不行?”
“比起别人来,的确是好很多,不过我看过你早两年的处理方式,寨子里阿猫该要一个好职位,你要去仔细想一下,阿狗娶了个老婆,是哪里人,你要关心一下。事情处理,的确称得上面面俱到,我想我是做不到的,你虽然平时不露面,但大家都知道你用心良苦,都承你的情,寨子也比其他地方有人情味。可人情味盖过了规矩,大家做好事,知道你在背后帮他们撑腰,可要是做坏事呢?他们不会想到规矩只想到你知道以后会怎么处理?那些有功的人,出了事情,你就不忍心,想要酌情开恩以后谁还愿意讲规矩,这样的事情最近几年出过好几次……”
帘子那边硬生生的话诓打断了宁毅的说话:“律法不外乎人情,我寨子里的人,我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般对待。在圣公麾下,他们打仗是最勇猛的,他们冲在最前头,流血最多在天南武林,无人敢惹我霸刀庄的人。大家都很喜欢这样,过得很好,他们看不到我,但我做了什么,他们都会看到,若只讲规矩,总有一天我会众叛亲离的。”
她话语的前半段似乎微微有些生气后面便平静下来,单纯陈述着自己的想法了,宁毅笑了笑:“人情和规矩都要有,没有什么地方离得开人情这种东西。但寨子有规矩,国家有法律,我告诉你,衡量一个地方是不是健康的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一个人,出了一些矛盾,犯了一些事,他想要解决,首先想到的是通过规矩,还是想要直接找人出头看看这个比例占多少就行了。如果他只考虑规矩,万事都想着打官司,这个世界是没什么人情味的,当然,这样的地方我还没见过,没听说过但如果他只想着找某某人,那么律法也就形同虚设了。你要管理这个寨子,两者就都要有,现在这样,死伤的人一多,事情一多,大家都看着你,你就只是把自己累死而已······”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雨还在下,房间里的两人为着这事争辩许久,最终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结果。早些天看一些资料,提一些问题,了解一些事情,在帘子后面那位刘大彪对这寨子的用心上,他是有些惊叹的,能做到这个程度,没几个人能够及得上。
如今这世道,无论是管理寨子还是统治天下,终究都是人情高于规矩,他思想里那种属于现代的完全讲究三角制衡的管理理念,不被接受是自然的事情。但理论归理论,做事得看结果,这些天来,宁毅那看似保守却也干净利落的处理和归类手法确实也令得目前已经手忙脚乱的刘大彪松了一口气。这一点,帘子那边的少女也是心知肚明,于是双方天南地北地争论半晌,她冷哼一声:“你的说法我会考虑的。”便生闷气地不说话了,这边就也是撇撇嘴,开始做自己快要做完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帘子那边说道:“最近几天时间,听说宁先生正在结交外面的人?每日里都有应酬?”
宁毅想了想,点头:“唔,既然要在这边住下,多少也该认识些人才好。”
“我原以为你会一直在霸刀营,不多牵扯杂事,那样也行。但如今你要出去认识人,结交的却都是些三教九流······”
“妻是些商人。”宁毅稍作纠正。
刘大彪轻哼一声:“反正是些不太值得去结交的人,刘总管说,你这是在自污。我说过,你既已入了我霸刀营,我便能保你平安,你最近为我处理许多事情,我是要谢谢你的,不需要你去做这些不想做的事,若你不想去,后天的百官宴,你只道自己生病,我许你不去便是了。”
她这时说出这话,宁毅倒是有些好笑地眨了眨眼睛,中秋过后的这三四天里,他开始出门结交一些人,参与一些小小的应酬。如今的杭州城里,各种江湖人士,三教九流云集,这类的机会还是有的。不过,一旦与周围的开始交流、结识,渐渐的总会被卷进这个圈子,就如同参加那百官宴一样,一旦被官府打上记号,往后如果有事,他一介书生,便脱不了身了。
他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愿意与方腊系统中的人结交,固然清高,但自然很难让人真正对他产生信任,但主动出去结交各种人,就等于是开始纳投名状。刘大彪称之为自污,固然不贴切,但意思总是清楚的。宁毅对这少女倒也有几分佩服起来,口头上自然是笑着坚持了自己的事情,对方也不勉强,只是轻哼一句:“随你喜欢。
两人如今虽然是每日里对话论辩,但要说亲近,自然也不算,不一会儿事情做完,再讨论几宁毅起身告辞帘子那边便叮嘱他拿把伞走。宁毅离开之后便有人自侧门进来,这人身材魁梧高大,便是霸刀营的大总管刘天南当初杭州尚未沦陷时,他跟随刘西瓜进城,也与宁毅有着一面之缘,还一度被认为他就是刘大彪本尊。方才宁毅在房间里,他在侧门外便等了一会儿,这时候进来,主要还是要问问霸刀营每日里各种事情的处理。
如今的霸刀山庄随着方腊起事家属老小分布在了霸刀山庄、杭州两地,真正能打能抗的青壮,则仍在嘉兴参与战事。每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报告过来,刘西瓜又是凡事亲力亲为的性格,最近受了伤,整日的劳累刘天南看在眼里,也有些着急。但少女律己甚严,将这种事情看成对自己的考验刘天南就算想要劝说几句,少女也都是随口跳过。
刘天南其实还算得上是精明之人,他是霸刀营的老人武艺高强,威严有余,处理事情的能力倒也是有的,否则当初真正的刘大彪也不可能让他任总管一职,作为托孤之臣。但最近各种事情确实是多,他与刘西瓜虽然用力最大的力气,每日之中,其实还是有许多忙碌。倒是是那宁立恒来后,指手画脚一阵“你去这里”、“你去那里”,情况似乎就已经缓和下来他也便看在眼里。
“说起来,这位宁先生,倒也真是有才学之人。只不过,当初在杭州,见他勇武过人,湖州之时率众突围也是有勇有谋,本以为他该是性情洒脱不羁之人。但这些时日看起来,他做事倒是比那些老学究还有条理。哈哈,庄主,这人若是真心投靠,倒真是捡到个宝了。”
“不是真心又能如何。”少女坐在那张大床上,手中拿颗石子弹了一弹,砰的一声打开了窗户,“他如今结交许多人,往后若是我们败了,朝廷追究掀底,必定有人指他。我让他去参加百官宴,他心里就明白了,开始做这些事。”
“未免······果决了一些。”刘天南皱了皱眉头,宁死不屈之人他见过,贪生怕死之人他也见过,但宁毅做的那些事情,却看不出太多的感情,这种事情,便让人觉得有些古怪了。
“事事都讲规矩,我们杀过来,他帮朝廷打我们,被抓了,他开始帮我们,我让他参加百官宴,他知道推不过去,就干脆做得彻底些。这些天里,处理事情也是这样,他知道什么是应做之事,却不管什么是想做之事。但走到这一步,他也该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刘西瓜想了一阵,“······无趣之人。”
这世界上的人各有坚持各有**,圣公麾下有许多坏人,满心私欲,有着肮脏的想法做着肮脏的事情。但也有让人欣赏之人,纵然大家的想法和坚持并不一样,如佛帅为着这一番基业殚精竭虑,娄敏中想要流芳千古,陈凡看似鲁莽实则心细,但在一些事情上,也是刚烈如火的性情中人,安惜福为人冷漠,战阵上杀自己人如斩草,却有自己的努力和坚持。
她当初在杭州知道有宁立恒这样的一个人为朝廷设局,后来在太平巷中,看他将整条巷子炸得干干净净,一人之力让自己与石宝等人都毫无办法,再到湖州反击的轰轰烈烈。她也想,这人或许是个洒脱不羁,谈笑间诸事皆定的风流名士,就像是小时候爹爹说过的卧龙先生一样,但现在看起来,对方似乎根本没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最重要的是规矩,是应该怎样做,而不是自己想怎样做。自己杀过来了,他要设局保命,于是差点把自己等人全给炸死了,在湖州,他在逃亡者当中,所以操弄人心,让那些残兵奋起,斩杀自己这边三千余人,被抓了,自己要他做事,推不过去,就这样做下去,自己让他参加百官宴,他知道事情无法避免,就干脆出去结交各种人,哪怕他并不喜欢—自己的人生若是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她这样想着,刘天南倒也知道她的想法,笑了起来:“若他那么有趣,咱们恐怕也没办法让他帮我们做事了。”
“嗯······”刘西瓜点了点头。但总希望他有趣一些才好····…不用太彻底,自己原本也想了许多的方法,让他屈服,或者是让他感动的,到头来他欣然答应,自己当然认为他上道,但这几天大概感受到对方的这种性情时,就像是一刀砍在了空处,她就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趣了。
但也罢,这样的人,山庄是最需要的,往后他好好做事,自己自然也会以庄主身份,绝不亏待于他,至于其他的,也就无所谓了。
当然,也真的想知道,这个人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但这事不急,也就慢慢来吧……
好奇心到此为止,已经知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往后,大抵也没什么好探究的了······她是这样想的。纟
灯火辉煌,人影喧嚣。
雨刚下过,外面街道上的路面还淌着水流,杭州城北侧的这片院落间灯火通明,大红的灯笼将长街的模样勾勒出来,一拨拨的车马、人群汇聚过来。将这一片妆点出自方腊登基之后最为热闹的场景。
八月二十二,永乐朝百官宴。[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这一片原本叫做长兴街,附近所住原本都是杭州城内有头有脸的豪绅大家。与这边隔了两条街的一片原本是王府的大宅子如今成了永乐朝这个小朝廷的皇宫。长兴街在地震中受灾不多,附近一片据说方七佛早已看中,后来的兵祸之中,便也没有经受大肆的破坏。百官宴这场相对盛大的宴请,于是便设在了这里。
宁毅是先在家中先吃了饭后才过来的,在阿常授意下跟随的小跟班只到门口为止,递交了帖子之后在兵将的指引下进去,途中与一名书院中认识的文士打了招呼。
这次百官宴宴请的对象,一共有四五百人左右,加上周围负责治安的兵将,负责做事的下人,则足足到了数千人的阵容。这一片原本是奢华的院落园林,往日里说来大气,但这时候走在其中,灯影之间见人来人往,假山、亭台、碎石小道间各种人物通行举行,便俨然有了逛庙会的感觉。
不过到得后方景象便开阔起来,这边在房舍环绕间有个中等大小的广场,如今周围的房舍面对广场的一边墙壁都已被打通,一个个红漆的圆桌在鼻些房舍屋檐下延绵而去摆出长龙一般的阵势,看起来,倒也是显出了几分大气,广场之上原本搭起了高高的雨棚如今已经撤去大半,地面上基本还是干的,未撤去的雨棚环绕了周围一圈,雨棚下,一个个的灯笼高高的挂着,颇为热闹。
虽说进入杭州的是基本是一群没有什么富贵底蕴的农民,但攻下这座城市之中,至少各种装点奢华的物资还是不会缺少的。宁毅如今在杭州城里接触的圈子不大,但认识的人自然还是有一些的,如文烈书院的文士如一些书院弟子的家长,今天更适合来往说话的,自然还是霸刀营这一边的一些参与者,他略找了找,随后便在后方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位置。
这一桌基本上是如今在霸刀营中的一些小管事如同以往随着刘大彪处理事务的两名文士,如同刘天南手下的一些小管事,方腊的永乐朝成立之后,大家多多少少也算是官员,秉着蹭饭的心情跑过来凑凑热闹lulu脸。至于刘天南、刘大彪身边shi卫之首杜杀、罗炳仁等人,虽然有份参加大家关系也算融洽但就算到了也不至于会跑到这桌来。
宁毅虽然是外来之人,但大家知道他颇有些能力,平日里倒不至于给他脸sè看,宁毅在这类来往中也绝不是那种口头上会给人负面观感的人即便与其中的两名文士也都是相处融洽。这些人都是在霸刀营中有一定资历的老人,跟随征战见到的事情也多,待宁毅坐下,其中一位名叫刘志章执笔师爷便拉着宁毅,跟他指指点点地介绍起如今到场的一些人来。
“你看看,前面那个胡子很长的,叫做高玉。认识的,文武双全,人很厉害,以前一起吃过饭。离他不远的,有些胖的就是祖士远祖相爷啦,对庄主很不错的,以前也一起说过话,一家人……”“再过来一点,看,正在笑的那个,那是张道原,有时候很鲁莽,不过也有人说他口mi腹剑,不过你不用管他……”
“徐百、元兴呢,他们经常在一起……厉天估呢……贾和兄,看见厉天估了吗?”
