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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来天地协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么长的时间,我等机关算尽,看来终于有一次,能够走在那人的前面了。燕兄弟,其实卢员外还活着吧……真是恭喜了……”

    月光明亮,山林间响起席君煜的这个声音时,梁山的兵卒还在远处的树林里无声前行。燕青退了一步,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众人,前方的宋江,后方的戴宗,握了握拳,吐出一口气。然后,终于定下心神,笑了出来。

    “这么快……看来你们之前就已经在怀疑我了。什么时候?”

    “从我们还在梁山上的时候。”

    在憋屈、误会之中隐忍了如此之久,到得此时终于云开月明,席君煜此刻并不吝于与人分享心得,听到燕青的问题,他便也笑了起来,然后,目光转为严肃。

    “要怀疑到燕兄弟你身上去,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与大家的关系太好,装得也太好,卢员外去世之后,梁山上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你。但是第一次让我把目光停在你身上,是一个月前,我在山上做出偷跑姿态的时候……”

    “军师当时与大家一样都明白我们中间有个内鬼,也都明白这个内鬼的破坏力。可他匿身在头领之间,我们根本无法去查。但我可以确定一件事,我是宁立恒一定要杀的人,我如果想要偷跑,那个内鬼一定会注意到我。当时我以自身为饵,引人露面,确定了一些人,燕兄弟,在这中间你是最让我觉得奇怪的……”

    随着说话,席君煜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朗起来,他摊开双手,甚至带着些与宁毅类似的气质。由于大战还未开始,宋江等人也并不介意在这里花点时间,由着席君煜说下去,在开战之前,享受着这一份将内歼当场抓住的快感。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询问、调查,总能有些端倪。我想要走,很多人不许,这不奇怪,三心二意不代表是内歼,但是你竟然会对此关心,为什么?卢员外死后你一心想的就是报仇,你将眼光放在梁山以外,一点都不出奇,可你关心梁山内部的事情,这就不好说了。当然,你跟谁的关系都很好,偶尔问及一些事情,也不能确定你是有心的,而且,有可能你想要将我绑去,找宁立恒报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当时我无法确定。”

    席君煜偏了偏头,似笑非笑地停顿片刻:“但心中既然有了疑惑,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去想了……我们回头看了独龙岗的整个事情发展,又对照了宁毅一路的行踪。三月底,江宁灭门案,到四月中旬他就启程上京,后来遇上朱武大哥他们劫运河。四月底五月初进京,就算拉关系也总得有所打点,五月多他来到山东,五月底咱们就打独龙岗了,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能做到多少事?”

    燕青笑着,脑袋晃了晃:“他三天就打垮你们了。”

    “没错。”席君煜好整以暇,“可独龙岗的战事,一开始我们根本没料到有在山上任头领这样的内歼。从整个事情上看,若不是有这样的内歼在,后来他根本不可能成事。而且想要成事,这个内歼还不能是仓促拉过去的,他将自己置于险地,最冒险的一环居然是将胜算寄托于一个内歼身上。那么这个内歼一要厉害,二要精明,他武艺高强还要有头脑,有行事手段,而且还要值得信任!那个时候我突发奇想,如果内歼不是他到山东后布下的,如果说是在我们漏掉的一个地方,他就已经布下伏笔。那就只有一个地方有可能……”

    “运河。”席君煜点着头,抬了抬下巴,睥睨燕青,“运河一役,回来四个人,朱武大哥没有可能,因为他不在场,张顺张大哥在独龙岗被杀了,剩下你和燕顺哥哥,我都怀疑过,怀疑到你的时候,我都在笑自己想多了。按照朱武大哥的说法,卢员外之死,他亲眼所见,而且只被抓了半天时间,卢员外怎么可能被策反,没有时间。我们下山之时,燕顺哥哥并未跟来,我也一度以为自己想错了。但对你的提防,我从来没有松过,而到丰平县的时候,你往一个死了的衙役怀里放了张纸条……我才能确定是你。”

    “聪明一世,节外生枝,可也确实只有你了!”席君煜指向他,笑起来,“厉害精明、武艺高强,有行事手段,而且你还与梁山上的大部分兄弟交好!而且只有你,可以补上我一直奇怪的最后一环。为何他愿意将这一宝压在这个内歼的身上,如果排除掉他神通广大有诸多后手。燕青……因为你与卢员外之间,不是兄弟之情……而是恋情!你这娈童……”

    这句话一出,周围有人神情古怪,有人几乎笑了出来。燕青的脸上原本还是有些随姓的表情,这时候微微低下了头,整个人的气势上,已经杀气毕露。

    燕青的脾气温和,但样貌之中,俊美而不失阳刚之气,加上武艺高强,梁山之上许多人都与他有着好关系。但关于他跟卢俊义之间的关系不止是主仆这么简单的事情,山上有些人隐约知道,却是不说而已。燕青虽是卢俊义家仆,早些年其实确实是娈童的出身。

    但在这年头,两个男人之间就算有点什么,也算是风雅之事,只是不好随便宣之于口而已。燕青是因为这些原因,才学了诸多能在青楼中混得风生水起的技艺,得了“浪子”的名声。但他成年之后与卢俊义间便未必是身体上的关系,特别是后来救下卢俊义上山,已经算是堂堂正正的兄弟身份,没有什么人再拿这个说事。

    但这时候席君煜说出来,就是不折不扣的侮辱,无异于拽了虎须,掀了逆鳞。

    席君煜此时自然不怕燕青,只是自得地笑。只是燕青目光森冷起来,戴宗、武松等人都进了一步。

    宋江沉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燕兄弟,我宋江自问并未亏待于你,你却如此对我。善恶终有报,今曰你被我等揭穿,也算不冤!那宁立恒今曰便在战家坳,我等杀过去,便要置他于死地,这里不是独龙岗,周围地势开阔,我等杀过去,也不是为了全歼那两千人,便是要以三千人全力杀了他!他难有幸理。你若悔改,便早早投降,束手就擒吧,到时候如何处置于你,或许还有兄弟给你求情。”

    宋江说完这些,有人牵马过来,他也不理会燕青的回答,骑上马准备走,后方燕青低头笑了出来:“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宋江……”

    这笑声显得荒谬,宋江偏了偏头,后方燕青沉声道:“你替天行道的鬼话喊多了,不是自己也信了吧!?”

    这话语几乎是咬着牙关喝出来,宋江看了他一眼,燕青站在那儿,直起身子,整个人都挺拔起来,从怀中拿出一卷油布来,打在手上,缓缓地缠绕。他微微跨了一步,戴宗等人也改变了方向,预防他逃跑。

    “没错,我燕青是身份卑贱之人。但宋江,你就是个土匪!未曾亏待于人!?你把人都当成傻子一样么!我家员外本是大名府富商,有房有田有家有室。你说他是英雄好汉?所以就要让他上山落草?一句反诗一个计谋,将员外弄得家破人亡!尔等可知,员外第一次出门时,我就曾经苦劝于他,不要逞一时意气过来梁山……”

    油布卷在手上,燕青握下拳头,发出“咔——”的响声,月光下,目光锐利如虎。

    “员外不听我劝,最终落入尔等计谋,走投无路了,我也只得劝员外上梁山……燕小乙确是身份卑微之人,在哪里都无所谓。可我还分得清好歹,知道这事情是谁干的!宋江!亏你能大言不惭地说出你未曾亏待于人!你害得旁人家破人亡,却还理直气壮地想要他人感谢你!梁山上有多少这样的人,秦明的家人是如何被害的!徐宁又如何!他们是不是如猪如狗,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燕青自上梁山起,就在心中盼着你们全部死光!”

    他以牙齿拉紧了缠在手上的布条,骨骼微微响动着,目光盯准了宋江,露出狼一般的冷冽笑容。宋江一勒缰绳:“杀了他!”

    “呵。”握拳,放开,燕青踏出一步,换掌,身边的气势已经变得真正危险起来。从头到尾,这个在梁山上一直态度温和的年轻人,在此刻终于摆出了最为凶戾的攻击姿态,表明出绝不会在此投降的气势。前方,武松等人迎上来,他们不至于害怕燕青,但此时此刻,也没有人真正敢在他的面前托大。

    宋江策马离开,周围的黑暗里,隐藏的一些人也开始随他而走。这边,燕青在摆开步子的下一刻,朝着宋江这边陡然冲出!

    在他的前方迎上的,是一记带着破风声的豪拳,这是梁山之上身手数一数二,甚至空手搏杀了老虎的高强之人,“行者”武松,在他的后方,有柴进、关胜,有十余名武艺高强的梁山精锐。

    但是他的身影没有停下,身体冲撞出去,跨步之间双手由两侧朝前方猛地抓出去,犹如猛虎扑起的大风。砰的一下,两道身影冲撞在一起,关胜挥起大刀,柴进迎上来,十多道身影迎上来,戴宗从背后跃起,短刀无声地刺出去。数不尽的冲撞、恶意、杀念、混合在一起,遮蔽了月光。

    千里之外的京城,卢俊义在院子里停下了练武,赤膊的身体上汗珠滚落下来,抬起头,月亮挂在天上,份外明亮……他走向房间,想着,梁山的事情,不知道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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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影混乱冲撞,拳风呼啸,血花绽放在眼前,人的身体撞树干,冲破乱草,在月夜下,将战局延绵开去,只留下斑斑血迹。

    “走!”

    被围困在这一路的杀伐当中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也是因为这样,才将整场的战斗维持了这么长的时间,甚至一直维持到……山岭那边的杀伐声传来。

    砰的一下挡开武松撞过来的一记头槌,在小腹上的那一拳轰过来之前,将他整个人震开,然后又是擒拿、锁扣,将武松的胳膊缠住的同时,拽着他往前撞去。武松单手撑住前方树干,另一只手猛然以大力解套,连环重拳朝着他身上打过来,燕青同样以重拳还击,后方戴宗偷袭过来时,被一柄大刀挥斩逼开。

    火辣辣的疼痛,脑内的麻痹感,沸腾的鲜血,支撑着两人一路逃杀。但身体之上,确实已经是伤痕累累。武松拳重无匹,戴宗诡变轻灵,但真论武艺,没有一个是在他之下的,周围追杀的梁山精锐个个不弱,以一敌众,难有幸理。

    不光是他,后方挥刀的关胜,此时身上也已经是伤痕累累。一根钩锁钩在他身上,虽然被他挥刀斩断,但那钩子也已经嵌进身体里。他的身上数处刀伤,却还是挥刀神勇,每一刀挥出,必定避开一个范围,使两人能有腾挪的地方。

    燕青没有想过,在那样的围杀当中,会忽然间大喝出刀,试图帮助自己脱困的,会是关胜。他未必是那宁立恒策反的内奸,独龙岗前,宁毅设计于他,燕青当时做出了配合。对于讲究名声的关胜而言,那件事情是莫大的侮辱,以至于他此后也一直坚持要与宁毅为敌·跟随梁山众人奔逃。

    那样的策反,也只是坚定了他与梁山众人为伍的决心。这一次袭击战家坳,宋江等人将他带来这边,是因为之前阴他的便是燕青·想要以这件事收他的心。但无论燕青还是武松、戴宗、柴进等人,都未曾想到,当燕青出手,众人围上去的那一刻。这位显得沉默的长髯汉子,会奋然出刀,挡开柴进的攻击,甚至将周围围上的兵卒杀二伤一·大喝着让燕青逃走。

    此后两人一路奔逃,但看起来一切依旧是徒劳,原本是想要示警·但梁山众人对那边防得厉害,两人越跑,反倒越偏离了方向,往侧面、往后。当那边杀伐声起,奔逃的两人都已是伤痕累累,浑身浴血。后方跟随着的席君煜哈哈大笑:“没有机会了!你们两人还不束手就擒!关胜,我这一路倒是看漏了你!我该猜到你已反水,你们这些人……”

    他这话还没说完,关胜陡然朝着席君煜那边冲出两步·长刀怒斩,将一名兵卒斩飞了出去。眼见他发飙,一名兵卒朝他身上劈了一刀连忙与众人避开。关胜又是一刀横挥:“小人!休要以你那龌龊心思揣度关某!我与那宁立恒毫无瓜葛!只是……燕小乙说得对·关某人不愿再与尔等为伍——”

    席君煜此时也已是梁山决策层中的人,身边七八名兵卒护着,但眼见关胜凶戾·想要杀过来的样子,却也不由得退了一步。然后狞然笑道:“哦?那席某便恭喜关将军,找到心中想走之路了!但世上之事,成王败寇,你们听听,那边已经打起来了,你们再做挣扎又有何用!”

    “废话少说·想取关某性命,尔等尽管过来。不过席家小儿·你当心关某斩了你!”

    那一边燕青与武松滚出两丈远,互相中了一拳,分开,在地上半蹲而起。关胜胸口起伏、浑身是血,柱青龙刀于地上,众人合围上来,便要再度冲上。席君煜一声冷哼:“不知死活!诸事已定,无需废话了……”

    “我就说他很有想法。”似乎在人群之中,传来应合之声。没有多少人理会,山岭那头,喊杀声似乎变得更为激烈了。

    席君煜挥手:“杀了他们,咱们……”

    “……我就说过的,对不对?”

    武松冲出一步,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微微顿了顿,不知是为着山那边喊杀的气势还是为着不知哪里传来的耳语,燕青眼角晃了晃,微微偏头,这一瞬间,大家都像是察觉到了一点什么,又像是无法确定的幻觉。风从林间吹过去了,只有树叶在动。

    宋江等人接近了那座山岭,那边的喊杀声,忽然间变得浓烈起来,大地在动。他骑在马上,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看后方,又看了看前方。

    “这是最后一役……”

    “只有杀了他,才得安宁……”

    “这样的调动下,假情报,朝廷那边不可能反应得过来,他们不敢冒险……”

    “独龙岗的人有防备也无所谓……”

    “三千打两千,我们只杀宁立恒……”

    “这里不是独龙岗了,地势空旷……”

    “我们转折这么久,拖着他们跑,终于找到机会······”

    是啊,找到了机会······他觉得声音和声势似乎忽然变得有点大,但已然接近山岭的屏障,有风的关系,忽然变大的动静也是正常。

    他猛地晃了晃缰绳,身下马蹄加快,一行人奔上山岭,终于,越过了那条阻隔视野的线条,火光出现在眼前,宋江脸上的笑容映照在远远的光芒里。山风挟着怒吼般的气势,滚滚而来了!

    战家坳。声浪滚滚,鲜血沸腾,大地在动。三千梁山人在头领的带领下,杀进独龙岗的营地里,与千`的阵容,碰撞在一起。鏖战……!

