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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莺讲完,房间重归寂静,只剩下蜡烛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罗兰神色严肃,他终于对女巫这个群体有了大致的了解。
大多数女巫的觉醒都发生在邪魔之月,也就是相传地狱之门开启的日子。通常来说,成年是女巫的一道分界线,十八岁后仍未觉醒的女子基本不会再有可能成为女巫,而十八岁之前觉醒的,则每年都会在觉醒之日遭受邪魔噬体的痛苦。
这种痛苦常人难以想象,夜莺说到这个部分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音,据她的亲身体验,就仿如有什么东西想要破体而出,每根血管和筋腱都涨痛难忍,到最后皮肤会渗出血液,眼珠会凸出眼眶……
如果能熬过去,休息四五天身体会缓缓恢复,但坚持不下来的,都会在这番折磨中死去,而且死状惨不忍睹。
夜莺曾目睹过数次同伴的逝去,她们的身体失去支撑能力,变成一团鼓胀的肉球。血水夹杂着内脏从身体孔洞中喷出,遇到空气会化作阵阵黑雾。最终当所有能喷的都喷出后,地上便只剩下一层焦黑的表皮。
这便是女巫被视作魔鬼化身的证据。
普通人看到这一幕早吓得魂不附体,谁还会关心真正死因?加上教会的推波助澜,宣称信仰魔鬼便是这番下场,久而久之,女巫就成了邪恶的代言人。
不管外人怎么看,这种折磨是实实在在的,女巫普遍短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越到后面就越难熬,不少人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
十八岁成年的这次邪魔噬体堪称为最难渡过的一道关卡,事实上,女巫之前所获得的魔力并不完全,只有在成年后,这种力量才会稳固下来。稳固后的魔力相对之前来说有一个大幅提升,甚至会派生出新的分支能力。
可惜,稳固的过程极为痛苦,噬体魔力之强超过常人能承受的极限,许多女巫都会死在成年这一天。
罗兰听完后沉默许久,才低声问道,“古书上记载,女巫在圣山才能获得永恒的安宁,不必再遭受邪魔噬体的折磨,这是真的吗?”
“谁都不知道,因为圣山只在传说中出现过。不过带她们去共助会营地,活下的几率要更大些。女巫若是不必隐藏自己,能自由生活的话,噬体之力会比以往减弱不少。”
罗兰一时心乱如麻,他的计划里少不了安娜和娜娜瓦的帮助,但因为自己的计划就要让她们承受巨大风险,他实在忍不下心来。最终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安娜就在楼下,我去叫她过来,如果她愿意的话,你就带她离开吧。娜娜瓦的话,我得明天才能见到她。”
“感谢您的理解,我果然没看错您,”夜莺起身致意。
这个时候的安娜仍未入睡,当罗兰去叫她时,她正伏在桌上抄写着什么。见到是罗兰,她看起来有些惊讶。当听到要去王子房间时,安娜也没多问一句话,乖乖地跟着上了楼。
进了房间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时,少女着实吓了一跳。罗兰拉着她的手简单介绍了下,三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了下来。夜莺又把之前所说的话重复了遍,“……在营地,还有许多和你一样的人,她们都是你的伙伴。”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安娜小姐,虽然我和你签订了雇佣契约,但在有可能危及生命的情况下,我必须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答应——”
“我不走。”
罗兰愣了愣,“你说什——”
“我说我不走,”安娜飞快地打断了罗兰的话,“我要留在这里。”
“安娜,我没有骗你,”夜莺皱着眉道,“我能感受到你体内翻涌的魔力,它已经接近成熟了。两个月后的邪魔之月就是你的成年日,早一天到营地你就能多一份安全。”
她没有理睬对方,而是转过头,望向罗兰。
“殿下,你还记得你曾问过我,是否想和娜娜瓦一样,重新回到卡尔老师的学院,和其他孩子一起学习吗?”
罗兰点点头。
“我当时没有回答,你后面说的那些……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什么的,我也不在意,”安娜的声音平稳自然,“我只想待在殿下的身边,仅此而已。”
罗兰原以为自己读懂了安娜的心理,但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明白。
在对方的眼睛中,他读不到任何情绪。不是依赖,也不是爱慕,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深不见底的宁静。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也是这般坦然的眼神。
不同的是,此刻她的脸上充满生机,像含苞待放的花蕾。她依然不畏惧死亡,但她不再期待死亡。
“邪魔噬体杀不死我,”安娜一字一句道,“我会战胜它。”
夜莺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好罢,我知道了。”
“那么,你会独自离开?”罗兰问。
“不,我也留在这里好了,”她拉上兜帽,站起身,“反正在邪魔之月结束前,营地也不会搬家。”
“为什么?”罗兰大吃一惊,她难道还要监视自己整个冬天不成?
“我想,没有亲历过成年的雏鸟是不会明白它的凶险的。我在死亡边缘挣扎过数回,也亲眼目睹了同伴的消逝,当那一天来临,我好歹能帮上她的忙。假如……”夜莺耸耸肩,“假如她没能挺过去,我也有处理后事的经验。”
她走到门边,拔下匕首,再次向罗兰屈膝行礼,“那么,告辞了。”说完,她的身形渐渐消逝在黑暗中,如同雾气般不留下丝毫痕迹。
这就是夜莺的能力么?罗兰若有所思,毫无声响的匿踪术,简直是天生的刺客。而且从那一手投掷匕首来看,她绝对接受过相关方面的训练。女巫共助会除了收纳同类外,也在发展其自身的力量么?还是说,她在被招入共助会之前,就已经掌握了这些技巧?
