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
东风夜放花千树。
旧雨楼二层厅堂,李频清朗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旁边的案几上,宁毅刷刷刷的举笔疾书,只这第一句年出,便有许多人脸色变了些,有的凝神肃容,仔细等待下句,有的则皱起了眉头,心头泛起不好的感觉来。
在座众人之中,对于苏崇华来说,他是更倾向于宁毅这人仅有小才的说法的。什么水调歌头是由一道士所作的**他自然不信,但他人在豫山书院,对于宁毅每日里的做法却有着相当的了解,他那教书方法简直白话到儿戏,基本经史子集或许是读过,要说才学什么的,实在令他难以相信。就算那日宋茂亲口说过宁毅在教书上有一套,在苏崇华看来,这也不过是取巧小道,一时或可建功,时间一长便不成体统。
其实说起来,他对宁毅怎样混日子过其实毫无意见,苏老太公的打算他从一开始便清清楚楚。作为经历过官场的人,对于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承受能力强得很,买一首诗词成个才子之名而已嘛,自己当年若能这样也不会客气,所以对宁毅的教学,他从来不发表意见。可是到了宋茂的夸奖就不同了,到了大年初一老太公找对方谈教书,他所感觉到的,就是浓浓的威胁。
宁毅以往行事低调,不与太多人来往,无懈可击。作为苏家一员,苏老太公发话之后,想要在家中拆掉他的台,那几乎也是完全不可能。但今晚这下确实是个好机会,他无意间逛到这里来,真是推也推不掉。他只是想了想,立刻便做了决定,开口让濮阳逸叫他上来,只要他上来了,自己作为长辈,开口让他作一首诗,他便根本推不过去,更何况还有薛进在这里推波助澜,再加上周围这么多的文人。俗话说文人相轻,你中秋一首词就盖过所有人风头,此后就什么动静都没有,谁会真的服你?
他的这种算计其实与宋茂抵达苏府那日苏文兴等人的想法类似,都是让旁人来揭穿他的底细。苏崇华已经做好了今晚就让宁毅身败名裂的准备,随后的一切,也真如他所想的那样,众人的窃窃私语当中,确实是不肯放他走,薛进的表演夸张,但在这里的确恰到好处,而他的那一句话,就等若是压垮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落得恰到好处。
然而如果说宁毅随之而来的那个眼神让他觉得意外,随后对方那样干脆的动笔,就顿时让苏崇华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了这个算计有误,而这第一句词句的出现,他已然明白,在他布局到最得意的时候,被反将一军了。
太干脆了。
纵然着眼点或许不同,但他与薛进都一样感受到了这一点,宁毅这样从容的态度,只能证明他在这方面不会有问题。第一句词的出现,旁人都还来不及真正揣摩它,当然,单句顶多能说无可挑剔,也不能说好或不好,然而当片刻之后李频念出“更吹落,星如雨”时,这词句的最初轮廓,就已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大气而瑰丽的气象,随着这词句的成型,铺展开去。
刷刷刷。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上阕即成,苏崇华坐在那儿,微微叹了口气,举起前方的酒杯喝了一口,闭上了眼睛,知道今天晚上的想法皆成了泡影,这感觉就像是在官场上算计别人不成一样,计算完全失误,绝不好受。他现在实在是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小子了。而另一边,薛进微微张着嘴,表情讶然,眨眨眼睛说不出话来。整个大厅都是一片静寂的,有人在复读这首词,外面的喧闹声传了进来。
如果说中秋那首水调歌头的是循序渐进,从平淡起手,以毫不令人感到突兀的高超手法拓开整个清逸隽永的大气象,那么眼前这首,便从起手就是毫不含糊的大开大阖,如同泼墨山水,狂草疾书,从一开始就用最瑰丽的笔调展开气象。“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仅此一阙,不断提起的比喻便已将整个上元夜景描写得淋漓尽致,仿佛将这热闹浓缩了数十倍,再重放在众人眼前。
这大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肃然,宁毅停了停,回头看看,表面上像是在打量众人反应,实际上,却依然在注意那名走动的青衣侍女。方才一边写词,他也一边撇上几眼这女子的行动,她仅仅是朝这边疑惑地看了一眼,又是专心地走动,倒酒之类的,这时候微微侧身站在一根柱子旁边,目光斜斜地朝窗外的走廊望过去。整个大厅内,除了宁毅,大概也不会有人去注意她。
宁毅转回来,毛笔在砚台内转了转,低喃了一句:“蛾儿雪柳黄金缕……”那边李频没听清:“嗯?”见宁毅毛笔落下,随后才明白过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
字仍然在写,宁毅的视线一侧,那青衣侍女再度转过身,为一个人倒酒,目光不动声色地转到另一边,走廊之上,两名蓝衫男子也已经转了过来,正往里面瞧着。濮阳逸似是发现了这事,一名大概有些地位的与会者过去询问、交涉,在门口小声地说起话来,旁人正专心听词,自是无人理会。
宁毅举笔写下下一句“笑语盈盈暗香去”。
两名蓝衫短打的军汉终是不敢搅这么多文人的聚会,那边声音压得也低,随后终于转身朝走廊那头过去,路上还从窗户望进来,宁毅写完这句停了停,两人消失在了那边的窗口,青衣女子也沿着圆形的道路,端着酒壶往门口去了,在门口附近的桌子又给人倒酒,稍微等了等,应该是在计算着那两人上去三楼的时间。
“众里寻他千百度……”
李频的声音中,宁毅从眼角注意着那女子的动静,此时终于不动声色地走出门外,她朝走廊那端瞧了瞧,许是蓝衫汉子已经不在了,举步将行,随后的一句“蓦然回首”刚刚响起来。那女子似是注意到了什么,身形一停,目光朝这边望来一眼,仿佛微微蹙着眉。惊鸿一瞥,宁毅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专心写下这首词的最后一句。
最后一笔落下之后,旁边的李频也叹了口气,目光扫视周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句话完,安静中有人叹息出来:“好啊……”,厅堂那边的绮兰大家早已听得眼中异彩涟涟,听完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却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想要说点什么或是举步朝这边过来,随即才发现这样有些不妥,轻轻咬了咬下唇,双手揪着手帕,扭头朝旁边看了看。更多的人还在咀嚼着这下阕的意境,宁毅搁下了笔,李频将那宣纸小心地拿起来晃了晃,再仔细看了一遍方才递给旁边的濮阳逸,看着宁毅,目光难言地叹了口气,随后退了一步,做了个揖。
这词句上阕极尽繁华,以令人佩服的笔锋刻画上元盛况,即便只是这半阙,也已经是让人惊叹的好词句。然而到得下阕,竟又将一份意境自这最为繁华的刻画中抽离出来,前阙入世,后阙脱俗,两相对应之下,巨大的冲击力难以言喻。在座的众人中有人还在揣摩,有人明白过来,也只是隐隐叹息,目光复杂。这份意境放在眼下,毕竟还是有所指的。
当然也有几人第一时间注意着旁人的动静,例如薛进,便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边绮兰大家的起身。他方才说了那些话,这时候被一首词直接打成笑柄,当然眼下没什么人有心思理会他,但一时间也有些愤懑难言,毕竟方才说起来是他与宁毅在对峙。片刻之后,忍不住说道:“那……那你为何要对家中长辈说什么水调歌头乃一道士所作?”
宁毅搁了笔,心中计算着那青衣侍女消失在窗外的时间。他对薛进这等人原就是什么感想都没有,这时候听他出声,笑着看他一眼:“薛兄此事从何人处听来?”
薛进愣了愣:“虽是道听途说,但却是绘声绘色,你……你到底有否说过?”
宁毅看他几秒钟,眨了眨眼睛,笑起来:“说过,不过谣言止于智者,薛兄或许少听了半句。”
两人对话,薛进语调稍高,但宁毅却是淡然开口,声音怕是传得没李频那样远,不过这句话一出,那边的苏崇华也瞪了瞪眼睛,显然想不到他竟会这样说。薛进一脸错愕,还没说话,宁毅朝周围拱了拱手:“在下确实尚有要事在身,绝非欺瞒,这就告辞了,再会。”
这下子已经没人敢阻拦了,有人还拱手行礼,道:“宁兄有事速去便是。”或者“无妨无妨。”
这边薛进瞪了瞪眼睛:“你……”话音才出,宁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出要说点什么的样子,周围李频、乌启豪、濮阳逸等人都凝起神来听着,两秒钟后,“那道士当日……”只听得宁毅说道:“……吟了两首。”
这话没有真的压低声音。宁毅一本正经地说完,点点头转身离去,薛进脸上一时间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小婵原本在旁人身后默记那词句,这时候连忙笑着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走廊上。
场面一时间有些安静,旁人暂时找不出多少话题,李频看看那词语,开口笑道:“此词一出,上元词,怕是也不太好写了。”
濮阳逸点了点头,弹弹那宣纸,叹道:“好词……”随后与他人传阅起来。那边,绮兰扭头望着宁毅与小婵消失的窗户,有些怅然地坐了下来,片刻之后,便再度笑了起来,与周围几人如常说话,调动起气氛。等待着那词句传过来,自己要表演一番了。
半个时辰之后,这首《青玉案》往江宁各处传开……
***************
说下皮蛋,话说香蕉从小就是直接吃皮蛋的,蘸醋啊、蘸酱油啊,或者这样那样的拌来拌去的吃法是不喜欢的,真吃不下,我那一片,认识的人似乎也都是这样吃,腌得不好才有碱味,不过我可以理解大家有各种各样的吃法。我比较不能理解的是认为直接吃不可能,或者直接吃甚至会吃死人的说法……世事各种各样,各种各样不同的活法,各种各样不同的人生和幸福,貌似小时候有颗皮蛋吃也蛮幸福的。
味精也是一样,有些人可以不吃,但有人吃,似乎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不是么,很多店铺还是用味精出味的。我清明节回农村的时候,那里的菜味道总是很腥,但老家那边的人觉得是了,习惯了嘛。古代调味料没现在这么多,会是什么样子呢?书评区也有人说古代有人凭借海肠子成了御厨,海肠子百分之九十就是味精。此事不做多的讨论了。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求推荐票^_^
凌晨应该还有一更——可能会到明早,毕竟这章码得太晚了,不建议等。
(
(ne?
女子走出院子里的房门倒水时,前方的灯火映出了上元夜的繁华。金风楼后方的这个院子不大,但算得上精致,若非是金风楼的几名头牌,大抵没办法住在这样的院子里。今日上元佳节,这样的院子却并非是灯火通明,其实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其实这院子多数的灯火是不久前才熄掉的,已近子时,要过来探病的人其实也不多了。聂云竹看了看,转身回到那房间里,小院的主人元锦儿正躺在床上望着油灯发呆,随后冲她一笑。聂云竹也笑了笑,放好脸盘,坐回床头去。
照理说,聂云竹今晚是不该过来的,虽然每隔几日会过来教一次琴,但她已经离开金风楼,特别是夜晚、节日,不该靠近这里。不过这次也算是例外。今夜与胡桃一同上街赏灯,随后遇上了与她学琴的一名金风楼女子,她正出来为染了风寒的元锦儿抓药,聂云竹听了,让胡桃过来探望一趟,得知元锦儿想见她,掐掐时间也不早了,这才自金风楼后门进来。
元锦儿如今是金风楼的招牌,虽然是碰巧染了病,但这样的日子想要闭门谢客还是很难,之前一直有人过来探望,确认元锦儿真是生病后,交谈几句才出去。如今被誉为江宁第一才子的曹冠也来探了两次,他此时在外面与一群才子饮酒赋诗,聂云竹进来时,还托元锦儿的丫鬟扣儿送进来一首,咏病中美人的,元锦儿也只好笑笑收下,让扣儿出去答谢。
“说起来,这曹冠,倒也的确算得上文采斐然的……妹妹怎么样?”
表示姐妹俩要说说私房话,将胡桃也打发了出去之后,元锦儿才将那诗笺拿给聂云竹看看,聂云竹看了一遍后放下了。元锦儿也好,聂云竹也好,见过的才子都多,这类顺手写成的诗作虽然能见才情,想要惊艳,却是有些难了,关心的还是元锦儿的病,元锦儿笑着摇摇头。
“其实病倒轻,吃一两帖药大概便好了,只是因着这风寒,恰巧月信也到了,全身酸软乏力,想要开口唱歌便更难。好在妈妈也应允了今日为我挡住些客人,她那边怕是得焦头烂额。”
“妈妈心还是好的。”聂云竹点点头,有秩序,有宽裕,人便多少有些良心,若是其它地方,她当年怕是也赎不了这身,随后笑起来,说些其它事:“妹妹与曹冠如何?”元锦儿最近与曹冠走得比较近,她多少是知道的。
“能如何,才子佳人的名声罢了,姐姐不也说么,他毕竟是有才学的。对元锦儿来说,曹冠、李频,又有何区别?对曹冠而言,到底是元锦儿还是陆采采,大抵也是无妨的。”
元锦儿年纪自比聂云竹小,平日里活力十足,开朗中夹杂的俏皮算是旁人喜欢她的最大理由,不过今天倒是显得慵懒灰心。聂云竹拿毛巾给她擦擦脸:“别这样说,他既然选你而不选陆采采,自是对你更有好感的。”
“锦儿说了,想找个有家世的,能把锦儿当猪养的,嘻,曹冠没钱,所以不是很喜欢。”
“若真把你养成了猪,怕是立刻得被扫地出门了。”聂云竹拍拍她的脸,“曹冠既有才华,异日高中想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不也的确能把锦儿你当猪养么?”