    火把、火堆的光芒映上那片夜空。然后在这片天空下空旷的战地上,亮起的火光开始延绵开去。在战家坳的土地两侧,还有两只队伍正随着火把延绵而来,犹如一个巨大的雁行阵,朝着梁山的突袭队伍,汹涌合围……

    这画面,映入山上宋江的眼帘,他的眼前黑了一黑,不可能·不可能猜得到……

    月夜下的树林里,披着乱草、树叶这种奇怪衣服的人无声地在黑暗里起来,一个、两个······砰,有人从树上掉下来·树叶乱飞······

    犹如巨大的深渊降临……

    “啊······”席君煜听见那个声音拉得很长,斟酌着词语,然后,“···…惊喜。”

    ……无数的画面从疼痛的脑海里闪过去,然后是零零碎碎的声音。

    厮杀、奔逃的声音、那像是环绕整片天地的火光,梁山的三千人,先是聚集如涡旋·然后,溃退如潮水……

    朝后奔逃,树木、讽刺的月亮挂在天上·树林里的动静,越来越

    厮杀从后方蔓延过来,然后是飞出的箭矢,他记得,有一支射在了他的肩膀上……

    再接着是厮杀、疼痛……

    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他依稀可以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冰凉的感觉,有人喊“公明哥哥······”光芒一阵一阵的,有人走动。

    “啊……又抓住一个……”

    “我要先去洗洗……”

    那个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极其可恶,而在这其中,又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可怖与寒意。有时候眼睛微微睁开·可以看见走过去的脚步,长袍的下摆。

    “…···啧,那些树叶跟草里面一定有虫·我痒死了,还不敢动……我记得我趴着往前走的时候手好像摸到了屎,再也不干这种事情了……”

    “你有种杀了老子!”

    “好啊。”过了一阵,有尸体被抬走,“还有谁有这种要求的?”

    光芒还在变,意识已经越来越清醒。那人在跟人说话,一会儿又道:“啊·菜园子张青,我认识你……我认识他。”

    挣扎一下·但手脚应该都被绑住了。努力地睁开眼睛,有人喊:“公明哥哥。”前方那穿着书生袍的年轻人在跟周围的同伴说话,目光扫过去,这是一个简单营地的中心位置,外面的仗应该还没打完,但是显得安静了。自己躺在地下,周围一些囚禁犯人的笼子,有几名被抓的兄弟绑起后被扔到里面,其中便有朱武,但笼门并未关上,席君煜也被背缚双手,跪在那边,神情沉默,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大概也只能用这样的形式来应付眼前的一幕。

    啪啪。

    年轻人回过头到这边,看了看他,拍拍手掌:“醒过来了,能看到我了?初次见面……对了,毛巾。”

    眼前的人,便是那宁立恒——虽然这真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宋江心中也能够知道这点,对方拿着毛巾迟疑了一下:“你这是有东西,在鼻孔下面······嗯,我帮你擦掉……是血。”对方擦了一下,然后将毛巾扔掉。事实上,宋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止鼻孔下有血,被打了一下的脑后应该也全是鲜血,但对这点,宁毅没有理会。

    “宋江醒过来了,那个谁,那边还没有扎好吗,去看看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可能猜到,你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什么?”宁毅回过头来听了一下,“人?哦,那是武瑞营的人,我让他们事先埋伏在战家坳两边,也不多,每边差不多三千人,所以你们打过来的时候对上的不是两千,而是八千,你们只有三千,我们有八千……”

    他说了几句,有人过来回报消息,就去听了一下,然后又往这边走,低着头在一个小本子上画了几笔,抬起头来,目光温和:“看得出来你很奇怪······对了,忘记告诉你事态,之前你们打过来的时候,我们包抄了一下,杀了一些人,剩下差不多两十现在被我们堵在西边的山坳里了,他们有的人也许想要爬山走,但……呵,拉倒吧。我们待会就总攻,人要死光光了,但还有一点时间,可以稍微跟你们聊聊……”

    宁毅收起小本子,在这边场地中央一张木桌便靠了靠,看着这边:“反正事情已经要结束了,做个总结吧。”

    听着那平淡的语气,宋江的心里浮现出某些预感,一颗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他现在想到的,其实已经不是疑惑了。

    “我、我······哪怕是谋逆之罪,我也当到京城受审,你······”

    宁毅看着他,目光安静,没做回答,片刻,他的目光望了望营地西侧,开始说话:“其实整个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

    初秋的夜风吹过来了,浸着远比严冬更为冷酷的冰凉,拂过了营地,营地西面的山坳里,两千余人被堵住了出口,看着山坳外逐渐扎起的一个简单的木台,累积着疑惑与绝望。过不多久,这持续了数月的恩怨,盘踞了梁山数年的恩怨源头,原本有着巨大躯体的势力,都将在这个夜晚,步入终结······(未完待续)

    光芒映照着黑夜,简单的木台正在西面的山坳间搭建起来,搜捕队伍的火把正在朝侧面延伸开去,士卒小跑过营地。在营地中央的小小广场边,手脚被缚的宋江就那样侧躺在地上,与一同囚徒看着不远处木桌边的书生双手交叠着,在木台完全搭建起来之前,做着最后的说话。

    “其实整个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他说道,“你们会觉得疑惑,会为了自己的行动为什么会被猜到而感到奇怪,不是因为你们想得太少,而是因为你们想得太多了而已。”

    “梁山被破之后,你们壮士断腕,差不多四千人逃出去,让我之前的布置归零,是一步对的棋。之后你们走了很多步,烧村子,在山里逃,拖着一两万人兜兜转转,当意识到烧村子不行,你们拿丰平县,再威慑饶平,紧接着一个回马枪杀过来,再加上利用郓州的局势,放出谣言,让所有人都跟着你们走……啊,朱武,看起来只有你对我的说话感兴趣……”

    “你们做得非常好,每一步都令人激赏。”站在木桌边,宁毅的目光巡弋过众人的身上,语速平静而且稍稍偏快,这时候才向朱武那边点了点,做出肯定,“能够利用这里的形势,做到这么多的事情,光是三千多人在山里跑来跑去近一个月不被抓住,就已经非常的不简单。而且你们开始整肃军纪,最大限度地抑制住了奸细的作用,一直压到最后才爆发。坦白告诉你们,你在战术上的运用,不管哪一步,我都没有抓住你们……哦……”

    朱武在那囚笼里抬起头来,目光里是最深的疑惑。宁毅旁边有小兵过来报告情况,宁毅听完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水杯。

    “他说山坳那边有点暴躁,不管他们,回到朱武你感兴趣……而宋公明哥哥,也许也想知道的话题上来吧。我没有抓住你们,虽然平心而论,我希望他们可以早一步将你们合围,不让你们做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但不得不承认在形势上还没有到那一步。我……从头到尾只确定了一件事,从你们离开梁山的时候,我就确定了。”

    “你们要杀我!”这声音回荡在小广场上,宁毅点了点头,“你们一定要杀我!这件事情。我从你们下梁山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而你们好像确定得有点晚,整个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话语随风蔓延,宁毅低头喝水,让些许的沉默维持在这里,过得片刻,他才放下了杯子。摇了摇头。

    “人往前走,路有很多条……很多时候,大家都这样认为,你们下梁山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杀我。但摆在你们面前的,很多事情好像都可以做,你们可以去投田虎,虽然路有点远。而且出了郓州,对地势你们就没这么熟了。但不是不可以;你们可以一直游走,拖得武瑞营最终没了心情再抓你们,因为剿灭梁山五万人的功劳他们已经有了;你们可以一直烧杀抢掠村庄,逼得郓州又或者是其它什么地方的当官的愿意招安你们,免去麻烦;你们也可以杀我,但好像也挺麻烦的,看起来只是选择之一……但我就只确定最后这一条,不管前面有千百条路,你们最后只能走到这里来……”

    “你们杀到江宁,小挫之后铩羽而归,运河我让你们吃瘪,几年经营,你们如日中天,独龙岗我打垮你们,梁山地利,我让你们内讧。是我到处奔走,威胁周围的官员,绝不许你们投降!是我督促武瑞营,决不许他们收兵!你们有路走,我就封死你们的,你们烧村子,我就用剩下的人来填独龙岗的窟窿。当你们走一步摔一跤的时候,你们一定会越来越清楚地看到我,可惜到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你们以为自己幡然醒悟?以为自己……忽然纷繁复杂的线索里找到了重点?以为自己终于下了决定,破釜沉舟?以为在下了决定之后,费心竭力地运用了战术,耍了官兵一道,然后果断的杀了一个回马枪?这些天来你们想得太多,连自己都被蒙蔽,搞错了顺序……”

    “你们在初五初六这几天才终于下了决定,而在六月二十三、二十四这几天,我们就已经跟武瑞营谈过了,如果一直没有抓住你们,我需要防的,就只是这最后一步。我在战术上还没有太多经验,只能看到这一步,我跟他们说了,然后……取得了谅解……”

    声音顿了顿:“在你们搅浑了水以后,对你们的所有动作,我追不上。我不是料事如神,也不是从任何奸细那里得到你们的行动消息,你们已经有了准备,消息必有谬误,情报难免差池。梁山以后,所有奸细的责任就已经完成,我让他们全部静默,哪怕是他们主动传出来的,我都选择怀疑……燕青在丰平放了一张纸条,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打开过。但是你们的动作越激烈,越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们想要干什么……大势的方向已经越来越窄,除此之外,你们又能干什么?武瑞营因为各种条条框框是比较迟钝一点,但是准备了一个月,打个伏击还是没问题的……”

    士卒又过来了,报告了消息,宁毅再度点头。

    “当然你们也可以不打过来,但如果是这样,顶多再有半月一月,我保证外部的压力会让你们整只队伍都维持不住。到时候郓州的山野,就不是你们想跑就跑想逃就逃的了,决战放在什么时候,没有区别……”他笑了笑,声音低了低,“好了,该说的……差不多说完了,诸位,我们过去吧,里面的两千人,大概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来,宋江,我们一起走……”

    兵卒围了上来,有人解开了宋江脚上的绳索,扶他起来,宋江挣扎道:“你要干什么……”但兵卒将这次抓来的众好汉一个个的拽起来了。朱武、武松、戴宗、席君煜、柴进、张青……等等等等。一个个推着往前走,武松奋力挣扎,将一名兵卒踢开,砰的一声响起来,血花绽放在他的胸口上,几乎也是在宁毅开枪的同时,旁边一名兵卒朝他劈了一刀,随即被吓了一跳。宁毅放下火枪,看着武松尸体倒下去。然后冲那兵卒笑着点了点头:“干得好。”

    他拍拍宋江的肩膀:“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喜欢你,不用再问了,走吧。”

    一行人往外走,宋江跌跌撞撞的。显示有些发抖,然后咬紧牙关,吸了一口气:“还有两千人,他们都是我梁山最厉害的弟兄……”

    “嗯?”走在旁边的宁毅和善地看他。

    “你不能这样逼,人被逼到死路是会拼命的,我……我可以投降,可以受招安。你们不用死那么多人,你……放过我的这些兄弟,不用赶尽杀绝,我宋江……你今后想杀便杀了……”

    “大义凛然。够兄弟。”宁毅微笑点头,仔细聆听,他们穿过兵卒阵列,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木台。宁毅没有回答他的话,想了想。笑着说道,“其实我可以理解你,我懂你做的这些事情。”

    “呃……”宋江愣了愣,但宁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他快走,话语声调不高,犹如两个好友并行的耳语。

    “谁也不是生出来就想当土匪的,有的时候,时也命也,我们挡都挡不住。恰如猛虎卧荒川,潜伏爪牙忍受,你看,你的词我很喜欢,时乖命蹇,只能上山当了匪人,有很多这样的,譬如说……林冲,他被高俅陷害,娘子被高衙内那种渣滓侮辱,死了,他被刺配充军还得被上司陷害,被小人谋刺,最后只得上了山,一个男人能受到的侮辱他都受到了。”

    边说便走,宁毅摇了摇头,目光唏嘘:“他无法寻仇,一个教头能怎么样,脸上刺字,进了京城就算行刺也杀不了高俅,退一步说,就算他侥幸能杀高俅,他也一定走不了。有些人说风凉话,指责他为什么没有拼命的心,我不这么觉得,拼命啊,说得容易……拿这个标准来要求别人根本就是不道德的。所以我非常理解他,你说是吧……看,你的兄弟朋友……”

    一行人此时已经走到木台附近,再远处的山谷中,被围困的梁山众人身影已经能够看到,那边也在朝这边望过来,然后引起了小规模的骚动,众梁山头领士卒义愤填膺。

    宋江被带上了木台,火光照耀着,能够让那边山坳里的众人看得更清楚。席君煜就站在他旁边,其余人则在台下排开了,士卒一开始想让他们跪下,有人跪,有人挣扎,宁毅朝下面挥了挥手:“不用太麻烦了,爱跪就跪爱站就站吧,没关系。”

    风声吹着火把,光芒摇曳,声音呼啸,两边的士兵人群隔着上百米的距离相对,在那边的山坳中,一道道的身影。吴用、李逵、宋清、花荣、孙二娘、宋万……李逵大喝了一声,几乎就要冲过来,但毕竟没有冲动。宁毅往两边看了看,确定两边大概能够看清楚面容,才返回来,宋江其实一直都在看着他,他也走到了宋江身边。

    “其实我也理解你,譬如说……替天行道什么的。造反当然要有个口号!凭什么不能有?是我我也有,一定要喊得响亮!还有,你看看旁边,席君煜……事情很简单,小弟在外面惹了事,又或者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大当然得扛。要上山,当然是杀人放火做坏事啦,如果他好得不得了,官府就不会逼他上来了。有些时候,小弟的事情做过了,陪个礼道个歉也可以的,江湖嘛,打打杀杀难免误伤……”

    夜色沉默,只有风声,两边的人看着宁毅在木台上与宋江如好友一般的说话,甚至偶尔指指席君煜,却没有一句话跟这边、或者那边的人说。都不知道要发生些什么。甚至连宋江,此时都觉得有些诡异,他是希望宁毅跟他谈招安或者投降的事情的,但对方絮絮叨叨,只有诡异和冰凉的情绪在心里积累起来。

    “还有秦明啊、徐宁啊他们,这么厉害的人。能用当然是比杀掉了好,如果是我,多半也想逼反他们。走投无路上了山,梁山声势越大,我也多一份保命的筹码,对不对?将来太大了,跟官府谈谈招安,当个官。真的,是我或者也只能这样做。你看。我理解你,我真的理解你。”

    宁毅微笑地看着他,重复了这句话,当宋江在片刻后下意识地点头,宁毅倒是想起了一些什么:“嗯……回到道歉上。这件事虽然是你小弟起的头,但是苏家死了一百多人,像有些孩子,只有这么高,这么一点点高,我看见……他们被砍成两截了。这事情又不是他们的错,我确定不是他们的错。既然是你们做错了事情,道个歉可以吧?那么小的孩子……你说呢?我很希望你能跟他们道个歉,说声对不住就行了……”

