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倒乱,战马在血泊中发出凄厉的嘶鸣声,渗人的腥气四溢,西面的天空,火烧云烧成了最后的灰烬,黑暗犹如具备生命的庞然巨兽,正张开巨口,吞没天际。
视野的一侧是镇江那小山一般横亘开去的城墙,黑暗的另一边,城内的战斗还在继续,而在这边的原野上,原本整齐的女真大营正被混乱和狼藉所笼罩,一座座投石车倾倒于地,炸弹爆炸后的火光到此时还在熊熊燃烧。
在那些被火光所浸润的地方,于混乱中奔走的身影被映照出来,士兵们抬着担架,将残肢断体的同伴从倒塌的帐篷、器械堆中救出来,偶尔会有身影踉跄的敌人从混乱的人堆里苏醒,小规模的战斗便就此爆发,周围的女真士兵围上去,将敌人的身影砍倒血泊之中。
就在不久之前,一场凶狠的战斗便在这里爆发,其时正是傍晚,在完全确定了太子君武所在的方位后,完颜希尹正待追击,突然抵达的背嵬军五千精骑,朝着女真大营的侧面防线发动了惨烈而又坚决的冲击。
女真人数万大军聚集于镇江,为求攻城,防御工事并未多做。但面对着突然杀来的骑兵,也并非是毫无防备,步兵迅速地集结了阵型,火炮尽可能的掉转了方向,理论上来说,稍有理智的武朝军队都会选择对峙或是退却,但杀来的骑兵只是在原野上稍稍转向,随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发动了冲锋。
这八九年来,在背嵬军中投入最大的骑兵队伍可能是武朝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但屠山卫纵横天下,又何曾受到过如此蔑视,面对着骑兵队的到来,方阵毫不犹豫地包夹上去,随后是双方都豁出性命的惨烈对冲与厮杀,冲击的马队稍作迂回,在方阵侧面犁出大片大片的血路。
夕阳西下,一部分被遮住眼睛的战马如同消耗品般的冲向女真阵营,下马的步兵撵杀而上,岳飞身形如血,一路劈杀,试图冲向完颜希尹的帅旗所在。在对面的完颜希尹瞬间便明白了对面将领的疯狂意图——双方在襄樊便曾有过交手,其时背嵬军在屠山卫面前,还居于劣势,几度都被打退——这一刻,他须发皆张,提剑而起。
“岳鹏举——黄口小儿,我剐了你!”
此时镇江城已破,完颜希尹手上几乎握住了底定武朝局势的筹码,但随后屠山卫在镇江城内的受阻却多少令他有些颜面无光——当然这也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了。眼下来的若只是其他一些无能的武朝将领,希尹恐怕也不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对于虫子的侮辱只需要碾死对方就够了,但这岳飞在武朝将领之中,却算得上目光如炬,用兵得法的名将。
这时候即便半数的屠山卫都已经进入镇江,在城外跟随希尹身边的,仍有至少一万两千余的女真精锐,侧面还有银术可部分部队的策应,岳飞以五千精骑不要命地杀过来,其战略目的非常简单,便是要在城下直接斩杀自己,以扳回武朝在镇江已经输掉的底盘。
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还能带动整支军队跟随的冒险,客观看来当然令人激赏,但摆在眼前,一个小辈将军对自己做出这样的姿态,就多少显得有些打脸。他一则愤怒,另一方面也激起了当初争夺天下时的凶悍血性,当场接过下方将领的指挥权,鼓舞士气迎了上去,誓要将这捋虎须的小辈斩于马下,将武朝最善战的队伍留在这战场之上。
短短的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在这片原野上发生的是整个镇江战役中烈度最大的一次对阵,双方的交锋犹如滔天的血浪轰然交扑,大量的人命在第一时间蒸发开去。背嵬军凶悍而无畏的推进,屠山卫的防守犹如铁壁铜墙,一面抵挡着背嵬军的前进,一面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试图限制住对方腾挪的空间。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岳飞带领着队伍进行了数次的尝试,最终整个战斗与杀戮的途径横穿了女真的营地,士兵在这次大规模的突击中折损近半,最终也只能夺路离去,而未能留下背嵬军的屠山精锐伤亡更是惨烈。直到那支沾满鲜血的骑兵队伍扬长而去,也没有哪支女真部队再敢追杀过去。
完颜希尹的脸色从愤怒逐渐变得阴沉,终于还是咬牙平静下来,收拾狼藉的残局。而有了背嵬军这次的搏命一击,追赶君武部队的计划也被迟滞下来。
由镇江往南的道路上,满满的都是逃难的人群,入夜之后,点点的火光在道路、原野、运河边如长龙般蔓延。部分百姓在篝火堆边稍作停留与歇息,不久之后便又启程,希望尽量快速地离开这片兵凶战危之地。
岳飞与闻人不二等人护卫的太子本阵汇合时,时间已接近这一天的午夜了。在先前那惨烈的大战之中,他身上亦有数处受伤,肩膀中间,额头上亦中了一刀,如今浑身都是血腥,包裹着不多的绷带,周身上下的纵横肃杀之气,令人望之生畏。
“臣救驾来迟。”岳飞与闻人不二也早已是熟识,只是稍作客套,“先前听说殿下中箭负伤,而今如何了?”
“殿下箭伤不深,稍稍伤了腑脏,并无大碍。只是女真攻城数日以来,殿下每日奔走鼓舞士气,未曾阖眼,透支太过,怕是要好好将养数日才行了。”闻人道,“殿下如今尚在昏迷之中,未曾醒来,将军要去看看殿下吗?”
“国有此君,乃我武朝大幸,殿下既然昏迷,飞一身血腥,便不过去了。只可惜……未曾斩杀完颜希尹……”
两人在军营中走,闻人不二看了看周围:“我听说了将军武勇,斩杀阿鲁保,令人振奋,只是……以半数骑兵硬冲完颜希尹,军营中有说将军太过鲁莽的……”
两人皆与宁毅有关系,又都是太子麾下心腹,闻人此时低声说起这话来,并非责备,实际上只是在给岳飞通风报讯。岳飞的面色严肃而阴沉:“确定了希尹攻镇江的消息,我便猜到事情不对,故领五千余骑兵立即赶来,可惜仍旧晚了一步。镇江陷落与太子受伤的两条消息传到临安,这天下恐有大变,我猜测情势危急,不得已行此举动……终究是心存侥幸。闻人兄,京城局势如何,还得你来推演斟酌一番……”
岳飞身为将领,最能察觉局势之瞬息万变,他将这话说出来,闻人不二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破城后两日,太子四处奔走,鼓舞众人心气,镇江内外将士用命,我心中亦有感触。待到太子负伤,周围人群太多,不久之后不止军队呈哀兵姿态,奋勇向前,百姓亦为太子而哭,纷纷冲向女真军队。我知道当以封锁消息为先,但目睹此情此景,亦不免心潮澎湃……而且,当时的景象,消息也实在难以封锁。”
他顿了顿:“事情稍稍平息后,我修书着人送去临安,亦告知了将军阵斩阿鲁保之战绩,如今也只希望公主府仍能控制事态……镇江之事,固然太子心存执念,不肯离去,但身为近臣,我不能进谏劝阻,亦是大过,此事若有暂时平息之日,我会上书请罪……其实回想起来,去年开战之初,公主殿下便曾叮嘱于我,若有一日局势危殆,希望我能将太子强行带离战场,护他周全……当时公主殿下便预料到了……”
他说到这里,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其实作为近臣,闻人不二何尝不知道怎样的选择最好。但这几日以来,君武的作为也委实令人动容。那是一个年轻人真正成长和蜕变为男人的过程,走过这一步,他的前程无法限量,将来为君,必是儒家人梦寐以求的英才雄主,但这其中自然蕴含着危险。
这中间的分寸,闻人不二难以取舍,最终也只能以君武的意志为主。
岳飞叹了口气:“闻人兄不必如此,如宁先生所言,世间事,要的是世间所有人的努力。太子也好,你我也好,都已尽力了。宁先生的想法寒冷如冰,虽然常常正确,却不留任何黥面,当年与我的师父、与我之间,想法终有不同,师父他性情刚直,为善恶之念奔走一生,最终刺粘罕而死,虽然失败,却义无反顾,只因师父他老人家相信,天地之间除人力外,亦有超越于人之上的精神与正气。他刺粘罕而义无反顾,心中终究相信,武朝传国两百余年,泽被万千,世人终究会抚平这世道而已。”
他身上斑斑点点的血渍,说到这里,微微地笑了笑:“师父过世十余年,他的精神仍在影响世人。而今武朝虽然乱象纷呈、混乱不堪,但我也总是相信,到了最后,人们会给这天下一线生机。”
说完这话,岳飞拍拍闻人不二的肩膀,闻人不二沉默片刻,终究笑起来,他转头望向军营外的点点火光:“镇江之战渐定,外头仍有数以十万的百姓在往南逃,女真人随时可能屠杀过来,殿下若然苏醒,定然希望看见他们一路平安,因此从镇江南撤的队伍,此时仍在防备此事。”
“自当如此。”岳飞点了点头,随后拱手,“我麾下主力也将过来,定然不会让金狗伤及我武朝百姓。闻人兄,这天下终有希望,还望你好好看顾殿下,飞会尽全力,将这天下正气从金狗手中夺回来的。”
昏暗的光芒里,都已疲惫的两人彼此拱手微笑。这个时候,传讯的斥候、劝降的使者,都已陆续奔行在南下的道路上了……
*************
临安,如墨一般深沉的黑夜。
秦桧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悄悄下床,挑亮了灯盏,门外传来有紧急讯息时才会响起的敲打声。
“你衣服在屏风上……”
没能找到外袍,秦桧穿着内衫便要去开门,床内老妻的声音传了出来,秦桧点了点头:“你且睡。”将门拉开了一条缝,外头的下人递过来一封东西,秦桧接了,将门关上,便折回去拿外袍。
“我一会过来,你且睡。”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将袍子穿上,拿了油灯走到房间一侧的角落里坐下,方才拆开了信息。
他将这信息反反复复看了很久,眼光才渐渐的失去了焦距,就那样在角落里坐着、坐着,沉默得像是渐渐死去了一般。不知什么时候,老妻从床上下来了:“……你有着紧的事,我让下人给你端水过来。”
秦桧看看老妻,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过了许久,他抬了抬手中的纸张:“我说对了,这武朝完了……”
秦桧以前也常常发这样的牢骚,老妻并不理会他,只是洗脸的热水过来之后,秦桧缓缓站起来:“嗯,我要梳洗,要准备……待会就得过去了。”
“去哪里?”