“天下才子多呢,便是别人口中的什么江宁第一才子,要高中便那么容易么?何况家中若没钱打点,只中进士的话,想要补个实缺也要等啊等啊等……”元锦儿躺在那儿说着,随后抿嘴想了想,“云竹姐,你说,要是锦儿也给自己赎了身,与你一同去卖那松花蛋如何?”
聂云竹笑起来:“病傻了吧?”她偶尔过来一次,与元锦儿也有些交谈,因此元锦儿此时也知道她目前弄了个烧饼车,最近又捣鼓了什么松花蛋之类的,只是还没见过样子。
元锦儿想了一会儿,傻笑:“不是啊,只是胡桃也要成亲了,她成亲之后,云竹姐你也会觉得孤单吧,正好锦儿也可以来陪你,云竹姐你把松花蛋说得那样好,想必是稳赚的生意,锦儿也算有依靠了啊。”
“整天想着给人当猪养,这时候却说要去做事,想来是病糊涂了。”聂云竹只是笑,她自然明白元锦儿此时这话做不得数,只是突发奇想而已,“又哪有稳赚的生意,我也才整天摸索,之前天天亏本呢。而且啊,怕是不好嫁人,要成老姑娘的,锦儿还是找个能把你当猪养又能疼你的大才子吧……”
“能当女掌柜也蛮威风啊……”元锦儿如此说说,随后两人聊起曹冠、李频等才子,其实才子年年有,每年都很多,两人也认识不少。元锦儿此时生了病又来了月事,嘴巴稍微恶毒点,聂云竹听得也是开心,期间倒也谈到了宁毅。
“那首水调歌头真好啊,可惜这样的人却是入赘了商人家,而且这词句还是买来的……”
聂云竹轻声道:“你又不认识那宁立恒,怎知那是买的?”
元锦儿抿着嘴笑:“云竹姐若有兴趣,倒可以去前面听听墙角,今日上元,那些才子一准又得说起来,怀疑那词是买的。”
关于宁毅的话题也就这几句,聂云竹没有说自己看法的想法,元锦儿也只是随口点评过去,过得不久说得有些累,聂云竹拿着杯子过来让她喝些水:“休息一下,最好是能睡上一觉。”
元锦儿拥着被子只是不睡,外面隐约传来热闹的宴会声音。聂云竹坐在床边陪她,随后将旁边的古琴抱过来放在腿上,顺手弹拨出几个音符来,过得一阵,开口低唱出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她这嗓音轻盈柔软,只是随口缓缓的唱出,却给了整个空间一份空灵的气韵,似是将外面那嘈杂声掩盖了过去,元锦儿朝这边望来,聂云竹看她笑笑:“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云竹姐这是何种乐曲?”
琴音缓缓的响,聂云竹笑而不答,不久之后又唱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这首送别是宁毅年前交给她的第二首歌曲,聂云竹最近都在推敲,待到一曲唱完,琴音又响了许久方才停下。
元锦儿疑惑着:“倒像是《阮郎归》,只是上阕第一句该是七字才对,下阕有些不同,平韵转仄了,怎能这样呢……只是云竹姐的唱法真是好听……”她想了想,瞪大眼睛,“莫非云竹姐在研究新唱法?只是……这样也有些……呃,该是游戏之作吧……”
元锦儿接触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唱匠声匠,唯有聂云竹已然登堂入室,或可称师了,要改些唱法,她是有资格的,当然,真要人接受那也很难,不过这反正也不是公开发表。可即便在元锦儿听来,好听固然是好听,但这唱法的确太过出奇,惊讶一阵,只当是游戏之作,随后才回味那歌词中的意境。
“虽然简单,可这句子真是好意境,可惜并非词作,只能称短句了。云竹姐的才华,锦儿真羡慕呢。”
“非我所作……锦儿少动来动去的,好好休息吧。”
“云竹姐遇上意中人了么?”
“别胡思乱想,嫁不了的。”
“喔,想来是哪家的姑娘了……嗯,这类短句游戏,也像……”
这首《送别》其实也是注意押韵的,但不尊词牌,也不是诗作,听来意境虽好,但也只能称是游戏之作。她这样想,聂云竹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着将她塞进被子里。也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响起来,却是扣儿与胡桃。扣儿的神情有些紧张,手上拿着一张诗笺:“小姐小姐,出意外了出意外了,这次曹公子怕是又要输了……”
先前聂云竹还未过来时,扣儿在床边服侍元锦儿,主仆俩就说起过今晚的诸多诗作。以数量来说,丽川那边的佳作自然是最多的。但以个人来说,曹冠在今夜发挥甚好,几首佳作都为人称道,去了濮园那边赴宴的李频则只是表现中庸,因此在扣儿看来,今夜的诸多诗会,怕是曹冠的名气又要被坐实一次了。然而这一下没头没脑地跑进来,显然又出了问题。元锦儿疑惑道:“怎么了啊?”
“濮园那边又有诗作过来了,这次大家都被吓到了,外面气氛好怪呢……”虽然这次不是六船连舫,但濮阳家的诗会在上元夜还是被称为濮园诗会的。
“濮阳家……又怎么了?”虽说将来的目标是想要被人当猪养,但毕竟有过这么久接触,元锦儿终究还是希望曹冠名声高的,这时候疑惑地接过那笺纸。
旁边的聂云竹倒是笑了起来:“看来李频李公子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濮阳家在五个月前杀匹黑马出来已经很令人惊愕了,这次想来是一晚上都平平无奇的李频发了飙,拿出一首佳作来震慑住了众人。这个不出奇,李频这人的风格一向有些剑走偏锋,有时候却是很让人感到惊艳。
听得小姐这样说,胡桃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扣儿拼命摇头:“不是啊不是啊,不是李公子,是那宁毅宁立恒,他又作了一首上元词……”
“啊?”
聂云竹愣了愣,连忙也朝那笺纸上看去。旁边扣儿已经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外面说得好有趣呢,听说这宁毅今天本来没有打算去参加诗会的,只是逛街的时候被人看到,就被请上去了,一大群人还刁难他……”
聂云竹此时看着那笺纸上的词作,看到一半时,已经听不到那些杂音了。
她与宁毅来往已经有些时日,他们并非因为才学而来往,但对于宁毅的才气,聂云竹却是一直都听说了的。两人之间从不提才学诗词什么的,只以普通朋友身份来往,但若要说聂云竹心中没有期待、疑惑什么的,自也是不可能。
对于她来说,眼前便是她未曾见到的,宁毅的另一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元锦儿小声地念出来,直到最后的那个落款:
苏府。
宁毅。
宁立恒。
*****************
天亮了,又是通宵。各位,求大量推荐票^_^
(
(ne?
金风楼后方,元锦儿的房间内,扣儿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不久前发生在旧雨楼中的事情:
“……然后呢,那个宁公子写下这首词的时候,那些人就都傻眼了,原本想要刁难他的那个薛进还问:你不是说那水调歌头是个道士做的嘛。然后宁公子就告诉他……哈哈哈哈……宁公子说,那个道士当日……呼呼呼呼……吟了、吟了两首……哈哈哈哈哈哈……”
她这句话说完,躺在床上听着的元锦儿也是陡然爆发,笑得前仰后合:“云、云竹姐,这人好生风趣……”
云竹拿着那笺纸在看,她是认识宁毅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扣儿描绘的情景来。想起宁毅那人不拘一格的性子,倒果真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也是忍俊不禁。
扣儿其实一直是有些支持那曹冠曹公子的,这时候说故事倒是说得开心,片刻之后又变得微微有些忐忑:“小姐、聂姐姐,这首词……真的那么好吗?前面曹公子他们的脸色真的很奇怪啊,小姐你以前也说诗词比拼没个定规的,曹公子都是最厉害的了,莫非真的比不过……”
元锦儿笑了笑,又看了看那诗词,与聂云竹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才微微摇了摇头:“照扣儿你说的那情况,今夜过后,江宁第一才子之名,怕是就有人要冠到那宁公子头上去了。可惜……他是商人家的赘婿。”又皱了皱眉,“这等人物到底为何会入赘的,莫非被那苏家逼着的不成……”
以前由于这赘婿的身份怀疑那宁毅词作乃抄袭,到了这次,怕是没什么人再敢怀疑了,那句道士吟了两首的戏言,自然也是没人肯信的。元锦儿疑惑着,旁边犹豫了很久的胡桃拉拉聂云竹的衣袖,小声道:“小姐,这宁公子,莫非真就是那个宁公子?”
她声音不大,但旁边的元锦儿与扣儿都听得清楚,瞪大了眼睛:“云竹姐……认识那宁毅?”
云竹想了想,顺手拨动了旁边的古琴琴弦,几声音符跳出来,片刻后才说到:“若我说他便是方才那歌曲的作者,锦儿会怎么想?”
“啊……”元锦儿愣了半晌,想着那古怪却好听的曲子,难以将脑海中的想法找到归宿,看看眼前的青玉案,真是纯正大气到了极点,然而那长亭外、古道边,又委实离经叛道,不拘一格,“若真像云竹姐说的这样,那还真是……有些古怪了……”
“聂姐姐,你真认识那个宁公子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给我们说说嘛……”
扣儿朝聂云竹那边靠过去,聂云竹看看手中的词作,略想了想,才微微抬起了头,目光转向一侧的房间角落。
是呵,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现在想想,自己也难以形容得出来,初见时自己掉进河里将他连累下去,将自己救上来又挨了一耳光,也未曾辩解。后来相处时又是那样的随意,他每日早上的跑来跑去,停留下来时的些许交谈。纵然早已听说了他的才名,然而对方一举一动间,却并不以书生自居,每日里在意的,也都是些古古怪怪的地方。
“不过杀只鸡而已,不用谢我了。”
“炭笔……用来写字的……”
“锻炼身体嘛……百无一用是书生。”
“如果能学点武功什么的……就是跑江湖的很厉害的那种……”
“伽蓝雨……等不得大雅之堂的,不过我喜欢听。”
“松花蛋……你要叫富贵蛋翡翠蛋都好……”
如果与旁人说起这些,说不定会让旁人觉得这人狂傲什么的,但接触之中,她只是觉得轻松,与其它所有的温文才子都不一样的轻松感。狂傲这种东西,总是对某样东西非常得意的情况下才有的,她却能感觉到,对方真的没有对那些东西沾沾自喜,或是感到睥睨众人,仅仅是云淡风轻的感觉,别人喜欢的,他称不上讨厌,但也并不以之为喜。不过说起来,几个月下来的接触中,虽然对方未曾真的在她面前表现出文采风流的一面,作为她来说也未曾提及,但不可否认,在心中她还是有些期待的。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能够作出此等词作之人的才气到底能到何种程度呢,聂云竹心头其实也都有着小小的期盼,纵然与宁毅那随意洒脱的一面相处时感到轻松,她也更相信这或许才是对方更真实的一面,但她还是期待有一天能见识到对方那属于文人的另一面的。
直到此时看到这首青玉案,脑海中构画着对方写这词作时的情景,众人的奚落、阻拦、刁难,而他从容以待时那轻松的笑……要是自己当时能在那里就好了……
听着扣儿的问题,看着那词,心中忽然泛起了这样的强烈的念头。外间上元夜灯火如昼,他在酒楼上说有急事,不知道是什么事,不知道他此时在哪里,这些东西,忽然都很想知道……
片刻后,聂云竹将这情绪压下去。
********************
子时钟声敲过之后,宁毅正与小婵在回程的路上走着,小婵口中一遍遍念叨着那青玉案,偶尔问一句:“姑爷姑爷,什么什么黄金缕来着?”宁毅便回答一句。
心情有些无聊,因为词作写过之后,人还是跟丢了。
动笔写词的时候有想过这首词还真是应景,特别是在他一直跟踪着那女刺客的情况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应景了,或许是最后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引起了女刺客的注意,当他随后于小婵跟了下去,在周围转几圈之后才发现,那女刺客竟已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跟踪范围。
或许反而是因为这首贴切的词反而败了行迹,这倒是真的没有想到了,不知道改成“蓦然回首,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会不会好一点……他当时有些狭促地想。
如果那女刺客真对自己产生了警惕,再执着地找下去,那就是有害无益了。事情既不成,那便干脆放手,他与小婵逛了一会儿之后一同转回来,途中小婵还在为方才的事情而兴奋着,一个劲说薛进那错愕的表情,还双手叉腰,趾高气昂的笑:“哼,这下子以后可没人敢说少爷的坏话了吧。”
宁毅笑笑:“啊,再说坏话也没用了……”
“为什么啊。”
“因为道士只吟过两首啊。”
“嘻嘻……”小婵笑起来。
无论如何,旁人说他抄诗的问题,到目前为止,算是基本解决了。
有些事情——例如今晚——看起来只是意外,实际上未必没有算计在其中。从一开始,宁毅觉得事情的理想解决方法也就是类似的方向。他是没什么洁癖的人,自己知道的诗作到了这里,那就是一种战略资源,以后有事,或许就可以用。只是目前并没有什么事情,拿来获取些虚荣心没什么意思而已,小婵既然将事情透了出来,他也没必要去否认,可以解决的事情偏要背个骂名。
每日里与那群才子交往,混点名气什么的,这种事情他是从来没有考虑的。既然只是随手做,事情就得简简单单,他将整个事情沉默了五个月,想想总有些避不过去的时候,那便可以把事情解决掉。今天他倒是真心想要追那女刺客,毕竟在他心中,才子之名真是可有可无,送上门了就随手拿一个的性质,武功太不一样。谁知道还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薛进、苏崇华等人既然把话说到那种份上,他也无所谓顺水推舟了。
这些事情的考虑或许没这么具体,他也没有真的认真去筹划过。不过以前的经历已成习惯,游戏时、休闲时或可放松,肆无忌惮一点,例如与秦老、康老、聂云竹等人聊天;但只要感受到威胁,哪怕再小,这些看似随意的应对,在他潜意识里或许也已经来回推敲了好几遍甚至几十遍,只好无聊时笑骂自己一辈子逃不开算计。
武功一道暂时还是没什么希望,诗词的事情解决了多少算有点收获,走得一阵,小婵忽然说道:“姑爷,小婵不喜欢这词……”
“嗯?”