    宋江看着宁毅,宁毅也看着宋江。目光柔和但执着,笑了笑,又有些伤感。宋江牙关站了站:“对不住。”他这声音像是从牙缝间出来,说出之后。大概觉得自己声音太小,想要再大声地说一次。但宁毅已经点了点头,伸手摸着他的头顶和后脑:“可以了,可以了,他们现在已经在天上了,说的声音大声音小,应该都能听到的。已经可以了……”

    宋江此时年过四旬,在梁山之上虽然算不得最为魁梧的,但也算是铁塔般的汉子,只是宁毅这样摸他的头,却像是摸个孩子一样,他脑后此时还有鲜血,宁毅也丝毫不在意。说完这些,右手手指举起来挥了挥,有着稍许兴奋地去往一旁。

    “我说过了,我理解你们,就像是……林冲,就像是我刚刚打死的那个,是武松吧?他是武松吧?赤手空拳打死了老虎,要是我平时听说有这么厉害的人,我也得说,他是好汉。你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何等快意,对不对,听起来就令人向往,如果说到书里去,一定会很受欢迎。那边,智多星吴用,听起来就很厉害嘛。你兄弟李逵,想杀谁就杀谁,多棒。不说李逵,就说鲁智深吧,人家都说他有大智慧,你看,有大智慧,又能一直潇洒快意,大家都会很向往,老百姓都喜欢这样的好汉,因为他们也希望自己可以活得这么自在……”

    “你要干什么……”宁毅喋喋不休的说话中,宋江终于又打断了他一次。因为宁毅一面说,一面在旁边的箱子里挑挑拣拣,拿出了一把锋利的、明晃晃的剔骨钢刀,看起来竟像是用来杀猪的。宋江问出这句话,宁毅晃着手上的刀才停了停,看了钢刀一眼。

    “哦,这个……刀啊,当然是刀。我刚才说到哪里?呃……自由自在,活得自由自在,说出来大家都很向往,但是、但是你杀到我们家里来了怎么办呢……”宁毅拿着刀吹在身侧,摇着头走过去,目光望着宋江,然后他顿了顿,低头看手上的刀,用手碰了碰刀尖,“你们……会杀到我们家里来啊,不是说书听听就好,你们会杀过来,把人全家都杀光。这个时候我怎么办?”

    宁毅站在那儿:“难道一直都说你们有苦衷我可以理解你们吗?武松啊,我也想可以打死老虎这么厉害,林冲啊,我也为他义愤填膺,真的义愤填膺,鲁智深啊,大家都想跟他一样,逍遥自在,有大智慧,他虽然不积善果、杀人放火,说不定他有一天大彻大悟还可以顿悟成佛呢,但是在他成佛之前,他会护着你们,被他杀、被你们杀了的人怎么办呢?他成佛之前杀掉了我怎么办?这样的佛?我要来干嘛!?我也想跟你们一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谁都想,但要是你们喝的那酒是我的呢?你看,你们到我家里来,杀人了啊……”

    宁毅瞧着他,目光恳切,手中刀锋转动:“所以,我说这些,你可以理解吗?”

    宋江牙关颤动,想要说点什么,面上表情急速变幻着。风吹过来,宁毅手中,刀锋转向上方,定住。眼神在那一刻停住。

    “谢谢理解。”

    平淡的话音落下,宁毅跨出一步,一刀刷的捅进宋江的肚子里,然后握住刀柄,猛然拉了上去。所有人的注视下,火光中,鲜血喷上天空。

    空气中,似乎有呐喊的声浪响起来,就在宋江的身边,一直听完了整个过程的席君煜“啊”的大叫,猛然后退,尿液已经从裤子里漏出来,宁毅摇了摇头,不管那些溅在自己身上的血液,看了席君煜一眼,将手中的钢刀交给旁边的同伴,朝着席君煜身手划了一下,这是他对席君煜最后的处置。然后在巨大的躁动当中,宁毅转过了身,火光的明明灭灭中,举起了一只手。

    “杀——”

    由破六道的气劲迫发出的巨大的怒吼,朝着四面八方扩张出去,这边的木台一侧,排开的士卒们举起钢刀,朝着那一列被押在阵前的梁山好汉,斩了出去,朱武、戴宗、柴进、张青……一排排的鲜血绽放开来,喷涌而出。杀气激荡、火焰撕裂夜空。宋江整个人被剖开,跪下、倒下。血腥流淌、在木台上、宁毅的脚下,弥漫开去……

    箭雨之后,兵锋开始冲杀在一起,这个夜晚真正的杀戮,开始了……

    (未完待续)

    喊杀的声音撕裂了夜空,火光沸腾着,烟尘弥漫,山坳旁的高处,有人将点燃的藤球开始扔下去,山坳内部虽然不小,但烟熏火燎地将两千余人逼出来。

    兵戈相交之时,有人歇斯底里的反抗,有人因伤势而哭泣,有人则试图投降。但这个夜晚的战家坳,杀戮终究成为了主题,当宋江倒下,一众头领倒下,失去主心骨,失去根据地,连番奔逃又不断中计的梁山众人,已经拿不出哀兵的气势来,当独龙岗的众人领着官兵,带着血仇往山坳里压过去,混战之中留下的,便是一片一片的尸首与残肢。

    也有少部分的人试图复仇又或是试图突围的,在眼下的境况里奋力撕扯着整个包围圈,但也已经组织不起太大力量的攻击了。

    人心已散,众胆已寒,哪怕是想要求生,顶多也只是挣扎得顽强一点,在大片大片的围攻之下,不久便被淹没下去。

    当燕青与关胜从营帐里出来,所见到的,便是前方山坳间那沸腾的一片人海厮杀。他们身上伤势不轻,包扎处理之后,仍旧全身疼痛无力,但只是稍做休息,心中的悸动促使着他们还是忍不住的要出来看看。一名祝家庄的士兵沉默地跟着他们。

    他们走上小小的土坡。前方那山坳一带,无数的火把、战旗混在一起,箭矢飞过天空,山坳两侧的山崖上火球滚下,从里面想要奋力厮杀冲出的人中,有他们原本还算熟悉的面孔。在梁山人前方,独龙岗的人冲得最前,也杀得最狠,但山坳毕竟不宽,有人能过去,有人则被安排在后方。一路前行所见,士兵之中。有人兴奋得歇斯底里,有人红着眼睛大笑,有人面目凶戾,叫嚷着要过去杀人。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场复仇的盛宴。

    一些人受了伤,被抬回来,燕青关胜过去时,能够听见一名断了手臂的人在担架上喊:“我报仇了!我杀了两个!我报仇了……”不知是为谁人报的仇。说着说着,竟哭了出来,哭声虽弱,却是悲恸凄然,旁边跟着的大夫让他平静下来,却怎么也止不住。终于抬到远处。没了声息,也不知是晕厥过去了,又或是就此死去。

    宋江等人的尸首还在那木台附近放着。对于燕青、关胜来说,难以说清是怎样的心情。而且以他们的眼光,也能够发现,眼下的战家坳,要打的已经是一场全不容情的歼灭战。将人逼至死地,纵然梁山一方已经组织不起统一的军势,要杀光他们。也必将付出代价。只有在这前方、这附近独龙岗众人说出的话语、兴奋的神情、与微红的眼眶中,能够找到这场歼灭战的必要性。

    而在更加侧前方一点的地方,他们看见那一手主导了一切的年轻书生,就那样搬了张椅子,坐在喧嚣的战场上。那也是个小小的土坡、大树下没有光芒,他坐在那儿,靠着椅背、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身体都像是要嵌进那片黑暗里一般。持盾的侍卫前后左右地尽量护住他,更前方一点。是独龙岗的众人。而在梁山一方。也有能够发现这一处地方的人,以李逵、花荣、孙二娘等人为首。挣扎着、嘶吼着,要朝这边杀过来。在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的趋势中,要厮杀出一条血路……

    而宁毅只是坐在那片黑暗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在最为喧闹的时候,会有一些东西从心底喷涌出来,犹如春天里桂花糕上铺着的糖渍,又像是屋檐下雨丝滴落的瞬间带着的光芒。沁人心脾,有几分温暖,却又不可捉摸。

    在江宁的那个……不大、又没有多少名气的豫山书院,曾经有那样的一群孩子,在或阴或晴的春夏秋冬里,他们会来听课。他们或许并不全都长得可爱,或者有点傻里傻气又或者顽劣不堪。他们原本都会有一个明天……

    豫山书院更多的还是教授家里的孩子,有那样的一个孩子,六岁了,被宁毅叫过去上学,小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多半乖巧,宁毅教他讲礼貌什么的。那场暴雨之后,那孩子整个人变成了两截。在整理出来的尸首里,还有好几个孩子,他是认识的……

    人在这个世界上,会遇上老虎。这句看起来光棍的话,可以安慰一些人,包括他在内,或许可以将自己塑造得不那么无辜,可以为自己遭遇的坏事多少做点解释,让一个人……不至于会沉湎于痛苦和质问。但这样的话,原本是不该放在那些孩子身上的。

    慧极易伤,情深不寿。走过那样的一条路,他或许可以压下心中的同情、怜悯,但总会有一些东西,会在心里积累,在某些时候,喷涌出来,撩拨他的情绪……

    虽然做事的时候,是不该有情绪的,但事情毕竟是告一段落了……

    *****************

    黑暗中,血腥的气息萦绕鼻腔,杀戮声传过来时,手链像是念珠一般的,一颗颗在手里转动着。

    远远在那边喊的,是李逵,但他喊的东西,宁毅并不想理。

    有些情绪,从钢刀刺进宋江身体的那一刻,就在从心里涌上来,松动了心中的理智基石,但毕竟是无所谓了。他静静地感受着这些,伤感与愤怒交叠在一起,这是他原本压在心中的东西。

    从三月底那场暴雨里他意识到整个事态的那一刻起,这些情绪,他一直不曾表现出来半点。看那些尸首时没有,见到梁山上的人时没有,将梁山人一个一个地杀,一个一个地威逼时没有,哪怕有些时候他表现得仿佛令人恐惧般的冷澈和疯狂,在实际的情绪层面上,他从来就不曾有过动摇,甚至于不愿意让任何愤怒主导他的行动。

    如果他真的表现出任何愤怒,宋江等人感受到的,或许就不是恐惧了。在所有事情完成之前,他只是要将恐惧和绝望,完全而高效地撒播出去。但在这个时候。那些东西终于能够从心里涌上来,缠绕住他的整个思绪。

    齐新勇、王山月等人护在他旁边,注意着变故或是流矢,也只有他们隔得近了,能够清楚这附近的事情。也能够听到此时在这奇怪年轻人口中哼着的古怪腔调,就像是他那晚在独龙岗外的山坡上哼的那样,缓慢而空灵,数着念珠。有一种与战场杀伐格格不入的气氛。

    李逵的吼声还在传来。

    “杀了你——”

    “宁立恒!你出来……”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杀你全家——”

    “哈哈哈哈,我们那天杀到你家里,都不知道有没有碰过你的女人——”

    “有种看着老子——”

    与他一道杀来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孙二娘与花荣在中途战死,李逵挥舞双斧。一路前行:“谁敢挡我——”他此时挥舞双斧犹如浴血的魔神,已经杀到近处,旁边长矛刺来,钩锁缚在他身上,他发力挥、拽,旁边的士卒便被拉倒在地,但他的身上毕竟也已插上好些箭矢,几根勾索飞来,嵌进他的胸腹间。几乎将他的肚子撕拉开,他双手拽着,奋力向前,终于双腿被刺,整个人跪在了地上,他却还在吼着向前走。

    不远处的盾阵后方,宁毅睁开眼睛,揉了揉额头,片刻。提着一根狼牙铁棒走出来。李逵这边整个肚子都几乎被拉开了。凶相狰狞,看着宁毅:“你这……贼厮鸟。有种……看着老子的眼睛,老子下辈子……还要……”

    宁毅看着他的眼睛,举起了铁棒:“看一辈子都可以……”

    铁棒全力打在李逵的面门上,他脑袋朝后仰了仰,然后,半个战场上陡然听见一声怒吼:“一群王八蛋!”第二棒打下去,将李逵的整个脖子都打断,脑袋朝后方仰过去。

    ****************

    生命逐渐流逝,战场上的杀戮渐至尾声,宁毅回到后方军营当中,擦拭着身上的血渍,然后预备开始做善后的事情。

    正安排时,祝虎从帐外进来,他赶得似乎也是风尘仆仆,为着梁山众人终于落到这一步,颇为兴奋,但首先还是将一张纸条交给了宁毅。

    宁毅展开那纸条看了看,片刻,目光望向祝虎,祝虎道:“十二那天负责打听情报的拿到这消息就在赶了,其实……江湖情报,难免会不准的……”

    宁毅点了点头,随后又点了点头,看看帐篷里的人,终于道:“刚才说……宋江他们的尸首,脑袋拿去给武瑞营,其余的,随便吧,喂狗喂狼又或者是烧掉,怎么方便……我……我有点事。祝彪,你陪我去一趟……济州,可以吗?”