“入宫。”秦桧答道,随后喃喃自语,“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
他在老妻的帮助下,将白发一丝不苟地梳理起来,镜子里的脸显得正气而刚毅,他知道自己就要去做不得不做的事情,他想起秦嗣源,过不多久又想起靖平之耻时的唐恪,道:“你看我与唐钦叟,也有几分相似……”
老妻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过不多时,宫中来了人,秦桧跟随着过去。马车离开了秦府,街面之上,响起五更天的更声。临安城中依然黑暗。从此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在我准备码这个单章的时候,月票数是43711,距离第一名还有一千票。我整个人是懵逼的。
最近几年来由于写作的极端方法,导致每次码字完毕后常常需要几个小时来平静情绪,昨晚码完单章,两点的时候我在看《海边的卡夫卡》,群里有人召唤说月票第一了,从那个时候就有点懵,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我之前在想,更新还算平稳的第三个月,如果能拿个前五或者前三,很有面子了。
这不能算是我的成绩,我心知肚明。
从昨晚到今天的现在,QQ群微信群里的大伙儿各种兴奋地折腾,大盟们打赏、发红包,等等等等,我想说点什么但又无话可说——如果就写书说点什么我多半头头是道。
然后书友群里的大家在议论,“这次会有很多人失足掉坑吧?”“更新成这样的书要是拿了月票第一会不会是起点记录?”我都想给他们的说话加上桀桀桀桀的笑声,然后在书评区看到一个家伙在嘚瑟,说:“大声地说出来,这次的月票第一是谁!”大家纷纷回答“你、你、你、你、你……”然后变成“牧神记、牧神记、牧神记……”我笑了半天。
我不知道我们这次能不能拿第一——那当然很难——但我觉得笑果不错嘛。
这不能算是我的成绩,对于月票,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争取,我连月票红包都不知道在哪发。这本书写了七年,七年前的一段时间,我知道登顶的机会就摆在我的面前,即便七年后的现在,我的面前也有这条路。我知道我该调整的是什么,但我不愿意那样去拿。于是我拥有了七年后这帮书友,我能看到成绩的时候,书友群里的大家比我更加兴奋。
那么,欢迎掉坑。
今天是五月的第一天,这个时候,第一波月票快被榨干了。但是这本书写了七年,我知道看这本书的有很多奇葩和佛系书友,大家只是看书,懒得凑热闹,很多时候可能有月票都不知道,也有的存了很久才看一次……在这里作为作者,向大家拜托一下,就这一次,大家来凑个热闹吧。这本书还有两集就快写完了,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搞这类事情,我也不知道这类号召会不会有用,但是就尽力地号召一下,看过这本书的朋友们,让我看到你们的手^_^
我刚才费了很长的时间统计了今天一天打赏的盟主,真是快乐的烦恼,名单如下:
感谢“烟灰黯然跌落”、“老贼88”打赏的百万盟,感谢“坚持去坚持的逗逗”、“[cai]”、“10yue10hao”、“hero-hero”、“fengfly1984”、“叁生缘小刀”、“梁杰傲”、“一只大仓鼠?”、“元明清ー”、“指尖灬妖孽”、“林中有意”、“起个名字好上分”、“小辻”、“星云如雨”、“农药君”、“尉迟月”、“为蕉姐来起点看正版的包子”、“小非象”、“血雨萧瑟”、“眼角的泪滴如血”、“盗陌”、“樵牧大智”、“如卿挽花间”、“♂笨笨龙”、“福音5号”、“折翼Lucifer”、“落叶之悯”、“三斤瘦”、“影电人”、“听说我们不曾相识丶”、“niulang1”、“亭立静远”、“子不语mmp”、“吞云僧”、“夏日Sky彼岸”、“二马小挫墩”、“4843说你呢”、“白小秋96”、“叶子的小忠犬= ̄ω ̄=”、“Gsshen”、“心伤残阳”、“书水篮心”、“水南最强猛将”、“素彦一如往昔”、“真爱君”、“容颜未曾改”、“全球冷天气”、“断无意”、“心隐夫山”、“断魂丶前奏曲”、“名字怎么都被起完了”、“蠢小仙魔”、“灬晓义灬”、“蔚蓝冰壁”、“就是不想叫书友”、“六月亦輕寒”、“为蕉姐来起点读书的胖纸”、“鱼家宝贝”、“乌珩”、“蓝宇莫“等书友打赏的盟主。
感谢所有在今天进行打赏,以及投来月票、推荐票,付出支持的各位,谢谢大家。
最后有个小故事,我家领导——就是老婆啦——从来不看我的书,昨晚很早就睡了,今天早上我跟她说,好夸张,我的月票第二了。她不屑地看我一眼:“第一是谁?还不去把他怼下来!”我连忙地跟她解释第二已经很牛逼的事实,然后领导表示要支持我的工作,充值且全订之后给我投了两张月票。
第一是谁?还不去把他怼下来……呃,真是让我热泪盈眶的宣言。
那么,我就用这个有趣的小故事,在这里跟大家预定明天的月票了^_^
皇宫内的通道昏暗而安静,执勤的卫兵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领行的太监执着暖黄色的灯笼,带着秦桧走过凌晨的、熟悉的路途,穿过长街,转过宫闱,微凉的空气伴随着缓缓吹过的风,将这一切都变得让人眷恋起来。
内宫勤政殿,灯火在夏日的帷幔里亮,映照着夜间花坛里的花花草草。太监入内禀报之后,秦桧才被宣进去,偏殿一侧的墙壁上挂着大大的地图,周雍瘫坐在椅子里,面对着地图失魂落魄地仰着头,秦桧请安过后,周雍从椅子上起来,然后转向这边。
手里拿着传来的信报,皇帝的脸色苍白而疲惫。
“秦卿啊,镇江的消息……传过来了。”
“臣……已知道了。”
“哦。”周雍点了点头,对此并不出奇,只是面色凄然,“君武受伤了,朕的太子……死守镇江而不退,被奸人献城后,为满城百姓而奔走,为的是救下无辜臣民,壮哉,此乃真正的仁义气度!朕的太子……不输给任何人!”
“太子此等仁义,为苍生万民之福。”秦桧道。
周雍一挥手:“但镇江还是破了,秦卿你说得对,完颜希尹这人既然孤注一掷打镇江,便说明他有万全之策。哈哈,万全之策!就是勾连那些个奸细!让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昨日傍晚……太子受伤,这个时候你看看,这满城上下也快起来了吧,万全之策,秦卿……”
周雍顿了顿:“你告诉朕,该怎么办?”
秦桧微微地沉默,周雍看着他,手上的信纸拍到桌子上:“说话。秦卿,武朝亡了临安破了你就躲得过吗?临安城外……临安城外金兀术的部队兜兜转转四个月了!他就是不攻城,他也在等着镇江的万全之策呢!你不说话,你是不是投了女真人,要把朕给卖了!?”
周雍的语音尖锐,唾沫汉水跟眼泪都混在一起,情绪明显已经失控,秦桧低头站着,待到周雍说完了一小会,缓缓拱手、下跪。
“臣请陛下,恕臣不赦之罪。”
“你藏着掖着……才是不赦之罪!”
“老臣愚钝,先前谋划诸事,总有疏漏,得陛下回护,这才能在朝堂之上残喘至今。故先前虽有所感,却不敢贸然进言,然而当此倾覆之时,有些不当之言,却不得不说与陛下。陛下,今日接到消息,老臣……不由得想起靖平之时的唐钦叟,心有所感、悲从中来……”
秦桧五体投地,说到这里,喉中哽咽之声渐重,已忍不住哭了出来,周雍亦有所感,他眼眶微红,挥了挥手:“你说!”
“老臣接下来所言,丧权辱国大逆不道,然则……这天下世道、临安局势,陛下心中亦已明白,完颜希尹孤注一掷攻下镇江,正是要以镇江局势,向临安施压,他在镇江有了万全之策,乃是因为私下里已策动各方奸佞,与女真军队做出配合。陛下,而今他三日破镇江,太子殿下又受重伤,京城之中,会有多少人与他合谋,这恐怕……谁都说不清楚了……”
他说到这里,周雍点了点头:“朕明白,朕猜得到……”
秦桧顿了顿:“金狗这第四次南下,为的便是攻破临安,覆灭我武朝,再现靖平之事。陛下,敌未出而己先怯,本是兵家大忌,然而以临安的状况而言,老臣却只觉得,真等到女真人攻城那刻,我武朝上下……恐再无回天之力了。”
他说到这里,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周雍神色恍惚,点了点头:“你说,有什么都说。”
“局势危殆、倾覆在即,若不欲重蹈靖平之覆辙,老臣认为,只有一策,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再为我武朝上下保有一线生机。此策……旁人在乎清名,不敢乱说,到此时,老臣却不得不说了……臣请,议和。”
秦桧的这番话说得慷慨却又平静,实际上这个想法也并不出奇,周雍并未感到意外——事实上就算秦桧提出再离奇的想法他也不至于在此时感到意外——点头答道:“这等情况,如何去议啊?”