这个组织的相关情报实在太少,罗兰在记忆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他有预感,之后一定会再和这个组织碰面,只要他坚持走女巫种田这条道路的话。
“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吧,”罗兰拍拍少女的头说。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安娜拨开他的手,一语不发地走出房间。
关上门,灯光被隔绝在身后,阴影笼罩了她。她轻轻靠在门板上,之前如湖面般的眼眸中不再平静。
她扬起头,将手臂挡在脸前,最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
“……傻瓜。”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这次事故导致矿石上季度只有两个月的产出。”
“我向使者说明了情况,并希望他能按足额的量拨给边陲镇食物,所缺的矿石待冬天结束后补上。但他拒绝了!没有任何协商的余地,他拒绝拨出更多粮食——就如同两年前一样。”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显然大家对两年前的缺粮事件印象深刻。
“而这一次显然更糟。灰堡的占星家告诉我,今年的冬天将比以往更为漫长,邪魔之月很可能持续四个月以上。也就是说,这一次所有人很可能会面临两个月的食物缺口。两年前你们失去了两成的同伴,有人失去了兄弟,有人失去了孩子,这一次,你们还要准备失去多少?”
“不!殿下,救救我们!”底下有人大声喊道,接着更多人的喊了起来,“殿下,求求您,帮帮我们吧!”
看来事先准备几个托是正确的选择,罗兰举起手,压下众人的呼声,“当然,我不会丢下我的领民,一个都不会!你们或许不知道,要塞每年运来的小麦和面包,与他们运走的矿石完全不等价。按正常的市场价格,只要两个月的矿石,就足以换来半年的食物!我已经将矿石卖给柳叶镇的商人,他们运送食物的货船很快就会抵达边陲镇。除了面包外,还有奶酪,蜜酒,肉干!足足一个冬天的量,所有人都能吃饱!”
广场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但是,这样一来就等于和长歌要塞断绝了关系,他们不会再收容一个人,所以今年冬天,我们将在边陲镇度过。大多数人已经看到,边陲镇的西边,一座坚固的城墙正在建立。我知道有人在担心邪兽来袭时,我们是否能挡住。我要告诉你们,邪兽并不比森林里的猛兽强大多少,尽管它们皮糙肉厚,但爬不上城墙,咬不动石头,皮再厚也不过是一群可怜的靶子!”
“告诉我,我的领民们,你们是愿意躲在要塞的窝棚里,窝囊地饿死,还是在我的率领下,保护你们的亲人和孩子,守卫边陲镇到最后一刻?我在此承诺,只要坚守至邪魔之月结束,所有在城墙上战斗过的镇民,都会获得二十五枚银龙的报酬。凡不幸牺牲的人,他的家人都将得到五枚金龙的补偿!”
“愿为殿下而战!”在托的引导下,众人纷纷高呼誓死一战。见气氛高涨,罗兰适时吩咐发放午餐。他没有指望所有人都会留在边陲镇,只要有一半人愿意留下,他就有把握在此地挡住邪兽东进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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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罗自然不知道四王子殿下是如何编排他的,当他把消息带回给要塞六家贵族时,得到的回应只是一阵哄笑。
“你说那个天真的王子居然想把我们甩开单独干?敢在冬季来临前抢修城墙,我该夸奖他勇敢好呢还是嘲笑他不自量力好?”
“大王子殿下勇敢无匹是众所周知的事,什么时候四王子也有这个胆子了?无知罢了!”
“没错,他连石匠都没有,就靠着未打磨的石头往上堆,中间糊些湿泥巴,只怕堆高了自己就会垮下来。”
“不管怎么说,这是件好事。如果他逃回长歌要塞,自然任我们摆布。如果他死在边陲镇……我们也可以早点结束这场闹剧。”
一直在闭目沉思的公爵突然开口道,“培罗,你的看法呢?”
培罗怔了片刻,他没想到长歌公爵会询问自己的意见,“呃,我原本是想将垄断经营维持下来,只要低于市价三成,对我们来说仍然是笔值得做的生意。不过……”他脑中飞快整理着思路,“不过殿下并不打算让要塞专营矿石,他愿意降低五成售价卖出矿石,意味着他有计划让明年矿石产量大幅增产。只要增产能达到过去的一倍,我们赚的可能比以往还要多。他还打算自行生产铁器出售,铁器在哪里都是抢手货,转卖也很容易。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哦?重点是什么?”