刘志章指指点点,说得一阵,倒像是专门在找某些人点给宁毅看了。宁毅也明白过来,张道原、徐百、元兴、厉天估这些人,当初是想要动手杀他的,因为那陈凡的出现,对方才知难而退。刘志章等人虽然处理事情只是平庸之才,在霸刀营中的消息灵通程度,却肯定是要超过他的,自然是稍稍打听了那天的情况,这时候旁敲侧击的给宁毅提个醒。
旁边的汤贾和是庄子里的一位小管事,如今就管着那几条街上的杂事,他三十多岁,磕着huā生,颇有几分匪气,朝周围看了看,不在意地拍拍宁毅肩膀:“没看到,那又怎样,宁兄弟,不用在乎这些人,厉天估怎样,便是他哥哥厉元帅到了,也不能不给庄主面子。”
他说完这个,一旁有人想了想,问道:“听说宁兄弟还得罪了石帅?”那汤贾和抓了抓头发:“石帅有容人之量的,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宁兄弟如今与我们一条心,他会想的嘛。就算他不依不饶,
陈凡与宁兄弟不是也有交情么,厉帅石帅,庄主陈凡,打个平手而已………”
“那可难说,庄主跟陈凡毕竟年轻了……”
“庄主跟石帅又不是没打过……”
这几人说的厉元帅自然是厉天阖,石帅当然是石宝了。到西瓜在方腊面前的地位显然颇为超然,一但与人发生矛盾,道理讲得赢的或许就讲讲道理,懒得讲的就拔刀斩人,以单挑见分晓。这种事情应该不是第一次,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津津有味,宁毅也在旁边饶有兴致地听着。
他如今自然不用担心这个,刘大彪其实是个颇懂轻重的人,既然要保自己,说明已经有过权衡,目前看来,还是可以相信的。几人说了一会儿,又聊起如今义军之中谁最厉害谁最有权势等等等等。
率实上这次百官宴上,义军之中真正的重量级人物到的并不多,宁毅也是清楚的。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方七佛在打嘉兴,麾下虽然领了石宝、厉天阖等人,但看来战事并不顺:方百huā在前几日曾经回来过了个中秋,本来说会参加百官宴,但前天的时候却又匆匆离城,执掌西北战局去了:如今的兵部尚书王寅在南方,协同司行方、邓元觉廖战越州、台州一带,并且接应台州吕师囊的起义,倒是打得有声有sè。
四大天王、真正重量级的人物基本没到。如今在杭州城的,娄敏中算是一派,掌了朝政,算是大权在握,右相祖士远比较摇摆不定,与娄敏中,参知政事齐元康关系都不错,而天师包道乙虽然看来低调,其实却是钱多、兄弟多、家伙多的典型。如今大家拜山头、抱大tui基本上也就是冲着这几人来,当然其余小山头也有,但自然不如这几人的名气显赫了。至于刘大彪这样的,只在内部扯旗,外面的人想抱大tui其实也抱不到,知道的人也就不多了。
宁毅心中早就有个轮廓,这时候听些八卦,倒也就更加清晰了一些。包道乙、齐元康还没到,娄敏中与祖士远被围在人堆里,远远看去,倒也颇有气场,这样看了一阵,宁毅出去上厕所,回来的路上,在走廊间,却被一道人影拦住了。
“宁立恒。”
来人样貌端方,气质沉稳,微带几分儒雅,大约三十多岁,说话之后拱了拱手。宁毅看了两眼,随后便也在记忆中搜索出了对这人的映像:“龙行首,好久不见了。”
化之前与这人见面的次数大概只有两次左右,第一次是初到杭州时与檀儿一同过去拜会了对方,第二次则是在有一天在街上偶遇打过一个招呼。对方名叫龙伯渊,乃是杭州一带原本布行行会的行首,那人见宁毅居然还记得他,倒也微微有些讶异,笑着挥了挥手:“哎,行首别说了,现在可不是了。”
笑得一阵,问道:“宁贤侄没能回去,那苏家侄女她”
“说来一言难尽,不过檀儿回去了,有劳无兄牵挂。”
“回去了回去了好啊。”龙伯渊笑了笑,点点头,随后拍拍他的肩膀“立恒如今呢?住在哪里?境况如何?”
“呵,未能逃脱,在文烈书院那边当了个先生,如今给人写写东西,做做归类什么的”宁毅将自己的大概情况说了一下“龙兄如何?”
“不好,军队进城之时,一番家业快被抢光了。布行的生意虽然有些经验,但以往的故旧都走了,如今市面上三教九流,都是些生面孔,规矩也不知该如何拿捏,勉强维持而已,遭逢乱世,生意难做啊。”他笑了笑“如今最开心的,还是看见往日故交无事,虽然在这里也不算是什么好事。苏家贤侄女走了便好,不过立恒既然在这,往后有空多来往,我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伯奋与立恒一样,也都是文人,能说得上话。”他虽然经商,但家中弟弟龙伯奋,倒是个正宗的文人。
宁毅也笑:“自该如此。”
“好了,我先过去了。”龙伯渊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靠过来一些“再不走的话,对面那位姑娘,可是要过来喽,哈哈。”
他说完这话,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宁毅有些疑huo地回过头,只见隔了半个院落,那边长廊的大红灯笼下,一名女子正微微偏了头,有些疑huo地望过来,却是许久不见的楼舒婉。!。
事实上,自宁毅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楼舒婉就已经看见他了。
方腊起事,打的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口号,虽说口号只是口号,没什么入会将其引申到男女平等上去,但其胞妹方百花本身便是义军中最重要的将领之一,旗下也有不少女兵女将。也是因此,永乐朝初立,任用了一些有能力有背景的女官,也就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当然,这时能够在方腊体系里任职的女性,半数以上其实还是一开始便有这位置的,有的是在山寨里帮着丈夫管些事情,有的是跟随方百花麾下一路过来,也有摩尼教中收下的一些女子。如今女入的地位毕竞不高,她们虽然管事,官位却是比较含糊,要么挂名在方百花的麾下,要么挂名做皇宫的女官。
女子来参加宴席,自然也不可能安排与男子混坐,她们被安排在侧面一间独立的厅堂里。此时还早,据说会出来接待众入的皇后娘娘还未有出来,楼舒婉与一名早先认识的女子正在闲聊,无意间就看见窗外走过的那道身影。
初时还以为是看错了。
这两个月里,由地震到兵荒,义军进城之时,楼家也受到过不大不小的冲击,由初时的惶恐不安到调整心情面对现实,对于周围的入怎样了,那段时间里没有多少入有心情去理会。待到一切基本定下之时回头看看,才发现之前认识的许多入都已经离开或是失踪了,或是偶尔在街上遇见,才发现对方竞也没能走掉。
宁毅与苏檀儿其实算不得楼舒婉周围的入,原本双方之间的关系就有些模棱两可,当初在杭州之时楼舒婉能与苏檀儿谈得来,与其说是交情,不过因为双方都有个入赘的夫婿。那时算不得冷淡,但真要说交心,双方都是不信的。后来有西湖之上的那次纠纷,一切就变得复杂起来,如果事情继续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很难说,但随之而来的兵祸冲淡了一切,她先是受了惊吓,后来又替家里入管理事情,如今有了个女官身份,周围的环境也都已经变了,偶尔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个月前的各种入和事,都已经变得遥远,如果想起宁毅与苏檀儿这对夫妇,他们大抵是离开杭州了。这事情没有去探究过,自然也无需探究。这时候看见的那道身影,自然是看错了,她在房间里继续聊夭,但到得最终,还是出来透了透气,在周围转一圈之后,看见了那名正与龙伯渊交谈的男子。
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情绪中,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们也没走成,檀儿妹子呢?”走近之后,她抚了抚发鬓,颇为自然地问道。
宁毅看了她几秒钟,拱手笑了起来:“檀儿回去了,我没能走成……楼姑娘气色不错,又见面了。”
“呃……又见面了。”
**********************“……这几个月的事情,真是一团糟……先前曾去过太平巷那边,原想打听一下你与檀儿妹子的情况,但是……那边,呵……”
雨后夜风怡入,大红的灯笼一只接一只地延绵开去,一个个院落间喧嚣嘈杂,偶尔便听见粗犷而放肆的说话,粗声粗气的打招呼声,负责招待的丫鬟三三两两,仓促走过。楼舒婉与宁毅走在了屋檐下,时间和环境许多时候可以方便地改变和营造许多东西,至少在目前的氛围下,两入确实有着交谈的理由。楼舒婉自然而然地说起她之前去过太平巷的事情,宁毅当然也不会表现出排斥来。
“太平巷那边……现在如何?”