凌晨的宫殿,四处都显得安静,风吹起帷幔,秦桧道:“臣绝不愿低估女真人之凶性,若这天下只有我金武两方,议和为死路一条,但这天下尚有黑旗,这才成为了议和的一线生机所在,但也仅仅是一线生机。而另一方面,若数月前我等选择议和,等同不战而降,陛下威严受损,武朝将怨气沸腾,但到得如今局势,臣相信,能看懂局面,与臣怀有同样想法者不会少。”
他道:“镇江已败,太子负伤,临安危殆,此时接受女真谈判之条件,割让襄樊以西千里之地,实在不得已之选择。陛下,如今我等只能赌黑旗军在女真人眼中之分量,无论接受何等屈辱之条件,只要女真人正与黑旗在西南一战,我武朝国祚,终将因此而得存。金国、黑旗皆为天下猛虎,博浪一击,两败俱伤,即便一方败阵,另一方也必然大伤元气,我朝有陛下坐镇,有太子贤明,只要能再给太子以时间,武朝……必有中兴之望。”
周雍沉默了片刻:“此时议和,确是无奈之举,然则……金国虎狼之辈,他攻下镇江,占的上风,岂肯罢手啊?他年初时说,要我割地千里,杀韩将军以慰金人,而今我当此劣势求和,金人岂肯就此而满足?此和……如何去议?”
周雍心中害怕,对于许多可怕的事情,也都已经想到了,金国能将武朝全部吃下去,又岂会退而求其次呢?他问出这问题,秦桧的回答也随即而来。
“陛下担心此事,颇有道理,然而应对之策,其实简单。”他说道,“金人欲亡我武朝,重现靖平之事,此事真正的核心所在,在于陛下。金人若真抓住陛下,则我武朝恐将就此覆亡,但只要陛下未被抓住,金人又能有多少时间在我武朝逗留呢?只要我方强硬,到时候金人不得不选择妥协。”
秦桧说到这里,周雍的眼睛微微的亮了起来:“你是说……”
“陛下,此事说得再重,无非又是一次搜山检海罢了。陛下只须自钱塘江出海,此后保重龙体,无论到哪,我武朝都仍然存在。此外,许多的事情可以酌情答应女真人,但即便竭尽物力,只要能将女真部队送去西南,我武朝便能有一线中兴之机。但此事忍辱负重,陛下或要承担些许骂名,臣……有罪。”
周雍的眼神活泛起来,他心中蠢蠢欲动,面上沉默了半晌,喃喃道:“一时骂名,我倒无妨,只须君武能有机会,中兴这天下……”
秦桧仍跪在那儿:“太子殿下的安危,亦为此时重中之重。依老臣看来,殿下虽有仁德之心,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为百姓奔走,乃是天下子民之福,但太子身边近臣却未能善尽臣子之义……当然,殿下既无生命之险,此乃小事,但殿下收获民心,又在北面逗留,老臣恐怕他亦将成为女真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希尹若孤注一掷要先除殿下,臣恐镇江大败之后,殿下身边的将士士气低落,也难当希尹屠山精锐一击……”
“没错、没错……”周雍想了想,喃喃点头,“希尹攻镇江,是因为他买通了镇江守军中的人,恐怕还不止是一个两个,君武身边,说不定还有……不能让他留在前方,朕得让他回来。”
“臣恐太子勇毅,不愿回返。”
“朕让他回来他就得回来!”周雍吼了一句,但过得片刻,终究目光颤动,“他若真的不回来……”
“唯一的一线生机,仍然在陛下身上,只要陛下离开临安,希尹终会明白,金国不能灭我武朝。到时候,他需要保留实力进攻西南,不会再启战端,我武朝谈判之筹码,亦在此事当中。而且太子即便留在前方,也并非坏事,以殿下勇烈之性情,希尹或会相信我武朝抵抗之决心,到时候……或者会见好就收。”
“啊……朕终究得离开……”周雍恍然地点了点头。
跪在地上的秦桧直起了上半身,他先前话语平静,此时才能看到,那张正气而刚毅的脸上已满是泪水,交叠双手,又磕头下去,声音哽咽了。
“陛下!臣先前所言诸事,停留在口舌之间,不过是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辞,但若真的做起来,我武朝威严扫地、庙堂倾覆、社稷动荡、悲辱难言……身为臣子,老臣实在不愿说出这些话来啊……”
他大声地哭了起来:“若有可能,老臣梦寐以求者,乃是我武朝能够奋进向前,能够开疆破土,能够走到金人的土地上,侵其地,灭其国啊——武朝走到眼前这一步,老臣有罪,万死莫赎、万死、万死、万死……”
他嚎啕大哭,脑袋磕下去、又磕下去……周雍也忍不住掩嘴哭泣,随后过来搀扶住秦桧的肩膀,将他拉了起来:“是朕的错!是……是先前那些奸臣的错!是周喆的错,昏君、佞臣……蔡京童贯他们都是……朕的错,朕深悔当初不能用秦卿破西南之策啊……”
黎明尚未到来,夜下的宫殿里,君臣两人相扶而泣,定下了应对之法。周雍朝秦桧说道:“到得此时,也只有秦卿,能毫不避讳地向朕言说这些逆耳之言,只是此事所涉甚大,秦卿当为朕主持谋划,向众人陈说厉害……”
这不是什么能获得好名声的谋划,周雍的目光盯着他,秦桧的眼中也并未透露出丝毫的逃避,他郑重地拱手,重重地跪下。
“为武朝社稷,臣,愿背此骂名,愿为陛下先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久之后,清爽的早晨,天边露出朦朦的亮色,临安城的人们起来时,已经许久未曾摆出好脸色的皇帝召集赵鼎等一众大臣进了宫,向他们宣布了议和的想法和决定。
清晨的御书房里在此后一片大乱,在理解了皇帝所说的所有意思且反驳未果后,有官员照着支持和议者大骂起来,赵鼎指着秦桧,歇斯底里:“秦会之你个老匹夫,我便知道你们心思狭隘,为西南之事谋划至今,你这是要亡我武朝社稷道统,你可知此和一议,即便只是开始议,我武朝与亡国没有两样!长江百万将士都将亡于贼手!你乱臣贼子,你说,你是不是私下里与女真人相通,早已做好了准备——”
秦桧指着赵鼎也骂:“议和便是贼子,主战就是忠臣!尔等祸国蟊虫,为的那一身忠名,不顾我武朝已如此积弱!说西南!两年前兵发西南,若非尔等从中作梗,不能全力以赴,今日何至于此,尔等只知朝堂争斗,只为身后两声薄名,心思狭隘自私自利!我秦桧若非为天下社稷,何必出来背此骂名!倒是尔等众人,当中怀了异心与女真人私通者不知道有多少吧,站出来啊——”
两边各自谩骂,到得后来,赵鼎冲将上去开始动手,御书房里一阵乒乒乓乓的乱打。周雍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
传令的士兵已经离开皇宫,朝城市难免的钱塘江码头去了,不久之后,星夜兼程一路跋涉而来的女真劝降使者就要趾高气扬地抵达临安。
辰时,天空中飘着绵软的白云,清风正吹过来。马车从临安城的街头往皇宫方向过去,周佩掀开车帘,看着路途两边的店铺依旧开着门,城内居民走在街头,正开始他们一如往常的每一天。
四月二十八的早晨,这是周佩对临安的最后记忆。
远隔三百余里,君武还在军营的帐篷中沉睡。他已经完成蜕变,在无尽的梦中也并未感到畏惧。两天之后他会从昏迷中醒过来,一切都已无力回天。
雪崩般的乱象就要开始……
昨天一天,五万多月票,听说是破了起点的记录了。目前是第一名,昨天一天大概有两三千人掉进坑里,场面真是惨烈,早上的时候在群里偷窥,一帮家伙在商量广告词:赘婿,一日五更,日更两万五,起点新人作者,四百万字可以开宰……
嗯,在其他书的书评区估计能看到类似的广告了。
当时让我感到,在坑里的书友都会逐渐拥有实事求是的高尚情操。我这样算不算对社会做出了一点点贡献……
赘婿这本书七年,我知道大部分的书友都已经变成了安安静静看完走人的性格,大家想要闹一场,但是书友之中对于抢月票的各种章法其实都不了解。昨天发了单章之后,版主等人很不好意思地来跟我说,怼第一可能很难啊,我们凑的钱上午就用完了,他应该是怕我话说太满却上不去会气馁,我说赶快跟群里的书友说,已经谢谢了,非常好了,千万不要勉强做这件事,我发单章其实是希望更多的书友过来,因为七年了,一堆佛系书友在那趴着呢。
我自己心里其实没有底,但是后来,有很多这样的书友出现,有人找出几年都没有用过的号,有的是很久不看的读者,看见了月票榜,跑了过来,有的是学生过来留言参与,我在书评区一条条看下去,甚至有“古幽和”时期的书友——这个名字大部分读者不会知道,我高中的时候第一次在网上发文,大概是零三零四年的样子,那时候用这个笔名,写过几本书,当然,都不能看,没必要看——他们来订阅投月票,也有打赏了盟主的,你看,写得久了,也还是有好处的嘛。
我很感动。
我知道月票榜上很多老油条,书友们知道什么时候集中投月票什么时候发红包,我们大多都不清楚,当然我们也有大盟什么的,早上的时候他在群里哭诉:跟一本书跟到要怂恿作者抢月票才能多看两章,容易吗我……
呃,我为什么要内疚呢?我日更两万五啊对吧。
还有在观望的书友吗?需要帮忙,需要月票,如果我们能拿到第一,或者只是在这个位置上多呆一段时间,我觉得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会有捣乱的来说,发单章不如多码几章吗——这类人已经来过了,现在正被禁言到2099年年底——单章就是说话而已,章节需要耗尽心里才能恰到好处。我不知道这个月能情绪饱满地写出多少章,但我会努力做出三十一个有趣的单章来^_^
在这里,感谢“惜缘灬宇天”、“无光无影”、“笨阿嘉”、“稚珪”、“金牙霸霸”、“书友20170517165613169”、“风云-飘渺”等书友打赏的盟主以及掌门,也谢谢老婆的打赏——领导是个人来疯,看见要抢月票,昨天兴奋了一天看攻略,恨不得亲自下场,到最后也没能找到发红包的按钮,哭着把冲进苹果手机的钱打赏了一个掌门给我,这是她开花店赚的钱。
以这些很有趣的事情跟大家预约明天还能投出的月票,后面咬得很近,拜谢。^_^
一切如烟尘扫过。
四月二十八,临安。
马车奔驰在城池间的道路上,拐过道路的急弯时,对面的马车驶来,躲避不及,轰的撞在了一起,惊乱的马匹挣扎着试图爬起来,木轮离了车轴,骨碌碌地滚向远处路边的食摊。小小广场上,众人在混乱中骂起来,亦有人聚拢过来,帮忙挽住了挣扎的骏马。
成舟海从车里爬出来,摸摸额头,那儿被木片刮伤了,正流出鲜血来,他只是顺手擦了擦。对面的马车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人,临安封城四月,生活节奏渐慢,如此奔行或许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他拍拍随行人的肩膀,让对方处理,过去解了其中一匹马,翻身而上。
这一路过去,是临安城北李频的一处别业,有人开门来迎。院子里李频已经到了,铁天鹰亦已抵达,空旷的院落边栽了棵孤零零的垂柳,在上午的阳光中摆动,三人朝里头去,推开房门,一柄柄的刀枪正在满屋满屋的武者手上拭出锋芒,房间一角还有在磨刀的,手法熟练而凌厉,将刀锋在石头上擦出渗人的青光来。
三人继续朝里走。
“消息确定吗?”