“还众里寻他千百度……姑爷,你刚才追那女飞贼呢。”
宁毅愣了愣,笑了出来,小婵抿着嘴:“姑爷,我待会告诉小姐,你可就麻烦大了……”
“嗯嗯,知道了。”宁毅点点头,笑着朝前走。小婵从后方跟过来:“姑爷啊,我真的要告诉小姐的啊……”
“知道了……”
小婵多少是喜欢宁毅的,可是这种事情她也不可能为着宁毅瞒苏檀儿,再者又不希望宁毅与苏檀儿心有芥蒂,一时间在“忠心小姐”与“为了姑爷为了家庭和谐而隐瞒”两个选项间摇摆不已,见到宁毅又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觉得自己这样苦恼竟有些多余,恨不得扑过去咬上一口。
“姑~爷啊……”
“知道了知道了……词是这样写,可又不是指寻她,更何况最后不是没寻到嘛……走了走了,快一点……”
主仆两人在街上似乎是追追闹闹的时候,小茶楼中,已经谈妥生意的苏檀儿也收到了那青玉案的词,知道了方才在濮园诗会那边发生的一切,此时托着下巴坐在那儿,目光恬淡地望在空气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方桌一侧的作为上,席君煜双手的手指轻轻触碰着,看了看那写了词作的纸张,目光显得安静,只有特别熟悉他的人,或许才能发现眼底的那一丝阴郁。
原本生意谈妥,苏檀儿还得等宁毅与小婵回来,他也可以在这里与苏檀儿谈谈接下来的生意计划,毕竟是上元夜,多少也能提及一下其它的琐事。无论宁毅那人如何,他与苏檀儿已经合作好几年,有些东西冲不淡的,气氛在他而言感觉也是不错,不过这首词作一来,小娟又说了听来的传言之后,当苏檀儿安静下来,他知道所有的东西都被冲得七零八落了。再说些什么,苏檀儿或许还会做出认真听微笑回答的样子,实际上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一会儿,宁毅与小婵自那边上来,苏檀儿笑着向他点点头:“相公来了,如果没有其它重要的事情,席掌柜先回吧,今日之事,辛苦了。”
“那么我先告辞。”席君煜笑笑,拱手行礼,随后又跟宁毅打过了招呼,准备下楼的时候回头看看,只见苏檀儿用力地抿嘴,在宁毅身前朝桌上的纸张同样用力地指了指,眼中的笑意却是浓浓的,像是很有默契的朋友间的动作。他与苏檀儿也是有默契的,但那只是在生意场上的默契,苏檀儿这人看似柔弱温雅,实际上许多时候认真得可怕,默契配合下做成某些生意时会感到很有成就感,但他从未见过对方这样的笑容。
宁毅拿起那纸笺看了看,倒也笑了起来,口中解释着什么,大概发现对方的衣服稍稍有些乱了,苏檀儿笑着伸出手,替他拉了拉长袍的领口……
**************
ps1:书友群已经在书评区公布了,有兴趣进的,其中超级群是500人的,目前还有不少空位。
ps2:求推荐票^_^
(
(ne?
马车穿过街道往苏府方向回去时,帘外的夜市依旧热闹。苏檀儿坐在车厢里侧的座位上,低头整理着一些纸张单据之类的东西,装单据的小木盒就放在旁边。少女并腿而坐的姿态显得淑雅秀气,当然比之三个小丫头,又显得成熟很多,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自有其气质,一面整理,她一面也在与宁毅说着话。
“……这样子的话,明日上午还是得去爷爷那边请个安,妾身便不出门了,相公的话,明早锻炼之后还请尽早回来……对了,明早厨房那边准备的是相公爱吃的粉皮……”
今天上元,晚上其实就已经与老太公说过些话,不过有了这《青玉案》的事情,明天大抵又得去见见他,苏檀儿说完,忍不住又笑起来。
“相公每次都是这样出人意料,太吓人了。”
这一个多月来与宁毅取得初步谅解之后她自然不再用以前的眼光来看宁毅了,但今晚这首词,还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初看时也愣了半晌,想着这古古怪怪的相公本领的底线究竟在哪。不过与宁毅碰面之后倒是没有表现出半点受惊讶的样子来,此时一边整理单据一边轻声说话,态度安然。当然,不去看宁毅而是静静地整理东西的这些小动作,也是她尽量不让自己有太多情绪波动的小方法罢了。
如此一路回到苏府,穿过了一个个院子,苏檀儿还得往父亲那边去一趟,大概是为了晚上跟人谈妥的一些事情,转头与宁毅道:“相公这时还未睡吧?”
宁毅点点头,苏檀儿笑道:“待会回来,有些东西给相公。”
“什么啊?”
苏檀儿眨了眨眼睛:“卖个关子。”
要与苏伯庸说的事情大概不多,不一会儿,站在二楼走廊上吹风的宁毅便能远远地看见苏檀儿一行人打着灯笼从那边院子里出来了。隔得远了,人影显得小,灯笼的光芒偶尔消失在矮墙树后,随后又从拐角处出现。比较热闹的大概要输稍东边一点的侧门,午夜时分车马都从那边回来,灯光汇聚在那儿,随后斑斑点点地往整个苏府的各处移动。
小院倒还是如往昔般安静的,大房人丁不旺,这一片也不热闹,又过一会儿,苏檀儿与三个丫头也都回来了,下方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小婵咋咋呼呼地自楼下跑过,仰头看见宁毅,做了个眯着眼睛的包子脸,然后跑进小房间里烧热水。走上楼来的苏檀儿手上提了个包袱,轻轻地走到柱子一边,将包袱压在栏杆上。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小声却又慢条斯理地念着,片刻后望了宁毅一眼,才笑起来,“小婵说相公在寻一个厉害的女刺客。”
“是啊,可惜跟丢了。”
“那相公为什么还写在灯火阑珊处?”
宁毅耸了耸肩:“有什么办法。词只能这样写啊……总不好写什么,蓦然回首,人不见了,不押韵嘛。”女刺客跑掉了,他其实也蛮遗憾的。
苏檀儿轻轻捂着嘴,趴在包袱上笑得停不下来,随后才道:“有时听相公说些故事,便隐隐有些感觉了,相公莫非真是向往那些绿林任侠之事?”
“倒不想当什么侠客,只是对那气功内功之类的事情觉得有趣。”宁毅倒也不掩饰,摇了摇头,随后指指楼下,“咻的从下面能跳到上面来,然后一拳能打穿一堵墙,听说有人能这样,所以觉得有趣,今天跟小婵看见那女刺客,也很厉害,想必是真有这种本领的,突然间的发力,不似普通人。”
苏檀儿点点头:“妾身也听说过。只是这几年去外地时,由耿护院他们陪着,偶尔也听说一些绿林强人的事情,但相公说的这些却不多,即便真是官府缉拿住的凶人,其实也不过是些三大五粗的汉子,凭的一股蛮力狠劲,也有些天师道童之流,不过拿些符水戏法骗人,妾身学过些,因此是不信的。真说什么内功真力,练了之后如仙人一般的,实在太少了,而且听说皆要从小练起,十数年才得建功,相公如今便是找到,怕也有些晚了……”
说到后来,她又笑起来,看着宁毅的表情,些许幸灾乐祸。她是不听道听途说的性子,这种有趣的事情,她若机会,也是要得到确切证实才会死心,相公显然也不会听听就作罢。对于那众里寻他千百度,只当是相公当时寻人,兴之所至的联想,不再在意,将话题转向其它。
“方才也听小婵说起,当时相公在那旧雨楼,除了薛进,崇华叔竟也在?他当时是让相公不要推拒,展示一下才学?”
苏檀儿是何等人物,一听小婵提起当时的情景,自然便明了苏崇华的心思,这时候从宁毅的笑容中得到答案,倒也是偏过头,无奈地笑起来,随后回头道:“相公的想法呢?”
“嗯?”
“相公若对那小书院没兴趣,妾身明日便与崇华叔谈谈。”苏檀儿笑道,“相公若喜欢那小书院,妾身明日便找爷爷去谈谈。”
豫山书院山长是苏崇华,但其实一直由二叔苏仲堪隐形地管理,在苏家地位比较超然,但一般人还是会认为是倾向二房多一点的地方。以往苏檀儿自不会跟宁毅问起这些,但这时候如果宁毅真有兴趣,她倒也有把握与宁毅一道将这里从爷爷那边要过来。宁毅笑着摇了摇头:“随便教点书就行了,麻烦事情多了受不了,你也知道我平时不喜欢什么这样那样的邀约应酬。”
苏檀儿点点头:“那边与崇华叔说说了……其实说起来,崇华叔教孩子虽然不行,处理事情还是挺厉害的,他当山长,相公在那里也悠闲。对了,这个是给相公的……”
话说完,将拿来的包袱递给宁毅。
“什么啊?”
“一些衣帽鞋袜。”
苏檀儿说完,笑着转身往楼下去了,宁毅看了看:“哦。”
拿着包袱下楼,到桌子上打开,倒也的确是些衣服、鞋袜之类的,他拿起来看看,小婵在外面敲了敲门,随后捧着盛了热水的木盆鬼鬼祟祟地进来,又将门关上:“姑爷洗脸了。呀,小姐将衣服拿给你啦?”
“嗯。”宁毅走过去洗脸,小婵在旁边用手指捅捅他的背:“姑爷,姑爷,小姐有跟你提起女刺客的事情吗?”
“你跟小姐把什么事情都说了?”
“啊?没有吗?”
宁毅洗了脸回过头,见小婵一脸暗自焦急的模样,才笑:“说过了,你又在想什么呢?”
“姑爷你想啊,如果小姐不跟你说,不是代表小姐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了吗,那小婵就不该说了。”小婵这时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不过小婵早就知道的,小姐才不是这样的性子呢……不过下次姑爷你不要写这么让人误会的词句了啦,小婵刚才犹豫好久,就怕小姐误会了,可是又不敢跟小姐解释说姑爷跟那女刺客没关系,写词应该也不是指她,如果解释了,小姐反而会多想,但要是不解释小姐反而自己想过去了怎么办呢,然后呢……呀……”
小丫头在旁边好生纠结地唧唧呱呱唧唧呱呱,宁毅忍不住笑着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就你想得多。”
小婵捂着额头:“就是的嘛,当丫鬟的要把方方面面都想到才行,小婵很聪明的,嘻……”小丫头今晚先是担心宁毅跑去找那女刺客受伤,后来为着这事说与不说纠结一路,说完了之后又为着宁毅跟苏檀儿的关系开始纠结,这时候终于放下心来,小小地自夸一句,又问道:“衣服姑爷试了吗?”