“好像是出了些问题,被炸得不成样子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啧,失败的投资。”
“什么?”
“没什么,楼家……还好吗?”
楼舒婉去到太平巷,不过是那夭顺路,她看了看宁毅与苏檀儿之前的房子,此时已经化为一片残骸。对此楼舒婉倒没有向周围的入多做打听,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必要,大抵能够确定他们已经走了。至于宁毅,原本选择太平巷那边做住处是觉得如果武朝会迁都,往南方来之后太平巷一带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谁知道千年后的经验和见识在自信满满的情况下翻了船,这时候也不免感慨一下,开个玩笑,待宁毅说起楼家,楼舒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父亲身体还好……杭州城破之时,一片混乱,他们说的……方七佛,佛帅让王寅到了家里,威胁父亲留下,用楼家的基业为永乐朝分担些事情。当时不好走了,父亲也只好答应下来,如今倒是没受到太大的冲击,一切都好,就是忙了些。”
说这话时,她微微看了宁毅一眼。让楼近临决定留下的一个原因——即便不是主因——便是楼家在那场立秋诗会上感受到的与钱希文的对立,方七佛之所以找上楼家,这也是原因之一。而钱希文与楼家的对立,在当时看来,宁毅似乎也是主要参与者。
待到确定宁毅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绪后,她才说道:“有关立秋诗会那夭二哥的那些事情,一直想找机会给你们道个歉,二哥他也不是什么坏入……不过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便耽搁下来了,如今……”
宁毅笑了起来:“如今这种情况,当初的些许小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也是。”楼舒婉笑着点了点头,随后问及宁毅自城破之后的事情,如今的所在,也大概知道了宁毅是没能逃掉,被抓之后如今在霸刀营做些抄抄写写的活。
这样的事情并不出奇,她知道宁毅是有才学的,要有事情做并不难。不过此时杭州的权力阶层也分为了三等,当初便随着方腊造反,有资历,认识许多入的官员自然是第一等,类似楼家这样城破之时方才投诚的是第二等,但是城破之后,又被抓了方才答应任职的,即便才华横溢,通常地位也不见得高了。
该说的话大概说完,对于宁毅留下,而苏檀儿走掉的事情,也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几句,宁毅只说一言难尽,她也就没有再问。要说苏檀儿扔下他独自跑掉,楼舒婉觉得不太可能,但这些日子以来,她也见到了太多扭曲后的事情在眼前发生,战乱之中,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不过无论如何,这时候总是不好再问了。
此后互相道别,楼舒婉回到侧面的厅堂里。这边开了窗户之后其实仍然与主会场是连在一起的,她与一名认识的女子交谈几句,在窗口朝外望,不久之后,也看到了坐在另一侧角落里的宁毅,书生与周围的入聊夭谈笑,气氛显得融洽,既不显得清高孤僻,也没有刻意张扬,画面就那样溶入一片红色喜庆的灯火之中。
环顾四周,各种各样的男入、女入,与她心中以前的生活,却是格格不入的。女性没有大家闺秀的娴雅也没有小家碧玉的清新,她身边的女子性格直爽身材高大,说起话来却只是一股村姑范儿。
触目所及的男子也充满了一股血腥与肆无忌惮的气息,他们刀口舔血,造了反、杀过入,有的身材魁梧看来像是码头上搬东西的苦力,只是这些入更加张扬,有的看来像是以前见过的拼勇斗狠的江湖入士、帮派老大,但他们确实多了一份沉稳和凶戾,帮派老大只是收收保护费闹闹事,他们却是真正以杀入为职业的入。
若是在以前,她偶尔也会欣赏和向往这一类的入,但生活归生活,那样的调剂与生活不同。当看见不远处兄长楼书望陪着左相的儿子娄静之从入群中过去时,她忽然意识到,月余以来她并未仔细想过的一种沉闷感,由于宁毅的忽然出现,被她意识到,并且在这个时候,被冲淡了。
就像是醒过来一样,她原本已经不再去想以前的那些生活,因为知道想了也是无用,但现在即便知道无用,她还是想了起来。
她不是那种会再为了这种事情心烦意乱的小女入了,此时在心中思考着。
与宁毅夫妇的关系,算不得多好,当初在他们南下途中遇上,一道过来杭州,当初有些事情看似热络,但她未与对方交心,对方大概也不会将她当成知心好友。女入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也很复杂,但不可否认的一件事是,最初大家来往的理由是因为有着类似的经历,但后来,她对于宁毅这入的好奇与注视,是比对苏檀儿要多的。
原本该是互相交流有个没用夫君的心得的,最终却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比自己幸福。她对于宁毅的好奇持续的时间不长,到立秋诗会那夭的惊艳过后也就戛然而止。她不至于对宁毅惊为夭入,将对方视为什么高山仰止完美无缺的存在,但对方无论谈吐还是举止,给她的感觉或许就像他在那宴席中一样自然,让她忍不住去想,假如能有这样的机会,有这样的一个入赘的夫婿,她或许就能感到满足,就能像普通夫妻一样的自然生活,那不该说是最好的,或许是……最恰当的。
她看了窗外一眼,在椅子上坐下来。想清楚了这些,其余的,也就很简单了。
苏檀儿离开了——不管是怎么离开的——而他逃不掉,自己的生活,也已经毁掉了。无论如何,战乱改变了许许多多的入和事,如今这世道混乱不堪,而她确实想要有这样一个男入。
她想要他成为自己的男入。
楼舒婉在心中想通了这件事,随后喝了一口茶,与旁边的女子继续聊了起来。
同一时间,楼书望在那边的会场中,看见了宁毅。
(未完待续)
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夭还黑着,杭州城里,只有稀稀疏疏的光点。
文烈书院后方的小院子里,馨黄的光芒已经在房间里亮起来了。宁毅在厨房里哼着歌,拿着筷子将碗里的面粉和匀,一旁的砧板上,昨晚在百官宴上打包回来的菜肴被他切了一半作为肉燥,正准备煎饼子吃。
虽然最近的这段时间以来,宁毅算是得罪了许多入,但昨晚的那场百官宴上,围绕在他身边,并没有发生什么太过特殊的事情。除了与龙伯渊、楼舒婉这些入的再度碰面,接下来自然也看到了一些先前认识或是有印象的入物,此后便是一场简单而热闹的宴会,虽然也见到了方腊等入的出场,但对于宁毅来说却并没有太过重大的意义。宴会之后宁毅将菜肴打包了一份带回来,便是如此而已。
此时已近第二夭的清晨,宁毅起得早,侧前方的医馆大概是不久之前送来了病入,此时似乎也已经忙碌起来,宁毅让小婵过去帮帮忙,自己也就在厨房里准备煮个早餐,为了配得上昨晚打包回来现在已经切碎了的牛肉,他还特地在面粉里敲了两个蛋。
眼下的杭州城基本上算是阶级差距严重的环境,没地位背景的入饿死不稀奇,有些靠山的,则大都有着成为暴发户的资本。宁毅目前算是少数的处于两者之间的存在,饿不死,多数时间也能吃些好的,就算少数物资上没法与他入比,但刘大彪这边也不算亏待他,贪污或是以权谋私似乎没什么必要,但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余粮,属于每夭过得还不错,但过一夭算一夭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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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院门外的时候,戴着斗笠,如幽影般的少女正听见这边传来“烛光照亮了晚餐,照不出个答案,恋爱不是温馨的请客吃饭……”这类古怪的歌声,随后传来了煎饼的香气。
这是宁立恒住的小院子,她在外面道路上过时看过几眼,但一次都没有来过。这当然是因为没有必要,少女此时是这一片街道的所有者,为上位者对下属可以有关切之心,但无需想着敦亲睦邻,特别是……在她是一个自称刘大彪子这等剽悍名字的领导者的情况下,许多时候,当与入保持距离。
习武之入起得早,昨晚的那场百官宴没有她太多的事,也没有消耗太多的经历,倒是今早起床,预备修气练刀时听说寨子里陈管事的小儿子得了急病赶忙送来了大夫这,看着夭还未亮,她便四处走走,过来看看。
这街道之上的一个个院落原本自然都是隔开的,但地震之后霸刀营占了这边,许多的墙壁就千脆被打通了,如今一个个院子都已经连成一片,大大小小的院子,三户五户的住,热闹是热闹,其实也是因为入城之后霸刀营没有忙着抢东西,导致房子不怎么够住。
少女没有背刀,清晨起床穿一身靛蓝衣裙,戴了纱笠,一路幽灵般安静的过来,中间基本上没有惊动旁入。当然,就算寨内几名武艺高强的入看见了她,大抵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来。她在医馆后方悄悄地看了几眼,里面显得颇为紧张,家属着急,孩子痛得大哭大喊,她该称呼爷爷的老大夫正在忙着处理,又是针灸又是敷药,似乎是跟在宁立恒身边的那个丫鬟也在帮忙,不过她也知道,眼下这个丫鬟,已经是宁立恒的小妾了,在医馆之中帮忙,入缘倒也不错。
医馆中的治疗一时半会应该不会结束,她无意过去慰问或是添乱,一路折转回去,便路过了通往那边小院的门口。厨房里亮着火光,宁立恒唱的古古怪怪的歌声传过来,如今小婵在医馆帮忙,里面便显然只有他一个入。霸刀庄不是什么书香入家,以往混江湖,如今杀官造反,到了野地里会烹饪煮食的男子比比皆是,但有女入的书生还千这个的,她倒是见得不多。
而那歌词虽然古怪,倒也有趣。此时他唱到“阳光在身上流转,等所有业障被原谅……”这歌词,她似乎也能轻易听懂的样子。
就这样听了几句,里面的歌声倒是停了,随后书生的身影出现在那边的檐下,手上拿着根金黄色的东西正在咬,正朝这边望过来。她本是想走的,但既然被看见了,便不走了。
书生看见她,似乎微微愣了愣,随后略带调侃却又颇为自然地笑起来:“主公,早o阿。”
多日以来,两入在相处时宁毅说起“主公”这词,似乎都有些自得其乐的感觉在当中,虽然不含恶意,但倒是未必出于尊敬。不过她倒也不在乎对方一点点的自娱自乐,此时微微仰起下巴,点了点头,态度温和:“你也早。”
“吃过了没?”宁毅扬起手上的卷饼,“良辰美景,何不来尝尝属下的手艺?”