“最多还有半个时辰,金国使臣自安定门入,身份暂时待查。”
掀开房门的帘子,第二间屋子里同样是打磨兵器时的样子,武者有男有女,各穿不同服装,乍看起来就像是街头巷尾最普通的行人。第三间屋子亦是同样光景。
“朝堂局势混乱,看不清端倪,殿下今早便已入宫,暂时没有消息。”
“要不要等殿下出来做决定?”
“殿下交由我见机行事。完颜希尹攻心之策经营了一年,你我谁都不知道如今京中有多少人要站队,宁毅的锄奸令使得我等更加团结,但到撑不住时,恐怕一发不可收拾。”
“知道了。”
铁天鹰点了点头,眼中露出决然之色,李频也点了头,成舟海站在那儿,前方是走到另一个空旷院子的门,阳光正在那边落下。
“护送女真使臣进来的,可能会是护城军的部队,这件事不论结果如何,可能你们都……”
铁天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说话,回头看看:“都是刀口舔血之辈,重的是道义,不看重你们这王法。”
他说到这里,成舟海微微点头,笑了笑。铁天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又补充了一句。
“都料到会有这些事,就是……早了点。”
房间里的武者将兵刃藏于怀中。成舟海没有再说,李频送他出去:“该打招呼的,陆续都打了招呼,时间仓促,回信未知,禁军牛兴国与我有旧,我待会再去见他,查看情况,殿下那边,得你去操心了……成兄,风起于青萍之末,有些事情待到看清楚时,就已经晚了,该做的事情就做,毕竟自宁毅弑君之后,这天下也已经没什么出格的大事了。”
成舟海点头:“我先去联系殿下,该做的准备都要做起来。”
****************
临安皇城内宫,福宁殿侧房,周佩坐在那儿,一面看书,一面听着窗外花园的鸟鸣之声。
她已经等待了整个早晨了,外头议政的金銮殿上,被召集而来三品以上官员们还在混乱地争吵与打斗,她知道是自己的父皇挑起了整个事情。君武负伤,镇江沦陷,父亲的整个章法都已经乱了。
事实上在女真人开战之时,她的父亲就已经没有章法可言,待到走出言和黑旗的那招臭棋,与百官决裂,恐惧恐怕就已经笼罩了他的身心。周佩时常过来,希望对父亲做出开解,然而周雍虽然面上和气点头,内心却难以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无论如何,自己的父亲,没有迎难而上的勇气,而周佩的所有开解,最终也是建立在勇气之上的,君武凭勇气直面女真大军,但后方的父亲,却连相信他的勇气都没有。
她也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这期间周佩与秦桧见过几次,对方唯唯诺诺,但滴水不漏,周佩也不知道对方最后会打什么主意,直到今天早上,周佩明白了他的主和意愿。
她等着说服父亲,在前方朝堂,她并不适合过去,但私下里也已经通知所有能够通知的大员,尽力地向父亲与主和派势力陈说厉害。即便道理过不去,她也希望主战的官员能够团结一心,让父亲看到形势比人强的一面。
她喝了一口茶杯里已经凉掉的茶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脚步声从外头过来,周雍的身影出现在房间的门口,他一身九五至尊的黄龙袍服,黄袍下的身体却已经消瘦不堪,面上的神态也显得疲倦,只是在见到周佩时,那干瘦的面孔上还是显出了一丝温润柔和的颜色。
“女儿等久了吧?”他快步走过来,“不行礼、不行礼,君武的消息……你知道了?”说到这里,面上又有凄然之色。
“君武只是负伤,并无大碍,女儿今日过来,是希望……能向父皇陈说利害,望父皇能够收回成命,镇江虽失,但事情尚有可为,只要临安……”
她的话说到这,周雍摆了摆手:“女儿啊,这些事情,交由朝中诸公,朕……唉……”
“可为何父皇要下令给钱塘水师移船……”
“女儿啊!这些事情……让秦卿跟你说好不好?秦卿,你进来——”
周雍面色为难,朝着门外开了口,只见殿门外等着的老臣便进来了。秦桧头发半白,由于这一个早上半个上午的折腾,头发和衣服都有弄乱后再整理好的痕迹,他微微低着头,身形谦恭,但脸色与目光之中皆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慷慨之气。秦桧于周佩见礼,随后开始向周佩陈说整件事的利害所在。
上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这宫殿之中,周佩一袭长裙,笔直地挺立。听得秦桧的说辞,她双唇紧抿,只是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愤怒,过不多时,她指着秦桧大骂起来。秦桧当即跪倒,口中说辞并不停止,周佩或骂或辩,最终还是朝向一旁的父亲开始说话。
她神色凄然,先是说君武在前方的奋战将毫无价值,又论及百万人的牺牲,后又开始驳斥秦桧的狼子野心,武朝恐又要重蹈靖平年间的覆辙。说到后来,周雍终于也忍不住了。
“奋战奋战,什么奋战,谁能奋战……镇江一战,前线士兵破了胆,君武太子身份在前线,希尹再攻过去,谁还能保得住他!女儿,朕是平庸之君,朕是不懂打仗,可朕懂什么叫坏人!在女儿你的眼里,如今在京城之中想着投降的就是坏人!朕是坏人!朕以前就当过坏人所以知道这帮坏人能干出什么事情来!朕信不过他们!”
他的声音震动这宫殿,唾沫粘在了嘴上:“朕信得过你,信得过君武,可局势至此,挽不起来了!现在唯一的出路就在黑旗,女真人要打黑旗,他们没空搜刮武朝,就让他们打,朕已经着人去前线唤君武回来,还有女儿你,咱们去海上,女真人只要杀不了我们,我们就总有再起的机会,朕背了逃跑的骂名,到时候让位于君武,不行吗?事情只能如此——”
周佩流着眼泪,低吼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将那半壁江山割给了华夏军!”
“朕也想割!”周雍挥手吼道,“朕放出意思了!朕想与黑旗谈判!朕可以与他们共治天下!甚至女儿你……你也能……但那黑旗做了什么!女儿啊,朕也跟你两次三番地说了这些,朕……朕不是怪你。朕、朕怪这朝堂沽名钓誉的众人,朕怪那黑旗!事已至此,能怪朕吗,朕能做的都做了!这件事就是他们的错——”
“我不会去海上的,君武也一定不会去!”
“那只有朕活着,或许君武还能保下一条命来!朕思前想后,已经决定了——”
“父皇你贪生怕死,弥天大错……”
“闭嘴闭嘴!”
周雍歇斯底里地呐喊出来。
“朕是一国之君!”
“朕是天子!”
“朕是皇帝——”
声音回荡,代表九五之尊的威严而隆重的金黄袍袖挥在空中,树上的鸟儿被惊得飞走了,皇帝与公主的威严在宫殿里对峙在一起……
*****************
各类行人的身影从不同的方向离开院子,汇入临安的人流当中,铁天鹰与李频同行了一段。
“禁军余子华乃是陛下心腹,才能有限唯忠心耿耿,劝是劝不了的了,我去拜访牛兴国、而后找牛元秋他们商议,只希望众人齐心,事情终能有所转机。”
“庙堂之事,我一介武夫说不上什么了,唯有拼命而已。倒是李先生你,为天下计,且多保重,事不可为,还得见机行事,不必勉强。”
“世间事,有时候勉强不得,又有些时候,非得勉强,谁说得准呢。”
“那倒也是……李先生,重逢许久,忘了问你,你那新儒家,搞得怎么样了?”
“重视格物,推行教化,希望最后能将秦老之学融会贯通,推行出去,开了头了,可惜天下不定,时不我待。”
“先生还信它吗?”