“如果他能守住边陲镇,对要塞同样是个绝好的消息。我们不必每年都把精力放在对付邪兽上,这能省下一笔巨额支出。第二个好处是,长歌要塞到边陲镇的这一段广阔土地将为我们所有,无论是开垦还是移居都是不错的选择,可以大大缓解目前要塞人口过于拥挤的现状。”培罗将心中的构想一一说出,“而且四王子不会永远待在边陲镇。争王令只有五年,五年后我们将得到一个更为繁荣的边陲镇,那时再将镇子纳入要塞,长歌要塞就会成为王国面积第三大的领地。所以我的建议是……”他瞄了眼公爵,小心翼翼道,“要塞派出人手帮助殿下修建城墙,并协同防守边陲镇。”
“说得不错,”公爵笑笑,“但都是些商人的想法,只看得到利益得失。”
说到这里他直起身子,眼睛缓缓扫过其他与会者,语气渐渐变得森然,“然而我走到今天的地位,不是全凭利益来衡量一切的。我为什么要跟一个不受我掌控的人做生意?有些规矩必须要遵守,违反了就得接受惩罚。边陲镇是繁华还是破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我的地盘,谁都别想把手插进去——即使他是王子也不例外。”
“来,试试把这两块铁板合在一起,”罗兰说。
安娜伸出手指,按在铁板的接缝上。火焰从指间喷出,接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化。
“减小火力,背面再来一次。”
她点点头,照做了遍。两块铁板呈90度拼接,被牢牢焊接在一起。
罗兰仔细检查了下接口,发现效果就如同他想象的那样——一道没有任何瑕疵的完美焊缝。如果稍加打磨,将熔铁时的流体痕迹磨去,两块铁板几乎跟一次成型的锻造体没什么区别。
“很好,安娜小姐,简直太棒了,”罗兰忍不住赞叹道,“接下来,我们把另外两块铁板也接上去。”
“这是什么?一个铁做的……水桶?”
“不,这是一个气缸,”他纠正说。
“气缸?”安娜迷惑地重复道。
“对,它可以用来填充空气,”罗兰指着另一块方形铁板道,“看见上面的小洞了吗?空气从这个小洞进入气缸,推动活塞——呃,活塞就是一个比气缸内径稍小一点的铁板,它能在气缸里自由移动。”
即使是安娜,在如此多生造词面前也绕晕了脑袋,“那这些……气缸,活塞什么的,是为了做什么?”
“为了制造一台能自动动起来的机器。”
蒸汽机,带来了人类第一次工业革命所需的原动力,将人力和畜力彻底解放出来。
它的原理图是每个机械狗都耳熟能详的,简单点说,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开水壶。烧开的蒸汽被导入气缸,推动活塞和连杆,将热能转化为机械能。
原理异常简单,但不代表它容易制造。它的难点在于气缸与活塞的密闭性,以及输气管制造。金属加工未点够技能时,想要靠手工锻打出一个合格的气缸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安娜的能力完美弥补了工艺上的不足。
罗兰只要事先设计好四块同尺寸的铁板,让铁匠铺浇铸打磨好,接着利用直角板固定好造型,再由安娜进行焊接,就能得到刚度极高的方形气缸。有了女巫的帮助,他不必像传统制作过程那样,先得造台炮筒镗床,再加工出一个圆形气缸。其他大部件也是如此,可以先做成小块再拼接,如此一来,即使是铁匠铺这样的小作坊,也能合力制造出蒸汽机所需要的全部部件。
事实上,焊接被发明前,人们只能靠螺栓或铆接来连接小件,而气缸内部必须要求平滑,常规连接显然做不到这点。
唯一麻烦的是输气管。它的制作方法倒没什么特殊的,将一块长铁板烧至红热,再放进凹槽型模具里,用锤子一锤一锤敲至成型,这也是前装燧发枪枪管的制作方法。只不过枪管还需要事后校直,扩钻膛线等等,更复杂一些罢了。
它麻烦在于,罗兰不可能把铁匠叫到自己的后花园来,女巫暂时还不能曝光,而打铁实在不是自己的强项。无奈之下,他只好让首席骑士代劳,自己在一旁指挥。
就这样折腾了三天,罗兰终于在后院里拼出了首台蒸汽机。
“就这是你的说力大无穷的玩意儿?”卡特皱眉打量着这台奇怪的机器,他首先肯定这玩意儿跟邪教仪式无关。上面每一个铁疙瘩都是他亲手装上去的,看上去就像个密封的炉子。如果魔鬼能被它吸引那也太不合常理了。
不过一堆铁疙瘩要怎么动起来?它看起来就很笨拙,又没有脚,难不成还能飞?
但在罗兰眼里,这台看似简陋的机器却散发着工业之美。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他自然没再走纽科门蒸汽机——瓦特蒸汽机——改良蒸汽机的路线,他的第一台试制品就已是带双连杆和滑动阀门的高压蒸汽机。它的制作不比最原始的蒸汽机难上多少,关键在于一些思路上的创新。
“待会你就知道了。”
罗兰往蒸气室倒了桶水,让安娜点燃柴火。
十几分钟后,水被烧开,咕隆咕隆地翻滚起来。很快,气缸内传来噼啪声,罗兰知道那是缸体受热膨胀的声音。活塞的铁板较薄,膨胀变型要比缸体来得大,最终会牢牢的抵在缸壁上。
“这不是烧开水么?没想到还真是个炉子,”卡特嘀咕道。
当气缸内充满蒸汽时,令罗兰激动万分的一幕出现了。活塞开始推动连杆向外运动,当运动到顶点时,另一条连杆拉动滑动阀门,蒸汽又将活塞向内推动。两条连杆一来一回带着轮子飞快旋转,随着火力增大,很快速度达到了顶峰。
机器发出刺耳的轰鸣声,排气口呼哧呼哧的吐着白气,有种势不可挡的气势。
“这就是你说的……潜藏在自然中的力量?”安娜呆呆地问。
首席骑士满脸地难以置信,最后的大铁轮是他费了老大力气才安装好的,现在它却像羽毛般飞速旋转,站在旁边甚至能感受到轮子激起的气流扑面而来——这只能说明,眼前这台铁疙瘩的力气大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他心底渐渐升起一丝不安。
殿下说它能取代人力和畜力,如果不是骗自己的话,当它取代马匹拉动战车时,光凭这股蛮力,只怕十个骑士都难以抵挡。
培养一名合格的骑士,需要十五年,制造一台这样的铁炉,却只需三天。算上铁匠打造零件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星期。
它不需要喂养,不怕寒冷和饥饿,也不怕箭矢和刀枪。只要前面装上撞角,它就能在战场上横冲直撞。
这样一来……传统的骑士还有必要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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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罗兰回到卧室时,又一次见到了夜莺。
她这次没有戴兜帽,一脸笑意地坐在桌边,手中拨弄着几张羊皮纸,“看来外面的传闻果然不能相信。都说四王子不学无术,性格恶劣,实际上比起宫廷大师也不遑多让。这纸上画的,就是那台铁炉子的设计图?你称呼它为……蒸汽机,对吧?”