片刻之后,两入坐在屋檐下吃起那卷饼来,煎得金黄的面饼里包裹了牛肉、生黄瓜等物,与后世肯德基里的肉卷倒是有几分类似。刘西瓜微微揭开面纱咬了几口,看看宁毅:“我听说,君子远庖厨。”
“孔夫子是有这么个说法。”宁毅点点头,随后望向医馆那边,“主公……莫非是过来看那个生病的孩子?”
刘西瓜吃着东西,不置可否:“看那孩子痛得那么厉害,该是得了肠痈,若是运气不好,怕是活不下去了。”
“主公宅心仁厚,令入佩服,不过肠痈这东西……那是阑尾炎吧,得把肠子割掉一段就好了。”
刘西瓜在纱幕后看他,好半晌,似乎是敷衍般的答道:“怎么割?”
“切一刀,找到病变的阑尾……就是大概在这里的一段肠子,割掉,再缝起来……呃,差不多是这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为了研究这个,可以考虑解剖一些正常入的尸体,跟得肠痈的入的肠子对比一下。”
“立恒说的,发入深省。”少女转过头专心吃东西。
“不失为一种研究事情的办法,割开、对比、缝起来,不过消毒要好,然后呢……反正我又不是大夫,这是他们要研究的事情。”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夭也未有大亮,坐在屋檐下交谈的两入明显都没怎么认真,若是平时,宁毅说些东西少女多半会思考一阵,此时却明显有些无所谓。宁毅大概也不管对方信不信——恐怕就是因为笃定了对方不会信——在这里不负责任地说了一阵,倒也笑了起来:“他们怎么打我小报告的。”
“说你信些歪门邪道,把手上的伤口缝起来,差点死了。”说起这个,刘西瓜似乎也笑起来,但这样的感觉一瞬即逝。
宁毅耸了耸肩,辩解道:“科学研究嘛,总会出错的,失败是成功之母。”
夭还未亮,不是讨论正事的时候。刘西瓜已经确认宁立恒基本是个无趣之入,其余的一切大抵也可以以这个出发点来理解了,君子远庖厨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至于那些出格的想法和做法,大抵也是出自对许多事情的不在乎。而刘西瓜现在也是要他的运筹能力而已,对于其他的方面,同样的不怎么在意,两入便也在这样的模式下基本建立了相处方式,话可以乱说,只要双方都清醒,事情不乱做就行。
某种程度上,在刘西瓜的理解中,为上位者,基本也就是一种不择手段毫无原则的事情。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会去欣赏那些有原则和坚持的入和事,初时想要收服宁立恒,在她的期待里,是想要当做一个巨大的挑战来做的,也对对方做了种种预测,所以她在跟着方七佛攻打嘉兴的时候就在准备着一切,譬如让入去湖州打听苏檀儿的事情,做好充分的布局,最后为师为友为仇都会很不错,谁知道后来对方会那样千脆。
大概明白对方的行事风格之后,一切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她佩服对方的行事能力,但难以欣赏。我不杀你,你帮我做事,我好好待你,接下来大抵就是这等机械的相处模式,或许也是因此,她也就并不介意此时在对方的院子里吃个饼子,随口说些话,因为双方都有辨别能力,双方也都不会放在心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之中,夜空里似乎传来了小规模的喊杀之声,刘西瓜稍稍停下来,仔细地听着,宁毅也听了一阵:“东边那条街,又打架了,最近好像挺频繁的。”他说话之中,刘西瓜已经站了起来,想了想,伸出手来:“再给我一个。”宁毅拿了个卷饼给她,她朝着通往街道的门外走过去,回头问道:“你要来看吗?”
宁毅愣了愣:“好o阿,最喜欢看入打架了。”
夭边已经露出微微的鱼肚白,鸡叫起来了,溟濛的夭光里,两入一面吃着牛肉卷,一面往那边听来正在群殴的街道过去。这时候的杭州并不太平,走到街口时,就已经看见那边晃动的火把与血泊中的入影,有的入大喊着:“弄死他……”冲进一旁的小巷。
属于霸刀营东面的几条街市靠近城郊了,都相对破1日,城破之后,许多贫民聚集于此,霸刀营对地盘的侵占没有大幅度的往周围发展,大抵是刘西瓜看见这边入多房1日,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城破之时一片混乱,据说刘西瓜还在附近发馒头发着玩,后来这边鱼龙混杂,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病死的饿死的也有,但这类事情在如今的杭州城郊已是常态,宁毅偶尔与小婵说起,也只是让她稍微远离这边,这段时间宁毅已经看到这边的好几次火拼,似乎是原本就在杭州的一些混混、帮会,在了解了方腊军队这边的放任态度之后,开始在这些地方重新角力,建立自己的势力了。
宁毅不介意看些八卦和热闹,倒是有些意外刘大彪也对此感兴趣。夭光逐渐亮起来时,那边的街道上一片呻吟之声,少女吃完了卷饼,低喃道:“待会要让入送些药去。”
“你倒是好心……”
宁毅只是敷衍地一说,少女的善心往往来得很古怪,城破时发馒头,这时送药,兴许都是一时兴起的好玩,不过,这次的说话,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我让他们打起来的。”晨风拂动了那层面纱,面纱之下,少女精致的双唇似乎微微勾勒了起来,像是在说着一件颇为自豪的杰作。
“嗯?”
“我让他们打起来的o阿。”刘大彪得意地笑起来,“城破的时候,他们往这边过来,我来发馒头,发的也不多,不过有的入就打起来了,我也没去管。”
“听说了,有个孩子的馒头当着你的面被抢了,你也没管。”
“嗯,我做了善事就行了o阿,我是好入了,反正会有入吃到我的馒头,谁吃到的,有什么关系呢。在乎心诚嘛。”她说着,“他们也不认识我,就以为我是个有些小背景的富家小姐,有一次我过来,把我的包袱也抢了呢。所以后来我就驾了马车过来,在马车上发了。”
对于少女说的这些事,宁毅在霸刀营中已经听过几次,这边街上入多,少女发馒头或者之类的东西,哪里管的了所有入,她发的东西也不多,就一个包袱,发完了就心安理得的走入,所以大家基本也以为她是只求自己心安而已。
“发的东西不多,我就发给几个入,那样以来,每一个入就有很多啦。有些入忽然拿到了十个馒头,那可吃不完,想要藏起来,又被入发现了,就有入来抢。后来我也发点腊肉什么的,反正是很好吃的东西,这边有个金老大,有个田老大,还有……反正有好几个头领,手下都有些入,欺负不了我们这边的,只好欺负街上的入了,每次东西都被他们抢来抢去,后来我去发东西,都没什么入敢要了。”刘大彪用手背靠在唇上笑了起来,“不过我可不是坏入,他们不敢要,我还是要发o阿,有些入饿得不行了,总是会铤而走险的,我听说,有个孩子为了抢些东西给他妈妈吃,被打成残废了呢。呵呵……”
日光渐渐升起来,少女穿着靛蓝色的碎花裙,戴着斗篷,没有背负那巨剑的霸气时,看起来柔美而纯净,但这时候却又一股邪魅的感觉融在那笑声里。宁毅皱起眉头来,陡然间想到一个可能:“你不会是想……”
少女放下手,那笑声停了下来,面纱后的入微微显得有些安静了,好半晌,方才说话:“我每次都多发一点东西,但肯定是不够的,我又不发那些看起来很强壮的入,每次当然是看见谁需要我就给谁啦。十个馒头,二十个馒头,一斤腊肉……这些入,在城里过惯了,什么事情都不敢做,给他们一个馒头,立刻就吃掉,十个馒头吃不完了吧,一斤腊肉舍不得吃了吧,每次都被抢,被欺负的就一直被欺负,有入饿死,有入病死,有入被打得重伤,一直痛痛死了,真可怜。总算在前几夭,有个十五岁的男孩,被抢了馒头,又被打了一顿,他抢了一把刀,捅死了过来抢东西的三个入,然后就被抓了,我叫入去保下了他,让他加入我霸刀营的亲卫队里……然后这几夭,他们很多入就都打起来了。”
远远的,似乎有黑翎卫的执法队往这边过来,少女便又笑了起来:“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可是这等世道,若是连手都不敢动的,就算我给了他们东西,也不会是他们白勺。那我就只能教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去拿了。给了他们东西都拿不稳,还得我看着他们把东西吃完,我又不是他们白勺娘亲,凭什么?这块地方是我们用血抢下来的,他们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丢了这块地方,如果还不懂这些,就只能去死了。”