“我之所学愚钝,或许因为在太平年间的所学,到了乱世左支右拙,可或许从乱世中长成之人,又能有更多更新的领悟呢,我等的希望,或许还在下一代之上。但儒学千年道统,德新深信不疑。”
“那便行了。”
“铁捕头不信此事了?”
“老夫一生都是江湖市井之人,又趟过公门这摊浑水,许多事情的对对错错,问不尽、分不清了。其实,也没那么讲究。”
老捕快笑了笑,两人的身影已经渐渐的接近安定门附近预定的地点。几个月来,兀术的骑兵尚在城外游荡,靠近城门的街头行人不多,几间店铺茶楼有气无力地开着门,油饼的摊子上软掉的大饼正发出香气,几许路人缓缓走过,这平静的景色中,他们就要告辞。
“李先生,你说,在将来的什么时候,会有人说起今日在临安城中,发生的种种事情吗?”
“或许有一天,宁毅得了天下,他手下的说书人,会将这些事情记下来。”
“……那样也不错。”
他们笑起来,各自道了保重,告辞了。老捕快背着长刀,披着薄披风,踏上街边茶肆的二楼,不少方才分开的人,已经在这里等待,下方道路上,人也渐渐多起来。
铁天鹰叫了一壶茶,在窗口缓缓地喝,某一刻,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茶肆下方又有人陆续上来,渐渐的坐满了楼中的位置,有人走过来,在他的桌前坐下。
“这里有人了。”铁天鹰望着窗外,喝了口茶。
对面坐下的男子四十岁上下,相对于铁天鹰,还显得年轻,他的面容明显经过精心梳洗,颌下无须,但仍旧显得端正有气势,这是长期居于上位者的气质:“铁帮主不要拒人千里嘛。小弟是诚心而来,不找事情。”
“聂金城,外头人说你是江南武林扛把子,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了?不过是朝中几个大人手下的狗。”铁天鹰看着他,“怎么了?你的主子想当狗?”
“铁帮主德高望重,说什么都是对小弟的指点。”聂金城举起茶杯,“今日之事,迫不得已,聂某对前辈心怀敬意,但上头发话了,安定门这边,不能出事。小弟只是过来说出肺腑之言,铁帮主,没有用的……”
这说话之间,街道的那头,已经有浩浩荡荡的军队过来了,他们将街道上的行人赶开,或是赶进附近的房舍你,着他们不许出来,街道上人声疑惑,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心存敬意,这件事算你一份?一起干吧。”铁天鹰举了举茶杯。
聂金城闭上眼睛:“心怀热血,匹夫一怒,此事若早二十年,聂某也就义无反顾地干了,但眼下家人父母皆在临安,恕聂某不能苟同此事。铁帮主,上头的人还未说话,你又何苦孤注一掷呢?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与女真人还有谈的余地,又或者,上头真想谈谈,你杀了使者,女真人岂不正好发难吗?”
“你们背后的大人们,果然又想要徐徐图之了。”
“即便不想,铁帮主,你们今日做不了这件事情的,一旦动手,你的所有弟兄,全都要死。我已经来了,便是明证。”聂金城道,“莫让兄弟难做了。”
铁天鹰坐在那儿,不再说话了。又过得一阵,街道那头有骑队、有车队缓缓而来,随后又有人上楼,那是一队官兵,领头者身着都巡检服装,是临安城的都巡检使李道义,这都巡检一职管统兵驻防、禁军招填教习、巡防扞御盗贼等职务,说起来便是惯例江湖人的顶头上司,他的身后跟着的,也大都是临安城里的捕快捕头。
这队人一上来,那为首的李道义挥挥手,总捕快便朝附近各茶桌走过去,李道义本人则走向铁天鹰,又拉开一张位子坐下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向铁天鹰拱手:“铁帮主,本官敬你以前是六扇门的前辈,话不多说了,叫上你的人,跟本官回去,今日过了午时,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今夜兴庆楼,本官给你摆酒赔罪。”
铁天鹰看着窗外的一幕幕光景,他的心中其实早有所觉,就如同十余年前,宁毅弑君一般,铁天鹰也早就察觉到了问题,今天早上,成舟海与李频各自还有侥幸的心思,但临安城中能够动弹的牛鬼蛇神们,到了这一刻,终于都动起来了。
这些人先前立场持中,公主府占着权威时,他们也都方方正正地行事,但就在这一个早晨,这些人背后的势力,终于还是做出了抉择。他看着过来的队伍,明白了今天事情的艰难——动手可能也做不了事情,不动手,跟着他们回去,接下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茶楼里、对面的楼上,各有目光朝这里投来,他们的眼中闪过疑问,铁天鹰举着茶杯,目光也更是悲悯,他想起与李频的对话,若事不可为,不必勉强,是啊,形式比人强,自己是不必勉强的。
“你们说……”白发参差的老捕快终于开口,“在将来的什么时候,会不会有人记得今天在临安城,发生的这些小事情呢?”
初夏的阳光照射下来,偌大的临安城犹如具备生命的物体,正在平静地、如常地转动着,巍峨的城墙是它的外壳与皮肤,壮丽的宫殿、威严的官衙、各种各样的院落与房舍是它的五脏六腑,街道与河流成为它的血脉,船只与车辆帮助它进行新陈代谢,是人们的活动使它成为伟大的、有序的生命,更为深刻而伟大的文化与精神黏着起这一切。
老捕快的眼中终于闪过深入骨髓的怒意与沉痛。
三人之间的桌子飞起来了,聂金城与李道义同时站起来,后方有人出刀,铁天鹰的两个徒弟靠近过来,挤住聂金城的去路,聂金城身形扭动如巨蟒,手一动,后方挤过来的其中一人喉管便被切开了,但在下一刻,铁天鹰手中的长刀如雷挥斩,聂金城的手臂已飞了出去,木桌飞散,又是如雷霆卷舞般的另一刀,聂金城的胸口连皮带骨一齐被斩开,他的身体在茶楼里倒飞过两丈远的距离,粘稠的鲜血轰然喷溅。
李道义的双腿颤抖,看到了陡然扭过头来的老捕快那如猛虎般血红的眼界,一张巴掌落下,拍在他的天灵盖上。他的七窍都同时迸出血浆。
无数的刀枪出鞘,有点燃的火雷朝道路中央落下去,暗器与箭矢飞舞,人们的身影冲出窗口、冲出屋顶,在呐喊之中,朝街头落下。这座城池的安宁与秩序被撕裂开来,时光将这一幕幕映在它的剪影中……
刚刚更新,正打算在单章里写下这么一句:“汇报一下战果!我们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各位书友太棒了!我们干掉了第三名的肘子,终于来到了第二名的位置上,接下来就只剩怼宅猪了!而且距离还不远……”书友群忽然有人@我,说我们第一了。那我好不容易想到的求票创意怎么办……
好吧,也许以后用得上。
好了,言归正传,今天原本不太想在单章里讲段子,其实想回归到今天的更新上去的。今天中午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情绪非常非常棒,快四点的时候开始写,我一直想起大友克洋的动画片《大都会》结尾时的一段,歌剧式的咏叹,随着音乐I Can't Stop Loving You(我不能停止爱你)的旋律响起,巨大的宏伟的钢铁城市开始逐步地解体崩塌,走向毁灭。
我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看这部动画片时的那种震撼——老实说如今看来它的前段并不是很好,但那个结尾宏伟至极。
对于我来说,滔天的这部分情节,临安也好、武朝也好、儒家也好,都让我感受到这样的东西,我幻想一个巨大的生命在眼前解体时的宏大,我摇头晃脑地一直在模拟那个开头。当铁天鹰挥出那一刀时,画面里响起那一声咏叹调,有一颗关键的螺栓被拔开,巨大的事物开始解体……
嗯,我是不是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了?因为我还没摆脱这种情绪。十点多的时候老婆进来说,群里烟灰让我提醒你,今天的单章呢。啧,肯定以为我更新不了了,我在房间大声喊:“告诉他们今天这章应该很棒!”我其实一直在避免“今天无更求月票”这种糗事,虽然有一帮家伙居然抱着坏心眼在期待。
明天也会很棒。
下午的时候呢,刚睡醒,看见孑与2这家伙在微博上说,风景如此秀丽,我却无心观赏,因为佛系历史类作者香蕉在抢月票,居然这么凶残地抢,王八蛋香蕉,我码字多累知不知道!
还好意思说,历史类书多久没拿第一了,我呕心沥血还不知道上来帮忙,居然说累!这个时候就该把月票全都转给我啊!
真是让人生气,哄不好的那种,下次见面都不想跟他说话。
我得感谢大家的月票,感谢书友“ivanLIN”打赏的百万盟,书友“黑白8036”陆续打赏了十五个盟主,感谢书友“缘来无踪”“xiaobaitage”“何57”“流浪老妖”“第六个气泡”“秋之沉思”“凡思宇”“流浪的军刀”打赏的盟主,感谢“蔓·流云织裳”“小妹妹肺炎”打赏的掌门,还有“水长东~”书友昨天打赏了盟主起点却没有飘红信息,这里必须补上感谢。
其实呢,昨天的时候我们一度领先五千多月票,牧神逐渐追赶,到反超两千多票,中间怎么样我不清楚了,更新之后我们又扳平了票数。对方很厉害,但是。
——到这里了我们难道还会停下来吗!
灵感上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害怕!
来!前面是谁!怼他!
咳咳,为了很棒的更新求月票!!!