“没有,明天试吧。”
“不行,这全是小姐为姑爷做的。”
“呃?”宁毅愣愣,看看那衣服,“布料好像几个月前就见过……”
“小姐几个月前就开始做了啊。”小婵将那件长衫展开往宁毅身上比,“去年六月的新布料啊,那时小婵还替姑爷量尺码呢,因为小姐说每年得给姑爷做两套衣衫才行,不过小姐常常有事,做得也不快,断断续续断断续续的,原本说过年时给姑爷,结果前些天改了改内衬,就到上元了……”
“做了两三套了啊。”宁毅指指旁边的衣柜。
“那是让府里的织娘做的啊,有一套是小婵跟娟儿、杏儿姐做的。这套是小姐亲手做的啊……对了,姑爷坐下,试试鞋子。”
宁毅笑笑,看看那长袍,小婵蹲在那儿给他换鞋,小声道:“姑爷……姑爷会不会一直记着小姐在成亲那天走掉了?”
宁毅看看她:“你又在想什么了?”
“没有啊,其实小婵觉得小姐是很好的啊,虽然……虽然那次走掉对姑爷是有一点点不好啦,不过她那时候也不知道姑爷你是什么样的人嘛。六月的时候很忙的,虽然是那样,她想好之后,也决定给姑爷做衣服,因为是一家人啊。她说既然她已经是姑爷的妻子,每年亲手为姑爷缝做两套衣服鞋袜总是要的,其实小姐的针工不算太好的,我跟娟儿、杏儿姐的女红也不是很好啦,姑爷那件衣服有些地方是请织娘代工的。但小姐没有,有时候还装作很不经心地跟府里和店里的织娘说事情,然后问些诀窍,因为小姐不想让人说闲话啊,娟儿跟杏儿姐说起来让人觉得好有趣。所以一直做了半年多,这些东西才做好……”
宁毅笑了起来,看看那衣服,随后看着蹲在那儿的小婵好一会儿,伸手没好气地弄乱她的头发:“你就一直在我面前说你家小姐的好话吧……”
这次小婵倒没有躲,抬起头来,可爱而自信地笑:“因为小姐真的很好啊。”
“知道了知道了……”
“我帮姑爷把衣服收起来。”
夜深了,片刻之后,小婵也从房间里离开,宁毅在房间里看了几页书。起身推开窗户时,对面的房间窗户里,灯火还在亮着,苏檀儿的身影正在那儿埋头整理单据账册,写着些东西,黑影自窗户上映出来,专注而认真。年头年尾,正是商户最忙的时候,这情形,大抵还要持续好一阵子……
*********
推荐一本书,圣者晨雷的《龙魂武士》,这个作者的书香蕉都很喜欢,如《大宋金手指》如《挽天倾》,他是真正在写故事的人,几本书都很不错。
一夜鱼龙舞这个小剧情段落终于搞定,开始不再偷懒,用新的章节名,为着这个香蕉比较满意的剧情段求推荐票^_^
(
(ne?
上元过后,密集的走访和应酬便不算太多了,周围的一切常识开始走出年关那热烈的气氛里,往平日普通的生活发展过去。
那首《青玉案》传播的速度难以估量,总之几天之后就又开始在茶楼酒馆听人议论这些了。对于宁毅,肯定他的才学并且揣摩他为何入赘的讨论多了起来,这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再说他抄词窃词,一部分人似乎也将“江宁第一才子”的赞誉扣到他的头上,当然,亦有大部分人说此人脾气古怪,恃才傲物,空枉一身才学的,标签浓缩起来,便是所谓的狂生。
剑走偏锋能够解决问题,但肯定会有副作用,不过这样的副作用原本也是宁毅在期待的,之后旁人试探之类的事情基本上可以消停下来,他也可以安心教书,没事研究下化工什么的,最近他已经订了一批瓷瓶当试管,可以用来复习一下简单的化学反应。
比较有趣的倒是十六那日清晨依旧出去跑步,遇上聂云竹在小楼的门口等他,看见之后优美地敛衽一礼:“宁大才子好。”颇有才子佳人的感觉,宁毅点头:“小妞你好。”聂云竹瞬间红了脸,后退半步,脸上像是要烧起来,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看看宁毅又立刻晃到其它地方,有点找不到归所。
“宁、宁公子怎能如此说……”
“呀?你刚才说宁大才子你好……我难道不该这样应对么?”
“怎能如此!宁公子应当说……应当说……说……”她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地想了半天,随后才“噗”的一声笑出来,“总之是太过轻薄了……”
这个小插曲之后,聂云竹倒也就不再提起他这大才子的身份,能够如同往昔一般的与他聊起来了。当然,还是很感兴趣地问起了昨晚诗会上的情况,诸人做派等等,得知绮兰也在,笑着问起对方的反应:“那绮兰姑娘据说极好诗文,可曾被宁公子的诗才折服了么?”
“应该会被折服吧,本公子几层楼高的才华,她不被折服还能怎么样呢……你说是吧?”宁毅顾着观察那女刺客了,根本不清楚绮兰姑娘如何如何,想了想,随口敷衍。聂云竹笑起来:“公子所言极是。”
“我也觉得我所言极是……”宁毅笑着站起来,“走了,还有一段要跑。”
“明日再会。”
“明天见。”
冬日天亮得晚,此时整片天幕还是灰蒙蒙的颜色,小楼之中摇着豆点般的灯火,聂云竹站在楼前目送他离开,眼中还蕴着浓浓的笑意。天气犹寒,宁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片青灰之中后,她望向天空,笑着吐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掌,转身朝台阶上走回去。
今日一天,想必会是好心情。
过几日在街头遇见康贤,这老头坐了轿子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八抬大轿,加上固定的四名仆人,浩浩荡荡的,看见宁毅,在前面路上停下把他给截住了,康贤吩咐几句,让轿子在后面跟着:“斯文败类!”
“康老新年好……我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么?”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词好,场合用错了,凡事留几分余地。狂生隐士之名,你这等年纪,就算有隐逸之心,也不该表到这个程度。”
两人沿着积雪未融的街道一路前行,康贤想的事情还与以前无二,不过说起这事,倒没有了太多严厉的神情在其中,宁毅笑笑:“就这样?”
“当然不止!今日已是正月十九,新年以来十九日,你竟不来老夫府上拜会。此事,老夫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对了,年前有次经过这边,你那红颜知己的小摊当是摆在前方的街口,此时是换了地方,还是尚未摆出来?”
康贤指指前方的街口,宁毅摇头道:“老人家说话要负责任的,别说得这么暧昧……年前也没多少人买吃的,自然是收了摊,再摆出来,大概还要过几日,跟新一批的松花蛋一起卖。康老为何问这个。”
“便是为你那松花蛋……味道虽是古怪,但尚可入口,最重要是卖相好,这几日宴客时想,若是在桌上摆上一碗只是看看也是赏心悦目。等到过几日那聂姑娘将小摊摆出来,便让她去我那边送上一些。”
宁毅点点头:“依各人口味,也可配些醋、酱料之类的入味,让你家中厨子试验几次就行,但是一次不要吃太多,太多了,身体会不舒服的。”
“你那松花蛋味道也不是顶好,老夫岂会吃太多。”康贤开句玩笑,随后拍拍他的肩膀,“我也知你家中情况复杂,不过,倒也无需在意太多,明年年关时,尽管带你家妻子过来一趟,以你才华,又无需老夫名头帮衬,老夫倒也有兴趣看看,能让你甘心入赘的女子,到底是何等风采,哈哈……”
正月末,天气在逐渐回暖,一堆堆的积雪溶成涓涓细流汇入秦淮河中。莺飞草长的春日气息一步步的临近,随后,豫山书院便也在这样的气氛中开了学,最初去学堂那日,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宁兄,以后大家便为同僚,同在书院授课,小弟有诸多不懂之处,还请多多关照了。”
李频李德新,在江宁人口中说起来,这人乃是与曹冠齐名的才子。只不过曹冠作风沉稳,他则性格洒脱,因此旁人才往往将曹冠列为第一。他这样的人,居然跑来豫山书院授课,实在令人费解,宁毅与他打个招呼,其余倒不理会。不久之后苏崇华过来跟他说话,才知道李频在去年便与苏崇华说了这事。
“想必是被立恒才学折服,因此才想要来书院进一步讨教,此人倒还是颇有诚心了。”上元之后,苏檀儿找苏崇华吃了顿饭,大抵是点明了宁毅对书院不感兴趣的事情,因此苏崇华最近对宁毅的态度又和气了起来。
李频的年纪比宁毅大了五岁,据说已有进士功名,只是还未得实缺,他也未去汴梁各处打点,只是在江宁这边厮混,混些名声,也是个怪人——当然,就算真要打点,没有多少背景的人想要得实缺也要大费一番周折。他为人谦和样貌也英俊,虽然家中已有妻子,但在外亦颇得女子青睐。特别是才子之名太有杀伤力,在以往苏檀儿怕也是将李频这个名字当成偶像来看待的,这时候倒淡定,家中说起时,笑道:“想必是被相公的风采折服了。”
折服李频的未必是文采,当然那两首词作或许是一部分,但在宁毅看来,李频更感兴趣的,似乎反而是宁毅说的那些故事。他跑来豫山书院教的反而不是诗文,而是射御、算学,这些课程都在下午,上午的时候,他便也跑到课堂上来旁听,最初的时候,弄得一帮年纪小的学生颇为局促。
偶尔李频会针对宁毅说的一些东西发问,这些东西在宁毅看来也是一些比较关键的地方。一些总结归纳出来的社会规律,穷究事物道理的研究方法,纯机械的因果论。这些东西每每宁毅随手给这帮孩子说出来,但也是不愿意说得太透的东西,因为一旦透了,那就变成现代理论,变得离经叛道起来。李频偶尔问一句,宁毅倒也随口多说一点,但李频或许懂,孩子们却是不懂的,往往颇为疑惑。
李频大概也知道宁毅此时未必会跟他多谈,因此也只是偶尔在课堂上提些问题,平日里遇上,也只与宁毅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时间到二月里,聂云竹那边的小车又推出去了,煎饼、皮蛋一起卖,但老实说,皮蛋卖得比较贵,目前来说,生意还不是很好,只是往康贤那边送了一批,算是一笔进账。这天在秦府,倒是被康贤一番奚落。
“你那松花蛋,竟卖二十文一只,咸蛋再贵也不过十文,而且又是在卖煎饼的小摊上,你想,那聂姑娘的煎饼不过两文钱,配上二十文的松花蛋,买煎饼吃的人,不会去买松花蛋,能买松花蛋做零嘴的,往往又不吃那煎饼,这等搭配,当真是胡来。”
“呵呵,新兴事物,一下子做贱价卖,以后价钱可就卖不上去了,其实如果是我来做,说不定会想办法卖到五十文,她做那生意也不求赚得太多,所以才这样随意而已。”
“哈哈,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五十文一只,你当那是金母鸡下金蛋么,现在二十文你都难以卖得开……呵呵,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过些时日老夫宴客之时,尽量帮你宣传一番便是,二十文的价,还是有不少人吃得起的,到时候你可得感谢老夫,算是欠老夫一份人情……”
康贤说得得意,其实倒也不是拿人情来要些什么,秦老便也在旁边附和一番,宁毅对于人情什么的原也不是太在意,这时候无聊地撇撇嘴:“康老能帮忙,感谢了,不过你就算不帮忙,一个月的时间我也能把事情铺开,卖个二十文给你看看,如何?”
“哦?当真?”
“咸蛋都能卖十文,松花蛋卖二十文有什么难的,只是现在没什么人知道而已……”宁毅耸耸肩,“谁叫我最近无聊呢……”
***************
继续码,待会还有一章……当然,或许是凌晨,或许得到早上才能出来,不建议等。
(
(ne?