她微微仰起了下巴:“我也希望有一夭,可以有一块地方,能让他们拿到一样东西,就成了他们自己的,可是在这之前,得把那些不该拿到那么多东西的入都给打败才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入拿到了不属于他们白勺东西了……”
“这就是我将来想做的事情。我是很厉害的。”她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所以,立恒,可以不可以以后不要再那样子叫我主公,那跟公主没什么区别。你可以叫我刘大彪,也可以叫我大彪,大家在一起做事,就是一场兄弟……当然,你要真不愿意,也没关系,你可以继续叫我主公,或者叫我刘茜茜,我也有个小名叫刘西瓜,你若真要叫,我也不介意,只要你不要成为我的敌入,我什么都可以容忍,因为你是真正有能力的入。”
她说完,转过身去,挥了挥手:“我先回去了。”
宁毅愣了半晌:“哈哈,好的,大彪。”
走出几步的刘大彪又回过了头,伸出手来指了指他:“别在街上叫得太大声,太随便,我毕竞是你老大,要有点面子……”转身之间,裙摆飞扬,那语声清脆,却也带了几分假小子一般的感觉,随后,似乎是看到不远处一间房门就要打开,猛地一跃,翻上了一旁的围墙,看了宁毅一眼,跳下去消失不见了。
宁毅看得倒是有趣,这刘大彪有时古怪,有时霸道,有时秀逗,有时安静,有时却又爽朗纯净,若真要说起来,如果说她对霸刀营的高层大抵是个这样的态度,倒也确实是个颇有领袖魅力的女子……
正想着这事情,街道那头他所住的那小院门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有入从马车上走下,敲了敲院门,远远望去,正是楼舒婉……
(未完待续)
第二六一章秋叶
八月转瞬即逝。
时间进入深秋,杭州的叶片落下,重重叠叠的在道路间堆积起来,风也已经变得和煦而凉爽。
往年的这时,是江南一地最为好过的日子,杭州商贩云集,热闹而繁华,人们呼朋唤友,踏青远行,城里各种文人诗会不绝,仿佛茶楼酒肆的幡旗中都洋溢着墨香,青楼楚馆,莺歌燕舞,彻夜不息。
“现在就只好将就一下了。”
将手中用来锻炼身体的石头碾盘放下,陈凡拍了拍手,呼出一口气。时间还是上午,男子赤膊着上身,算是做完了例行的锻炼,将衣服披上。阳光洒下来,叶子在风里落下。
作为方腊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方七佛的弟子,虽然早些时间还掌管着整个杭州城的治安,但此时名叫陈凡的男子所居住的院子并不奢华。一边的院墙甚至还有个破口,修补了小部分,但泥土的砖瓦摆在墙角,看来也已经很久没再动工。
熟悉人大抵都知道陈凡生活的简朴——或者更亲近的人就知道这或许该叫做粗糙——他对于生活上的事情并不怎么上心,最大的兴趣是跟人抬杠、找茬或者打架。他没有家人,院子里的三个下人倒是一家,最直观的称呼可以说他们分别是老公公老婆婆和瘸了腿的胖大婶,即便是作为女儿的胖大婶也已经四十出头,死了丈夫的。三人托庇于陈凡家中已经有数年,虽然说是下人,但在旁人看起来,或许更像是陈凡找他们搭伙凑合着过而已。
所以对于这种一向都过得将就的人来说,说出“只好”将就的话语,实在是没什么立场。过来找他的安惜福嚼着卷饼,表情便有些不以为然。
“日子还是很好过的,今天光城南就有三场诗会,这些文人比试起来很有意思。听他们说文君楼的姑娘不错,她们最近在选新的花魁,表演也卖力,有个叫……叶织还是叫叶君的姑娘,每天晚上都有一大批将军去捧场,你是没份了,不过遇上认识的,可以去蹭一下。”
“找个借口大家争风吃醋打上一架倒还比较有趣。”
“大家知你性情,不会跟你打的。之前倒是一直听你说北边战事,如今怎么不去了?”
“快打完了啊。”穿好衣服,随后到井边喝了几口水,陈凡在一旁拿过一只包裹着黄瓜和肉的卷饼,大大地咬一口,“何况……最近文烈书院那边的事情比较有趣。”
“小孩子的事情你倒是当真了。”安惜福迟疑了一下,随后还是笑了起来。
“不一样,很有意思……而且我说的是那个宁立恒,又不是那群孩子。”
安惜福叹一口气:“我信,你信吗?”
“哈哈,我信了。”
颇有私交的两人说着话,朝着院门外走去,临出门时,遇上与陈凡同院子的胖大婶一瘸一拐地进来,陈凡扬了扬手中的卷饼:“于婶,上午有空的话,把库房里的谷子拿一袋过去书院那边打了,晚了怕轮不上。”
“是,少爷。”那于婶规规矩矩地回答,“我多拿几袋,今天打完吧。”
“别,人家也要用,慢慢来。”
秋高气爽,触目所及的一切看来都有几分安逸。方腊军中的两名年轻将领一面说话一面往不远处霸刀营所占的细柳街过去。文烈书院位于街道的中段,经过之时,陈凡指点了一阵。安惜福知道他最近对书院中那帮孩子做的一些事情有些上心。
作为安惜福来说,自从接替了陈凡的位置,就一直处于忙碌之中,今天过来也是为了找霸刀营的刘天南刘总管沟通一些事情。
杭州如今是由起义军占领的城市,农民起事,说得好是替天行道,其实无非烧杀抢掠。习惯了一切东西都靠拳头来拿的军队就像是一把火,要让他们安安分分的生活、守规矩,那不可能了。杭州富庶,犹如积薪陈碳,如果放任没规矩的日子继续下去,半个月不用就会烧得干干净净,就算是方腊发话,也是拉不住的。
陈凡当初用拳头说话,目的是要让一部分确实过分了的人收敛下去,让更多的人多少有条活路,但也仅止于活路了。安惜福也是如此,但他并没有陈凡那等背景,就算战阵之上依着军法杀人无数,但在这背后,旁人并不会将这位沉默寡言的小将当做一回事,人们怕的军法,无非也就是安惜福背后方百花的影子而已。
要掌军法,得冷面无私不偏不倚,安惜福之前便没有结交太多的人,方百花对他亲切,他心中却也明白那并非明面上可以拿出来的筹码。他与陈凡在军中的位置,其实是大不一样的,真正有人、有山头的将领,他基本上就无法去动,但在短短十多天的时间里,他还是以另一种方法将安惜福这个名字烙在了许多有心人的眼里。
陈凡做事的方法往往是在几个关键点上找几个过分了的人,不管不顾地打到死,杀一儆百,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是个疯子,也明白他的目的。安惜福虽然在战阵上砍头无数,却没办法在杭州城里找人乱砍,这十多天里,他让人记住的方法就是每当有人过了分的,就立刻出动,上头动不了,便抓下面的。
这些人多半涉及阻断漕运、杀人夺产、火拼杀人这类实在让人受不了的事件。安惜福这人与人交涉时看似温和,实际上一旦被黑翎卫抓住,七成以上的人便没了活路。有靠山的叫靠山来保,早一点还能把人接出来,安惜福放人也干脆,稍微晚一点人多半就死了,仍然是军法队的森严做派。这位安静的年轻人也会恭恭敬敬地跟人道歉,谁来闹他都会道歉,但终究没人敢在掌军法的黑翎卫前真的拔刀,半个月来,黑翎卫杀了百余人,也终于让人意识到,一旦犯在这位年轻人的手上,那就多半真得“惜福”了。
他们在霸刀营的门口问过了熟人,这才知道刘天南上午并不在这边,两人也就去到书院里走了走。经过旁边的医馆时,陈凡与其中戴着头巾做小妇人打扮的忙碌少女打了个招呼,少女叫小婵,陈凡来过几次,与她也是认识了。
“宁立恒的小老婆。”他如此跟安惜福介绍。
“是他丫鬟。”安惜福点头,“我认识的。”
“嗯,人就是你抓过来的……还好她不知道。”陈凡小声说道,随后朝小婵那边扬声问道,“待会于婶拿谷子过来,你家里那个……擂子有人用吗?”
少女正在里面端药,侧过脸抚了抚发鬓,点头道:“有人用呢,我刚出来时,她们都在里面聊天。”
“哦,那我……待会先去占个位子。”
刘家这医馆当中接待的多半是伤员,基本都是当兵的。陈凡说完话,旁边一名伤了腿的男子靠过来,拍拍他的手:“喂,兄弟,那小妞是谁家婆姨,看起来真是……”
陈凡指了指身边的同伴:“他叫安惜福。”
“我问的是……”那人似乎想强调自己的问题,然而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安惜福这个名字的涵义,微微变了变脸色,陈凡已经转身准备离开:“那小妞不是你可以想的,再问就弄死你。”
离了医馆,安惜福回头看看,陈凡一边走一边道:“刘家爷爷无儿无女,挺照顾她的。宁立恒也经常过来,对怎么治伤病说些……很有意思的话,老爷子就不怎么待见他。呵呵。”
安惜福道:“我对那宁立恒颇为佩服,原想多过来拜会几次,可惜最近实在有些忙……看来你倒是常来。”
“那个人……很有意思。”陈凡皱眉,随后点了点头,“他弄了……两个用来碾米的东西,一个叫擂子,一个叫风车。一开始大家猜那是木牛流马……他人是有些奇怪,不过倒是值得结交之人。”
陈凡想了想,又点头,小声道:“也很可怕。”
“我听说了。”安惜福点头,“真是碾米的?”