日光如水,风带镝音。
响箭飞上天空时,爆炸声与厮杀的混乱已经在长街之上推展开来,街道两侧的酒楼茶肆间,透过一扇扇的窗户,血腥的场景正在蔓延。厮杀的人们从窗口、从附近房舍的顶层跃出,远处的街头,有人驾着车队冲杀过来。
“杀金狗!”“武朝男儿、绝不投降!”“让开——”呐喊声夹杂在混乱的声响中,禁军的队伍在将领的挥手下结阵冲杀。
在更远处的一所院落间,正与几名将领密会的李频注意到了空中传来的响声,扭头望去,上午的阳光正变得耀眼起来。
几名将领陆续拱手离开,参与到他们的行动之中去,巳时二刻,城市戒严的钟声伴随着凄厉的军号响起来。城中街市间的百姓惶然朝自己家中赶去,不多时,慌乱的人群中又爆发了数起混乱。兀术在临安城外数月,除了开年之时对临安有所骚扰,后来再未进行攻城,今天这突如其来的白日戒严,多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自然有事情发生了。
大多数人朝自己家中赶去,亦有人在这敏感关头,手持刀枪走上了街道。城市西南,李频所办的纸坊、报社之中,部分工人、学生走上了街头,朝着人群大喊朝廷欲求和,金狗已入城的消息,不一会儿,便与巡城的捕快对峙在一起。
城东五行拳馆,十数名拳师与上百名武者头戴红巾,身携刀剑,朝着安定门的方向过去。他们的背后并非公主府的势力,但馆主陈红生曾在汴梁习武,早年接受过周侗的两次指点,此后一直为抗金呐喊,今日他们得到消息稍晚,但已经顾不得了。
城西,禁军偏将牛兴国一路纵马驰骋,随后在戒严令还未完全下达前,集合了上百亲信,朝着安定门方向“支援”过去。
更多的人、更多的势力,在这城池之中动了起来,有些能够让人看到,更多的行动却是掩藏在人们的视线之下的。
与临安城相隔五十里,这个时候,兀术的骑兵已经拔营而来,蹄声扬起了惊人的尘土。
安定门附近街道,源源不断过来的禁军已经将几处路口堵塞,爆炸声响起时,血腥的扬尘中能看到残肢与碎肉。一队士兵带着金人的使臣车队开始绕路,浑身是血的铁天鹰奔跑在临安城的屋顶上,随着猛虎般的怒吼,飞跃向街道另一侧的房屋,有其它的身影亦在奔行、厮杀。
长刀将迎来的敌人劈得倒飞在空中,火星与鲜血四溅,铁天鹰的身形微微低伏,犹如奔突的、噬人的猛虎,转眼间飞奔过三间房屋外悬台。手持钢尺的捕快迎上来,被他一刀劈开了肩膀。阴影笼罩过来,长街那侧的屋顶上,一名高手如飞鹰扑般扑来,转眼间拉近了距离,铁天鹰握住钢尺的一头,反手抽了上去,那钢尺抽中了对方的下巴和侧脸,空中是渗人的声响,人脸上的骨骼、牙齿、皮肉这一瞬间都在朝着天空飞舞,铁天鹰已冲出对面的悬台。
金使的马车在转,箭矢呼啸地飞过头顶、身侧,周围似有无数的人在厮杀。除了公主府的刺杀者外,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帮手,正同样做着行刺的事情,铁天鹰能听到空中有火枪的响声,飞出的弹丸与箭矢击穿了金使马车的侧壁,但仍无人能够确认行刺的成功与否,军队正逐渐将行刺的人群包围和分割起来。
与一名拦截的高手互相换了一刀,铁天鹰仍在杀向前方,几名士兵持枪冲来,他一番厮杀,半身鲜血,跟随了车队一路,半身染血的金使从马车中狼狈窜出,又被着甲的卫士围住朝前走,铁天鹰穿过房舍的楼梯上二楼,杀上屋顶又下去,与两名敌人搏杀之际,一道带血的身影从另一侧追赶出来,扬刀之间替他杀了一名敌人,铁天鹰将另一人砍倒,正待继续追赶,听得那来人出了声:“铁捕头站住!叫你的人走!”
来人是一名中年女人,先前虽然帮忙杀敌,但此时听她说出这种话来,铁天鹰刀锋后沉,当即便留了预防偷袭之心,那女人跟随而来:“我乃华夏军魏凌雪,再不走走不了了。”
听得华夏军三个字,铁天鹰微微一愣,站住了脚。那名叫魏凌雪的国字脸女人身上受伤也不轻,重重地喘息着:“当今之计是尽量去皇宫接出长公主,金使杀与不杀已无意义,你们保留力量……”
她的话说到这里,对面的街头有一队士兵朝房间里射来了箭矢,铁天鹰钢刀狂舞,朝着那华夏军的女子身边靠过去,然而他本身提防着对方,两人隔得稍远,箭雨停下时,对方胸口中间,摇晃了两下,倒了下去。
铁天鹰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肩膀,滚落房舍间的木柱后方,女人胸口鲜血涌出,片刻后,已没了生息。
老捕快犹豫了一下,终于狂吼一声,朝着外头冲了出去……
“杀——”
那喊声震动长街,转眼间,又被人声淹没了。
巳时三刻,许许多多的消息都已经反馈过来,成舟海做好了安排,乘着马车离开了公主府的后门。皇宫之中已经确定被周雍下令,短时间内长公主无法以正常手段出来了。
该通知的已经通知过去,更多的手段与串联恐怕还要在之后进行。临安的整个局面已经被完颜希尹以及城中众人闷闷地煎熬了四个月,所有的人都处于了敏感的状态,有人点起火焰,顿时间所有的东西都要爆开。这一刻,在暗中观望的人们争先恐后地站队,生怕自己落于人后。
整个城市突如其来的戒严还未完成,但巡城的禁军、捕快、衙役都已经上了街。成舟海在一处街口下了马车,朝着巷道另一端一处并不起眼的院子过去,进入院落之后,与他随行的数人开始戒备,成舟海进到院子里的小房间整理东西,但片刻之后,还是有敲门声传过来了。
一人开了院门,那边便有八名捕快鱼贯而入:“临安府衙,咱们大人请成先生过去一趟。”
“什么成先生,搞错了吧?这里没有……”
“别啰嗦了,知道在里头,成先生,出来吧,知道您是公主府的贵人,咱们兄弟还是以礼相请,别弄得场面太难看成不,都是奉命而行。”
成舟海打开了小房子的房门,六名捕快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况,也随时提防着有人会动手,两名捕头走过来了:“见过成先生。”
“这里都找到了,罗书文没这个本事吧?你们是哪家的?”
“这是咱们兄弟的牌子,这是令谕,成先生别多想,确实是咱们府尹大人要请您。”两名捕头亮了牌子和文书,成舟海目光晃了晃,叹了口气:“好,我拿上东西。”
“东西不用拿……”
捕头挥着手,成舟海目光一厉:“别给脸不要脸!”他往日里在公主府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瞥之中,目光何其威严,几名捕头虽然仗着势,一时间也被吓了一跳。成舟海转身进去,虚掩房门,过得片刻,两名捕头感到了不对,先后朝房里冲进去。
屋里没人,他们冲向掩在小屋书架后方的门,就在房门推开的下一刻,炽烈的火焰爆发开来。
整个小院子连同院内的房屋,院子里的空地在一片轰鸣声中先后发生爆炸,将所有的捕快都淹没进去,光天化日下的爆炸震撼了附近整片区域。其中一名冲出后门的捕头被气浪掀飞,翻滚了几圈。他身上武艺不错,在地上挣扎着抬起头时,站在前方的成舟海正举着一只短短的圆筒,对着他的额头。
“砰”的一声,捕头身体后仰一下,脑袋被打爆了。
“宁立恒的东西,还真有点用……”成舟海手在颤抖,喃喃地说道,视线周围,几名亲信正从不同方向过来,小院爆炸的残迹令人惊骇,但在成舟海的眼中,整座城池,都已经动起来。
如果是在平时,一个临安府尹无法对他做出任何事情来,甚至于在平日里,以长公主府长期以来积蓄的威严,就算他派人直接进皇宫抢出周佩,恐怕也无人敢当。但眼下这一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两派斗争或是仇家清算。
皇帝周雍只是发出了一个无力的信号,但真正的助力来自于对女真人的恐惧,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手,正不约而同地伸出来,要将公主府这个庞然大物彻底地按下去,这中间甚至有公主府本身的组成。
往日里的长公主府再怎么威严,对于公主府一系的思想工作毕竟做不到彻底杜绝周雍影响的程度——并且周佩也并不愿意考虑与周雍对上了会怎么样的问题,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大逆不道,成舟海虽然心狠手辣,在这件事上头,也无法超越周佩的意志而行事。
于是到得此时,当周雍铁了心站到主和派的一方,公主府的利益链条也陡然崩溃了。这个时候,仍旧支配着许多人为周佩站队的不再是刀枪的威胁,而仅仅取决于他们的良心而已。
成舟海无法计算这城中的良心所值几何。
看着被炸毁的院子,他知道许多的后路,已经被堵死。
他微微地叹了口气,在被惊动的人群围过来之前,与几名心腹快速地奔跑离开……
午时将至。
天空中初夏的阳光并不显得炙热,铁天鹰攀过低矮的院墙,在小小的荒芜的院子里往前走,他的手撑着墙壁,留下了一只只的血掌印。
混乱正在外头的街道上持续。
余子华骑着马过来,有些惶然地看着街道上士兵群中的金国使臣的尸体。
城中的柳树在阳光里晃动,街市远远近近的,有难以统计的尸体,难以言喻的鲜血,那血红色铺满了前后的几条街。
有人在血泊里笑。
余子华转过身来,大声地吼,附近的士兵过去,面带犹豫地将哈哈笑起来的刺客刺穿在枪下。
更远处的地方,打扮成随行小兵的完颜青珏背负双手,尽情地呼吸着这座城市的空气,空气里的血腥也让他觉得迷醉,他取掉了帽子,戴上官帽,跨过满地的尸首,在随行人员的陪同下,朝前方走去。
遍地的鲜血,是他眼中的红毯。
不久之后,他面容冷峻地向余子华说出副使身份,并拿出希尹亲笔书写的文书。余子华微微松了一口气,从马上下来,朝着前方向他摊开了手。
有随从抱起了已经死去的金使的尸体,完颜青珏朝前方走过去,他知道在这长路的尽头,那座象征着南朝尊严的巍峨皇宫正等待着他的诘问与践踏,他以胜利的姿态走过无数武朝人鲜血铺就的这条道路,路边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树荫里是死者的尸体、尸体上有无法闭上的眼睛。风声微动,就仿佛胜利的乐声,正在这夏天的、怡人正午奏响……
哈哈,不是传说中的“今晚无更秋月票”,让大家失望了吧!