    那边祝彪正在包扎身上的轻伤,抬头道:“当然可以啊。”

    “得马上走,你去……召集两百人,现在可以走的,也愿意跟我走的一起,其余的还是留在这里杀人善后吧。其实之前已经就安排好了,王兄弟你负责跟武瑞营、周边官府打交道,文昱也留下,三位齐兄随我过去。事情有点急,这边就拜托大家了,更多的……待我回来再说。”

    见他这么着急的样子,王山月皱了皱眉:“莫非是令师……”

    “呵。”宁毅点了点头,“应该不是太大的事情,大家还是先处理正事,我搞定就过来,或者你们搞定了,过去跟我汇合,都是一样。”

    这边安排完毕,不久之后,宁毅出了营帐,走上马车,那边山坳间,杀戮正进行到最后的阶段,光芒倒是往周围山上延绵开去,是在清扫战斗中侥幸逃脱的一部分人了。马车驶离军营,后方祝彪领着两百人或骑马或奔跑地跟着,车厢之中,宁毅拿着那纸条再看了几遍,但事实上,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七月十二下午,陆红提于黑牛岗附近为林冲、史进、孙立、陈金霞、陆文虎以及新赶到的“万里独行”吞云和尚等人伏击围攻,传闻负伤后逃离,如今行踪不明,安平县附近绿林人士仍在展开大规模追捕。

    七月十二,那已是一天半以前的事情了……

    “我要睡一会儿,尽管赶路不用管我。”

    他如此说道,整了整衣服,在马车一侧躺下。不久之后,陷入梦乡。

    梦境之中,许有几个孩子过来,与他道了再见。

    马车披星戴月,在崎岖颠簸的道路上一路奔行。

    不久之后,天空下起雨来……

    *************

    待会应该有一个关于梁山的小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首先第四集应该会改个名字,从“盛宴开封”改成“野火”,这是小事。

    然后说说水浒梁山这段。

    就我来说,写文章会有个习惯,情节不是我的,我不写。但是情节如何成为“我的”,标准是能够理解某一个形象,然后在脑内可以塑造,可以代入,然后可以以我的方式将感觉任意传递出去,通常我写东西之前,都会有这样一个消化过程。

    如果要打个比方,通常会有一些同人文——我以前看过一些,通常都不喜欢,因为动画片的痕迹太重了,作者为了心中属于动画的东西,放弃了自己的东西,例如列出一些什么“梗”之类的,读者看了以后,完全想起的是动画片,他们觉得有趣,但实际上,这不是写书的方式。

    当然,这也仅仅是我的个人好恶了。

    我对水浒并没有个人的感受或者偏见,真的没有。因为在这之前,我根本没有完整地看过一遍水浒传,零零碎碎的观感当然会有,当通常也是正面的,我喜欢武松,喜欢鲁智深,喜欢林冲,喜欢扈三娘。在最初布下水浒的线索后,面对第三集的时候,我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出现一个会武艺的刘西瓜,因为在当时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当宁毅北上时,我或许可以写写扈三娘,而当时已经有了红提,如果再有西瓜,三娘就有点多余了。

    最后我选择了西瓜。

    然后在水浒的情节真的要写起来的时候,我恶补了一阵水浒,是为了将人物真正的消化,线索弄清楚。每一个角色的心理活动,我必须把握清楚,因为譬如说宁毅杀宋江,我不光要代入宁毅,还要代入宋江,我要把自己当成是宋江。确定他的心中有着最大的恐惧……宁毅的一番唠叨,很多人以为我是在对读者宣扬些什么,譬如虚无主义的善恶观,无善无恶什么的,其实不是的。其实宁毅所说的是:拿出善恶来,我杀你,抛开善恶,我今天也一定要杀你。他的神神叼叼。是为了给宋江以最大的恐惧感和践踏感。当一个人对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以理论去争,就是连话都没法说的时候,那是对那个人最大的践踏。“我杀你,请你理解。”

    所以,在消化的过程里,我遇上很多心理障碍。秦明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感受到宋江的“义气”,然后纳头就拜的,扈三娘在全家被杀而后被逼婚的时候,书里写的是“感到头领义气深重……”她到底是怎么感到的。

    一般人评论水浒,会说扈三娘毫无个性,又或者说施耐庵对女性有轻视什么的。评可以这样评,但是我要写,心里不能这样过。每个人的心情必须是有因果而且尽量合理的,一旦写到了。我得自己代入这个角色去说话,我得看清楚他的性格是如何而来的。我只能尽量合理地脑补,譬如扈三娘,她家人被杀,未婚夫被杀,祝家庄被屠,她所认识的人在她面前全部被杀,她或许以前是一个比较张扬的女人,这个时候。她也被吓破胆了。我只有看到一个在诸多恶行面前被吓破了胆的古代女性。这条线才走得过去。

    然后很多人的心情都必须脑补,努力地让这些人物被我“理解”。我最初还是有想过“收”一些人的。但是后来,当我真正去理解的时候,情节倒是发展成了这样。这中间倒是有不少书友将之归结于香蕉对水浒有偏见什么的,真没有,也有些人会衡量我的好恶,其实我的好恶固然有一部分在其中,但真没那么重要,我的脑子里有一个世界,我固然可以去推动他,加入一些东西,看它如何演变,找出有趣的演变方式,但我从不因为自己的好恶而乱变,水浒的这一段,更多的是在放任自流的推演下,让他们自己发展的过程。

    然后,看一本书,代入一个角色,固然可以很爽,或许也可以很放松,如果代入宁毅,更可能有一种大杀四方的快感——如果让大多数人感觉到了,就是我的成功。但在这其中,有些东西,是我在现在看到以后,想说一说的。

    我们是弱者!

    这句话很重要,所以我再度重复一遍:我们!是弱者!

    我惯常去写一些美好的东西,但我所描写的世界、冲突,很残酷,因为我自己看到的,就是这么残酷的,残酷得不讲道理。宣扬世界的美好,对于我们做事,没有意义,有意义的只是我们能够寻找到美好的东西。但美好的东西,都是脆弱的。宁毅的手段狠辣,因为有些好的东西,已经被打破了。

    村上春树有一句话,是:当强壮本身成为道德,强壮必将被更强所打败。

    有一些书友,信奉虚无主义的善恶观,以为这个世界就是没善没恶,只有利益和屁股的。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东西,但事实上,虚无主义这种东西,当一个人接触到很多社会讯息,无力辨别也把持不住自己内心道德的时候,很容易出现,而且他还让人觉得自己很高明。但事实上,这个人生阶段通常与中二没什么区别。

    我们是弱者。为什么,事实上书友当中有不少恐怕还是本身很有力量的,或者在社会上风生水起的,但即便是这样的人,如果仅以强壮作为衡量的标准,更强的永远存在。但世事若真的无善无恶,强者欺凌弱者,或者就真的不需要理由了。

    世事残酷,所以美好才显得弥足珍贵。有些东西,不是过家家,而是需要你拼命去争取和保护的。而在这世道中,我们都是弱者,我们手中的东西,可能被夺去,拥有的美好,可能得不到保障。如果有一天,有人践踏过来,法律能够完全保护你吗?现在谁家里出事,找的都是关系。打个比方,一个亿万富翁,你得罪了他,人家花钱花关系杀掉你,或许能够很轻易地把事情摆平。全世界都有这样的例子。在一个虚无主义善恶观的世界上,人家想踩你就会肆无忌惮地踩你。真正能够保障你的,能够让强壮的人不至于肆无忌惮的,能够使人与人尽量平等的,是道德观。

    而就我所见,越是身无恒产,越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反而对于道德观、善恶观。越是轻视。但反倒是走得上一点的,能多少有所敬畏。我并没有走上去,我也跟大家一样处于底层,而当我写出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感到的是恐惧。

    有一天被逼到极处的人只能拿起枪到街上杀人,只能到幼儿园里去杀孩子。就好像马家爵杀了自己的同学。有一天这样的事情或许还会降落在你我的头上,遭了厄运,无处可去,走投无路恶向胆边生。梁山的人,也类似于此。

    但唯一能够保护你我的,反而是道德与善恶干。道德与善恶观以真正人人平等的方式厘定每个人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它未必是学雷锋,而是给所有人一个平等的束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而法律无论如何森严,都是有层次的。对于弱者来说,我觉得更该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世道之中或许是有恶的理由的,但所谓世道,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组成的一个整体,我们无力,但我们是组成的一部分,十三亿分之一而已,我们都是这恶的一部分。

    呵。我总是想不遗余力地说说这个。我们可能成为水浒,却未必能成为高俅。而一个社会。在底层崩溃之后,往往也就将迎来上层崩溃。古往今来五千年,我们都是自己玩死了自己。上层其实未必不知道这样的事态,这几年越来越大力的对道德的提倡,学雷锋什么的口号,批判喜羊羊太暴力……这种宣传未必有力,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只是讽刺,但或许也只是出于矫枉必然过正的规律。

    若处于宋朝,我们或许什么都做不到,等到社会秩序僵化崩溃,人不如狗。但我们现在确实处于一个几千年未曾有过的新时代,原因在于,大家都读了书了,读了书,会发出声音,上面接收到,会引起改变,这个改变将是缓慢的,而不是激烈的。所以我总是想说,我们不要学雷锋,我们只要说话就可以了,对对的事情对说对的,对错的事情说错了,从不说到说,这中间就会是一个巨大的跨度,社会会好起来。

    其实这些东西,我原本打算在整本书写完后再说,呵,在我的构想中那将是一个长篇大论,题目叫做《赘婿总结:给我所爱着的和憎恨着的我们》,当整本书写出了一个时代的面貌,说清楚了一个世道为何衰落,我们为何要反抗,为何要争斗为何要爱国,又说清楚了到底何谓爱国之后,或许那篇东西会更有说服力一点,但是忽然看见一些虚无主义的善恶观,又让我忍不住想要先说出一些东西来。

    这是一些既务虚又务实的东西,但看过了,其实可以忘记它。它务虚的一面在于,我认为那样可以改变世界,只要大家都说话,就能改变世界。而务实的一点在于,我不提倡大家学雷锋,我只是希望人们可以为善恶开口而已,如此简单。但大家当然可以忘记这些,我仅仅希望,当大家爽过、轻松过之后,能留下一丝的恐惧。

    ——我们是弱者。

    梁山人的恶,当然有一部分是世道的原因,有贪官污吏的原因。如同林冲,被逼到那个程度,只能造反,以他的血仇而言,对于仇人的报复,理因是无上限也无下限的,但他无法去到京城与高俅同归于尽,无论是做不到或是不想死,都可以被理解。而在宁毅这边,也有着同样正当的理由。因为当事情真正降临到某个人身上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反抗了,如果道理说得过,请说道理,如果道理说不过,就请用力反抗,而反抗,必须这样激烈。

    这是我的《水浒》,我只保证我曾诚恳地理解过它,有些人会认为跟他理解的不一样,有些人认为我就是喜欢鲁智深,那都是大家的自由。也有书评区的人认为主角作为一个现代人应该去包容古代人,宣扬什么普世价值什么的,如果说有人想要杀你全家,不管是杀光了还是只杀了一半,在这个事实之后,你愿意跟他宣扬普世价值,包容性地原谅他,那也是你的自由,不关我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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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初临,夏天的气息在汴梁城中还没有完全敛去,黑云密布时,哗啦啦的下起雨来。

    对于此时汴梁的百姓来说,忽如其来的暴雨掩盖不了城内热烈而沸腾的情绪。这段时间里,最令武朝震动和欢喜的消息,来自于北方。

    北伐胜利,童贯二十万大军破燕京,燕云十六州收复大半,辽国将

    消息传来之时,两百年来的屈辱和梦想,终于露出第一线曙光。对于汴梁民众尤其是儒家学子们来说,不啻是普天同庆的大喜。在这样的气氛里,相对来说东面水泊梁山匪人的落败,几乎便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国运昌隆,时来天地协同力,这等情况下,国朝兵锋所向,区区匪众自然望风而溃,不值一提。

    由于破梁山的重要性远低于破燕京一事,消息传来之后,并没有大肆的宣扬开。事实上,梁山一事的消息传来,还在燕京事态之前,但由于其中的某些关节,处理它的程序暂时押后,再后来······就没有多少宣传的必要了,只要有燕京之胜,其余的事情都将是锦上添花,黯然失色。

    也是在这样的气氛下,苏檀儿领着一种苏家人,带着快三个月的孩子,来到汴梁。

    一行人住进宁毅之前买下的院子里,稍作打点之后,首先拜访的还是右相秦嗣源一家。对于秦家人,她其实还没有云竹与秦家那般熟悉,但秦嗣源、秦夫人等人对宁毅本就重视,带来的孩子也成功地打开了“外交”的突破口,此时快三个月大的小宁曦身体健康,颇为可爱,秦夫人见了喜不自胜,又说这孩子聪慧,想收他做干孙儿,让苏檀儿多带孩子过来玩。

    秦家人对宁曦的喜爱·自然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宁毅,这一点不言自明。但孩子的荣耀原本就与母亲是连在一起的,作为宁家长子,将来继承宁毅衣钵·挑起宁家、苏家的担子不在话下。对他的每一分赞誉,也都是夸在苏檀儿的心坎上。而在这些家常之后,由芸娘单独给苏檀儿说起宁毅的消息时,也进一步说明了秦家人为何会对宁毅如此重视的理由。

    从这边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大破梁山,杀得梁山几万匪人授首、投降。对于谁来说,这都是梦幻一般的战绩·宁毅的这番复仇,既快又狠,仿佛一过去就伸出擎天巨手·将整个梁山拍翻在地。对于女子来说,这也是真正可以依靠的一家之主的气势,但同样作为务实之人,苏檀儿自然也能明白其中的凶险。屋外下起大雨,房间里馨黄的灯火中,她听着芸娘的说话,那些传来的那些情报,伸手捂住嘴唇的同时,也红了眼眶。

    “他、他没有受伤吧?”

    “放心·听说不曾受伤,此次全凭他在背后运筹帷幄,只是如今梁山一众匪首还在逃窜·不知道全数截下还需多久,但想来以立恒的手段,不久便会有捷报传来……”

    “他手段凌厉·会被当成匪人的眼中钉的,宋江他们······迟早要盯上他。我只盼他无事了···…”檀儿坐在那儿,笑着流眼泪。

    芸娘在一旁笑着说了几句,又道:“最近啊,府内最振奋人心的事情,便是梁山之事了。我家老爷每每拍案称好,若非燕京局势紧张′许多事情迫在眉睫,这事情原本是要传开的······”

    “终究是燕京之事比较重要吧······”

    “燕京······”芸娘笑望着檀儿·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轻声道:“消息在外人听来或许可喜,不过我家老爷说,那就是一群混蛋做出的一堆混账事,哪里比得过立恒功绩半点。不过此事尚属机密,檀儿不是外人,但也不要与旁人多提便是……”

    汴梁城普天同庆的气氛里,芸娘与檀儿随口提起此事,有些无奈。而在此时的秦府又或是整个都城当中,极少数知道内情之人说起此事,未必有着如旁人一般狂喜的情绪。如同秦府后书房一带,密侦司的内部。

    此时成舟海已经离开,在这边处理事务的就是尧祖年、纪坤、觉明和尚、闻人不二等人。偶尔若有人给房间里中的尧祖年、觉明和尚送诗会的帖子,庆祝燕京归复,这两位汴梁文坛、社交圈都颇有名气地位的人却大多有点兴趣缺缺。事实上,在他们说起来时,都道若是成舟海还在,说不定要破口大骂,甚至于把房间里的茶具砸掉一半。

    而其实在有关燕京最初的消息传来后,一向有涵养的觉明和尚就曾一拳砸在身前的茶具上,几乎将一套紫砂茶具全部砸碎,那碎片嵌进他的手里,鲜血一直往外流,身上与愤怒同时起来的,便是他以前身为皇族的气质。

    出世也好、入世也好,对于这等人来说,总有些事情、有些情绪,无法摆脱。而在之后的各种消息陆续传来时,众人才能从中稳定住情绪,只是在偶尔叹息一声:“总是一件好事。”

    大雨降下时,相隔千里之外的北方,也正有一人,在噩梦之中,重复着燕京事件的一切……

    黑暗中,亮起在眼前的,是如同炼狱一般的光。夜色中古老而黑暗的城池,杀伐之声沸腾着传出来……

    从床上忽然惊坐起来时,郭药师的额头上,已是一身冷汗,光芒昏暗,外面哗啦啦的下着雨。他从床上下来,披起衣服,咬着牙关,心中又经历了那天的一切。

    五月中旬,郭药师终于获得童贯、刘延庆的首肯,率怨军之中的六千精锐,与刘延庆的直属配合,奇袭燕京。根据他对辽国的了解,整个计划认真而严谨,先头部队成功潜入城内,破开城门,在古都燕京之中,展开混乱的厮杀。

    辽人与金国打到此时,军队已无心鏖战,特别是当武朝军队忽然杀入辽都,如天兵而降,给众人的信号便是辽国命数已至。最初的顺利当中·郭药师心中大喜,派人令萧太后速降。而刘延庆这边也是大喜,宣布待大军入城,不封刀。对于童贯、刘延庆等人来说·对辽战争的连番失败,需要一场大胜,而军中将士也需要更多的激励,这样的命令,出自刘延庆的口中,也出自童贯的豪迈。

    “童某领兵,没有其它的·将士用命,舍身为我,我便绝不亏待众将士!”!