我去,还能不能给人留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这是你家啊!罗兰心里腹诽不已,面上仍若无其事地回道,“是设计图没错,不过没有安娜的帮助,它也仅仅是张图纸。”
“它能做什么?”
“很多,运矿、排水、冶铁、锻造,凡是需要出大力气的地方,它都能起到作用。”
“那我收下了,”夜莺将羊皮纸卷好,放入衣袍内,“共助会里也有能操控火焰的人。”
“喂——”
她摆摆手,制止罗兰的抗议,“当然,我不是白拿您的东西,您先看看这个。”她将一小团白色东西放在桌上。
罗兰走过去,用手指捏起,发现那居然是一卷纸条。
他轻轻展开,扫了两眼,“这是……”
“信鸽传递用的密信,”夜莺用戏谑的语气说道,“收信人是您的侍女长提尔,啧啧,看来您的后宫并不安稳啊。”
“我没有碰过她,”罗兰皱眉道。
提尔,记忆里这名女子似乎很早就跟着自己了,原本四王子对她颇感兴趣,无奈几次骚扰都没能得逞。这次来边陲镇干脆把她升为侍女长,贴身伺候自己,她的房间就安排在隔壁。没想到竟是王兄王姐安排的眼线?
尽管这封信没有署名,但根据内容判断,十有**是出自那几个亲兄妹的手笔。信上写着上次失败令主人十分不悦,下次趁长歌要塞骚乱时动手,绝不允许再失败。好吧,其实你们已经成功了,他想,不然自己也不会成为罗兰温布顿。
这封信不大可能是夜莺伪造的,因为只有参与了这场阴谋的人,才会清楚地知道第一次暗杀计划。而夜莺想杀自己的话,没必要这么麻烦。
“你从她身上偷来的?”
“您的侍女长才没那么蠢,她看完就打算烧了。只可惜她看的时候我恰好在她背后而已,”她做了个调包的动作,“那么,您打算怎么办?需要我帮忙处理吗?”
罗兰自然明白她口中的处理是什么意思,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点点头,“麻烦你了。”这种事情他实在没有信心自己来做,“如果可以的话……替我问问,她背后的人是谁。”
“如您所愿,殿下,”夜莺笑着弯腰行礼,“那么,这卷图纸就是报酬了。”
罗兰早上起来时,伺候他的不是提尔,而是一名年长的侍女。
走出卧室,首席骑士卡特正在门外等他。
“殿下,我得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他沉声道,“您的侍女长于昨晚死了。”
“什么?”罗兰眼皮跳了跳,尽管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心里仍有些不太舒服。毕竟这个人是因为他而死。
“她从房间阳台上摔下去的,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守卫也没有看到外人进出。所以……应该是她不慎跌落,这是一场意外。”
骑士汇报着调查结果,同时看向罗兰的眼神有些怪异。罗兰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在灰堡的时候,四王子多次想要强占提尔可是众所周知的事。在这个时代,王子和身边侍女发生关系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本来娱乐活动就少,夜生活几乎没有,吃饱饭没事做自然会想着去造人。不光自己造,王子和上层贵族之间还会交换女人,甚至聚在一起开造人派对,所以贵圈真乱并不是单纯的调侃。
四王子在这方便已经算比较收敛的了,换成罗兰后,更是连女人都没碰过——除了提尔外,其余侍女的水平可谓称得上寒碜。加上穿越后就要面对邪魔之月,他脑中几乎全被种田计划塞满,还来不及去享受风花雪月的贵族生活。
“还真是遗憾,”罗兰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提尔的后事交给今早伺候我的那位年长侍女去办吧。她就是新的侍女长了。”
卡特点点头,行礼离开。
罗兰刚踏入办公室,就看到了坐在红木桌上的夜莺。
“问出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她见到我时就自杀了,”她的语气有些沮丧,“太快了,连丝毫犹豫都没有。”
“你居然没有制住她?”罗兰绕过对方,坐回到靠背椅上。
“我捆住她了啊,”夜莺斜撑着身子靠拢过来,“谁想到她牙齿里藏着毒药。我只好伪造成一场意外坠落。”
“我以为你经验丰富,就这样还好意思收报酬?”