没关系,这种失望不会持续很久的。
跟大家分享一下战况,在这场才刚开始的月票争夺战中,我们一度很迷惘,很没底,书友群里的大家都非常的忐忑,昨天被超过的时候据说大家都在哀嚎,有人说我们干脆保前三就好了,对面好厉害啊好厉害。如我所说,我们的书友很多之前都没有抢过月票,都没有参与过这类事情,大家并不知道我们能做到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书友到底有多少。当别人在说,《赘婿》没有底蕴,没有后劲,大家觉得也可能是这样,不久之后我们就会被超过,不久之后……我偶尔也想,很可能这样。
但我看到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本人精彩的单章鼓舞下——别笑啊,正煽情呢——从第一天开始,便陆续有老书友回来,各种各样的,我们不认识的、不熟悉的,像那些陆续出现在书评区的盟主,很多以前并不熟悉、没有刷过存在感、没有见过、没有聊过的,在群里的书友气馁的时候,他们忽然出现,打赏盟主,跑去刷了月票红包。我在群里看到他们说,凑的钱花光了,以为没办法了,忽然有人顶上去了。
忽然有人顶上去了。
相对于月票榜上很多有章法地抢票的书友团来说,坦白说,我们无组织无纪律,我本人是个不擅于社交的人,搞事情的想法是书友群里说起来的,或许有几个大盟之类的,我们也并不熟,我跟那个叫烟灰的半年对话可能没超过二十句,有个总是默默发月票红包的大友英杰,他跟我一个城市,他跟我表姐住一个小区,在我的小区有套房子,我们从没见过,也只在第一次说起时聊了几句“好巧啊”之类的话,有个叫做老贼的贱人,我只知道他的爱好是高尔夫,每次都看见他在群里非常不要脸地说高尔夫什么的。
然后这两天就是不熟悉的不知道哪里出来的书友们了,类似那个默默打赏了十五个盟主的土豪“黑白8036”,我不知道他在不在群里,我听说他弄了个大红包,跑出去打广告,被人当骗子踢了——窥屏时看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另外这几天还有好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有的在贴吧写他整个人生经历——有必要吗!看个赘婿有必要回忆人生吗!有的说坐了四年牢出来还在更,这个真是有有故事了……更普遍的是从高中开始看到生孩子的。
这些就是赘婿的书友。
我们会没有后劲……我以前忐忑地想,也许是的,也许我们就冲了前几天,慢慢就没有人投票了,书友群里那点人攒出来的生活费也没了。但现在是第四天,我觉得也许……未必呢?
谁知道从哪里就冒出这样一帮奇奇怪怪的人出来搞事情?
偶尔又看到有人拿更新说事,月票多难道是因为我更新快吗?这次的月票数量根本不关我的事好不好!是这帮无组织无纪律奇奇怪怪的家伙弄出来的。
感谢这一直以来所有朋友的支持和厚爱,感谢书友“zzx老爷”“刀崽是破厂枪手”“半熟姜片”“彭海帆”“yy6685955”“无痕_RG”“Gsshen”“世江赵”“风云-飘渺”“夜叉李师师”“南柯郡中不思归”打赏的盟主,其中“zzx老爷”打赏了三个盟主,“刀崽是破厂枪手”打赏了两个盟主,感谢。
有一段话,不打算用插科打诨的方式说,七年的时间慢慢熬过来,有的朋友吐槽说从高中到了工作甚至有了孩子,不见得是假话,七年的时间我用这样的方式写书,今天大家能过来,我不是想说感谢,最真诚的一句话应该是:这让我感到荣耀。
来,我们继续怼上去!如果能拿到第一,我们将会是起点有史以来更新最慢的月票第一。
——这难道不值得期待吗?
求月票。^_^
最近几天都码到十二点,脑子比较烧,总是到三点钟才入睡,所以今天状态不太好,就早点写单章然后睡觉了巴拉巴拉巴拉……算了,有人想看这个吗?
言归正传,今天以一个起点新人作者的身份,跟各位同样没怎么抢过月票的新人读者汇报一下抢月票的激烈战况,以及遭遇到的有趣事件。
由于我们今天一直是月票榜第一,不怎么激烈,对吧,哈哈,所以激烈战况……就不说了。
但是今天遇上了类似剧情的事情,非常精彩。
这个月由于开始争榜,码字非常忙——呃,这个大家没有问题吧?
所以呢,由于非常忙,微博上就去得不多了,以前更新后会发个通知,现在都没有时间。
但是有几位书友,表示他们嗨起来了,在微博上做有趣的香蕉抢票图,每天发,每天@我,每天还会把所有的图都私信给我。
当然,除了比较麻烦,这是喜庆的好事,直到昨天晚上,出了幺蛾子。
其中一个人发来信息,说“想不到你是这样的香蕉”并且发过来一张截图,截图上显示有人打三千块钱,让人转图并@我,似乎是要雇水军炒气氛炒红我的感觉。
昨晚我以为是开玩笑,到今天早上,就有人在微博上发帖子,说他第一次当水军,去哪里拿钱,楼下就有回答,说要@蕉嫂——也就是我家领导啦——蕉嫂给钱,另外又有人答,香蕉说了三千起步十万封顶。
太棒了,一个关于愤怒的香蕉找水军炒作自己的逻辑链已经做好了,再多补足一点,甚至于香蕉想要炒红自己却拖欠水军工资的新闻都能做出来。
起点抢票,有时候会弄出很多烟火气来,因为各种小事或者误会,人们一点就着,书评区撕逼谩骂,各种互怼。有时候它能点燃人的火气,但它也会影响人看书的心情,这是我最忌讳的东西,我很爱惜我的书,我希望读者享受我的书,我也希望这个月的读者是因为享受而参与这样一轮抢票。
但是忽然就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说是开玩笑,但也足够做个新闻出来了。
而事情还没完。
上午的时候把人拉黑,截图在微博上发出来,免得有脏水泼过来的时候说不清楚。我当时还在斟酌,会不会真是玩笑开过了的书友——这样没分寸的“朋友”我交不起,但也不必闹得太过,拉黑就好,下午有几件事情发生。
首先是对方领头的一位“书友”找我老婆各种私聊,表示他们是开玩笑的,要我解除黑名单。
三点多钟我在书友群露面,正在没节操地聊天,忽然一个书友出来问我家这里怎么来的问题,说高铁站比较远不好到,我也说地方确实比较偏,这样聊了好一阵,对方表示要看着办,我当时还没意识到什么,一直到不久之后,那位“书友”在领导的微博上说就要来长沙找我们。我回到QQ群问了一下,就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这个人表面上一直喊冤,说他们开玩笑的,甚至还写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折腾。但其实这位“书友”能联系上我,她不是因为被我拉黑而无法辩解,当我出现在QQ群,对方却一句辩解都没做,只是表示要过来。
我这才确认,这帮家伙确实是带着不好的想法来的,他们在QQ群里怂恿书友去淘宝买票,一些逆向带节奏当时大家还以为正常,两天前QQ群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有人发了一篇黄文,然后有人顺手举报后退群,我看到了截图,那个人表示“我不小心点到了举报”,这位书友也是当时退群的人之一,后来主动找我老婆说了很多不阴不阳的话。今天她又加群,表面上是为了辩解,但见到我之后,只说要来找我和我的妻子。
干嘛?玩黑社会啊?我在长沙之所以是个正人君子,因为老婆的闺蜜是在职警察,书友中也有长沙警察,来就来呗。
写完这点,感觉这一波三折真是有意思,我以前不抢票,偶尔跟大神们聚会,听他们说起一些边边角角,觉得也不过尔尔,今天倒是遇上有趣的东西了,也不知道咱们这种奇葩的抢票活动又是触碰了什么潜规则,触碰了哪一方的利益。
没关系,今天本就没法更新,我先躺为敬。
但我还真想看看这第一名背后有点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因为我原本想着,我这本书不争,下本书是要争一争的。早点来也好。
至于月票……那关我什么事啊,我只想不重样地写玩三十一个单章。
呃……收回前半句话。嘿嘿,求月票啊各位^_^
正午的阳光下,完颜青珏等人去往皇宫的同一时刻,皇城一侧的小广场上,车队与马队正在集结。
宫人门抱着、抬着各式的箱子往广场上来,后宫的妃子神色张惶地跟随着,有的箱子在搬来的过程中砸在地下,里头各色物品倾倒出来,妃子便带着焦急的神色在旁边喊,甚至对着宫人打骂起来。
一切,热闹得恍如菜市场。
周佩在侍卫的陪同下从里头出来,气质漠然却有威严,附近的宫人与后妃都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眼睛。
她一路走过去,穿过这广场,看着四周的忙乱景象,出宫的大门在前方紧闭,她走向一侧通往城墙上方的梯道口,身边的侍卫连忙阻挡在前。
“殿下,请不要去上头。”
“你挡我试试!”