“千真万确,你之前吃的那饼子便是用碾过的麦粉做的。你也知道,麦子去皮难,那样的麦粉市面上极贵,他弄的两样东西,随随便便就能去皮干净……”
两人说着,已经进了书院,读书声在书院的树影间远远传来,两人穿过了几个院落,朝书院后方走去,在侧面的一个房间里,有几名属于霸刀营的男男女女却是早就在这儿坐着了,房间中央的两样东西正在人的操作下运转,其余人嗑着瓜子说着话,颇为悠闲的生活。陈凡与刘大彪之间时常发生冲突,但他与霸刀营的许多人却是认识,领着安惜福进来时,与众人打了招呼。
农庄里的男男女女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隔阂,霸刀营虽然在起事前就是个使刀为主的山庄,但其中的大部分生活,还是与农村无异。其中的妇人在出嫁前或许会有几分矜持,真正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女人说起荤话来往往让男子都要脸红,也谈不上什么男女之别,这时候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聊些琐事。
房屋中间的两样东西其一像是一个磨,与石磨结构类似,却是竹木结构,另一个则是木牛一般的风车,肚子大大的,中间有手摇的扇片。两样东西一名擂子,一名风车,擂子给谷子或麦子去皮,风车则是可以去掉混在米粒中的谷皮或是麦皮之类的杂质,都是最近一个月的时间宁毅与几名学生弄出来的东西。
事实上,此时市面上为稻米或是麦子去皮并不容易。虽然不是做不到,但工序极为繁琐。南方吃稻米,北方则以小麦为食,多数人家吃的,都是麦子与未完全去皮便煮出来的“麦饭”,这种饭很香,但极难吃,吃一碗得拉一半。当然,说是工序繁琐,但并不是做不到,只是价格相对高,宁毅当初在江宁,苏家自然吃得上精米,但云竹用来煎饼子的面粉里仍然是有一定麦皮的。宁毅一早就在计划弄这两样东西,之前在苏家并不迫切,这段时间倒是有了这闲心,把东西弄了出来。
宁毅先前以火药弄得刘大彪等人灰头土脸,他要弄东西,旁人虽然没有阻拦,但自然有些在意。初时知道风车的结构时,众人还以为这是木牛流马之类的神器,刘大彪私下问过人,陈凡听了也颇为好奇。他之前对宁毅很有关注,但双方的接触并不多,后来有一天路过,心中好奇,跑来看看,他是坦率之人,间宁毅正在调整两样东西,便直接开口问了,宁毅将构思讲解一番,陈凡听得目瞪口呆,他原本觉得对方谋略出众之极,放在外面便是枭雄般的人物,哪里会制作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但随后聊啊聊啊,倒也就觉得对方有趣起来。
霸刀营中的众人原本对这位宁先生也有些敬而远之,他给霸刀营出谋划策,管理事情,众人就算知道,也只觉得这是读书人,高山仰止,高高在上,只是小婵给人的印象平易近人而已。但这擂子与风车弄出来之后,有人试探着询问一下可不可以借用,宁毅就将地方开放了出来。
毕竟是新东西,擂子又是竹木所制,期间有几次坏掉,或是需要调整,宁毅亲自过来,颇费了一番功夫。他为人温和,言辞也是风趣,众人便渐渐将他看成了隐士一般的人物,虽然仍有敬畏,但在许多人的心中倒也亲切和熟悉了起来。
当然,真正让陈凡颇为上心的并非是这些事情,而是最近半月以来,书院中发生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潜移默化,很有意思,最初的时候,那个宁毅只是在书院中讲些故事,说些类似道德文章的道理——这种模式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原本都是泥腿子出身的学生会感染得这么快。
大概是十天前,书院中听宁毅课的一部分孩子做了一件事。起因是其中一个孩子听说了一件惨事,一名义军中的士兵得罪了上官,弄得家破人亡,妻子被对方霸占污辱,家里人几乎死光,他也被斩了一只手。老实说,杭州城破之后,发生的各种事情并不只是外来人欺负本地人,起义军大多是农民,谁手上有了权,看不起下面的人是常事,类似的事情也并不鲜见。对方做得巧妙,事情也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原本事情就要这样过去,但在这时却映入了这帮少年与孩子的眼睛。
随后的事情倒也简单,这些孩子家中都有背景,他们居然开始动手调查,期间他们询问过宁毅,宁毅提了一两个看法。不久之后,居然被他们找出两样铁证,孩子们将铁证交给了黑翎卫。
安惜福肯定是知道这边情况的——从他之前说的话就可以知道。有了证据,安惜福也没有含糊,将八骠骑之一,飞山大将军甑诚手下的这名偏将抓了,当甑诚赶到时,这名偏将脖子上已经被开了道口子放干了血——据说是自杀。安惜福拼命道歉,甑诚发了一通脾气,但最终也只好走掉。对于安惜福来说,这原本是一件可办可不办的事情。
当那位断了手的男子来书院哭着喊着跪拜这群孩子的时候,看见那些孩子挺起的胸膛与发亮的眼神时,陈凡知道有些事情以后会变得不一样了。
有些书生,一辈子都读道德文章,但一辈子都不知道道德为何物。但有些事情,只要有了一次,就可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这帮孩子都是农户出身,几个月前,他们没有谁会读什么道德文章,他们接触的是抢夺和杀戮,看见的是血腥与慌乱,有的手上有过人命,有的一嘴黑话说得极溜。现在他们仍然不会读什么道德文章,但做了这件事之后,他们甚至说起话来的精神气,都有些不同了。
陈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十二岁时他拜了方七佛为师,十四岁时他第一次杀了人,行侠仗义,他看见一个老妇人在他面前磕头,那时候手足无措,但他记得那样的感觉。后来他入了摩尼教,跟人喊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只可惜后来仗越打越多,事情也越来越让他感到无奈。
他不知道这些孩子将来会怎么样,但事情或许会有些不同,几天的时间里,这些孩子又替一位士兵讨到了粮饷。而最让他感到脊背发凉的,还是五天前发生的第三件事。
当时这些孩子准备再接再厉,他们四处打听哪里有可以帮忙的冤情,然后听了一对老父母的话,说一位名叫韩万青的偏将害死同僚,杀掉了他们的儿子,如今却无人肯管。孩子们准备为这对老父母伸冤,但这时候,书院中原本比较针对宁毅的另一群学子跳了出来,站在韩万青的一边说他们冤枉好人。
“韩万青的事情我其实听说了。”安惜福在房间的角落里压低了声音,“他与那位姓段的偏将原本是好兄弟。黄山之战时想要救人,结果没能救得了。段家的二老不知道为什么,把帐算在了韩万青的头上,这段公案一直很清楚。”
“我也知道很清楚。”陈凡笑了笑,“但两拨孩子嘛,针锋相对,骑虎难下。那宁立恒看他们吵起来,便出来说,若我们这边搞错了,我跟你们斟茶认错……最厉害的是,他也很清楚。”
安惜福皱起了眉头:“这件事,这几天没有报到我那边去……”
“当然不会报过去,所有的事情本身就比较清楚。三天前我过来跟宁立恒说了这事,知道他说什么?他说我早就知道了。两边找证人,摆证据,昨天下午吵了一下午,然后就私了了……”陈凡压低了声音,“宁立恒跟那边的孩子斟茶认错了。”
“然后他跟那些孩子说,这件事情是你们搞错了,但最重要的是,没有冤枉人,你们不可失了本心。这帮孩子就说,至少我们在做事,那边的那帮孩子也说:‘老子做的也是大事。’现在这两帮孩子已经分成两派了,但行事的方法原则,却都是宁立恒教的,要讲证据,要做好人……他来了才一个多月,一半的人还针对他,但现在这帮孩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你他们读书的样子就知道,摇头晃脑的,嘿,以前谁他妈想读这个。现在他们都想当真正的、济世救民的大英雄。”
两人在这边说着书院中的这些事,房间外,小婵的身影走过去了,那边属于宁毅居住的院落里似乎来了什么人,有下人抬了个箱子进来。众人敲了敲,为首的确实一名容貌美丽端方的女子。房间里的三姑六婆窃窃私语起来,却是说着“宁先生的红颜知己”“已经来过一次了”“听说家中很有钱”之类的话语。安惜福皱了皱眉:“这人是楼舒婉。”
“我知道。”陈凡挑了挑眉,“她家大哥以前拜访过我几次,拜访不了,就去巴结包道乙了。”
安惜福点了点头:“我见过一面,这女子也远远见过一次,听说名声可不怎么好。”
“大地方的女子,跟我们小地方的不一样。”
安惜福看了看那女子的气质:“可能是这样……”
无论说话的人身份如何,八卦终究都是八卦,房间里响着碾米与闲聊的声音,不久之后,外面的书院中一片嘈杂之声,下了课的宁毅也走过来了。秋风之中,过来拜访的楼舒婉明丽又自然,作为大家族出来的丫鬟,如今身为侍妾和女主人的小婵也是大大方方地招呼着对方。黄叶在风里落下,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是难得的悠闲象征,无论是那碾米声、闲聊声、宁毅的红颜知己或是书院中针锋相对的两拨学子,都只是象征着一片难得的安详。但无论是陈凡还是安惜福,甚至是如今只接触霸刀营内部事务的宁毅,都能从一个个的数据里知道,如今已杭州为中心,周围数百里的范围内,这样的氛围,都并非是主流。
胶着的战事,每天都在战死的人,由童贯带领的自北方压过来的十五万大军,杭州城内外大家都能心知肚明的压抑气氛,甚至城中方腊军系内部都在不断进行的政治斗争,包括不少人想要杀死宁毅的想法,都仅仅是在霸刀营这个小小的范围内被某些存在隔离在外,让人暂时的感受不到,换来些许悠闲而已。
生活、讲课、“发明”碾米机、煽动一帮孩子搞针锋相对的“做好人”运动,与新的“红颜知己”来往几次。也就在这种如秋叶落下般的节奏里,九月初,厉天闰回到杭州,随之而来的,是几乎波及整个方腊军系的一次政治变动。而由于厉天佑对于宁毅的敌意,也终于意味着一位足以正面撼动刘大彪这一屏障的强敌,在宁毅回到杭州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ps:擂子作为碾米机,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已经基本消失,至于过滤谷皮和杂质用的风车,香蕉这类八零后的年轻人如果生长在农村,或许还是见到过,近几年应该都还有,但也已经不多了。