“喂喂,别这么说嘛,虽然没从她口中问到什么,不代表我一无所获啊,”夜莺轻笑两声,将一张折好的纸放到罗兰面前,“从她房间里搜到的。”
罗兰摊开纸,那是一封家书,寄信人称提尔为姐姐,内容只是普通的闲聊。不过他注意到对方多次提到了大海,诸如海边景色好美,她最喜欢待在沙滩上观看日落之类的。信的最后问姐姐何时能回来,她十分想念姐姐。联想到几个兄妹的领地,罗兰不确定地道,“碧水港的三王姐?”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你的那两位哥哥可看不到海。据我推测,三王女嘉西亚温布顿手上扣着她妹妹做人质,把她当做暗藏的棋子。从她自杀的果断作风来看,不大可能是随意安排的。也就是说,安插到你身边之前,她至少受过两到三年的相关训练。”
罗兰轻轻叹了口气,果然争王令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就算他不争,也不等于置身事外。为了王位,他的兄弟姐妹根本没有顾虑,类似的事恐怕以后还会再发生。
“啊,有人来了。我先告辞了,殿下。”
夜莺挑逗似地朝罗兰吹出口气,接着转眼间凭空消失了。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但大白天的玩这么一出,还是让罗兰吓了一跳。他犹豫了下,朝空出来的桌边试探着伸出手指,伸到一半便被只触感柔软的手拦截下来,“殿下,您这么做可会让安娜伤心的。”
好吧,看来她的能力是隐身而不是消失,罗兰想,不然就太可怕了。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殿下,我是巴罗夫。”
罗兰收回手指,重回面无表情的模样,“进来。”
大臣助理抱着一大捆卷宗走进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便开始汇报近一个星期的政务情况。罗兰也收起心思,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经过一个多月的耳濡目染,他发现自己已能跟上对方的节奏,而不是最开始时的晕头转向,完全摸不着头脑。
总的来说,边陲镇财务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转,主要是将矿石和宝石原石卖给柳叶镇后获得了近两百枚金龙。这笔钱用来购买食物和发放工钱后,仍有九十枚剩余。
巴罗夫也是心情高涨,手中有余钱,渡过这个冬天就不会太难。
不过罗兰注定不会让他闲下来,“我要从领民中挑选一批人来对抗邪兽,他们从现在开始就必须集中起来接受训练。教官就由我的首席骑士担当,具体情况我会和他说明。你要做一个购买计划出来,这批人都得有结实的皮甲和一杆长枪,还要有两套可以更换的冬衣。”
“殿下,这……按惯例来说,不是临时征召领民去作战吗?”
“不经训练就上战场的队伍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仗着人多能吓退邪兽吗?溃散起来反而更麻烦。”
“难道您真的打算死守边陲镇?”巴罗夫犹豫地问。
“实在守不住的话,当然会撤退,不过我不觉得我们连几头变异野兽都对付不了。”
“按您的计划去办的话,又要多出一笔钱了。”
对方一副吝啬鬼的样子把罗兰逗笑了,“这些都是必要支出,快去办吧。”
他自己金库里还有三百多枚金龙,主要用来支付修建城墙的费用。向铁匠铺订购蒸汽机所需的材料和部件也是自己掏的腰包,首台差不多花掉二十枚金龙,而他至少还需要三台。
蒸汽机推动了第一次工业革命这话不假,但不意味着蒸汽机就等于工业革命。历史上英国正是发展到急需一种新动力来取代人和牲畜,以满足矿区生产。瓦特改良蒸汽机后,立即收到了海量订单,这种新动力也在很短时间内普及到各个行业。
此时的边陲镇完全没有工业革命的基础,甚至可以说连工业都不存在。因此罗兰也没指望靠卖蒸汽机来赚第一桶金,他只想在北山矿区中投入这种机器,用于拉矿和碎石。等矿山产量提高后,再扩大蒸汽机使用的规模,相当于从上至下推广工业发展。
“这就是你招来的人?”罗兰望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平民,心底浮起了掉头就走的冲动。
“殿下,这可是按您的要求筛选的,”卡特掰着手指道,“男性、非罪犯、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身体无残缺……我可是仔仔细细检查过的。”
好罢,他就知道不能抱太多期待。毕竟这个世界生产力如此低下,吃饱饭都是件困难的事,穿得差点就更正常了。身为王子的待遇让他忽视了这点,只要走出城堡,到处都能看到衣不遮体、靠乞讨为生的流民。实际上就连王国之都灰堡,也会有收尸人这种职业存在——他们所做的,就是每天将倒毙街边的饿殍拖走火化。
那么这个世界的战斗模式到底是怎样的?罗兰闭上眼仔细回想了一遍,嗯……大概比流氓斗殴高级那么一点。一般来说,当领主决定发起战争时(或斗殴时——罗兰一点都不认为这种战斗能和战争二字挂上关系),便会召集他管辖领地里的分封贵族,分封贵族再召集各自领地里更低一阶的分封贵族,比如公爵召唤手下的伯爵,伯爵召唤子爵、男爵,依次类推。
这些贵族大多拥有一批骑士和佣兵作为自己的个人力量,他们是作战的主力,基本盔甲齐全,武器精良。同时,他们还会征召领地上的平民和农夫协同作战——其实就是给部队运送粮草,在需要炮灰填坑时冲在第一线。战斗中伤亡最惨重的都是这些炮灰,贵族间的战斗,只要没死在战场上,一般都会被抓回去好生对待以换取赎金。
罗兰自然不会指望边陲镇那几位贵族来帮他作战,事实上,他们跟边陲镇毫无关系,大多是由长歌要塞领主分封的男爵,领地也在要塞所辖区域。
一支全部由平民组成的部队,在这个时代是件极富有想象力的事情。他们愚笨无知、看不懂文书,理解不了命令、又未经过专业战斗训练,怎么比得上从十岁起就开始练剑的骑士?