    这样的命令之下武朝军队的秩序逐渐乱掉,开始在城内烧杀。郭药师心中大骇,与这边交涉,但随即被驳斥:“辽人百年来杀我武朝多少人,药师,你才归我武朝,不清楚这中间怨仇之深,此事你不好多言的,当心言多必失。总之事态已定,让将士们发泄一番又能如何嘛。哈哈哈哈……”

    辽人虽然已属强弩之末,但北方一地男子多少还有尚武血性,第二天,燕京之内反抗逐渐变强。萧太后虽是女流但性情却也强悍,借此机会向城内豪族发血书哭陈,随后反夺城门,不是驱赶武朝军队出城,反倒关闭城门要与武朝军队同归于尽,一战到死。这样的战局中,郭药师等人事实上仍旧占据上风但原本预定率大军过来的刘兴世部队,却一直未至。

    战事的第三天北院大王萧干率大军杀回燕京,挟着举城怨气,以哀兵之势将郭药师等人杀退出城。此时怨军尚有力量一战,郭药师本是名将,也一直等着刘兴世一部主力到来,他知道一旦溃败之势形成,必然万劫不复,劝刘延庆直属的几千人与他同抗萧干,哪怕且战且退,主力到来之后仍能一战。

    那边点头答应,然后与萧干兵锋一触,整个军势便轰然垮塌。郭药师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武朝精锐争先恐后地逃亡,而这样的逃亡同时拖垮了怨军的士气。萧干一部当时也确实士气如虹,相当可怕,挡在前头的怨军便如同巨浪之下的沙堡,只抵抗了片刻,随即一败涂地。郭药师此时还试图组织起有序的溃退,以为自己保存下力量,然而零星的抵抗最终只是为武朝军队取得了溃散的些许时间。而在战阵之上,当他再度面对那位可怕的北院大王,几乎被对方斩于剑下,是众多老兄弟护着他一路逃亡,侥幸未曾被抓。

    刘兴世的主力数万人此时才迟迟赶来,眼见着友军已经溃散,这几万人同样被一路追杀的萧干打散。再后方的童贯知道败势已呈,干净利落地没有选择顽抗,而是掉转军阵,一路回撤,保全了整个北伐军。

    整个战事中,怨军的六千余人到回来时,仅余千人,加上守住本阵的两千余人,原本投诚武朝的八千兄弟,如今只剩三千了。武朝军中一片推诿、寻找责任,按照那帮文官的说法,战后寻找败阵之因,下次才能打胜。这样的喧嚣中,对怨军童贯则只是安抚了几句,搁置一旁。

    郭药师原本以为这帮家伙将要拿怨军来背这黑锅,但童贯这边手段却是漂亮。大战一败,立即联系了女真人,也不知答应了什么条件,之后金人发兵,长驱直进,破燕京,烧杀劫掠之后,将一座残城转手交给武朝。当郭药师真正反应过来,童贯已将燕京大胜的消息发回南边,开始宣扬这不世之功了。

    对于怨军的处置,这天大雨之中,方才有圣旨到来:“······有郭药师常胜军一部,于攻燕京一役,戮力向前,立下大功,今特封郭药师为武泰营节度使,另加封……恩赏……赐····`·钦此——”

    大量的恩赐与头衔,此时摆在了郭药师的面前,在郭药师怔怔的眼神中,同样升官发财,揽了这封赏一职的刘兴世笑眯眯地过来,与郭药师亲近一番。这天晚上,常胜军中摆开宴席,刘兴世与郭药师喝得烂醉才走,对于大军北进之中自己的拖延,刘兴世表示一直很内疚,但也详细地解释,武朝军队就是没那么快。而此时大家都有封赏,升官发财,他才有脸过来见郭药师,并且道声抱歉,同时诚心诚意地说,武朝那边都将郭药师当成好汉子看的,打仗有一手,厉害!

    对于刘兴世而言,这或许是对郭药师示好的最佳态度了。

    送走了刘兴世以后,天空晦暗,雨还在下,郭药师拿着圣旨,站在帐篷之外,看着大雨降下来,淋在自己的身上。身边还幸存的两个老兄弟知道他最近一直为燕京之败耿耿于怀,过来安慰一番,又道:“这是好事嘛,总算放下一颗心了,接下来咱们可以再招兵了吧。”

    “童枢密那边,还是有良心的,总算没有忘记咱们······”

    两个人这样说着,喝醉了的郭药师红着眼睛看他们,拿着那圣旨逐渐抖起来,咬紧牙关,想要往雨里扔,但终于没敢。他重重地挥了挥手,看着雨幕中的黑暗,伸手指了好片刻。

    “咱们五千多弟兄啊,我原本、我原本带着你们······”他口中喃喃地说着,终于在雨中落下泪来,压抑着吼了出来,“王!八!蛋

    那声音回荡在雨幕里。

    这一天,是武朝景翰年的七月十三。同样的时候,南方千里外的郓州战家坳,梁山的三千余人正冲下山坡,朝独龙岗人扎下的营地汹涌而

    远在山东,宁毅并不能第一时间知道北方的情况,他暂时也并不感兴趣。从睡梦中醒来,心头有几分疲累,有一些小小的身影在那个梦中永远地向他道别了,纵然知道梦里的东西多是自己一厢情愿想来,但这时候,仍旧不免被淡淡缱绻的情绪充斥了脑海。外面还是大雨,但天已将明,由于这等大雨之间不好赶路,众人只好在路途上的驿站中做了歇息,而两百余人脚程有快有慢,第一批有车有马的三十余人算是走在前头,其余人也得在后面找地方落脚。

    宁毅离开马车,是驿站的后院,他睡得沉,众人甚至没有叫他。大雨的檐下挂着孤孤单单的灯笼,大雨落下的黑暗里,驿站其实也已睡去了,有的随行人便在这简陋的驿站厅堂或是檐下找地方睡下。宁毅走上二楼找地方坐了,看着这夜雨吹着清凉的风,等待着祝彪等人醒来与他说说这次过去将要遇上的绿林高手和各种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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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好了

    大雨还在下着,天空陷入黑暗。往日里的这个时候,天应该要开始亮了,但仿佛是夏日里最后一场雷雨的延续,此时的整片天地,仍旧陷在夜色的昏暗里。宁毅坐在二楼的栏杆边,看着起来的人在下面忙碌地准备早饭,祝虎走过来时,宁毅问道:“祝二哥,大概还有多远?”

    “安平县、黑牛岗一带的话,若是骑马全力大概还要半日路程,但这样的天色,路便不好走了。那边都是山路,道路破旧,这种大雨天,若是陷在半道,恐怕更费时间。”祝虎大概知道他的心情,又道,“而且若只有十几人二十人骑马先行,就算此时过去了,怕也意义不大。”

    “这么厉害?”

    “这一片向来是强豪聚集之地,绿林人、走单帮的,竹溪往安平一带,周围几个寨子都挺凶,走镖的若不是有背景一般也不从这边过。独龙岗的名字倒是可以在这边用,但若是起了什么大的争端……”

    宁毅皱了皱眉:“比梁山还厉害?”

    “呃,这个……”

    宁毅此时说话之中,自有一股威势,是随着心情而来的。祝虎有些不太好说,但随即就见宁毅摇了摇头,笑了出来:“呵,开玩笑的,是我想岔了……”他心中惦记着陆红提的情况,毕竟已经将紧张感提到最高的程度,但随即便转过弯来。

    祝虎也便笑道:“比梁山自然是比不过的,只是如今军队为止,那一片龙蛇混杂,眼下更是状况混乱,贸然过去的话,也怕有意外。”

    “两百人够了吗?”

    “难说。”祝虎摇了摇头,“问题是不大了,但到了那边,便是绿林的地方。独龙岗的名字可以用,立恒打散梁山、官府的名声也可以用,那中间,有怕的有不怕的,但难说有没有什么想出名又不要命的家伙。那外号‘万里独行’的吞云和尚想来为官府通缉,但在这一片,仍旧是风生水起、人见人怕的高手……”

    宁毅点了点头,过了郓州州界。竹溪、安平几个县本就荒山多,也是绿林人士聚集之地。只是这些人又不同梁山,他们一小拨一小拨,军队不是不能剿,但一剿对方便散了,军队一走人家又回来。如果要将短期目标定为打散这些人,意义根本不大,反倒只会激起民怨。这本也是山东两路的特殊生态。宁毅就算领了两百人进去,也不能说就能横行霸道,何况因为大雨,两百人还没能聚集起来。

    只是这样的大雨之中,山东这边又不富庶。自己一行人倒是可以暂时避雨在这破旧的驿站中,已然受伤的陆红提,又能到什么地方去避难、躲雨?她一个人搅起那么大的绿林风雨。之前追杀众人,固然可以挑了落单的就杀掉,看来威风凛凛,但她毕竟也是只身一人,为了避免被人找到,又得提起多大的警惕来随时随地的戒备?宁毅这样想着,对眼前的这场大雨,心中也不免焦虑。

    过得一阵,云层后的天色微微亮起。驿站之中的粥饭、馒头也已经熟了。宁毅等人在驿站大厅里吃着东西。再跟祝虎、祝彪等人说起安平县那一带的情况。

    “这些人中间,武艺最厉害的怕还是孙立、林冲、史进、陈金霞、陆文虎、吞云和尚这些人。孙立、林冲等人先不说了,陈金霞、陆文虎这几人本就是齐鲁一地的大豪,在大名府也是赫赫有名。陈金霞外号‘铁拳’,听说成名的功夫在手上,但也擅使大刀,别看他名字像个女人,实际上身形高大魁梧,武艺刚柔并济。在这一带能有这么大名头的,恐怕比之栾教头,也未必有差。”

    祝虎说着对安平那边的了解:“至于陆文虎,听说十八般武艺皆会,什么兵器都使得相当厉害,当初他在山东一地以武会友,打出莫大的名声,死在他手下的人不少,但佩服他的也不少。他与陈金霞在这一带,主要还是名声好、武功高,又未被官府所恶。这次出面,怕也是想籍着梁山覆灭,出来做点什么事情。老实说,那位陆……陆前辈能在这些人的合围下屡次逃脱,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而吞云和尚在这一带就算得上恶名昭彰了。这人武艺高强出手狠毒,在山东一地结仇无数。除了手底下的人命,他还常污女子的贞洁,大名府一带富商、官员家的女子多有被他看上后绑了强暴的,海捕文书不知发了多少,但他手下光是捕快就杀了不下二十。他行恶这么些年,还能不被抓住,便没有多少人敢再去惹了……”

    宁毅点了点头:“因为这些人过来,所以,零零总总的其它绿林人,也都聚过来了……”

    祝虎道:“那‘快剑’林奇的弟子就不少,周围认识的人也多,像是什么齐云寨的绿林匪人,五花寨的人,安平一带的铁牌楼、火拳帮大概都在凑热闹。官府的人他们不是不怕,但真要直接压下他们,也不容易。哦,铁牌楼那里还有个当家,叫做姚武柳的,炼铁线拳,手下功夫厉害,绿林之中称他‘五柳先生’,安平一带,属他的势力最大。在安平杀人,等于是不给他面子,这人加入之后,也是一个大麻烦。”

    宁毅一面听,一面喝完了自己手边的杂粮粥,扶着额头想了想:“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没事……”

    “要不要派人回去通知其他人,还有……武瑞营的几位将军?”齐新翰说道。

    “都可以。”宁毅点头,随后又望了望外面的大雨,“但不管怎么样,我不想再等了,上午再过一会儿,雨若是不变小的话,咱们就骑马先行,晚上应该可以到安平。就当是跑一趟江湖,见步行步吧,怎么样?”