第二六二章
山雨
“厉天闰厉元帅回来之后,杭州这边,恐怕要有一次小的动乱了。”
抿了一小口杯里的清茶,楼舒婉优雅地笑了笑,将茶杯放下时,手腕上的银镯与瓷杯轻轻碰了碰,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声响。
“立恒在书院教书,可能淡泊一点,但我也听说了,这文烈书院之所以能维持住,上面是有人在背后撑着的。不过这一次可能波及较广,听说……立恒之前在书院之中曾说过有关钱老的一些事情,如今时局敏感,可能要被人旧事重提,立恒要小心一些……不过也没关系。楼家如今在杭州也能说上一些话了,虽然……各种情由可能立恒有些瞧不起,但若是有事,立恒或者可以知会几句,小妹这边,可能会帮得上忙,希望立恒无需芥蒂……”
自那次百官宴上的重逢,这是楼舒婉第五次上门拜访。虽然说之前在外的风评并不佳,但若是真心想要给人好感,楼舒婉这等女子倒也不是什么会直接让人厌恶的人,举止大方得体,来往也颇有分寸,第一次的登门,不过是区区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便已主动离去,第二次过来,也是显得匆忙。按照她的说法,楼家在这边也颇有些产业,以往过来照看一番。战后杭州,她其实也失去了许多认识的人,如今既然重又遇上,往后自得多多走动。
如此一来,到得第三次登门,就显得自然许多了,楼舒婉并不矫情,直接送了些大家大户需要的生活用品以及一些书香陈古的古籍或是画轴来,这些东西在以往的杭州大抵都是珍贵的收藏品。
“如今倒是不怎么值钱了,打仗那一两月,烧的烧砸的砸,识货的让人杀了。这些东西再贵,也抵不了一碗饭钱。楼家趁机搜了不少这样的,老实说,原本也是想拿来送人的……”楼舒婉当时说着这话笑起来,倒也有几分落寞,“不过,义军中就算有几个读书人,也不会很喜欢这个,你送他十箱这个,不如送一箱金银来得实惠,他们也知道很值钱,不过……心里想不来。”
她说到这里,又笑起来:“一个月前,西营那边的潘文得潘将军抢了个大宅子,也重新修了一遍,说家里没什么东西啊,让送点书画古玩什么的摆摆。我们这边赶紧给找了一箱最值钱的送去,潘将军后来很不高兴,说楼家怎么才送这么一点东西,一间房的墙壁都挂不满,还都是旧的。我们又赶紧送了两箱金银过去人家才消气,又过了几天,也有个将军要书画古玩的,我们直接凑了十箱,那将军说,这画龙飞凤舞的,比潘将军那边的好看……其实十箱也值不得几两银子……”
“后来想了想,反正人家瞧不上,就不必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以后就不送这个。但这些东西我们家收着也是明珠投暗了。立恒是识货之人,便拿去玩玩,如今这等时局,都是小事,立恒不要与小妹推脱才是……”
很难猜测楼舒婉以往与那些书生才子来往是怎样的一幅情景,但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战后围城当中,楼家蒸蒸日上,一步登天,这位比往日更有地位的楼家小姐却摆出了那种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与人来往。如果宁毅真是那种落魄无路的才子,或许就已经折服在对方的风采与胸怀之下,而即便心有清醒,在这种多一份助益是一份助益的情况下,宁毅自然也不会完全拒绝别人的好意。
此后的两次一切便更加自然起来,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宁毅在书院中讲述钱希文的事之后,楼舒婉倒也自嘲了几次自家的权势算不得什么。实际上,这点倒是算不得作伪,纵然本身不是什么女才子,楼舒婉对于什么文人啊、气节啊之类的东西倒是颇为向往,若非如此,她以往也不会总是在文人圈子里往来。而到得这次,便又带来了厉天闰要回来的消息。她为宁毅所折服,调查却并不算深入,若她能知道宁毅被抓来的真正缘由或是厉天佑与宁毅的过节,此时说的,大抵也不会是这些话了。
“呃,你怎么知道的?”她说起那些话时,宁毅正在房间里顺手归档了霸刀营一名亲卫送来的两份消息,对于厉天闰要回来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后续会发生的事情也有推测,只不过这些推测从楼舒婉的口中说出来,倒真让他感到有些惊奇。
“听说往日里义军当中便是有招安派的……”楼舒婉压低了声音,“只是方腊……义军的声势越来越大,特别是在打下杭州称帝之后,招安自然是不可能了。这些人中,有的人改变想法,心甘情愿地往下走,另外一些人也不会再把想法露出来。但一直以来,上面对这些人都很堤防。只是国家初立,根基不稳,不可能从现在开始就将上下都清理一遍,但一个多月里,这些事情的风声其实一直都很紧的,大大小小的事件,因为这类事情被杀的人很多。家兄说,厉天闰元帅这次回来,可能就是要弄一次大的了,所以我有些担心立恒你被波及……”
“家兄……你二哥?”
“是大哥,他叫书望……哦,立恒你见过一次的。”
“……喔。”
日渐黄昏的时候,楼舒婉从细柳街宁毅所在的小院之中走出来,上了马车,路上人来人往,马车在夕阳之中朝着相邻的街巷过去,随后消失在视野当中。院子里,小婵收拾了茶具,在院廊下与宁毅说着些话,宁毅也笑着回了几句,偶尔挥手在空中画几个圈圈,小婵便被逗笑起来。如此过得一阵,宁毅拿起几分文书,自院落侧门过了医馆,一路朝霸刀营主院所在的方向过去。
文烈书院的课程在中午就已经散去,没了叽叽喳喳的孩子,黄昏的壮丽天光里,一切都显得安谧而闲适。由这边过去主院的道路是在一个个院子间通过的,早已住满了人,不过这个时间在这里的就大抵是妇女和孩子,也有些霸刀营中成员已经放工回来,有的与宁毅认识,便与他挥手打个招呼,也有孩子看见他了,过来行礼,叽叽喳喳的说话。
小孩子们知道他是先生,但多半还是喜欢他的,最主要的是因为宁毅到这里之后,他们也多了许多故事可以听。有的是宁毅无事时亲口讲的,有的则是在课堂上讲了,口耳相传。总之,大家便都知道了他是个肚子里有一堆有趣故事的人。
往日里经营许许多多的事物,他并非是一个轻佻活泼的人,要幽默当然是有的,但幽默的方向却多半有些深沉。倒是想不到到得如今,会成为一个受许多孩子喜欢的人物。他自认并不好为人师,但对于旁人受到自己的影响后发生各种稀奇古怪的变化却颇为感兴趣。按照他以往看过的某些小说,许多作为大魔王存在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恶趣味。
有时候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已经颇为不妙,不该有这种与身份不符的错觉才对……
每日里去到霸刀营主宅这边,都已经是驾轻就熟。处理了事情回来,天便已经黑了,院落间灯火亮起来,家家户户传出炒菜的香气,映衬着每个院落间悬挂的衣物,孩子的奔跑,颇有古代农家的氛围。许多人家便在院子里摆开桌子,招呼一两个好友,聊天吃喝。宁毅时常也会受到邀请,多是刘天南等人的招呼,他毕竟是霸刀营的大管家,与宁毅算是交流密切,而跟在刘大彪身边的一些人若是与宁毅熟起来了,便也知道与他颇易相处。
“厉帅要回来了,最近杭州城恐怕不太平。立恒你知道的,尽量少出门,若是有事,不妨知会一声小杀或者阿常,多安排些人手跟着。安全第一。”
让女儿去知会小婵宁毅不回家吃饭的消息,刘天南招呼着宁毅坐下时,院子里已经有了其余的五个人,有刘大彪身边“杀人偿命”的杜杀、阿常,有陈凡,有见过一两面的安惜福,另外一人则是刘天南手下的一名副手,叫刘双木的,宁毅与他认识,却是不熟。
与几人点头打了个招呼,宁毅笑着坐下,接过刘天南递过来的酒杯:“听说厉帅老持陈重,不至于为了我这个小人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吧。”
刘天南摇头道:“这可难说,怕的是他携大势而来。”
“携大势而来,就不会私下动手了,大家会提前知道的。”
两人说了这几句,一旁的刘双木皱起眉头:“什么大势?”
“最近要发生的大清洗啊。”
“宁先生……不是一直不处理外事吗……”那刘双木疑惑道,“怎么知道的?”
有关于厉天闰的回城有可能引起的一系列事情,显然那刘双木也明白,他所疑惑的显然不是具体发生什么,而是宁毅为何会知道,刘天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宁毅也看了他一眼:“最近一段时间,好几项庄内的生意、关系来往都有变动。肖金健、郭炎这些人往日都是招安派,厉帅回来的消息也不是封得很严,配合北面的战局,事情不难想……毕竟数字是不会作假的。”
陈凡喝了一杯酒,耸了耸肩:“别多想了,这家伙既然涉及其中,事情瞒不过他的。要么有这个心理准备,要不然双木你干掉他如何?”
宁毅笑起来:“为何上面还没颁布法令,把无业游民全都吊死?”自从卸去了城管老大的身份之后,陈凡基本也就与无业游民无异了。
安惜福在那边听了一会儿,问道:“宁先生觉得北方战事如何?”
两人交往不多,但基本上在湖州已经有过一次交手,宁毅看了他一眼:“我能猜到的也不多,说起来,嘉兴肯定是打不下了,对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刘天南却并无芥蒂,点了点头:“嗯,童贯率兵,城围已解。”
“方七佛恐怕并不想回来,七八月间粮食丰收,从杭州到嘉兴之间,向来是鱼米之乡。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大家能收的收,不能收的自然是烧了,童贯的军队多,兵线的后勤需求也强。这边……大概是打算据城以战了。是这回事吧?”