“卖不出去啊……”
东方未明,聂云竹坐在小楼前的台阶上,托着下巴有些苦恼地说着。
“前几天也像宁公子说的那样,去找了附近几家酒楼的管事啦,可是他们说以前没人吃这个,卖得也太贵了,不给放到他们柜台上卖。”
这年头毕竟生产力不足,米面杂粮之类的食品属于充饥的概念,价格倒便宜些,肉类蛋类便卖得有些贵,按照比例来说,如果两文钱一只的煎饼可以视为一块钱人民币,十文钱的咸蛋便是五块一只,而松花蛋在宁毅的建议下卖到二十文,这已经接近奢侈品的意义了。在这个小康人家才偶尔吃肉吃蛋的年月里,这类东西自然难卖。
当然,江宁一带富人还是很多的,以青楼而论,比较红的姑娘,进门三贯——也就是三两银、三千文——歌舞弹唱三贯,上床三贯,也就是一次一共九贯,四千五百块钱一次。卖身的姑娘价格再高的那是极端例外了,若是不卖身的,如元锦儿、陆采采、绮兰,以前的聂云竹等人,那就更加高,这个反倒没个限定,但横竖一大帮人等着砸钱,你若小气,门也没得进,进了门还小气的,下次自然不鸟你。如同苏檀儿的那帮兄弟每次从她手上讹个几十两银子,放在普通人家已经是巨款一笔,但真要去充充阔气,呼一班狐朋狗友,也就是一两次的事情。
肯花九千文找姑娘的人未必肯在路边摊上吃二十文的松花蛋,但至少证明,这份购买力在江宁还是有的。
想要把二十文的价钱卖出去,就得找一些附近的比较高档的地方,出名的茶楼酒楼,让他们帮忙寄卖。但这毕竟是新事物,你说我卖个蛋二十文一只,帮帮忙,人家也不是做慈善的,聂云竹以前各种才艺自然厉害,人长得漂亮又算得上才女,但这些本领自然拿不到一板一眼的谈生意上来,这二十文一只的咸蛋寄卖,反倒没有谈成。有两个酒楼管事根本没怎么跟她谈,也有一个见她漂亮却出来卖煎饼的,想要动手动脚,她便直接走掉了。
这对于一心想要摆脱以前身份,如普通人一般努力赚钱生活的聂云竹来说,自然也是一个打击。不过她性子也犟,一般人若遇上这样的事情,怕是会考虑不再卖皮蛋,但在她这里倒是看不到这样的打算。宁毅此时一路跑得大汗淋漓,手上拿了一只铜板在玩,随后笑了笑:“说起来,最近倒是跟人打了个赌,说这松花蛋一个月就能买开。”
“买开?”
“嗯,每天至少得卖上二三十个吧。”
“……呃。”聂云竹想了想,随后笑起来,“我会努力卖到三十只的啦,其实……说不定可以寄放一批到金风楼……”
聂云竹显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她此时心中想的事情跟宁毅想的显然不一样。在她看来,宁毅这人性格好,又是个特立独行幽默风趣的大才子,但与经商大抵是无涉的。他如今发明了这松花蛋,托自己帮忙卖,或许是与人夸了口,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卖不出这么多,他便得丢面子。若非是实在没什么办法,她大概也不会再去考虑金风楼。楼里的妈妈虽说遵守契约,未有再逼迫她什么,但真要说是个良善人那也未必,欠了人情不好还,但无论如何,动用这样的关系,大概也是她此时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宁毅听她说起金风楼,微微愣了愣,随后才明白过来:“不用这样的。”他摇了摇头,随后指指那停了小推车的棚子,“今天中午早些收摊吧,把车子包装一下,现在这样子太简单了,卖不出二十文。”
“包装?”
“呃……便是随意装饰一下。”
聂云竹点点头,以疑惑的目光表示懂了……
到得中午放学,宁毅过去市集吃饭,随后买了各色油漆、大小毛笔、刷子往聂云竹这边过来,聂云竹这才知道他要干嘛。下午将那小车洗干净,宁毅用粉笔做了一番简单构图,揣摩一阵之后,方才搬了张矮凳坐下动笔。
聂云竹这时候也没办法帮忙,只是偶尔在旁边蹲了看一阵,回房看见胡桃时,胡桃说道:“宁公子是想要在小车上作画来卖松花蛋?”
“想是如此了。”
“可是,油漆能画好画么……”
“诸多漆器,不也是以漆作画,宁公子……想来于此道也有所涉猎……”
聂云竹其实微微有些担心,琴棋书画乃风雅之学,宁毅画工精不精倒是另当别论,可以他如今的名声,在这种小推车上作画竟然只为卖那松花蛋,若被人知晓,怕又给他惹来非议,越是画得好,这风险怕就越大。
另一方面,胡桃的情绪其实也不好,她最近一直在为小姐担心着。自从元夕那天确认了与小姐来往的这位宁毅便是那第一才子,并且真有才学之后,她的担心就在与日俱增。在她来说,固然也想早些与二牛成亲,但小姐没个归宿,她就根本不放心。如今小姐对这人似乎有了好感,可这算是什么事情,如同小姐说的那样:嫁不了的。
对方身份是一赘婿,小姐便是喜欢他,也根本不会有结果,那人才华越高,小姐怕就陷得越深,反倒喜欢不了别人,苏家家大势大,若对方妻子一旦知晓此事,找上门来,自己这边可怎么办才好,如此想想,愈发着急了。
中途宁毅也将聂云竹叫出去过一次,问她这小摊该叫“聂记”还是叫“竹记”为好,聂云竹想想,选了竹记。
到得傍晚时分,晚霞从秦淮河弯道的一侧照射过来,小车的装饰也终于是完工了。聂云竹过去看时,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这画的风格,她从未见过!
不是画太差,而是画太好,太离奇。车上那画作的构图,是立体的。
这年头有了油漆,自然也能有各种漆器的图案风格,或细腻或粗犷,但眼前的这辆小车,却绝对是整个时代的独一份。图画其实简单,不过是几棵竹子象征着雨后竹林的一角,隐逸在一片雾气当中,一侧画出了一颗皮蛋被切开四瓣的情景,倒是算不上多么栩栩如生。“竹记松花蛋”几个字浮动在画面上——然而图画是立体的。
对于宁毅来说,只是简单的手法,控制图画各个部分比例的不均衡来达到竹林插入视野的效果,“竹记松花蛋”这五个字配合着浮动的影子,有一种在雾气中坠落或是飘荡的效果,只是那只皮蛋画得差强人意,一时间配不出很漂亮贴切的颜色,因此只能让它看来了尽量漂亮一点点。由于油漆混合会显得模糊,宁毅在不同的几样图案的边缘都仔细加上了清晰的黑色线条,这样反而更加明显地造成冲突和立体感。这小车若是推出去,绝对能第一时间吸引住路人的眼球。而且它与主流的画作不同,旁人只会以为是商人想出来的小道,而不会觉得是某某才子精心绘制的画卷。
条件有限,不过看着对方那一脸惊讶的样子,总的来说,宁毅对成果还是满意的。大概是想起了宁毅对音乐的古怪品味,聂云竹道:“立恒对作画,竟也是如此的……呃,如此的奇怪,这风格,以往云竹从未见过,可简直像是要从车壁上生长出来一般……”
图画这种东西,如果走写实一点的风格,第一眼的冲击力是简简单单的。这与音乐的品味不同。聂云竹简直想要伸出手去摸那柱子,宁毅才笑着叫住她,随后指指上方雨篷。
“油漆未干,可碰不得。上面的雨篷该换个样子了,明天我会去买来。这几天油漆未干,你也做不了生意,呃……我们需要准备一些东西,漂亮的小碗碟,各种酱料作料、醋、豆腐,吃法多种多样,看起来要干净漂亮,嗯,这是第一步……”宁毅计算着,“这些事情做完,再来解决那些酒楼顽固不化的问题……”
接下来几天的下午,事情按部就班地做着,漂亮的碗碟,采购各种酱料,搭配各种吃法。宁毅每日下午过来,聂云竹也显得高兴,只是胡桃不开心,到得晚上的时候跟小姐抱怨一番:“小姐,采购那些东西根本划不来的……”
宁毅选择的都是很漂亮的碗碟,在普通人眼中,实用性不大,价格也贵,虽说这些东西一半都是宁毅出钱,说是算做入股,但在胡桃看起来,这也没什么意义。家中的钱本就不多了,攒着点用,小姐倒还能用上好一段时间,但现在这样,简直就是那宁毅在想当然地乱花钱,而小姐不愿意推拒,只能跟着走,到时候那宁公子不在乎浪费钱,小姐能怎么样,岂不把最后的身家也花掉了。
“要胡桃说,那个宁公子才学肯定很厉害,这个是没得说了。可他未必懂经商啊,咱们不过摆个小摊而已,哪有这么多讲究的,小姐,你不能陪着他胡闹了!咱们胡闹不起的……”
“宁公子是有真才学的人,他既然如此自信,我自然便相信他,未到最后,胡桃你又怎知他没有办法?”其实聂云竹心中也没什么底,不过,自然也只能对胡桃这样说。
“有才学的人小姐见得还多吗?”胡桃反驳道,“才学是才学,做生意是做生意,那些有才学的人不也照样赌钱败家,到最后一文不名的。胡桃虽然不懂,但看得多了,大街上那么多摆小摊的,都是这个样子,那些大酒楼、或者青楼,根本不一样的。小姐,那宁公子入赘商贾之家,听说他的妻子在苏家管事很厉害,说不定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拿小姐来当试验……”
“闭嘴!”聂云竹目光一凝,打断了她的说话。
胡桃站在那儿抿着嘴好久,泪水自眼睛里滚落下来了,随后才咬咬牙,哽咽说道:“小姐你也知道的,你嫁不了宁公子的,小姐若嫁得了,那胡桃也就不说了……”
这话说完,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好久都没有声音,聂云竹坐在床边,倚靠着旁边的床框,目光偶尔变动一下,过了好久,灯影摇曳一下,她才用力闭上了眼睛:“我知道的……”再睁开时,微微笑了笑。
“胡桃你也去睡吧,不早了……”
*************
加更完成,求推荐票^_^
(
(ne?
油漆刷好过了几天,诸多碗碟、酱料的事情也已经准备妥当。老实说,整辆小车现在推出去,形象上看起来是相当惹眼的,立体图案表现的小小竹林,竹记松花蛋的五个字。能不能将松花蛋卖到二十文,似乎就在此一举,当然,虽然聂云竹在宁毅面前表现得是自信满满的样子,但心中大概是不怎么信的,宁毅心中自然明了,不过事情既然还未底定,倒也不必要解释太多,说再多,也不如把事情做出来之后再看效果。
接下来,如何让几家酒楼愿意拿聂云竹的皮蛋来寄卖,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这事情其实倒也简单,他们不愿意让聂云竹拿过来,让他们主动过去拿就是,一件生意既然是垄断,想要做开,办法多的是。
当天下午跟苏崇华请了假,说最近几天上午会晚来,让苏崇华安排一个人督促学生们念书——反正最初的一个时辰也就是摇头晃脑地读和背,宁毅在不在问题也不大。
二月底的江宁,真是已经到了莺飞草长的时间了,树枝上茸茸绿绿地抽了新芽,杨花清雅,飘飞如絮,清晨时分走在街上便能听见鸟儿鸣啭的声音。风中还稍稍带着些凉意,学人才子们起来的倒也比较早,不少人会呼朋唤友,选择在上午时分乘船畅游秦淮,那渺渺靡靡的乐声自远处画舫上飘荡过来的时候,漫天的柳絮当中,入眼后给人的感觉,自然又是一番文墨隽永的景象。
日光升起来的时候,宁毅走在江宁的街道上,虽然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江宁的春季,但漫天柳絮飘落之时,对于这古代气息他还是已经见惯了。开了春,道路上行人也多起来,从各处汇集而来的客商、背着行卷的书生,偶尔也有镖头、武士之类的人物,三大五粗,倒不知道谁该是有真功夫的,一个胖墩墩的孩子在街边逗狗,做鬼脸,终于把那条狗给惹恼了,汪汪汪的拼命追,噗通一下把孩子追进河里,孩子在水中扑腾扑腾地游出好远,回过头来做鬼脸,他娘亲在不远处看见到,插着腰在河岸边大声骂。
聂云竹的小摊便在几条街外,今天是第一天推出来,不过早晨两人已有交谈,这时候宁毅也不是过去看那小车给人的震惊程度的,他的目的只是要去附近的酒楼看看,走到半道,倒是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李频,大概是准备去学堂的。
“立恒。”同僚一月,李频每天上午跑去听听故事,知道宁毅素来准备,今天这时候见他竟不是打算去学堂,微微有些疑惑,问过之后,宁毅也只回答有些事情。他既然不去上课,李频过去豫山书院也没事,问道:“可要在下帮忙吗?”
“呵呵,一些小事,倒是不用。”宁毅想想,“李兄便住在这附近?”
“便在前方巷子里,立恒若是有暇,不妨去寒舍小坐。”李频笑道,“拙荆也是久仰立恒大名,早想见见了。”
宁毅笑着婉拒一番,随后道:“李兄既住在附近,可知这边最好的、东西卖得最贵的酒楼茶楼有哪几家?”
“前方春意楼,杨絮楼,四海楼都是不错的另外还有几家,在那边的街道上。在下此时倒也无事,若立恒想要去,在下倒可陪同。”
李频这人看来随意洒脱,说话做事又能面面俱到,宁毅此时笑了笑:“今日倒是不必了,只随便找一家贵的便可,李兄此时若有食欲,不妨一块去吃个早点,小弟做东。”
随后两人往那边街道上看来最华丽的一家酒楼过去,此时还未到每天早上真正最热闹的时候,宁毅与李频过去时,酒楼之中还有些空位,宁毅顺手打赏了小二一钱银子,那小二立刻殷勤起来,一路引宁毅与李频上楼。随后宁毅随意点了几样贵的肉粥点心,李频倒只是点了一道三鲜汤面。
“李兄常来这里吗?”倒上茶水,宁毅问道。
李频笑了笑:“东西比外面贵了些,但味道还是不错的,偶尔会过来一趟。”
“那……现在就是这春意楼每日最忙的时候了?”