    听得他的询问,众人却也笑了起来,事实上这一行人当中,要说谁最没有江湖经验。恐怕就要数宁毅。大家的担心自然有其道理,但若要说冒险,众人又哪里会说不行。祝彪满不在乎:“宁大哥你放心吧,我祝彪可不怕那些人,还有大家在,一定护得你周全。别说不一定打起来,就算打起来,咱也不怕那帮乌合之众。”

    宁毅笑着拱了拱手:“那便连累大家为我犯险了。”

    如此这般。再过得一阵,雨势未缓,但天色已大亮,众人披了蓑衣,骑了马,一路往安平那边过去。到得中午时分。越过官道上一条正在涨水的河流,再转上岔道,进入了通往安平的那片崎岖山岭当中。

    山势逶迤,大雨之中,茫茫地延绵开去。安平县位于山中,是个贫瘠的小县城,它并未像济州界内几个相对富裕的县一般受到重一点的关注,一向处于三不管位置的它,由于绿林、匪帮的聚集。才有着些许热闹的景象。离开县城,山势之中愈显荒凉,昏暗的天色里,半山之中一间倒塌了半边的土砖建筑中,有一只手正在悄悄地探出来,感受着落下的雨滴。

    这本也算是一间陈旧的小房屋,多是泥土砌成,无人打理的情况下,半边倒塌。另外半边也不见得有多大。雨水自一头灌进去,又从另一边的缺口流出来。破房之中的灰暗的小小空间里。陆红提蜷缩着身子,怀抱古剑和包袱,坐在一堆杂物之上,但事实上,那不多的杂物和泥土也被水流浸得有些湿润。屋顶有水滴滴下来,落在她头顶的斗篷上,又从斗篷边缘低落下去……

    她叹了口气。即便是武林高手,此时也敌不了天地之威,腹中饥饿感传来,她从怀里拿出最后半只硬饼,咬了一口,其实并不好吃。

    目光穿过雨帘,落在外面不远处的林木上,她想了想,紧了紧蓑衣,戴着斗篷小跑出去,到树下摘了几片树叶,将那半只硬饼再掰成两半,夹着树叶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味道好了一点点,这几日顾着逃亡和杀人,却忘记抢些吃的东西了。也是因为她原本对食物质量没有太多的要求,谁知道遇上这场大雨,行动都不方便起来。蓑衣虽然能够挡住大部分雨滴,但总有水能渗进来,其实在外行动其实并不会让人觉得好受。正吃完手中的半只饼,目光之中陡然一厉,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地方,两名同样穿着蓑衣,持武器而来的男子定在了那儿,看着她,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拔刀。

    砰的一声,那身影穿过雨幕,破开水花,脚步之中犹如朵朵莲花陡然盛开。空气之中,轰的一拳,人影飞出去的时候,漫天水花都被迫开,另一人被打飞在树干上,震下漫天水光。只是女子的身影在两招出完之后,又连忙的往回跑,方才那一下冲得太快,用力过猛,斗笠、蓑衣都已经掉落在后方的地下,大雨往她身上直落,她跑出两步,又连忙跑回来,将死人身上的斗笠斗篷拔下来给自己穿上,这个时候,也已经被淋得颇为狼狈了,随后又在两具尸体怀里搜索一下,找出了一些铜板和碎银子,却没有吃的,她站在那儿,叹了口气。

    回过头时,那只有半边的破旧泥房也在大雨之中垮塌了。

    “老天爷啊……”红提沮丧地低喃了一句,目光望向山下、远处县城的方向,目光之中,其实有些柔弱,但也蕴着一股无法改变的坚定。她紧了紧缚在胸前的小包袱,又将蓑衣整理好,抱着双臂往树林和山间走去,寻找新的避雨地点。其实大雨也没什么,心里记得很多个这样狼狈的日子,哪怕更狼狈的,其实也已经习惯了,武艺再高,挨饿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会哭出来的,现在已经好得多了。

    而且她还记得有那样一个大雨的天,跟那个男子在那破旧山神庙里度过的时日。那个破庙比之前的土屋要稍微大点,也没有倒塌,他们在那庙里拿一只破锅煮饭。其实对他而言,那或许是比较简陋的日子吧,但对她来说,那样的日子,是她少有的轻松时日。没有山寨的负担,报完了仇,不会饿肚子,还能……听故事。

    山下的那些人,已被她杀得胆寒,但新来的几人,气焰还很高,非得再将他们杀上一通,彻底打下他们的锐气,自己留下的名字,才足够……佑得他往后日子里的安全。

    她如此想着,走在雨里,目光便安定下来。

    也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宁毅一行二十人,正牵着马儿,小心地走过远处山间一处崎岖的弯道,到得这天夜里,大雨稍弱时,一行人才终于抵达安平,进入县城内最大的一家客栈之中。

    这一路迅速赶来,对于宁毅而言,也是冒险,只不过若是陆红提已然受伤,这险便不得不冒。他之前也曾想过低调行事,过来之后再见步行步。只是这一次,进入安平县后不久,一切的事态就因为他的到来,而有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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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应该是第四三八章,当时打错了,说一下。嗯,就当这代表了……我对女性读者的尊敬吧^_^(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雨势渐弱,灯笼与火把在道路两旁的檐下亮着。披了蓑衣的骑士,带着刀剑的绿林侠客在街道上匆匆而过,马蹄踏过积水与泥泞,溅起一片片的水花。

    安平县破旧贫瘠,但并不算小,最近这段时间来来往往的绿林豪客也将县城气氛弄得相当热闹,这热闹与混乱、紧张混杂在一起,成为这一片独特的生态。

    这些绿林人中,有张扬的、有沉默的。客栈那边的喧嚣气氛中,有的侠士张扬地高声说话,有的踞于黑暗中的角落,抱持刀剑,以深邃而冷峻的目光提防着周围的人。铁匠铺的敲击声叮叮当当,刀剑生意红火,三大五粗、肌肉虬结的铁匠一面挥舞手中的铁锤,一面以饱含敌意的目光注意道路两侧的情况,只有当主顾上门,他才会用毛巾擦一擦汗,露出些许笑容。

    安平县仅有的两处青楼中,此时也已经是热闹一片。江湖豪客们的粗俗笑骂,姑娘的调笑或是尖叫声,响起在那老旧的楼舍当中,其中夹杂着男女交媾的独特喘息或是嘶吼之声。有人争风吃醋打起来,被人自二楼上扔下,在街道上才站起来又被青楼的打手拦住,想要闹事,最终被打倒在地,悻悻而去。

    不远处的赌场之中,气氛最是喧嚣,但也只有站在赌场门口的打手与汲着烟杆的管事老者的眼神,显示着这里并非良善之地。偶尔有吵闹声传出,输光的赌客被人自后门逐出,这算是相对和气的结果了。

    宁毅一行人自破旧的县城门口进来,二十余骑的声势不容小觑,路旁的行人或多或少的都要看上一眼。路上也有一队持刀汉子小跑过去,盯着宁毅等人,与祝彪、齐新勇等人目光接触一阵后,便不再多看。祝虎靠近宁毅道:“是火拳帮的人。”

    然后指了指道路两边各种建筑与屋檐下的灯笼:“写了火拳两个字的,就是火拳帮罩的。那个黑色的铁字,说明由铁牌楼罩。这边做生意,一般都是这两家,有些不挂灯笼也敢开门的,那就是安平一带还算有些面子的狠角色。否则就做不长久,迟早死在哪里。安平有几个包打听,消息就是他们传出来,安顿好以后。我便可以去找他们……”

    一行人在县城中一家“龙虎客栈”的门口停下,还没下马,便有一个小厮赶快过来接待,大门里亮着灯火,喧闹一片,看来人不少。宁毅等人从门口进去。客栈之中的人都或明显或隐匿地望过来,祝彪与齐新勇等人在前后以目光冷冷地回望,这些聚集在客栈中的人三教九流,多半都带了刀剑,衣服各异,参差脏乱。宁毅扫视一遍,抹了抹嘴唇:“变成新龙门客栈了……”

    那领着众人进来的小厮正在说着房间不太够的事情。一名脸上有刀疤,乃至于嘴唇也裂开的汉子像是喝醉了酒,想要从客栈门口出去。与祝彪撞在了一起,他那边嘟嘟囔囔的身子摇晃,又与齐新勇撞了一下,后退一步,眼睛红着看来就要拔刀,祝彪顺手轻轻一拍,将那拔出两寸的钢刀拍回去,齐新勇伸手一抓他的衣服,单手往后一抡。这人呼的飞了出去。砰的摔在泥水与雨势中,冲起的水势拍向道路的另一侧。

    两人的这一下配合流畅无比。目光再望向客栈中的众人时,众人又恢复了喧闹说话的模样,那边祝虎也将一小锭银子拍在了客栈掌柜的柜子上:“老板,房间都要了。”他用的是这一带的土话,那正在打算盘的老板拿了银子,点头:“哎、哎……”随后连忙让小二领着他们进去。

    宁毅一行一共是二十三个人,而客栈房间眼下只有六间,四人一间倒是够了,楼上两间上方都是连着的,宁毅等人挑了一间,进房之后小二才要走,便被祝虎一把拉住,按在房间里的凳子上,后方祝彪关门,一小块银子拍在小二身前的桌子上:“不忙走,有事情问你。”

    小二拼命点头,倒是并没有显得太过惊慌,在这边做生意,类似的事情大概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之后从这店小二处得来的情报,倒也与先前的消息大同小异。那姓陆的煞星从竹溪那边一直杀到安平,宗师手段,这边的人如何扛得住。不过由于有关系的人多,最近一段时间这边聚集的绿林人物也已经多得吓人,有凑热闹的、观望的、想要一夕成名的,如今已经快结成一个大联盟了,‘快剑’林奇的遗孀、弟子甚至还出了悬赏,要拿下那女子为师父报仇,毕竟按照这边的绿林规矩,林奇在竹溪县那样子被杀,就连官府都难以在这件事情做调停。

    那店小二大概也将宁毅等人当成了想要出名或是拿悬赏的武林豪客,拿了银子之后滔滔不绝地说他了解的事情。但听起来,这店小二倒是颇为佩服那女子,毕竟能将小半个山东绿林杀成这副样子的人,实在太令人倾慕了。

    “……这些天里,那女子已经杀了不少人了,几位客官若真要凑这热闹,也一定要小心。听说这女子乃是武林宗师级的人物,若是落了单,就连陈金霞陈盟主、陆文虎陆大侠那样的高手,恐怕也讨不了好去。前日里倒是听说他们凑巧找上了那女子,还说打得人家受了伤,但到底是不是,就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知道的了……”

    “陈盟主?”祝虎皱眉问道。

    那小二有些尴尬:“听说是……几位大侠想要弄个什么盟,有些人……便称那陈大侠是盟主,小的……便也跟着说了。”

    “嘁。”一旁的祝彪摇了摇头,神色不屑,宁毅坐在房间一角,手中转着那手链,这时候也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任祝虎继续问下去。

    那店小二毕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当众人问及他如今有哪些厉害的人物时,对方就洋洋洒洒地数了一大堆,除了吞云和尚等人,还有什么‘快剑’林奇的几个弟子。一些马帮首领,大抵强人在他眼中都很强。这些琐琐碎碎的消息或有一定价值,但眼下时间宝贵,待他随意说完,送他出去,祝虎便准备去找这里的包打听。那小二却又回头来补充了一下。

    “今夜雨小些了,估计县城里的侠客好汉们今晚又会出去搜捕,听他们说。就算打不过那女子,累也累死了她……其实小的觉得,她哪里会一直留在这,说不定趁着大雨都已经走了。哦,小的看诸位也是英雄了得,不妨去城里的金翠楼看看。听说陈盟主、陆大侠他们便是在金翠楼中碰面一众英雄好汉的,若是要商议抓捕的事情,也是在那里。”

    小二说完这些离开之后,祝虎带了几人便也离开了客栈。宁毅坐在窗户边往外看了一阵,又将窗户关上,与祝彪、齐新翰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他们过来得这么快,主要还是为了确认陆红提的状况。事实上,只要见到陆红提,宁毅首先考虑的就是带着她一道离开。之后安平也好竹溪也好,派大军来扫上一通就是,武瑞营如今欠他这么大人情,这类事情根本不是问题,因此接下来的一两天内,其实就是关键。

    对于宁毅来说,这一片的什么绿林聚会,也就是梁山事件后收尾的小事而已。

    “……两个方面,竹溪、安平这边的官府应该是没什么影响力的了。但毕竟还算是衙门。待会人到了问清楚以后,我们应该就可以知会一下县衙那边。”宁毅坐在那儿。手指敲打着空腿侧,“不用告诉他们我们已经过来,但可以告诉他们,梁山完蛋了,我马上就会来安平。知会官府以后,让官府去协调……”

    “……官府出头,找铁牌楼的姚武柳跟火拳帮或者周围一些当家人,他们在这边混饭吃,要的是秩序,所以才会出头,不许乱杀人。我不管这些,他们可以跟我当朋友,也可以跟我做敌人,愿意帮忙的,饭可以继续吃。要继续乱来,针对了不该针对的人。两天以后我推光竹溪跟安平,他们可以躲到山里去,以后一辈子当土匪,我只要过来,一个月推他一次!只要拖住两天,他们就没事了……”

    “……至于快剑林奇的遗孀和弟子,动之以情晓之以利,拿钱买,我可以给他们一个台阶下。梁山已经灭了,应该没有多少人再敢跟朝廷这边对着干,只要我不死,就能让孙立这些人走投无路……”

    他在这边绸缪着接下来的打算,想来整个事态也不会真有多严重。拉一批、分化一批、打一批,效果比对付梁山时一定会更好。正说着,外面也传出些动静来,打开窗户看了看,却是因为雨势已经更小,渐至于无,搜捕的人带着灯笼、火把又已经准备出城,客栈之中的气氛,竟也弄得非常热闹。

    当然,夜晚不比白天,相对而言,更适合那女的杀人和逃遁,这时候准备出去的,多是林奇的弟子,或者火拳帮、铁牌楼两边的一些队伍,确定好不能落单不能分散才要出去,为的就是让那女子无法安心睡觉。宁毅这边咬着牙皱了皱眉头,一时间,却也无法可想。

    不多时,祝虎带了那包打听回来,问过情况之后,确定官府至少在姚武柳等人面前说得上话,才准备开始进行这一步行动。那边祝虎才将那包打听送出去,宁毅转身正要拿笔墨纸砚,陡然间,听得外面一声暴喝传来,然后是兵器交击的声音,猛烈响起。

    宁毅回头,外面的火光轰然明灭,齐新勇、齐新义索魂枪在这光暗之中刺出。视野那边的栏杆被撞碎,飞舞在客栈的大厅里,有人被打下楼去。

    之后,便是突如其来的一片混乱……

    ************

    同一时刻,金翠楼,山东一带绿林的几位大佬正聚集期间,发放着今夜搜捕的命令,喝茶说话。

    虽然眼下大家的利益看来一致,但是对于厅堂里坐着的这些人来说,勾心斗角、冷嘲热讽之类的摩擦,并不是没有。

    坐在厅堂左侧上首的高大汉子乃是陈金霞,他麾下的北霸帮一直没有大肆的扩张,但声势已足,此时声望执众人牛耳,这次梁山覆灭,他看起来是想要趁势而起的。一旁稍微年轻些。三十多岁,一头乱发头陀打扮的陆文虎想法也是类似,这段时间内,两人还算是组成了联盟。

    厅堂内自陈金霞陆文虎而下,首先的便是铁牌楼的当家“五柳先生”姚武柳,他虽然是江湖人,但此时一身黑白长袍,看来却俨如一名修行有成的有道之士。只有与他有过交手的,才能知道那宽大袍袖下的双拳砸下来绝不好受。而与姚武柳相对的,则是火拳帮的帮主韩厉。其实说起来,在安平聚集,这两人才算是地主,但姚武柳等人需要的是秩序。在这件事里,也不愿意太过强势出头,因此聚会便没有摆在铁牌楼,而是在金翠楼这边由陈金霞、陆文虎作为召集人。

    这两人之下,便是一身暗红僧袍的吞云和尚。事实上,能孤身闯荡江湖到这个名气、位置,吞云和尚的身手武艺,比之陈金霞、陆文虎恐怕还要高出一筹。他僧袍宽大,看起来袍袖飘飘。实际上内里铁片缠绕,外面的布料材质也混有金丝银线,水火难侵。他外号“万里独行”,旁人都觉得他必定轻装简行,实际上不少武林高手都是死在他这一身铁袈裟上。此时这和尚喝着茶,一身的桀骜与戾气,对于陈金霞、陆文虎,其实也不怎么搭理。

    主要是对于那陆姓女子是否受伤的问题,众人有所争执。那日里混战。吞云和尚过来。以铁袈裟扛了对方一剑,而后还将那女子后背狠狠砸了一下。有的人怀疑那女子是趁势脱壳,毕竟先前的战斗中,她足以硬抗鲁智深的重拳。陈金霞等人说起来,是要让众人小心,但有没有想要打压吞云和尚气势的想法就难说了,吞云和尚对此自然不爽,大家便冷嘲热讽几句,但终于因为还需要合作,暂时不会谈崩。

    除了这几人,厅堂中的还有几名马匪头目,绿林中辈分名气较高的大侠好汉,林奇的遗孀等人。对于每日里气氛不谐,也已经习惯了,习武之人,总不至于一直和和气气的。

    说着那女子,又不免说说梁山的情况,吞云和尚豪气干云,是想要在干掉这陆红提之后,再去杀掉那宁立恒的,他这人好名,想想那人干掉了梁山六万人,自己再过去杀掉对方,岂不是六万人的名气全到自己身上了。

    对于这样的打算,陈金霞、陆文虎不是没有,但至少嘴上并不说出来。顶多抨击那心魔手段狠辣,算计太过,将梁山人的义气悉数毁掉,对绿林的影响实在太大。

    “若早先知道他有这等师父,恐怕梁山人就不至于杀到他家里去了吧……”

    “嘿,你怕啦?那女子便是武艺高强又如何?终究是一个人,走在外面有不便,会痛会累,若是让和尚我抓住机会将他擒来……嘿,那可就有得好看了……”

    正说着这话,陡然有隐约的骚乱声从夜色里传来,众人武艺都高,仔细听了听。又有铁牌楼的人从门外进来,报告好像是龙虎客栈那边有人闹事。那龙虎客栈本是铁牌楼罩的,此时已经有人赶过去了。绿林人士聚集,大大小小的摩擦免不了,但闹得动静这么大,姚武柳就有些不悦。再过得片刻,又有铁牌楼的门人冲进来,气喘吁吁的禀报事态。

    “……是那位林冲林教头,在楼里与人打起来了,此时已经让人叫了孙好汉等人赶过去,里面的人说是、说是……”

    “是什么?”