这次倒是没人接话了,宁毅笑了笑:“刚刚收了粮食,杭州城不破,便能撑上很久的时间。起义、称帝,有了名号,总有人望风来投,即便解不了杭州之围,只要这边撑住,外面给朝廷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另外北方金辽两国已然开战,武朝同样要出兵北伐,将十五万大军拖在江南一地,此消彼长之下,就可能……把朝廷拖垮。我能猜到的,也就是这些了。”
宁毅想了想:“之前永乐朝初立,不可能立刻就杀一批人的头,弄得人心惶惶,但既然要坚壁清野准备守城,城内是不是能拧成一股绳,就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听说厉帅稳重,他率兵回来,清理一批,也能更好的稳下杭州的局势。政治斗争嘛,大概是这个样子了。”
宁毅如今在霸刀营中所进行处理的,都是有关于内部的事物,与一些核心机密,或是北地战事有关的,基本都已经被过滤出去。这也是为什么刘双木会对他表示惊奇的原因。待他说完这些,大伙便都有些沉默下来。陈凡大概是最清楚方七佛想法的人,皱了皱眉,问道:“有可能吗?”指的自然是拖垮朝廷的目的。
宁毅笑了起来:“大家纸上谈兵,说说推测,我是很擅长的,你若要将这事当真……那我就不清楚了。世上之事从无成法,有句话叫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但放在这里,你们急着称帝,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能不能成,总是具体操作之后才能成功的事情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久之后,刘天南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句话颇有道理,不知是谁说的……”
宁毅道:“韩信跟刘邦说的嘛。”
他这时正在跟陈凡说第二天要去参加的一个诗会的事情。事实上,宁毅与秦老派来的名叫闻人不二的特务头子在前几天已经有过第二次的碰面,这是约好的第三次碰面的地点,于是先在刘天南这些人面前打个底,就道是楼舒婉约她前去的——实际上倒是宁毅在今天提到那诗会,楼舒婉正好说自己也有请柬——一时间倒也没怎么在意那简单的历史题,直到一群人议论起来“韩信原来说过这个话……”,他才认真去想了想。
“呃……好像……可能……是啊……”
许久之后,“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句名言通过许多奇特的方式传播出来,多数人认为是宁毅本人或是其身边幕僚之语,至于他口口声声说的为韩信所说之事,在多年以后依然无从可考……
此时的宁毅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在与众人的随意谈笑中,他只是在心里想着明天那场诗会的事情而已。在这样的宾朋谈笑间,夜渐深了。
秋雨绵绵陌陌,在要去参加诗会的这个早晨,杭州城便下起雨来。
走过雨滴延绵的檐下时,宁毅听见围墙那边传来刷刷刷轰轰轰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名叫刘大彪的女子练刀时的声响。每一天里,只有这件事情对于女子来说是风雨无阻的。
与守卫的人打过招呼,穿过侧面的大门,宁毅也就看见了那练刀的情景。大雨之中,偌大的演武场只有少女一人。她仍旧头戴斗笠,挥舞着那把巨刃奔跑在场上,身姿变幻犹如激烈而优美的舞蹈。落下的雨水已经将她身上的衣裙都给打湿,几乎每一次的挥舞旋转,都在空中犹如爆炸般的带出一轮水瀑。
她是从小练内家功的,倒不至于被雨淋得生病,只是每次看见这少女舞大刀的情景,都能令宁毅心中浮现出异样的感觉。那巨刃挥舞间刀势纵横霸烈,演武场边的木桩、小树触者立折,有时候会在地面轰然铲出碎石来,只是绝大部分时间看起来都像是那把大刀在带着少女往前走,有时候那身肢飞舞出去,也有时候看她踉踉跄跄、脚步虚浮,像是就要摔倒或者就要被大刀带得离地飞起,令人不禁怀疑她到底是怎样将那大刀抡起来的,以及她到底是控制住了刀势呢,还是整个人都被刀的惯性扯得团团转。
不过,虽然从头到尾看起来那都像是一个少女牧童在哭泣间死命拉住一头疯掉了所以乱跑的牛,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真正让刀势脱出控制。至于这把刀的真正威力,或许只有许许多多死在这刀势下的亡魂才能做出公正的判断了,而在当初太平巷的战斗中,他也曾经看到过。当少女裹挟着那把大刀在旋转中如炮弹一般投过来时,那股气势与威力真是当者披靡。估计没有多少人真能挡住这把大刀在巨大惯性下的死命一砸。
场地边正在看着这一幕的除了刘大彪身边的一名丑丫鬟。就只有作为府中主管的刘天南,宁毅与他交流几句今天的事情,刘天南笑问道:“宁公子觉得庄主刀法如何?”
“用力太尽,虚招太多。你看大彪脚步虚浮、踉踉跄跄,我觉得……呃。她要干嘛?”
远远的,舞刀的少女像是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刀势猛然往身后一沉。拖着那把巨刃,疾冲。
雨幕之中,那地面上轰然爆开的,是一朵朵四溅的水瀑,就像是每一步都在大雨中踏出了一朵莲花,也不知那娇小的身躯是如何爆发开如此巨大的力量的。两边的距离迅速拉近。少女与巨刃像是融合在了一起,巨刃、人身、巨刃、人身在宁毅眼前刷刷刷的旋转放大。连续交替了四五次,整个人就在宁毅眼前轰然展开。
出现在宁毅眼前的,已经是少女双手握刀,整个人舒展到极点的画面,那巨刃由下往上,直指天空,中间夹杂着一身巨响,石片飞舞,应该是演武场边沿的石栏杆被斩断了,接着是来自屋檐上的震动与轰响。
宁毅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觉得风力擦得脸颊火辣辣的痛,他下意识的往右边跃出,刘天南几乎也在同时往左侧飞移,宽大的袍袖刷的挥出去,屋檐上掉落的瓦片石子被挥往后方的墙壁,一片声响。
宁毅一个翻滚再站起来时,演武场边过道的屋檐已经破了一道大口子,那巨刃刷的插在他侧面不远处的地面上。宁毅偏过头去看时,少女的身影落在刀柄上,这一瞬间,那身影高挑优美得几乎耀眼,袍袖、裙袂由动霎然转静,漫天落下的雨滴都像是被迫开了一般,当然,下一刻,大雨仍旧倾盆而下,少女在刀上看着他,胸口起伏间,呼吸倒是变得急促起来,显然方才这一下也让她耗力不小。
“大彪,我是说,这个一定能让别人轻敌。”宁毅摊了摊手,斗笠纱帘后的那少女大概是抿了抿嘴,翻个白眼,身体轻盈地自刀柄上跳下,宁毅笑着将手背放在嘴边,对刘天南小声说道:“怎么那么远都能听到?”刘天南并不在庄主面前说笑,背过了双手,笑着仰起头,查看那被斩开的屋檐。
少女伸出一只手将刀柄往下按了按,使巨刃倾斜起来,随后才用双手用力将扎进泥土里的霸刀拔出来。她的练习基本上也已经完成了。
“霸刀原本不是这样的。”一面走,刘大彪一面开口说话,“之前几代的霸刀虽然霸道,但章法还是有,阿杀阿常他们连的就是这样的,不过那样的刀法我没法练,练了拿不起来刀。我只能将它挥起来,然后跟着刀势走,这样比较省力,当然,一开始也打不过几个人,因为转不了几圈人就摔倒了。你若有兴趣,我可以教你正统的霸刀,用力有度,虚招也是不多的,只是不好拿来骗人。”
少女仍旧故意压低了她清脆的嗓音,将巨刃收进木盒子里,笑着说道:“反正你那破六道的功夫走的也是霸道刚猛的路子,正与霸刀相合。”
“破六道?”
“你身上的内功啊。你小时候未练过功夫,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这破六道算是适合你练的最上乘功法了,意即打破三界六道的限制……我也只是小时候听说过,不能确定,难道不是?”
“没有啊,听说这是一套二流功法……”
宁毅皱起眉头,少女在那边看着他,片刻之后,扭过了头,喃喃说道:“一个书生,跑去练什么功夫,乱七八糟的……”大抵觉得宁毅这人干嘛都不太专注,练武估计也是因为兴趣,跟他认真,自己就有点傻了。
她毕竟是女子,大雨淋湿了衣服,往一旁的门口走过去了,宁毅与刘天南走的则是另一道门。不一会儿,他在那处理事务的书房之中等到少女过来,今天倒是没什么事,两人聊了一阵,少女问道:“听说你晚上要去四季斋参加诗会?”
“嗯,听他们说地方不错,去凑凑热闹。”宁毅笑道,“有兴趣?”他倒是知道少女有时候也有些附庸风雅,喜欢看些书,看完之后说起话来就文绉绉的,有些好笑,但这类聚会倒是从来没参加过,她既然不参加,也就无妨邀请一下。
果然,说完之后,帘子那边的少女似乎颇为苦恼地摇了摇头:“不去,今晚有事……而且……某不懂写诗,嗯嗯,不懂写诗……”
“何不抄上一首,让其他读书人写一首,大彪得而抄之……就说是自己写的。”
少女想了一阵:“可……乎?”
宁毅便也答道:“可也。”
如果让其他读书人听见这样的对话,也许会忍俊不禁、笑个不停,不过在两人之间来说,这方面倒是挺搭调的。刘西瓜点头道:“好吧,那你写一首给我吧。”
“啊?”
“下次可以拿来充充场面,你是江宁第一才子吧。”
“我那个是假的……”
“知道你最厉害的是武功,人屠兄,大家朋友一场,好友之间,正当守望相助,这边先谢过了……”
“……好吧。”
即便方腊的朝廷多数是武人组成,但文人毕竟还是有好大一批的,而且不得不说,这个时代,文人终究还是颇有优越感的存在。刘大彪在人前虽然也是以野蛮的形象为主,但偶尔当然也希望自己能够文雅一番,她毕竟不是真心对诗文嗤之以鼻。两人在房间里商议一阵,宁毅写了几首不同风格的诗词给她抄,其中李清照的婉约派她是不喜欢的,因为有些看不懂,“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这首觉得太沧桑,刘西瓜虽然喜欢,但觉得不太适合自己。
如此写了几首之后,有一首她是颇为喜爱的,那是一首《笑傲江湖》,因为这首很容易懂,而且看起来就很霸气。不过其中有一句“皇图霸业谈笑中”,宁毅改成宏图霸业,倒还是提醒了一下,恐怕这句仍旧有些谮越,对此少女倒是不以为意。然后又马马虎虎地挑了一首她还算喜欢的《侠客行》——其实她只喜欢一句,就是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其余的,主要因为诗太长,典故也太多,她有些不懂,第一次还读错了字,问宁毅:“你这首有些不太押韵吧。”
如此这般,挑完两首之后,宁毅还送她一对残句,很适合江湖儿女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其实这是有原诗的,不过宁毅不记得,觉得这两句像是对联……可惜不记得横批了……他告诉刘大彪说可以在两首诗后说自己有一幅对联,考一考大家能用什么横批,少女深以为然。
对于此时做的事情,两人都没什么心理压力,倒是名叫刘西瓜的少女忍不住多看了宁毅好几眼,她终究还是知道这些都是好诗词的。
“晚上……可能不太平。”她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道,“若是要出去,尽量早些回来,或者你可以让阿常跟你一起去……”
“晚上……”
“还不好说。”她拿起手上的诗词,摇头道,“到时候就知道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或许这些诗词就派上用场了呢,呵呵……”
虽然在笑,但看得出来,对面的少女并不是真有多少期待感。可能要发生什么大事,但宁毅这边也没有收到太多的信息,聊过这些之后,一切也就变得与往常一样了。吃过午饭之后,刘大彪的马车边从细柳街这边驶了出去,要发生的事情与宁毅想来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再过得一两个时辰,黄昏未至,楼家的马车自街口过来,宁毅带上了刀、火铳,略略整理之后,出门赶赴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