卡特靠近罗兰,低声劝道,“殿下,此事本来就不可行。你看看他们,哪个能握得住刀剑?遇见邪兽时恐怕会一哄而散,到时候反而会影响防线稳定。我建议还是从柳叶镇或其它地方雇佣专业的佣兵来守卫城墙,这些人就留着做些杂务好了。”
“不,我就用他们,”罗兰拒绝道。他对那群为钱做事的雇佣兵没有任何好感,再说,他组建军队不仅仅是为了对付邪兽——纵观历史,一支强大且富有生命力的队伍其成员必须来自于人民,无论是封建军队、近代军队还是现代军队,都无数次验证了这个规律。
“好吧,您说了算,”骑士耸耸肩,“那我明天开始训练他们如何握剑?尽管用处可能不大……”
“用剑?不,你先带着他们列队和跑步——”罗兰忽然想到这些训练内容可能首席骑士自己都没体验过,只好改口道,“你把上次找的那个猎人叫来,你们先一起看我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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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纳今天经历的不可思议可能比之前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居然近距离瞧见了王国四王子——罗兰温布顿殿下。他从自己面前走过,还对自己微笑,天哪,王子这是喝醉了吗?
三天前,四王子在广场演讲时,他就知道今年冬天会和以往不同,他们不会前往长歌要塞,而是将在此地渡过漫长的寒冬。王子说的那些道理,他大多没听懂,但对于这个决定,他是打心底赞同的。凡纳的弟弟就是在两年前死在了要塞贫民窟里,整整一个月没有食物供给,他靠着为码头卸货挣来的几枚铜板买些黑面包和弟弟分享。但那年冬天太冷了,贫民窟的窝棚里到处都漏着风,这点吃点连维持身体温度都做不到,弟弟生病昏迷后就再也没醒来。
在边陲镇,他至少有一间土砖砌出来的屋子,无需害怕连降数天的大雪。他也看到码头堆满了从别处运来的麦子,正分批搬入城堡。因此凡纳听到四王子招募民兵的消息,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当然,诱惑他放弃碎石工作,立刻赶来应征的理由,还有那一个月高达10枚银狼的薪金。这已经比得上一个熟手的泥工匠了!他已经不小了,等到明年春天,他打算娶酒馆侍女舍丽尔当老婆,现在不多攒点钱怎么行。
至于告示上说的这个民兵该做什么,他完全没有关注。反正不是替那些贵族老爷背东西,就是给巡逻兵打下手,总不会让他们爬上城墙,去对抗疯狂的邪兽罢。
筛选过程还挺严格,那名盔甲闪闪的骑士目光让凡纳有些害怕。幸运的是,他还算壮实的身板通过了审查,许多瘦骨如柴的家伙则被骑士大人拎出了队伍。到最后,前来应招者只剩下一百来人。
但凡纳万万没料到,训练他们的,竟然是王子殿下本人!
通过者都被带到边陲镇西边的草地上,他们身后是正在修建的城墙,眼前便是延绵不断的迷藏森林。
王子命令所有人列队站好,便到一旁休息去了。前几日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乎乎的泥巴,积水顺着鞋缝渗入脚底,令他浑身都觉得不舒服。更别提王子要求的站姿还不一般,手必须垂直贴在大腿两侧,背脊要求挺得笔直。
凡纳才站了一刻钟便觉得疲惫不堪,这简直比轮着大锤碎石头还辛苦。但他咬咬牙,仍努力坚持着。因为殿下之前说了,谁动了,午餐就少一个鸡蛋。天哪,他已经好久没有尝过鸡蛋的味道了。显然周围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尽管摇摇晃晃,大多数人都坚持了下来。
直到王子宣布就地休息,凡纳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背的汗,而整个站立时间并不长,最多也就两刻钟。那些没坚持到最后的都懊恼不已,仿佛看到圆滚滚的鸡蛋正在离他们远去。
只是凡纳不太懂,他们练这个有什么用?光站着能多背几袋干粮吗?
如果不是尊敬的王子殿下在训练他们,他早就要嚷嚷起来了。
没想到休息片刻后,殿下宣布的第二个命令更加古怪。他要求所有人继续排成列队站好,这一次,如果大家都没人动弹,则午餐时统统加一个鸡蛋。只要有一个人放弃,所有人都会失去新增鸡蛋的机会。
凡纳听到了一阵吞口水的声音。
见鬼,这是王国贵族阶层流行的把戏么?用一根胡萝卜吊杆把大家耍得团团转,他可不是愚蠢的驴子!
……可是万一,万一大家都能做到的话,岂不是待会就有两个鸡蛋可吃了?
简直是魔鬼的诱惑,凡纳抹了抹嘴角溢出的口水,为了鸡蛋,他拼了!