“呵,这倒不是,大概再有一刻钟左右,这楼中便人满为患了。”
“嗯。”宁毅点点头。
对于宁毅会过来这里的理由,李频显然是好奇的,不过表面上倒没有表现出来。喝着茶水与宁毅闲聊,话题也不是他平日里看来关心的有关那些故事与论语对应的道理,而只是琐碎小事的陈述。楼下一棵柳树前年被砍掉引起的一场纠纷,在他口中说来也是有趣。时间逐渐过去,宁毅与李频点的东西也上来了。酒楼中客人渐满,喧嚣一片,宁毅喝一口粥,敲了敲桌子,对方才那小二举了手,对方立即便过来了。
“两位公子还有何吩咐?”
“要两只松花蛋。”
“松、松花蛋?”小二迷惘。
“……没有?”宁毅微感错愕,随后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五六十文铜板,指指外面,“这边过去,拐个弯,那边街口有个卖的,车子很漂亮,买两只过来,配料的话……醋和酱油就行了,你这边也有。二十文一只,剩下的是你的,去吧。”
他只是淡淡地说完,挥了挥手,扭头跟李频说起其它的事情。前世养成的那种指挥人的气势出来之后,小二虽然是一愣一愣的,但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反驳,只记着了松花蛋、醋、酱油,拿着钱去了。酒楼要做大,规矩上还是不允许反对客人的这些简单要求的,更何况这客人进来的时候给了一钱银子呢。
不一会儿,这小二便将松花蛋买了回来,大概是跟聂云竹问了怎么吃,问了醋和酱油的事情,甚至还贴心地拿个小碟子装了些醋和酱油过来,宁毅分给李频一个:“尝尝,新东西,如果不太习惯,可以蘸蘸醋或者蘸蘸酱油试试……其实最好的是卖相。”
酒楼中的生意依旧热闹,两人在这边吃完皮蛋,宁毅看着那热闹的景象,又挥了挥手:“小二。”
那边便又过来了,宁毅掏出几十文钱,看也不看他:“再去买两颗。”回头与李频说话。
那店小二有些为难,迟疑了一阵子:“公、公子,此时生意实在有些忙,走不……”
“嗯?”宁毅的说话被打断,瞥了他一眼,随后偏着头与他对望了几秒钟,表情倒也淡然,只是目不转睛,随后双手交叠在桌上,皱眉道:“走不开?”
“没……小人……小人会想办法……”
小二拿了那些钱走了,一会儿,又将皮蛋买来,宁毅将皮蛋放在桌上,待小二离开,方才道:“不宜多吃,倒可带去书院,给其他人常常,李兄要不要带一颗回去?”
李频笑起来:“宁兄今日过来,莫非是为这松花蛋?”
“呵,确实是。”
“不知具体为何?”
“没什么,一个小赌。”东西其实已经吃完,宁毅笑着将皮蛋塞进兜里,站起来,“李兄,走吧。”
两人一道下楼,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许多,宁毅与李频交谈几句,看看那边的几栋酒楼:“与人约定,一个月内至少将这二十文的松花蛋每日卖出三十只,毕竟是新东西,直接送过来,他们不肯放到柜台上卖。以这酒楼每日收入看来,要贿赂那些管事,三十只松花蛋的生意,得不偿失了,人家也看不起。只能反其道而行,明日雇几个闲人,每日请他们来这里吃顿早点,连续六七日的时间,附近几家酒楼大概就会去拿货,卖相还是不错的,切一个放外面展示,二十文应该没问题……不过,附近几家酒楼,每日早间都有这么忙吗?”
“附近商旅来往,除了冬季,这边一向热闹,当是没有问题。”李频想了一会儿,望向宁毅,“三十只,也不过是每日六百文的生意,以立恒此时名声,只要能让此松花蛋出名,随随便便也不止三十只,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呵,赌约中是定下这一项的……”宁毅笑起来。其实做各种生意,往往也是在比拼人脉,以宁毅这时的名气,要么替松花蛋写一首词,要么跟濮阳家的人打个招呼,松花蛋几百文的生意,不过洒洒水,根本不用放在眼里,但这样一来,与康贤在酒宴上帮忙宣传几句又有什么不同。康贤之所以把标准定得这么低,也是规定了宁毅只许用些普通人的手段,稍稍花些本钱,将松花蛋这东西的销路铺开。
这事情不过是小手段,说出来没什么出奇的,李频想了好一阵子:“这事情倒也是有趣,如此说起来,雇人的事,倒可不必太麻烦,一些闲人也不太可靠,在下在这边认识不少朋友,每日里在这附近吃早点的,让他们表演一番,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自然不会出什么破绽。”
他看看宁毅,随后又挥了挥手:“自不让立恒之名泄露便是,我会叮嘱一番,让大家也绝不做多余之事,只以普通人的章法来,如何?”
他是与曹冠齐名的才子,真要说附近朋友,多半也是这类人,李频若真要运作,或许比如今宁毅的影响力还大,因此做上这样一番保证,宁毅想了想,点头:“如此谢过李兄了。”
第二天早晨,小楼前方的台阶边,聂云竹喜滋滋地跟宁毅汇报战果:“昨天松花蛋卖出了六只,煎饼好快就卖光了,这可是第一次把煎饼卖光呢,所以我跟胡桃今天准备多做点。而且松花蛋也是第一次卖出这么多……”她明显在为煎饼而高兴着,看看宁毅的表情:“好的开始,只要名气打开了,松花蛋卖出三十只肯定没问题的。”
宁毅撇撇嘴,附和着笑起来。松花蛋的销路他本就不担心,过得三天之后,第一家酒楼便开始让聂云竹送松花蛋过去,李频知会的一班朋友倒也出不了什么破绽。只是没想到,这一番热心,随后倒给聂云竹引出了一些困扰来……
**************
作息时间又乱了,调整一下,今天会尽量早更。
求推荐票,据说大家可以直接在阅读界面右键,然后就会出来投票的选项,全都投给有爱的香蕉就对啦^_^
(
(ne?
清晨时分,阳光在市集的东边漾出光芒的时候,小车也已经推倒了那固定的路口处。聂云竹与胡桃收拾些东西,随后提着篮子准备去送货。她依然是一身朴素布衣,包了一块头巾,看来与多数妇人村姑一般的打扮,不过哪怕单论身段也掩不了那股曾经的过人气质,若是面对面交谈,自然也让人略不过她那文雅清丽的容貌。
昨天的时候往春意酒楼送了第一次的皮蛋,算是有了个开端,今天也还是她过去,按照宁毅的规划,将几种不同的配料装在漂亮的小瓷瓶里,然后准备好瓷碟,送去之后,取一只皮蛋切成四瓣,拿四只小碟,每碟倒上一点酱料,不同的风格做展示。皮蛋切开之后卖相本就不错,配上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酱料,给人的视觉冲击绝对是足够的,即便这酒楼之中并未拿出最显眼的位置做展示,昨天零零总总也卖出了十多只。
这样的进展让聂云竹有点措手不及,但假如还有第二家,每天三十只皮蛋的计划便基本完成了。
同样的晨光下,就在她提着篮子穿过街道往春意楼过去的时候,李频正走出巷子,稍停了停。随后去往街道另一头的四海酒楼,一个朋友已经到了,在那里等他:“谢兄来早了……子山呢?”
“子山今日未与我同来,说是昨晚见一好友,待会将与其一同前来。”
“如此甚好。”
一切发展如常,李频的号召力还是没问题的,三四日以来,找了些平日在附近不同酒楼用餐的朋友,让他们在酒楼热闹的时候帮忙叫小二买个松花蛋。举手之劳而已,由于宁毅那天说过几人便够,他倒也没有知会太多人,这些朋友也是比较能保密的,随意的表演毫无问题,昨天就听说春意楼已经将那松花蛋摆上了,也算是有了初步的成果。
李频对宁毅的才学是有好奇的,至于松花蛋,倒不至于太过放在心上。此时与这名为谢绛的好友会面,一番交谈、上楼。等了一会儿,原本约好的另一名好友也到了,这人名叫沈邈,字子山,也是江宁有些名气的才子,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人,样貌端方,仪表堂堂,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上却有着相当稳重的气质,一进门,与李频、谢绛做了个揖。
“德新、希深,好久不见了。”
“燕桢!”
李频惊喜地站了起来,这人与他们其实也是旧识了。原本在江宁这也是与李频、曹冠不相上下的人物。顾鸿顾燕桢,三年前进了京,据说会试高中,此后大抵是在汴梁活动,走各种门路寻找实缺,倒是想不到,此时竟从那边回来了。
众人一时间大喜。
“到底是何日到的,竟不是第一时间联系我等,这帐记下了。”
“今日当在金风楼设宴,接风洗尘。”
“罚酒!”
“不知此去东京三载,有何见闻所得,可得仔细说说。”
四人笑着在桌边坐下,顾燕桢与几人说些京城琐事。
“如今在东京等地,所言最多者,当属近年来辽金两国交恶之事,自陛下任用李相以来,整顿军务,严肃军纪,如今朝堂上下一片振奋。若是猜测不错,少则三五数月,多则一年半载,朝廷必会抓住机会与金国结盟。一振自檀渊以来举国的颓丧之气,收复幽云,指日可期!”
自去年下半年,金国在完颜阿骨打的领导下与辽国爆发大规模冲突以来,起兵收复幽云,一振国运一直是这些武朝士人最常讨论的话题。六十年檀渊,六年前黑水,百年欺压,如今机会终于已经到了,自当今圣上任用李纲为相以来,大力整肃军务,如今局势已经明明白白,一切都仿佛已经压在了一根弦上。未来仿佛只隔了一张如薄纱般的窗户纸,一旦挑破,便能看见大军出雁门,直取幽云,复唐时天朝旧貌的景观。此时四人说起来,又是一番热血,随后顾燕桢也说起他这次的收获。
“……这次在东京,最终得钦叟大人青睐,得补一七品实缺,呵,饶州乐平县令,七月将去上任,这还有些时日,便回来江宁,与诸位一叙……”
他口中这钦叟大人乃是唐恪唐钦叟,在这些士人眼中也算是相当有名,便又是一番询问,对于他得到实缺,自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打趣一番,随后方才提起一些雅事。顾燕桢原本在江宁算得上风流人物,颇得各种佳人的青睐,去了东京三年,自然不会没什么风流韵事,顾燕桢笑着说些琐碎趣事。
“实际上名声、才气,与江宁这边也相差不多,东京女子多半高傲,那边又是天下士子云集,想要折服她们,那可不容易,在下在东京三载,最近最红的几个姑娘中,李师师,在下也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时间在话语中过去,也已经到了酒楼中最为热闹繁忙的时间,李频想着是不是该叫皮蛋过来,那顾燕桢忽然停下来,拍了拍桌子,随后与那店小二说道:“拿四只松花蛋来。”
店里自然没有,随后顾燕桢指点一番地方,竟也是驾轻就熟。李频一脸讶然,那顾燕桢才笑起来,小声道:“昨日在翠屏楼与穆方兄一叙,忽然见他叫这松花蛋叫得煞有介事,在下一问,才知是德新兄拜托之事,自得牢记在心,呵……方才我说的可有错么?倒不知这松花蛋与德新有何关系。”
李频也笑起来:“倒是没什么关系,也是一个朋友所托,游戏之举,只是不能以各自名气刻意宣扬罢了。”
“了解。”打起赌开起玩笑来,什么事情都有,见李频说是游戏之举,顾燕桢也就不再在意,随后又说起东京风貌。到得吃饱喝足,李频与顾燕桢单独聊上几句时,李频方才打趣道:“方才说起那些东京女子时,雁桢似有些犹豫之色,莫不是在东京吃了瘪,此时不好说吧。”
顾燕桢笑着,随后无奈地摇摇头:“德新明察秋毫,确是有些事情,不过与东京并无太大关系……呃,若说关系也是有……不知德新这几年可有去过金风楼么?”
李频摇头:“金风楼去得少,回想起来,雁桢当年倒的确是常去的。呵,最近金风楼那元锦儿倒是与曹冠颇为亲近,雁桢也知那曹冠乃我丽川死敌,我若去了怕是也要得闭门羹……呃,到底有何事情?”