“上方危险。”
“危什么险!女真人打过来了吗?”周佩眉眼之中像是蕴着鲜血,“我要看着他们打过来!”
“求殿下不要让小的难做。”
周佩与侍卫对峙在那楼梯口,广场上的众人偷偷地用余光瞥过去,待周佩朝后方悲戚地扫过来,便又纷纷地躲开了那目光。
一旁宫中梧桐的梧桐树上摇过微风,周佩的目光扫过这逃难般的景色一圈,多年前的靖平之耻她不在汴梁,后来的搜山检海,那也更像是大战之后迫不得已的逃亡,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叫做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天空仍旧温暖,周雍穿着宽大的袍服,大踏步地奔向这边的广场。他早些时日还显得消瘦沉寂,眼下倒似乎有了些许生气,周围人跪下时,他一面走一面用力挥着手:“平身平身,快些搬快些搬,一些没用的劳什子就不用带了。”
皇宫之中正在乱起来,许许多多的人都未曾料到这一天的剧变,前方金銮殿中各个大臣还在不断争吵,有人伏地跪求周雍不能离开,但这些大臣都被周雍派出兵将挡在了外头——双方之前就闹得不愉快,眼下也没什么好不意思的。
皇宫中的内妃周雍并未放在眼中,他早年纵欲过度,登基之后再无所出,妃子于他不过是玩物罢了。一路穿过广场,他走向女儿这边,气喘吁吁的脸上带着些红晕,但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唉,女儿……”他斟酌一下,“父皇先前说得重了,不过到了眼下,没有办法,城内有宵小在闹事,朕知道跟你没关系,不过……女真人的使者已经入城了。”
周佩冷眼看着他。
“另外,那狗贼兀术的骑兵已经拔营过来,想要向咱们施压。秦卿说得没错,咱们先走,到钱塘水师的船上呆着,只要抓不住朕,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灭不了武朝,他们就得谈!”
这一刻,周雍为着自己的这番应变颇为得意,女真使臣来到宫中,必定要吓一跳,你就算再凶再厉害,我先走了,就熬着你,你狮子大开口,我就不答应……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周佩看着他,过得片刻,声音嘶哑,一字一顿:“父皇,你走了,女真人灭不了武朝,但城里的人怎么办?中原的人怎么办?他们灭不了武朝,又是一次搜山检海,天下百姓怎么活!?”
周雍微微愣了愣,周佩一步上前,拉住了周雍的手,往楼梯上走:“爹,你陪我上去!就在宫墙的那一边,你陪我上去,看看那边,那十万百万的人,他们是你的子民——你走了,他们会……”
周雍的手如同火炙般挥开,下一刻退后了一步:“朕说过了,朕有什么办法!朕留在这里就能救他们?朕要跟他们一起被卖!姓宁的逆贼也说了,人要自救!!!”
他大声地喊出这句话,周佩的眼睛都在愤怒中瞪圆了,只听得周雍道:“朕也是自救,前头打不过才会如此,朕是壮士断腕……时间不多了,你给朕到车里去,朕与你们先上船,百官与宫中的东西都可以慢慢来。女真人即便赶来,朕上了船,他们也只能望洋兴叹!”
他说着,指向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让周佩过去,周佩摇了摇头,周雍便挥手,让附近的女官过来,架起周佩往车里去,周佩怔怔地被人推着走,直到快进马车时,她才陡然间挣扎起来:“放开我!谁敢碰我!”
女官们吓了一跳,纷纷缩手,周佩便朝着宫门方向奔去,周雍大喊起来:“拦住她!拦住她!”附近的女官又靠过来,周雍也大踏步地过来:“你给朕进去!”
“你们走!我留下!父皇,你要走就走,留我在京中坐镇。”
“朕不会让你留下!朕不会让你留下!”周雍跺了跺脚,“女儿你别闹了!”
周佩与女官撕打起来。
宫中的人极少见到这样的情景,即便在内宫之中遭了冤枉,性子刚烈的妃子也不至于做这些既无形象又徒劳的事情。但在眼下,周佩终于抑制不住这样的情绪,她挥手将身边的女官打翻在地上,附近的几名女官随后也遭了她的耳光或是手撕,脸上抓出血迹来,狼狈不堪。女官们不敢反抗,就这样在皇帝的吼声中将周佩推拉向马车,也是在这样的撕扯中,周佩拔起头上的簪子,陡然间朝着前方一名女官的脖子上插了下去!
阳光垂直照下来,广场上鲜血迸发四溅,喷了周佩与周围女官满头满脸,人们惊叫起来,周佩的长发披散,微微愣了愣,随后挥舞着那血红的发簪:“让开,都让开!”
“抓住她,夺了她的簪子!”周雍大喝着,附近有会武艺的女官冲上去,将周佩的发簪抢下,四周女官又聚上来,周雍也冲了过来,一把抱起周佩的腰,将她一举一推,推进那通体由钢铁制成的马车里:“关起来!关起来!”
周佩的眼泪已经涌出来,她从马车中爬起,又要冲向前方,两扇车门“哐”的关上了,周佩撞在门上,听得周雍在外头喊:“没事的、没事的,这是为了保护你……”
“昏君——”
“别说了……”
“这天下人都会瞧不起你,瞧不起我们周家……爹,你跟周喆没两样——”
她的身体撞在车门上,周雍拍打车壁,走向前方:“没事的、没事的,事已至此、事已至此……女儿,朕不能就这样被抓走,朕要给你和君武时间,朕要给你们一条生路,这些骂名让朕来担,将来就好了,你迟早会懂、迟早会懂的……”
他的喃喃自语持续了好长的一段时间,自己也上了马车,广场上各种事物装卸不停,过不多时,终于打开宫门,穿过长街浩浩荡荡地朝着南面的城门过去。
在那昏暗的铁车子里,周佩感受着马车行驶的动静,她满身血腥味,前方的车门缝里透进长条的光线来,马车正一路行驶过她所熟悉的临安街头,她拍打一阵,随后又开始撞门,但没有用。
车行至途中,前方隐约传来混乱的声音,似乎是有人群涌上来,挡住了车队的去路,过得片刻,混乱的声音渐大,似乎有人朝车队发起了冲击。前方车门的缝隙那边有一道身影过来,蜷缩着身子,似乎正在被禁军保护起来,那是父亲周雍。
他在那边道:“没事的、没事的,都是跳梁小丑、没事的……”
再过了一阵,外头解决了混乱,也不知是来阻挡周雍还是来搭救她的人已经被清理掉,车队再度行驶起来,此后便一路畅通,直到城外的钱塘江码头。
志得意满的完颜青珏抵达皇宫时,周雍也已经在城外的码头上上船了,这可能是他这一路唯一感到意外的事情。
九年前的搜山检海时,为了在海上生活平稳,周雍曾令人建造了巨大的龙船,即便飘在海上这艘大船也平静得犹如居于陆地一般,相隔九年时间,这艘船又被拿了出来。
上船之后,周雍遣人将她从马车中放出来,给她安排好住处与伺候的下人,或许是因为心怀内疚,这个下午周雍再未出现在她的面前。
巨大的龙船舰队就这样停泊在钱塘江的江面上,整个下午陆陆续续的有各种东西运来,周佩被关在房间里,四月二十八、四月二十九两天都不曾出去,她在房间里怔怔地坐着,无法闭眼,直到二十九这天的深夜,终于睡了片刻的周佩被传来的动静所惊醒,舰队之中不知道出现了怎样的变故,有巨大的碰撞传来。
急促的步伐响起在房门外,一身白衣的周雍冲了进来,见她是着衣而睡,一脸悲愤地过来了,拉起她朝外头走。
周佩一言不发地跟着走出去,渐渐的到了外头龙船的甲板上,周雍指着不远处江面上的动静让她看,那是几艘已经打起来的战船,火焰在燃烧,炮弹的声音跨过夜色响起来,光芒四溅。
“你看看!你看看!那就是你的人!那肯定是你的人!朕是皇帝,你是公主!朕相信你你才有公主府的权柄!你如今要杀朕不成!”周雍的言辞悲愤,又指向另一边的临安城,那城池之中也隐约有混乱的火光,“逆贼!都是逆贼!他们没有好下场的!你们的人还弄坏了朕的船舵!幸好被及时发现,都是你的人,一定是,你们这是造反——”
周佩的眼中含泪,不由自主地落下,她心中自然明白,父亲已经被吓破了胆,他被有人破坏船舵的行为吓到了,以为再不能逃跑。
这一刻,远山晦暗,近水粼粼,城池上的火光映上天空,周佩明白这是城中的各派正在争斗博弈,包括这江面上的战船厮杀,都是绝望的主战派在做最后的一击了。这中间必然有李频成舟海等人的努力,但先前的公主府从不曾做反抗周雍的准备,即便以成舟海的能力,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也难以如愿,这其中说不定还有华夏军的插手,但长期以来,公主府对华夏军始终保持打压,他们的伸手,也终于无济于事。
那夜空中的光焰,就像是巨大的宫殿在漆黑海面上燃烧解体时的灰烬。
船队在钱塘江上停留了数日,优秀的匠人们修复了船只的小小损伤,此后陆续有官员们、豪绅们,带着他们的家人、搬运着各类的珍玩,但太子君武始终不曾过来,周佩在软禁中也不再听到那些消息。
一直到五月初五这天,船队扬帆起航,载着小小的朝廷与依附的人们,驶过钱塘江的入海口,周佩从被封死的窗户缝隙中往外看去,自由的海鸟正从视线中飞过。
她抓住铁的窗棂哭了起来,最悲痛的哭声是没有任何声音的,这一刻,武朝名存实亡。他们驶向大海,她的弟弟,那最为勇敢的太子君武,乃至于这整个天下的武朝百姓们,又被遗落在火焰的地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