    “是……”那门人苦着脸,“是那心魔……他进城了……”

    众人今天还在追杀对方的师父,虽然说起来不怕,自己这边又是严格按照绿林规矩在做事,官府说起来都不好管。但这些日子以来,“心魔”这个外号逐渐传开,他手段毒辣,将声势到达巅峰的梁山三天就给拍下去,其后令梁山五万多人亡于一役,前后甚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今还在追得梁山人如丧家之犬一般满山跑。他虽然也说是江湖人,但看起来,更像是代表了朝廷势力的难以言喻的大佬。

    往日里大家如同说蔡京说高俅一般的对这心魔嗤之以鼻,但这时候忽然就杀到面前,令得所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陈金霞与陆文虎对望一眼,已经缓缓站了起来,吞云和尚一拍袈裟,“哈哈”起身,但他也迟疑了那么一瞬,这声哈哈听起来便不那么潇洒了。

    姚武柳问道:“那心魔……你确定?”

    “确实听那林好汉喊的是宁立恒……”

    “他带了……多少人进来?”

    “好像就二十多……”

    众人在厅堂中对望,表情难言。二十多人,这么高调等于是在送死了,但想到对方破梁山的战绩,这么有恃无恐地跑过来,众人心中反倒有些畏惧,莫非对方反掌间真能用出什么通天手段来将所有人干掉?

    那吞云和尚又是一笑,一马当先:“好,和尚我便是会会他,见见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正要走,旁边一只手陡然抓来:“大师请留步。”说话的正是姚武柳,他开口之时还是好几步外,这时出手一抓,已经逼近过来。吞云僧眉头微蹙,袍袖一震,砰的一声,与姚武柳的拳头在空中已经交手一记,他大袖一晃:“嘿。”的一声,身影已经离开厅堂大门,冲进黑暗里。

    “咱们也去看看。”火拳帮的韩厉连忙追出,随后姚武柳、陈金霞等人也连忙出去,众人心中都有些许疑惑,猜不出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会让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那心魔杀过来了,又能有何等通天手段。

    而事实上,他们不知道的是,宁毅此时也有着与他们类似的心情,对于才进城不久就遇上这样的意外,委实有些无奈和尴尬。这一下子,自己的阵脚,也已经完全被打乱了。

    同一时刻,县城的一个角落里,陆红提的身影正悄悄地走在偏僻的屋檐下,低着头,无声而急促地行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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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之中,变生顷刻。

    二楼房间外走廊上,敌人的忽然出,在第一时间,就造成了巨大的动静。宁毅回过头时,还看不清外面的状况,但栏杆被撞飞,人体掉落下,客栈中挂着的几盏油灯、灯笼也因为忽然的碰撞而变得明灭不定。

    齐新勇齐新义出的同时,房间祝彪抓起钢枪便朝外面刺了出,外面那人影挥砸格挡,锐不可当地挡开所有攻击,身影出现在宁毅的视野当中。

    目光交错,宁毅抓起一把弩弓,身边的齐新翰也已经冲了出。祝彪挡在宁毅身前,却在注意着旁边与后方窗户的动静。

    三把索魂枪枪影交织,将那出现的人影逼退,客栈之中,打斗声爆响起来,这次跟随而来的其他人显然也已经发现情况,刀枪交击的声音中,有人惨叫,祝虎在喊:“杀了他!”那边吼了出来:“宁立恒——”

    “谁!”

    “不要打了……这里不能打——”

    “你们这帮杀才……”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打斗中第一时间响起来,箭矢飚飞,灯光暗下来,桌椅被打翻了。宁毅皱起眉头,眯了眯眼睛:“林冲……”在他而言,此时也真有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感觉。在过来的路上,他不是没有像过这样的可能xìng,但在所有的预估当中,眼前的状况,确实是最为麻烦的一种。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推到眼前,那也就避不了了。

    客栈厅堂内一片喧嚷的打斗,过得一阵。声音才渐渐转低,参战诸方也算是厘清了局面。宁毅与祝彪自房间里走出,目光扫过大厅,齐家三兄弟退了回来。只见下方大厅、旁边楼梯有几人倒在血泊里。厅堂内的桌椅都被打翻,一些绿林人推着桌子躲在后方,自己这边也有类似的,大家都拿了兵器、弩弓对着客栈门口。林冲握着长枪,站在门口那边的柱子后方,宁毅出来时,他也现了身,将目光朝上方望来。

    那客栈掌柜腿上大概是挨了一下,倒在地上哭丧着脸喊:“你们不能打,不要打了,哎哟……”

    宁毅中缓缓转着那链,扫视一圈。桌椅后也已经有人喊:“什么人……”

    “划下道来……”

    “独龙岗祝彪。谁不服的就上来!”

    祝彪喝了一句。眼下这情况里,牵涉到独龙岗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不寻常。声音渐低,而目光也放在了宁毅的身上。有些人记起林冲的那声暴喝,看着上方出现的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微微变了脸sè,到得此时,宁毅才拱了拱。

    “诸位朋友有礼了。在下宁立恒,江湖人送匪号血人屠,此次过来贵地,只为了却与梁山人的恩怨,与他人无尤。七月十三战家坳,也就是昨rì夜里,梁山最后三千人已经伏诛,宋江等人,悉数授首……”

    宁毅的语气云淡风轻,到这里,下方林冲脸sè一变:“你放屁……”

    宁毅却不管他:“我已经来了,武瑞营与独龙岗的人马上便会过来,这件事情里不想被波及的,就请速速离开。这次来山东,我杀的人已经够多,与梁山些许余孽的私人恩怨,跟诸位无关。”

    他着,抬了抬,而在龙虎客栈外,sāo乱的声音往远处传导开。

    水珠自檐下低落。当陈金霞、陆虎、姚武柳等人来到龙虎客栈时,整个客栈内外,已经形成对峙的局面。

    孙立、史进、林冲带领的二三十名梁山jīng锐,以及一些相熟的绿林人士已经围在周边,摩拳擦掌就要冲进。这一路上他们被陆红提追逐不休,兄弟一路的死伤,也有新的汇集进来,如今也还有些残废了的正在安平的医馆里躺着,要仇深似海,并不为过。有的人点起火把,便想要将这客栈直接烧掉,只是林冲等人终究还有理智,安平是姚武柳等人的地方,对面又是二十多把弩弓对着外面,第一时间进死磕,未必恰当,林冲与孙立等人着话,眉头紧蹙。

    随着陈金霞等人的到来,半个安平县城都已经被惊动,人群汇集过来。龙虎客栈这边门口由独龙岗的人守住,以弩弓紧盯着林冲等人,众人窃窃私语间,着那“心魔”宁立恒已然到达的事情,配合眼前一幕,委实气氛肃杀,有一番龙争虎斗将至的感觉。

    陈金霞在客栈门外拱:“齐鲁绿林群豪,久仰宁人屠大名,只是才至安平,就弄出这等误会,未免不太好看。今rì群豪聚首在此,人屠何不出来将话与大家个清楚,让大家知晓来意,也免得发生更多的误会。在下陈金霞,与陆虎陆兄弟,姚……”

    众人的围观当中,陈金霞身形高大,话语不卑不亢地与客栈当中进行交涉。官府的势力起来,整体上是可怕的,但之于个人的名声,由于情报传递的失真,消息流传的普及程度,威慑力便显得高低不同。譬如高俅、蔡京,这些名字在京城中每发一道命令,便能令成千上万的人死,但若是对方真的出现在人前,未必没人敢拔刀剁他。

    宁毅此时的名声与蔡京等人则稍有不同,但真要起来,绿林的规矩在这些人心中深入骨髓,你做错了事情,官府过来都没道理可讲,你若真要派军队,绿林中光棍的人也不少,躲进山里或者换个地方,相对梁山众匪聚集的状况来,这种散碎的绿林势力,自然也有不同。因此就算宁毅刚刚才借用军队灭了梁山,陈金霞这种想当一地盟主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真低了太多,而大伙儿目光看着,就算有低。他也得撑着。

    这番话,让宁毅出来,他心中原是想要进客栈与对方交涉的。杀不杀人姑且另,做大事的人。总要将形势看清楚。不管怎样,领导着群雄与宁毅对峙这样一次,他的名气自然大涨。只是话还没完,里面的人。却已经走出来了,持弓弩的jīng锐在前,祝虎祝彪、齐家兄弟则与宁毅同行。长街里里外外的人,便看着这二十多岁的书生,出现在眼前。

    “铁牌楼姚武柳姚当家、火拳帮韩帮主,齐云寨郑头领,还有诸位,我都知道,久仰……”站在客栈前的台阶上。宁毅拱了拱。语气沉稳中也有着霸道的气息。睥睨长街上的众人。在这次出来之前,祝虎齐新翰等人曾有过诸多考虑,事情忽然闹大。不好收拾。然而当陈金霞到来,宁毅却还是第一时间准备走出门。

    在他而言。避不了的情况下,就只能行险一搏,不能坐视整个事态持续。他中想要放出的压力,不止是要给姚武柳等人,而且是要第一时间传给整个安平县城。

    他这样一,众人大都拱了拱,姚武柳道:“宁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是我这做地主的不对。这龙虎客栈是我铁牌楼的地方,若有什么怠慢了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一一出,在下必定与掌柜一同向公子与诸位英雄道歉。”

    “呵。”宁毅挥了挥,笑容温和,朗声道,“在下为何过来,诸位应该都心里有数。我知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但弯弯道道的话,宁某今rì就不了。那位陆姑娘是在下恩师,她为我的事情千里而来,有什么梁子,我与她一道扛。宋江等人昨晚在战家坳已经全军覆没,这消息,你们明rì便能听到……”

    他到这里,微微顿了顿:“梁山事情至此,我想尽快告一段落,家师无事,这最好不过。宁某尝闻,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武朝如今内忧外患边关不靖,山东一地民生疾苦,但如今梁山匪患已,诸位英雄在此聚首结盟,为的显是更好的秩序,此乃江湖盛事,可喜可贺。陈盟主,你是吗?”

    他这话一,陈金霞目光微微犹豫,旁边史进倒是在喊:“休听他妖言惑众。”便要冲上来,孙立却拉住了他。长街之上窃窃私语,一来是听到宋江全军覆没的消息,二来绿林中人每多贫苦,真要起来,每rì在外赶路讨生活,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足之地,就算偶尔喊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口号,实际上也并不算浪漫,有谁听过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又有谁能真正感受到什么英雄聚首、为了更好的秩序之类的东西。

    特别是陈金霞,他籍着梁山覆灭,召集绿林人结盟,这个事情虽然大家心中多少有数,但口头上还没有正式提出,这些人里,未必都能服他,只是话没开,大家也都积蓄力量等着而已。宁毅代表官府势力,若真是承认了他,往后他就真的距离齐鲁绿林的盟主地位不远了。只是为了面子,他却也不好立刻就点头。

    “宁人屠干脆,陈某也不好拖泥带水拐弯抹角了。对于官府与梁山恩怨,我等只是山野之人,无权置喙,只是那梁山之上也有众多绿林中人,我等聚集结盟,实际上也是为了向官府请愿,人屠对那梁山所用计谋,是否太过狠毒,陈某听闻,梁山之上后来兄弟相残,亲人之间刀剑相向。宁人屠只为报仇,为何不能使用些光明正大的法子,何至于令人伦崩毁至此……”

    他能够有这样的野心,也能够做到这一步,习武之余,显然也有几分才。这时候的质问,终究还是有台阶下的,宁毅正要话,人群之中,姚武柳却在怀疑地看着四周,疑惑着那吞云和尚为何没有出现,又想到孙立为何会拉住史进,朝那边看,只见孙立目光的余光中偷偷地望向黑暗之中。

    姚武柳朝那边一看,只见二楼的黑暗里,一道身影正无声而迅速地潜行过来。也在此时,梁山众人间,陡然发出一声狂喝。

    “与这等魔头多作甚,杀了他啊——”

    梁山那侧,孙立抓起旁边一只破烂车轮,呼啸扔来。这里祝彪一声冷哼。众人陡然收缩,三名祝家庄的汉子将那车轮打破在空中,在此同时,梁山的人冲过来。姚武柳正要扬。另一只从旁边抓了过来,竟是火拳帮的韩厉。两人在安平一带,多有争斗摩擦,火拳帮屡处下风。但至少面对外人,两人还是共同进退,但这时候,韩厉按住姚武柳,一举,陡然吼了一句:“得对,杀了他——”

    陈金霞吼道:“等等——”但在他身边,陆虎拔出双刀,直扑而上。后方。“快剑”林奇的遗孀与弟子中。也有人冲了出来。

    二十多人持弩后退,第一轮弩箭朝着梁山那边便覆盖过。祝彪重枪一挥,冲出人群。长枪与陆虎的双刀在空中砰砰砰砰的爆出火光来。

    “来啊!梁山的!但陈盟主、姚当家、安平的各位,此事若真到不可收拾。尔等便等着明rì军队从竹溪到安平平推过来吧!”