“三年前去东京之前,曾有一红颜知己在金风楼中,前几日进城,当晚便去找她,可惜……三载光阴,她如今已不在金风楼了……”顾燕桢手指敲了敲桌子,神情微微有些惆怅,“不瞒德新,在下以往风流,自认也见过许多女子,唯此女……让在下觉得最为交心,心中最为安静,文采气质,完全不似风尘之人。记得三年前与她告辞之时,她说的是:‘祝公子金榜题名、衣锦荣归……’在下此次多少也算是金榜题名,衣锦荣归了,可惜啊……早知如此,三年前她便是开口拒绝,也该为她赎身的……”
李频想了想:“如此说来,三年前的话……元锦儿之前乃是潘诗,嗯,听说她的确是赎身嫁人了……”
“怎会是潘诗。”顾燕桢不屑地挑了挑眉,“潘诗此女,不过一俗物尔,怎值得在下为之倾心。在下说的乃是云竹姑娘,她平日素来低调,若非不肯争名,金风楼中怎轮得到潘诗出头……此事,只能说有缘无分而已……”
“云竹……这名字当年似曾听过……”
“当年若德新真有见她,自然便会知道她的好,此女诗文唱曲,无一不是上佳,心中所想,也与那些想要当花魁,争风出名的女子截然不同。在下虽不清楚她的过往,但若非有一番坎坷身世,怎会落入风尘,原本以为在下倒可助其一臂之力,只是知她性格,一直未敢提起为其赎身之事。唉,现在已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道理,可惜已然晚了……”
“打听她如今下落了吗?”
顾燕桢摇摇头:“问了,只是那边未给答复……呵,既然不给答复,自是嫁人了,若她只是离开金风楼,此时在江宁,当还有名声才是。以当日情分,她也不会拒绝在下的。”
情之为物,最令人伤感的便是这等错过,李频想想:“不多问问?至少知道她如今在哪。”
“问到底又有何用,她最终到底选了何许人,在下确有好奇,可是……若能不见……”他望望李频,笑起来,“或许不见……也有不见的好。”
李频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也罢,过段时间便会忘记的。”
一群人在四海楼上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酒楼里过了最繁忙的时间,客人也渐渐少起来了。方才跑去买松花蛋的小二与前两天被叫去买的几人商量之后与管事反应了一下,那管事看看这边俨然羽扇纶巾颇有身份的四人,挥手做出了指示,店小二出了门,穿过街道去到那边的路口,与聂云竹说了明天送松花蛋过去的请求,而在这之前,也有一名翠屏楼的店小二过来了,说了同样的要求。
第二天早晨天未亮,聂云竹等在小楼的台阶前,宁毅过来之时,喜滋滋地与他说了销路已经扩展到三家的消息,一边说,也一边有些疑惑地注意着宁毅的神情。其实这市场拓开的情况对她来说有些诡异,常常有人从酒楼叫小二买松花蛋,可名气还未打出去,怎么会有这种情况的,或许便是他在背后做的手脚。
如果真是这样,她会感到佩服。不过尽管也擅长察言观色,聂云竹此时自然没办法从宁毅脸上看出除高兴以外的太多内容来。其实她也高兴于自己能自力更生,与宁毅商量前面腌的不够多,中间万一缺货的应急措施等等。
清晨、路口、小车、四海楼,聂云竹挎着竹篮过来告诉小二各种搭配的时候,决定稍稍打听一下其中内幕,在她想来,事情多半该是与宁毅脱不开干系的。
“……小二哥,前几日让你过去买松花蛋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我想了解一下,到底是哪些人爱吃这个。”
“哦,皆是些有学问的才子呢,也有说这个叫翡翠蛋富贵蛋的,昨天小人过去无意中听见,其中一人还是自东京回来,高中的老爷……这等人也知松花蛋之名,聂姑娘这松花蛋,莫非是自东京学过来的新奇事物么……难怪其它地方没有卖呢……对了对了,姑娘你看,昨日要这松花蛋的,便是那位才子老爷。”
聂云竹笑着回过头去,那边有两名士人正走进来,沈邈是首先看见柜台上从竹篮里拿出来的松花蛋的,心想李兄的目的倒是已经达到了,有趣地伸手捅了捅顾燕桢。顾燕桢望过来时,正见到一名围着头巾的村姑将用于售卖的松花蛋拿出来,也是颇感有趣地域沈邈低笑了几句,片刻之后,口中的话还在说着,目光却已然愣住了……
************
求~~~~~~~~~票!
(
(ne?
漂亮的碗碟从篮子里拿出来,切开的松花蛋一角沾上调配出来的鲜红色酱料,红黑相对,鲜艳无比。聂云竹正将这小碟往柜台上放,此时也看清楚了那边的两名男子,眨眨眼睛,微微露出疑惑的神情,片刻之后,似是记起了什么,脸上收敛了笑容,微微弯了弯腰,扭过头来,继续将松花蛋往外拿。
“那……小二哥,麻烦你了,如果有什么酱料不够,过去取便是……”
顾燕桢这时已经带着满脸疑惑的表情走到了柜台旁边,扭头看着她做这些事,那小二大概也看出些不妥,一时间犹豫着没有过来问顾燕桢需要些什么。待到柔声细语地跟小二拜托完事情,聂云竹收拾好竹篮,方才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顾公子。”
“云……竹?”顾燕桢看着那些松花蛋,“你怎会……怎会出来售卖这些东西?”
“有何不妥吗?”聂云竹收拾东西往外走,微微皱了皱眉,反问一句。顾燕桢跟上来,想了好一阵子,话到口边又迟疑住,片刻后才终于吸了一口气,抚平情绪。
“我、我自东京回来,去金风楼找你,才知你已不在了。我问了你如今在哪,她们不肯说,只以为你得了个好归宿,也为你高兴。可你如今……怎会如此?抛头露面地出来售卖这些东西?”
街道上人来人往,聂云竹低头走着,略想了想,方才微笑道:“谢谢公子挂心,云竹此时虽然抛头露面,但也只是以双手劳作赚钱,并无不妥之处。相对于以前那些生活,此心已得归所,公子勿需担心了……呃,尊友尚在楼中等待,公子还是尽快过去吧。”
顾燕桢叹口气,苦恼地摇了摇头:“无妨……方才那人乃是沈邈沈子山,当初也曾与你有过几面之缘,你方才没认出他么……”聂云竹低着头,他看不见表情,随后又笑了笑,“也是,你方才此等打扮,他也是未有认出来……”
云竹一直低着头走,他也就在旁边跟着,不知道该提什么话题才好,只好琐琐碎碎地说些往事:“……犹记得那年白鹭洲头,云竹一曲琴音技惊四座,在下当日就曾说过……那年选花魁,本以为云竹必能独占鳌头,谁知云竹连争夺的心思都没有,在下方知云竹淡泊心性……离去之时,本欲与云竹吐露心声,可到得后来,还是几句简简单单的客套话……可我在东京之时,却是日日都在思念你……”
想着想着,心绪涌动,几年的想法一次爆发了出来,最后这句话,算是豁出去了,话说完便要去挽对方的手。只是聂云竹或许经商摆摊是新手,这方面却早就经验,陡然蹙眉朝旁边挪开了步子。顾燕桢微微愣在了那儿,聂云竹看了看他,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过得许久,终究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敛衽一礼。
“云竹……姓聂。”
“嗯?”顾燕桢迟疑片刻,随后才道,“你……此时夫家的姓?”
云竹摇了摇头:“家父便是姓聂。之前沦落风尘之地,以色娱人,云竹不愿到最后连这姓氏也卖了,因此只用了云竹之名。当初在金风楼,这姓氏未跟旁人说过,然而如今总算赎身离去,总算能回复全名了……公子当初青睐,云竹心感高兴,此时公子还记得那些,云竹也只有荣幸二字可说,因此公子将来若真记得有那样一个女子,妾身也希望,那是聂云竹,而并非是金风楼的名妓云竹。”
这番话她从头到尾都是微笑着,和煦但自立,中间拿捏着距离感。顾燕桢自是能听懂话中含义:“你……你是怪我只记得当初在风尘之中的你……可是……”
“并无责怪,当日云竹,的确身处风尘之中,卖艺、卖笑、以色娱人,事情是这样,便是这样。公子是真的关心云竹,云竹也是真心感激的,因此想告诉公子,如今虽是抛头露面,但云竹心中安乐,比之当初在金风楼,不知要快活多少倍,公子勿需为云竹担心了。”她微微屈身一礼,“妾身还有事情,先走一步,公子请回吧。”
还有一家酒楼的松花蛋要送,她心中想着这事。毕竟是好不容易打开的销路,不敢去得太晚。至于顾燕桢……当初各种才子见得多,也有一些纵横欢场自命风流,颇得女子欢心的男子,顾燕桢在这其中也算是相当出众的,风度才学、举止心性,都让他能被许多的女子喜欢上,只是如今对于自己,那也只是一个印象深一点的普通男人罢了。
记得他当年似是上京赶考去了,之后不久自己也为自己赎了身,如今能再遇上,确实有些意外。但这也仅仅是遇上了而已,以后或许还会遇上很多人,不算出奇的。
金风楼的花魁往事,在她心中并不觉得有多少风流雅致,也不觉得有太多可歌可颂的高雅情绪。在那些才子学人眼中,或许一场诗会一场风流韵事可以被啧啧称道许久,谁又被某某名妓看上了,做了入幕之宾,甚或是得美人倾心,心甘情愿地献上了处子之身之类的,乃是男子最高最风雅也最令人羡慕的成就。可在她来说,那不过是一个女子在诸多看不见未来的日子里,心中惴惴不安地一步步挨过去的可悲时日罢了。
自教坊司中出来,不安地承受着成为妓女的命运,好在琴棋书画都懂,算是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机会,随后努力向人展示着自己,努力地拿捏和学习着如何吸引他人,却又不至于让人想起粗俗肉欲的法子,暗示他们这样的谈诗听琴乃高雅之事。纵然有了些名声,仍旧心头惴惴,害怕哪一天会突然出些意外,那些有权有势之人真的豁出去了要将某个女子得到手,不是什么“名妓”、“大家”可以扛得住的,各种牵制、制衡,也不敢真把自己的名声弄得太响,成了什么花魁,变成男人展示自己魅力的工具……
金风楼的那些日子里,这能保住自己身子的女人,没有几个。真的没有其它价值又想三贞九烈的姑娘,哪有那么好,被强行灌了药的,绑起来的,各种鞭打折磨的,没有哪个女子能扛到最后,真有勇气自杀的也没几个,或者自杀不成,最终还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也有的姑娘,便算是卖艺不卖身的头牌,到某个时候被有权有势的人给强行要了身子,又有谁真能给她撑腰。
最可怕的是,那些姑娘便是一开始反抗得激烈的,不久之后,也会渐渐的适应,渐渐的麻木,渐渐的开始与人说话,渐渐的开始学会这种生活,渐渐的开始在屋檐下与其他女子述说自己遇上了怎样怎样的男子……那段时间里,她每天都在害怕着那便是自己将来的写照。或者如同极少部分的女子一般,自尽了,又或者疯了,再无价值之后,被扔出金风楼,变成个乞丐婆,衣服也不穿的便能在街上跑,最终过了不了冬季,便变成一具腐烂的尸骨。
顾燕桢提起往事或许很怀念,但那其中没有她觉得怀念的事情,心头是有些不悦的。不过,这自然也不是他的错,如同立恒不久前说过的,有人惦记,终究是一件好事。他的想法是善意的,她便也该露出笑容面对对方,谢谢他的善意,并让他明白这些事情。当然,他或许有些不明白自己说的归宿的意思,便认为自己嫁了人也罢。
一路去到翠屏楼送了松花蛋,顾燕桢一直在对街看着这些事,这才让她微微觉得有些麻烦,但现在也是无法可想,说不了什么。“我在东京……日日都在思念你……”他所想的,他们所想的,或许皆是那个笑着、弹着琴、唱着曲,或者在别人的乐声中跳着舞不断地取悦他人的云竹——这也不是他们的错,她生不了气,但眼下,也只能是觉得为难了……
几年以来,或也有自弹自唱自娱自乐的时日,但确实想过,从今往后,再不以这些手段和笑脸取悦旁人了。这顾燕桢,便算说起这些又怎么样呢,自己若不弹琴、不唱曲、不舞蹈、不再附和那些诗词或者赞美某某才子文采高绝,那么大家坐在一起,又能有几句可谈的话?不过想到这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例外的情况来……
如今想来才发现,原本做那个决定时那般坚定,可是年前立恒问起琴曲之事,自己竟是丝毫没有往这些事情上想,而是毫不犹豫地开了“几层楼高呢”这样的玩笑。后来也是弹琴谱曲,好几次他听那伽蓝雨、长亭送别时,自己与他谈笑间,竟都在想着要是能在他面前展示多些便好了。想要跟他说,我其它曲子唱得更好,其它的词曲或许比这些古怪的小曲更好听,当他随口说起对单调的词乐不喜欢的时候,自己心中甚至还微微有些气恼,有些小小的表现欲,想要说:“若是我唱起来,可不是那样的哩。”
心中其实已经明白,如同对方没有在自己面前刻意地表现才子一面一般,自己也没有表现出以往的那些技艺,可那并非因为阴影,而只是因为没有真正谈到而已,若那人真正想听,自己也肯定会愿意以这些才艺去取悦他,而完全不会觉得与之前在金风楼中类似。
回想起前几日胡桃跟她说的那些话,她如此想着,这样的心情,或许已是改变不了了……
她想着这些,抱着篮子淡淡地笑起来,一路回到路口的小摊,胡桃凑过来,以为她在为松花蛋高兴。
“小姐,这下一天可以卖出很多了吧?”