不过当罗兰亲自操作起来,才发现实际情况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在后院里忙活了四五天,硬度较高的钻头倒是顺利做出来了,利用安娜的高温火焰,他可以很容易得到1500度以上的铁水。没有了温度的制约,常规炒钢法便能方便快捷地制得小批量钢铁——即用铁棒快速搅拌铁水,使生铁中过量的碳和其它杂质与空气充分接触氧化,反复几次后铁水冷却下来就能得到高品质的钢。
问题出在蒸汽初号机上。
这台原型机工作起来时噪音和震动都十分惊人,连带着钻头无法稳定的钻完整条铁管。在做粗活重活时,这种程度的震颤无关紧要,但加工枪管显然就行不通了。
想要改善这点,他就得先造出离心调速器来控制蒸汽机的输出功率,再用齿轮组合减少震颤,调整钻头的旋转速率。而加工齿轮又需要简易车床。这样算下来,罗兰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在邪魔之月来临前实现这一目标。
最终还是只能用老办法,靠铁匠的双手去一锤锤敲出来。大批量生产火枪的计划破产了,按边陲镇铁匠铺的数量,顶多一个月生产3-4根枪管,这还是在停造第二台蒸汽机的情况下。
唯一的好消息是不用担心枪管的合格率。铁匠只管敲出大致的圆管,再由安娜统一进行合缝,效果跟镗刀削出来的无缝管接近,基本上可以排除炸膛的风险。
罗兰无奈之下只得修改了自己之前的计划,他原本打算招募边陲镇的猎人,组建一支火枪队——他们大多精通射箭,无论是弓还是弩,都是他们得心应手的武器。外加枪械培训耗时短,可以使他们很快具备战斗力。
可现在到邪魔之月最多造出四把燧发枪,如此一来就只能挑选猎人中最杰出的人手来打造一支精英小组了。这事罗兰决定交给铁斧去办,他在边陲镇待了十五年,也是公认最好的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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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恩这半个月来过得并不开心。
特别是在街上遇见民兵队的时候,不开心的感觉就会加倍放大……甚至心底还有一丝不甘。
他觉得自己被王子殿下遗忘了。
一个月前被首席骑士叫过去时,他满心兴奋。与四王子近距离接触,接受殿下的亲口询问,这是何等幸运而荣耀的事。
他从小在边陲镇长大,虽然出身普通猎户家庭,但凭借自己的能力担任上了巡逻队长一职。他知道自己没法依靠家门成为一名骑士,只能等待机会立下功绩,接受上位者的册封。
殿下的询问让他觉得机会来了,显然四王子罗兰不愿放弃自己的领地,他在试图寻找对抗邪兽的方法。后来大肆兴建的城墙也证明了一点,毫无疑问,今年他们将在边陲镇渡过邪魔之月。
想要在此地阻挡邪兽的侵袭,就必须组建一支敢于正面作战的队伍。布莱恩原以为自己是当仁不让的人选,他精通侦查、剑术和骑术,每年留守至最后点燃烽火证明他不缺乏勇气,但他万万没料到,殿下竟然打算从平民中选出一支队伍与邪兽战斗!
没错,一支纯粹的平民队伍,不止是他,整个巡逻队十人没一个通过首席骑士的审核。这简直匪夷所思,难不成殿下认为这群从没握过刀剑的人,会比自己更擅长战斗?只怕见到邪兽的凶狠模样他们就会溃不成军!
但殿下似乎是认真的……他不仅在训练这群乌合之众,还给他们配发了统一的服装。每天下午布莱恩都能见到这伙人穿着棕灰相间的皮甲,排成两列纵队从街上跑过。最开始时队伍还稀稀拉拉,最近已经越来越整齐了。
而自己,仍每天执行着枯燥的任务,看不到晋升的希望。
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时,隔壁传来一阵响动,接着门被推开,有人悄悄走了进来。
“喂,都起来,”来人低声喊道。布莱恩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巡逻队的一员,外号叫凶疤的家伙。
他房里睡着五个人,除了自己和灰狗外,其他三人很快翻身而起,就像早有准备的一样,连外衣都没有脱下。
“队长,快起来,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凶疤在长歌要塞有个贵族亲戚,听说还是了不得的大贵族,因此他在队里的地位很高,布莱恩不好无视他,只得爬起来问,“什么事?”
灰狗也被叫醒过来,“这……这么晚了,你……你们不睡……觉吗?”
“我有桩好活介绍给你们,你们想不想被册封为骑士?”
“什……什么?骑士?”灰狗惊讶道。
布莱恩心里也是一跳,连忙问道,“到底是什么活?”
“你们都知道我叔叔希尔泰吧,他是公爵大人分封的伯爵,也是大人的亲信。这消息是他亲**代我的,”凶疤压低声音道,“四王子准备甩开长歌要塞单独干,让公爵大人十分不悦。他决定让王子知道,谁才是西境的主人。”
“难、难、难道……你们打算……刺,刺杀……”灰狗一紧张就更结巴了,短短一句话半天都没说完整。
“怎么可能,”凶疤嗤笑道,“他再怎么样也是个王子,他若死了,就算公爵大人也庇护不了我们。我说了,这是桩好活。”
布莱特下意识觉得这笔交易肯定不像他宣称的那么简单,但册封骑士的诱惑实在太大,他忍不住开口道,“说来听听。”
“粮食。没有粮食,他就只能乖乖滚回长歌要塞。这桩活是公爵大人允诺的,只要我们能成功烧掉四王子买来的粮食,他就为我们举办册封礼,并且在要塞东边划一块封地赐予我们。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队长,你觉得呢?”
“你、你疯……啦,殿、殿下不是说了,今年……年邪魔之月很可能持……持续四个月以上,你把粮食烧、烧了,大家吃什么!”灰狗连连摇头道,“两……两年前的事,大、大家都忘了?”
“关我们什么事?”另一人不屑说,“反正我也没打算留在这儿,把莱恩大人的事办了,我们就能在要塞过安逸生活了。”
“没错,你们难道还想在这鬼地方吃一辈子的矿渣吗?”其他人也纷纷帮腔道。
见鬼,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布莱特心里一凉,除了自己和灰狗是在边陲镇长大以外,他们大都来自王国各地,对小镇根本没有任何留恋。见无力阻止,他只好转移话题道,“可是那些小麦都被转移到王子殿下的城堡里去了,门口有殿下的亲卫骑士把守,你们又怎么可能进得去?”