    对于这样的事情,宁毅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话就能退敌,这种事情在已经被逼到绝路的梁山人面前,不可能做到,他们一定会选择强攻。但自己必须要将压力分给整个安平的人,只要能守下第一波,就会有人清醒过来,制止事态的发展。只是时间紧迫,眼下宁毅也无法弄清楚这些人所有的恩怨关系,没有官府这种中间人的缓冲,没有足够的思考时间,宁毅也只能搏一搏。

    冲过来的人群当中,血花绽放,那边的冷箭、暗器也shè中了独龙岗的几人。姚武柳震开韩厉,一拳打向他的面门,那拳头挥出巨大的破风声,韩厉连忙退避,同时姚武柳喊道:“住,铁牌楼的住!”

    “纳命来——”客栈上方,有人击破屋檐,轰然落下来,巨大的袍袖笼罩整片地方,索魂枪刺上,叮叮当当的乱响,阵型陡然被打乱,那身影落下,滚向客栈内部,然后陡然冲出,“哈哈哈哈”的大笑中震退了齐新义与齐新翰,宁毅shè了一箭,在那人身影上撞飞了。附近几个独龙岗的汉子回身shè箭,宁毅也连忙冲向屋檐一旁,与此同时,道路这边并未动的人群中,三四道人影几乎被同时震飞,一道身影狂奔而来,迅速逼近。

    在这片刻间,众人战做一团,梁山林冲、孙立、史进等人已经杀了过来,他们首先迎上的还是独龙岗的人,但孙立纵身跃起,被史进在后方一推,飞向那边的宁毅,那袍袖宽大的和尚砸飞了齐新勇与两名独龙岗的护卫,也要冲向宁毅,屋檐上又有两道人影落下来,头戴白布,是快剑林奇的两名弟子。而在另一边人群中冲出的那道身影,也在迅速逼近。

    五道身影连同宁毅,陡然撞在一起,如闪电霹雳般的疯狂交。水花飞溅,火把之中拉长的人影不断晃动众人的眼神。

    剑光、刀光,铁袈裟下轰舞飞砸,但几乎大部分的攻击,都被那道忽然冲出的身影接下,她出如电,转眼间已经与吞云和尚、孙立等四人交数十下。

    在这个过程里,宁毅的身影几乎也混在一起,破六道的气劲挥出刀,弩矢、渔网、石灰粉包飞出,然后只听砰的一声,金铁交击,胸口一甜,整个人都在后退,是那吞云和尚的大袖挥在了他的身上,虽然打中的也是他垫在胸口的铁板,但那股力道也是巨大的得难以忍受。踉跄飞退中,火铳的光芒吐了出。血肉飞溅,剑锋带起的血线在划飞在天空中,石灰粉包轰然绽放的一刻,那道并不魁梧的身影一拳打退了孙立,而在她的前方,两只铁袖挥舞砸下,正中她的双肩。

    那身影踩着水光,也在不断退过来,宁毅的身体失了平衡,翻在空中就要倒下,冲到他侧面的那道身影将他一扶一带,然后仗剑挡在他的身前,宁毅单将她搂住了,又退了几步,到后方有墙壁的地方才停下来,女子高挑的身影贴在他的胸口上。

    那一刻纷乱的交几乎缭乱了所有人的眼神。当六人终于分开,两名林奇的弟子都已经伏尸在地,其中一人劈头盖脸地让渔网罩住,孙立肩膀上中了宁毅一枪,血肉模糊地退开,吞云和尚半个袈裟上沾了白sè的石灰粉,有的沾在他右上,此时正在冒出热气,他走到一旁,将直接伸进地下的泥水里,毕竟石灰粉不多,就此洗。而在这边,宁毅从后方抱着那忽然出现的女子,面对着所有人。

    此时冲出来的,自然便是陆红提。

    眼下宁毅以左往前方搂住她,掌实际上已经覆在她的胸口上,但陆红提右提剑,左在先前为了抓住他不让他倒下,这时候却也是按在他掌掌背上。但这一刻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些,陆红提了一句:“你没事吧?”宁毅口中甜甜的,吐了一口血,关心的也是陆红提的状况:“你……”方才那和尚双掌打中陆红提的一幕,他也是看到了的。

    眼前的众人当中,也持续了片刻的沉默,然后忽然有人道:“她受伤了……”

    又有人道:“那女魔头受伤了……”

    周围火把上光芒晃动,这光芒的照耀中,陆红提的嘴角正有鲜血溢出,当时的情况紧急中,她真正硬接了吞云和尚两掌,这一次,是真的受伤了。

    看着前方诸人眼里逐渐变得炽烈的眼神,宁毅心中一沉。他这次来得急促,也曾想过,只要灭梁山的威慑到了,这些人冷静一想,自己不会有危险,连陆红提的围也顺势解了。但在眼下看来,红提方才是不得不出救自己,她武艺高强,孤身一人原还可以游走,但是自己在旁边,终于变成了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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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友有难千里救援,跑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反而成为了拖累对方的猪队友,这样的事情没有多少浪漫可言。但此时在安平县的街道上,被眼前的女子挡在身后,看着众人望过来的眼神时,宁毅知道自己便沦为了这样的丑角。

    从方才开始,如果一切都能顺利,自己等二十多人能够退入客栈,撑过第一波的攻击,留下的种子就会发芽。姚武柳也好、安平县的众人也好,都不至于拿自己身家性命做赌注,而在陈金霞来说,如果能够不与官府交恶,他应该也会选择这条好一点的路,而等到这个夜晚过后,两百多人跟随而来,聚集在安平,基本上就有了与这些好汉分庭抗礼的实力。

    而红提因为自己的出现和受伤,则是在天平的另一端狠狠地压了一下,等若给梁山众人、林奇的家人打了一针强心剂。而即便在中间摇摆不定的,有一些人毕竟亲近梁山而与官府有仇,也会考虑要不要现下杀掉他们,扬名江湖一了百了,此后就算官府、军队追究起来,大不了一段时间内躲起来,此后事情淡了,出来便又是一条好汉。

    只是片刻间令人窒息的沉默,祝彪等人重新收拢队形,人群中窃窃私语传了过来,带着令人心颤的恶意。宁毅靠在红提后背上,手上下意识的紧了紧,随后意识到不妥,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马在墙的另一边,我们要逃走……”

    右手上的火铳收起来,朝着齐新翰等人做了两个手势。其实之前未有太多的协调,这手势他们能不能懂宁毅也没底。但手势做出,红提在片刻迟疑下点头之后,宁毅陡然一跃,抓住旁边的院墙,翻了过去,进入客栈侧面的空院。红提也同时侧翻而过。在此同时,喊杀声在外面炸开,如潮涌而来!

    察觉到整个局势的倾斜,宁毅这瞬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而这片刻间果决的动作,也直接打破了街上众人理智的枷锁。“杀”的喊声陡然响起,吞云和尚发足欲奔,祝彪手中的钢枪呼啸刺来,被吞云和尚双掌砸开。他籍着这势子反砸陆文虎,街道之上,史进、林冲等人汹涌而上,林奇的家人弟子、一些绿林人士也呼喊着冲来,只被独龙岗的人挡住片刻。

    冲得最快的终究还是那吞云和尚,转瞬到了墙边。踏踏两步犹如登上天梯,袍袖飞舞中,陆红提的身影拔起在围墙那一侧,挥手一剑直取吞云和尚眉心。

    她这身影跃起,一剑刺出,凌厉无声之中却又简单干净到极点,吞云和尚还没有防备,杀机已经汹涌到眼前。好在他脚下还能动,双脚往墙上一踢。整个人朝后方摔飞出去。

    道路上正有绿林人士冲过来,其中两人被吞云和尚的袖子砸在面门上,吞云和尚本人也五心朝天地砸进泥水里,狼狈不堪。他外号“万里独行”,仇人多又心狠手辣,这一下砸过来失了平衡,又哪里肯让别人在他背后,两名冲来的绿林人士也是无妄之灾,倒飞出去。脸上涕泪与鲜血混在一起。已被打成了重伤。

    这边姚武柳又是一拳轰向韩厉,顺手抓住冲过的一名梁山人。一掌将他砸翻在地:“不许动手!全都住手!”而原本已经有些倒向宁毅一边的陈金霞,此时则眉头紧蹙,目光凶狠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对于自己失去权威的事情显然很不爽,但他显然也在重新衡量整个事态,心头摇摆不定。

    客栈院落里马声的嘶鸣响起来,第二拨人从向墙头,只是才刚刚冒头,一杆红缨长枪刷的刺出来,点破了第一人的脑门,然后是第二人第三人翻倒下来。这边临街的围墙不到两丈,以陆红提的身手,在里面持长枪守御,谁能够翻得进去。

    吞云和尚从泥水里挣扎着起来,大喝着:“守住后面!”当他再度登上墙头,只见院落当中几十匹马都被放出了马厩,朝着后方大门奔去,已经跑到远处的陆红提猛地回身,红缨长枪被掷出她的手中,呼啸而来,吞云和尚身在半空,袈裟狂舞,将那长枪打得寸寸断碎,他的身影再度落回街道上的泥水里,吼道:“他们要跑——”

    林冲、史进、绿林中人朝着不同的道路汹涌包抄过去。其实客栈后方的巷道间未必没有人,但是在奔马开道的情况下,恐怕是挡不了陆红提这种高手多久的。而在这一侧,祝彪等人奋力试图挡下更多的追赶者,叫着:“不许跑!”姚武柳也试图隔开两边,吼着:“别再打了!”当韩厉狂热地喊着火拳帮的弟子过去诛杀魔头,姚武柳冲向韩厉:“你疯了!”

    两人交手一拳,韩厉退开两步,神情诡异地笑着,握紧双拳张开手:“我没疯,姚武柳你家大业大是吧?我韩厉没那么多家人……她一直与你有染你当我不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我无所谓了,姚武柳你全家去死吧,我正好跟你算账……”

    韩厉后半段话咬牙切齿,声音却不高。姚武柳脸上先是有些错愕,随后怒意涌现:“你他娘的,老子……好啊,今日便与你算算新帐旧账——”

    当韩厉挥拳攻来,他挥臂一砸,两名掌门人战在一起,长街之上两个帮派的人眼见掌门火拼,也噼噼啪啪的打了起来。陈金霞那边反应过来,却怎也料不到两人这个时候内讧,冲了过来:“两位住手——”

    陈金霞外号“铁拳”,本也是手上功夫厉害,背后一柄九环刀却没有出来。姚武柳练铁线拳,韩厉既然是火拳帮,练的自然也是拳头上的功夫,一时间,三人战做一团,长街上两个门派的弟子厮杀展开,变得混乱不堪。

    宁毅与陆红提骑着一匹马,冲出后方街巷,偶有阻挡之人,要么被奔马隔开,要么被陆红提拿个东西砸飞或者直接杀了。经过一处黑暗的巷口时,陆红提抱着宁毅冲下马背,翻滚到了巷子里,然后两人循着这黑暗的道路一路前行。

    “你的那些同伴。不会有事吗?”奔行之中,陆红提也不忘回过头来问他这件事。

    宁毅摇了摇头:“城里总有要命的人,他们只要守在客栈里或者什么地方,应该不会被赶尽杀绝,只要我们活着就行……你的伤没事吗?”

    “无妨。”女子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城内的大规模搜捕朝着这些巷道围了过来,周围都是江湖人,宁毅在潜行方面的本领却是不够,有一次惊动了追踪者。陆红提杀了两人,领着他奔逃出去,之后有有一次惊险的围堵。不久之后,安平县城的东面城墙上,两人跃入墙外的小河之中,在对面爬出来后。跑向远方的黑暗当中。而后一片片的火把从城内出来,往山野间蔓延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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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因为大雨过后,夜空清澈澄明,挂着一轮圆月的天幕下,延绵的山丘与林野。两道身影奔行在这样的林野间、山麓上,偶尔越过山谷、溪流。

    应该已经到了午夜时分,月上中天了,宁毅与红提才在一处山坳间停了下来。在这之前,两人已经连续奔行近两个时辰。甚至偶尔还能看见追捕的火光。他们在山坳间找了一处小小的山洞,当然,说是山洞,也不过是在山壁上凹陷进去的一处地方,相对干燥,也能遮挡一下风雨。宁毅气喘吁吁,坐下便不想起来,只是笑着跟陆红提说了一句:“对不住。”

    陆红提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片刻后说道:“我倒是没想过你来得这么快……”不久之后。她也过来宁毅身边,抱膝坐下。

    事实上。两人从跳下小河,一路奔逃,到得此时,身上的衣物基本上还是湿的。那场大雨之后,秋夜已经显出了凉意,宁毅先前被打得吐血,此时微感寒意。

    两人先前在江宁分别,本以为要过很久才会再见,此时忽然见到,又出了这些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久之后,陆红提说起:“他们可能还会追来。”宁毅也知道有这可能:“暂时他们只能追了,过两天才会选择逃跑。”议论了几句,虽然觉得还未脱离险境,但此时万籁俱寂,夜色清澄,两人坐在这小山洞间,看着洞外那片月光澄明的天空,终究还是找到了相对熟悉的感觉。宁毅性格之中本就豁达,道:“我的……衣服全湿了,要脱下来吹一下,你……”

    红提却是点了点头:“嗯。”

    此时两人还在逃命,不可能生火,宁毅脱下外面的衣物,找树枝挂在洞口,不久,红提也说了一句:“你先别回头。”她脱下外衣递给宁毅,让宁毅挂起来,然后翻开那原本在身前绑得紧紧的小包袱,里面两件换洗的衣物,找出一件未曾湿透的罩衫穿上了。

    摆平梁山之后一路过来,料不到首先出现的事态竟是这样。但毕竟红提无事,自己此时也算暂时脱险。他以往想着那江湖的样子,自称血手人屠,觉得有趣,自得其乐,此时看来倒真是陷在那江湖之中了,如此想一想,倒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几件衣服挂在洞口,这山洞便俨如挂着帘子的小房间一般了。宁毅光着膀子,只穿了短裤,他倒是不介意,只是也不好再跟红提靠近,毁人清誉,坐下之后,红提问起他有关梁山的情况,宁毅便笑着,一五一十地开始说起来……

    仿佛是在江宁,又或是江宁城外山神庙中那一千零一夜故事的继续,山野里的小小港湾之中,响着刚刚脱险的两人的窃窃私语。更为辽阔的林野间,安谧之中也有着隐约的躁动,狼群的长嚎惊响了夜色,披着宽大袈裟的黑影跨过被雨水打湿的树叶与枝条,林冲、史进等人朝着并不确定的方向扫荡、寻找。如水的月华间,夜还很长……(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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