“是啊,三十只的任务,肯定没问题了。”只是……事情似乎与立恒无关,因为立恒平日里,大抵是不跟这些才子往来的……她为此疑惑着……随后扭头看看周围,顾燕桢似乎已经没在跟了……
“小姐,你在看什么呢?”
“呵。”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
另一方面,顾燕桢回到酒楼之上,与那沈子山碰面,神色复杂。
“子山,德新与那买松花蛋的小摊,到底是何关系,你……知道吗?”
(
(ne?
“……理论上来说,那种人多的酒楼,有忙不过来的情况的,三四天的时间基本就能见效,目前不算是找人,但是按照请人的工钱来算,预计一家酒楼顶多也就是两贯,目前有四家酒楼,每天卖出六十只到八十只非常轻松。按照利润来说,一只松花蛋八文该是有的,半月有余,投入也可以回本了……”
算盘的声音啪啪啪的响起在房间里,宁毅口中不停,随意进行着计算:“倒是如果市场扩展太快,之前腌制的不够,就怕供不应求了。所以在我看来暂时倒不用考虑再把目标继续扩大,但不管怎么样,新东西要打开销路,总还是没问题的。”
康贤在那边喝了口茶,挑了挑眉:“这几日我也见到了,只是本以为你这小子到底有何妙法,却想不到还是这招请人当托,手法实在简单。”
“呵呵,兵有奇正,用正不成的,才会出奇。本身是件简单事情,能把问题解决就行,何须考虑太多。”宁毅笑了笑。
“这倒也是。”康贤点点头,“不过立恒这手法,到底算是正还是奇?”
秦老在那边笑道:“也正,也奇。若单说手法,大概要算奇,不过在这里,没什么出奇的,该算是正了。”他想了想:“立恒之前所说五十文一只,如何卖法?”
“呵,五十文往上,那就没边的,卖的不止是松花蛋了。”宁毅笑了笑,“富贵蛋、翡翠蛋,我若自己有一家酒楼,弄得金碧辉煌,然后大肆渲染这蛋的象征。若是在每一个宴席当中放上一碗,说点吉祥寓意,再没事写点小故事什么的,以后大家就不是吃蛋,摆上去,为的富贵象征而已,五十文、一百文,甚至一贯两贯,那也只是开价罢了,若再有康老这等富贵之人在宴客时摆上几碗,说上几句话,自然身价更高,有钱人,也会趋之若鹜,没什么奇怪的。”
“那日听立恒说起五十文一只,本以为又是何等惊人计策,想不到,仍是这平平无奇的说法。”康贤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想想,“不过,想来倒也的确如此。”
宁毅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惊人计策,说到底,无非都是定下一个目标,然后解决问题而已。就如战场之上,兵出正奇,以弱胜强,实际上哪有什么以弱胜强,真说起来,都是以强胜弱。”
“这等说法,倒是未曾听过。”秦老皱了皱眉,“兵书之上,虽说用奇不如用正,提倡正道之法,避讳剑走偏锋,可但凡兵法变化,皆是力求以弱胜强,毕竟若我强而敌弱,这兵法有或者无,也已经无多大意义了。立恒这说法,老夫不能苟同。”
“呃,没有这说法?”宁毅微微愣了愣。
“确实没有。”康贤笑了起来,“如同立恒所言,若计策皆是用来解决问题,自是敌强我弱,才有问题,我强而敌弱的情况下,何用兵法,因此兵法所载,若非军阵之基本,则大抵都是探讨以弱势对强势的状况。”
“倒也的确是这样。”宁毅笑着点了点头,“说法的不同,在下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呵呵,见笑了。”
“本就是纸上谈兵,老夫于兵法,原也不熟……”秦老喝了口茶,似是想起些往事,笑容之后微微有些复杂,随后道,“横竖无事,立恒那说法究竟从何而来,倒也不妨详述一番。”
宁毅想了想,片刻之后,抽过来旁边的棋盘:“原也是看法的不同,事情却是一样的,兵法之以弱胜强,在这里看来,其实讲究的,却是如何将双方的强弱掉转而已。”
他从对面的棋瓮里拿出十颗白棋,随后从自己这边拿出五颗黑棋来,然后,一份份的分割白棋:“简单来说,敌方数量为十,我方仅有五,打是打不过的,以计策算计其分兵四份,各为一二三四,以我方五份攻其四份,将对方击溃,我方优势之下,损一份,余四份,以四打三,然后以三打二,以二打一……战局已定,以弱胜强,其实细分下来,每一次皆是以强胜弱。”
秦老笑道:“立恒所说此事,未免太过理……”话要说完,忽然愣了愣,随后去看那棋子,皱起眉来想写事情。康老原本也想说这说法过分理想,真是纸上谈兵,见秦老表情,也沉思起来。
宁毅笑了笑:“太过理想,确是如此。”他伸手将白字再聚拢起来,“实际战阵太过复杂,要得到如此的理想状态确实不可能,不过,这只是见事之法,并非从一开始就能如此精确的计算。但是若从结果推回去,每一场以弱胜强,或是以强胜弱的战争,分割下来,皆是此等局面,不存在真正弱兵可以胜强兵的状态,因为强与弱,本身就是由他们能否打败、杀掉对方来决定的,这里以成败论英雄,敌强我弱,便想办法将对方隔开、分化、操纵,尽量让每一次战斗,都在局部上以强胜弱,在细部上甚至可以划分到每一位军士的身上,当然,再好的将领也不可能把握全局到这种程度,但是每一支部队,对上对手另一支部队时,到底是胜是负,终究是有简单把握的。”
“商场、战场、为人、做事,我不相信有真正以弱胜强的说法,当然,诸多看不见的因素,大概也是强弱的一部分,情报、人心、好恶,乃至运气。目标摆在前方,路或许看不到,又或许有很多条,如何达到目标的前一步,却可以这样逆推回来,细分成一步步的话,或许会发现每一步都很简单,解决问题而已,因此我是不信有什么奇谋的。”他想想,推回那棋盘,又是自嘲地笑笑,“当然,纸上谈兵,那些领兵打仗的将军,就算不这样想,也会很厉害,总之,是事情如何去看而已,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然细部上确是以强胜弱,从无以弱胜强之理。”秦老叹了口气,“立恒这说法的确浅显,但颇合大道,兵法……确是以弱变强,而非以弱胜强,若将这两者分清楚,那倒也是……”
一件事摆在那里,如何去看待其中的规律,对普通人来说,怕是没什么用处,但对于秦嗣源、康贤这种人,意义却不一样。秦老深思之时,康贤却微微摇了摇头。
“此等说法,太过清醒。立恒看重那格物之学,与旁人不同,能得此领悟,确也发人深省。只是可曾想过,这等计算之间,人为何物?甚至人心、世情,这诸多事物……”
秦嗣源这人务实,但人情世故也是清晰,只是或许有些往事困扰,他听得宁毅这说法时,倒是有些感慨。康贤这人则比秦嗣源更加看重人情世故,首先察觉到的,便是这些。这句话说完,宁毅望了一眼那棋盘,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他以前为人行事,走的是现代的分析体系,世事万物,皆为数据棋子,运气和意外,也只算作一种概率。到了一定程度,所谓奇谋其实是不存在的,无非是胃口大、胃口更大和胃口大到过分的区别。但如今不一样,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儒学是极其中庸保守和严谨的学问,但其中的某一点又给人一种极端向上的希望,必须要求最大的肯定人自身的修养和努力,肯定个人的意义,肯定自反而缩,虽千万人而吾往矣。其中的理由很复杂,但在某种程度上,这或许是儒家遏制格物,与西方那种“因为、所以”的严谨冰冷的逻辑体系越走越远的理由。
这话到这里便不能再深入了,随后自是聊些琐事。宁毅也随口问起武烈军都尉宋宪的事情,秦老康老的好奇之中,他倒也坦诚是由于元夕的事情,那康贤才笑起来:“哈哈,众里寻他千百度,众里寻他千百度,我原本只觉得立恒以此词明志,想不到还真有个众里寻他千百度,不知道让他人得知,要笑成什么样子……倒是立恒你竟对武人游侠之风有兴趣,这可不好,再厉害也不过十人敌、百人敌。倒不如你方才那说法,虽也有些问题,但发展下去,可为一方儒将,那才是万人敌……对了,阿贵,你来。”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他随后还是将名为阿贵的跟班叫了进来。这男子称呼虽然听来俗气,但地位怕是不低的,只是在康贤面前恭敬而已,宁毅知道他全名叫做陆阿贵。随后康贤问起那宋宪遇刺之事,这人想了想。
“宋宪此人,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宁公子若对武艺感兴趣,据说他确是身怀高深武功之人,等闲十余人不能近身,在武烈军中,也颇受重用,如今统帅最精锐的近卫营。只是……此人人品上风评不好,据说张扬跋扈,睚眦必报,早年绿林出身,为求功名,曾杀过不少昔日同伴。宁公子对武学感兴趣,但若与其不熟,在下觉得还是尽量不要接近他,毕竟本身艺业,在江湖之上,全是忌讳。”
“那……陆兄知道,这等有高深武艺之人,在江湖上多吗?”
“高深武艺,宁公子是指真能倒树碎石的内功了,这等人真是极少的,此时各个军旅之中,或多或少能有几人,几支乱军匪军当中,或也有此等强人。似那日刺杀宋宪的刺客,在下虽然未见,但听说过当日之事。此人一击未中,在飞燕阁大开杀戒,后来伤了连宋宪在内的十余人后方才离去,伤势仍然不重,宋宪本身便是高手,此人已是江湖上超一流的好手了,但即便如此,她到底是何许人,在下也是猜不出来。”
他顿了顿,其实与宁毅见的次数也多,有时也聊几句,还是有好感的,一抱拳说道:“其实……恕在下直言,高深内功,绝大多数从小练起方有作用,而先不说宁公子能否找到这样的人,便是能找到,如今也是无用,并且……就算有用,武学一道,其实神奇的并非内功。一套再厉害的拳术,就算锻炼练法、打法数十年,在这方面又有惊人天赋,锻炼出来,也是无用的。此类技艺,均需在对战杀伐中不断磨练,对方一招攻来,应对无需细想,方才有用,然后重要的,才是快、狠、准,杀气血气之类气势,内功不过是出力之法,若只是练了这些,也是敌不过一个经历了战阵厮杀的老兵的。宁公子乃有大才之人,将来为官为将,均是万人敌,何须在此事上舍本逐末?”
无论武侠小说上写得有多么浪漫,但在实情上,谁会真去向往那种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日子。绝大多数人还是习得文武艺售予帝王家的想法。这陆阿贵跟在康贤身边许久,多半也是觉得宁毅不凡,为练武浪费时间可惜了。意思也简单:你一个书生,打架的机会都没有,没有融会贯通的环境,练了武功也等于没练。宁毅知道他能说出这番话用心诚恳,连忙为之感谢一番。
之后又聊了一阵,宁毅告辞出来之后,下午阳光正好,秦淮河岸边春光怡人。他沿着河岸散步一阵,心中仍想着武功的事情,接近聂云竹所居住的小楼那边时,还在这边的河湾,便望见那边一股黑色的烟柱冒了出来,简直如同起火一般。
他一路过去,走到小楼前方时,只见厨房之中浓烟滚滚,一道人影被淹没在浓烟当中,拿着东西乱拍、扇风、咳嗽、时隐时现,随后终于还是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那正是狼狈的聂云竹,此时被熏得脸上一道一道的黑色印子,纵然是微凉的春季,此时也是满头大汗。手上拿了一把大蒲扇,跑到走廊上,郁闷地回望那被烟尘包围的厨房,大概还在想着怎么杀进去,偏过头时,望见前方道路上的宁毅,微微愣了愣。
宁毅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聂云竹也笑起来,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汗水之中,拉出一道更明显的黑灰印记来。
那笑容中有些赧然羞涩,但不知道为什么,配合脸颊上的一道道黑印,却只是让人觉得纯净与清丽起来……
****************
继续码,早上还有章,请大家踊跃投推荐票啊^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