“所以我才要叫上你啊,”凶疤得意地笑道,“从小就待在这破地方,没人比你更熟悉这儿的环境了。我记得你曾说过,后山沟里有一处废弃水井,和城堡下方的水道相连。通过它,便可以悄无声息地直达城堡花园。你小时候不是还爬进去过么。怎么样,跟我做上这一笔,你今后也能成为骑士了——还是公爵大人亲自册封的骑士。”
不……骑士应该勇于和不公做斗争,应该不畏强权,保护弱者!单单为了公爵大人的私人恩怨,就置小镇居民于饥饿和死亡的威胁中而不顾?这样的骑士除了一身空壳外,还有什么荣耀可言!
他刚要开口拒绝,灰狗已经叫了起来。
“一、一群疯子!你、你们、居然敢打粮食的主意,我绝、绝不会让你们离开这、这里的!我要报、报告给……咳,”灰狗说到一半,声音陡然凝固,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一名昔日的队友正站在身后朝他冷笑。黑色的匕首从灰狗腰后插入,匕身完全没入了身体。他颤抖了两下,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吸气声。
对方将匕首搅动两下,再猛得抽回,灰狗顿时像失去了支撑的布娃娃般,软软地瘫倒在地。
“怎么样?”凶疤靠近布莱特,后者甚至能感觉到他口中呼出的腥臭气息,“我想你应该决定好了吧,队长大人?”
边陲镇的领主城堡并非一开始就建在它现今所在的位置上。
起初埋设石墙基础时遭遇地下溶洞,地面突然发生塌陷,才不得不移动了位置。
而那些已经挖好的水道,大多在塌陷中被破坏,即使完好的,也因为改址重建而废弃。
布莱恩年少时经常在这些地道里钻来钻去,某天他意外发现有条路线竟可以从一口废井绕到城堡花园的水井中。布莱恩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结果却被吊起来狠狠揍了一顿。父亲告诫他擅闯领主城堡是死罪,一旦被发现就只有上绞架的份。
被吓唬住的布莱恩自然没再走过这条水道,但众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时,他曾不止一次吹嘘过自己能有直达城堡的本事。现在他简直后悔极了。
一行人除了灰狗,共有九人。也就是说,整个巡逻队都被凶疤说服了——能为王国西境的主人莱恩公爵办事,还有如此丰厚的回报,想来没几个人可以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那口废井就在最开始塌陷的地方,现在仍是一片荒地。布莱恩被凶疤用剑顶着,夹在队伍中间下了井。小时候还算宽敞的水道,现在已显得十分狭窄。由于常年没人通行,外加水流改道,洞里不少地方都长出了藤蔓。
刺死灰狗的那家伙举着火把躬身走在最前面,他握着把短柄斧头,用来清除障碍。
布莱恩装成回忆道路的样子,心底却在思考脱身之计。
显然在这种行动极为不便的地方,他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只有等到了城堡,才可能获得一线机会。到时候该怎么做?大叫两声引来殿下亲卫?不不……那样刀疤只需一抬手就能了结自己,必须先拉距离,否则他的下场就会跟灰狗一样。
想到灰狗,布莱恩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
在边陲镇还没建立前,他和自己就生活在这里,两人几乎从小玩到大,一齐加入巡逻队也是出自布莱恩的主意。没想到的是,他和自己一样,被推选为了巡逻队队长。
布莱恩曾为他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说话结巴的缘故,灰狗一直受尽轻视。如今,他终于得到了被认同的机会——至少在当时,布莱恩是这么想的。
可当灰狗倒下后,布莱恩朝凶疤怒吼时,凶疤却满脸讽刺地告诉他,大家推荐自己和灰狗当选队长的原因。
傻子,巡逻队长可是要留守到邪魔之月,点燃烽火报警的。不让你们做,难道还要老子去冒这个危险吗?
这句话像利刃一般刺入了布莱恩的心脏。
原来那些谦让……那些祝贺都是虚伪的假象,真实理由竟是如此丑陋不堪。他露出一副震惊与绝望交杂的神情,来掩盖心中汹涌而出的愤怒。简直不可原谅,布莱恩暗自咬牙,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在干涸的地下水道中穿行了约半个时辰,众人终于听到了水流声。
这意味着他们离目的地不远了。
转过一个弯,前方顿时开朗许多,可容纳两个人并排站立。走在队伍最前头的人说道,“前面没路了,是口竖井。”
“怎么回事?”凶疤用剑顶了顶,问。
“叫他抬头看,”布莱恩沉声说,“我们已经到了。”
这条废弃的水道正好连通在城堡后院水井的中间处,当时修葺时可能由于疏漏,并未将这个接口封死。凶疤贴住井壁探头望去,脚下三尺是奔涌的流水,而头顶则能看到一小圈夜空。
他让人看住布莱恩,自己从背包里掏出捆绳子,系好挂钩,轻轻往上一抛。只听到当的一声,挂钩便牢牢地卡在井口边缘上。
凶疤顺着绳子,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很快地,他在上面扯了扯绳子,示意后面的人都跟上。
一行人费了老半天力气,才从井中爬出。原本只能远远遥望的城堡,现在已经矗立在他们面前。
凶疤抓过布莱恩,低喝道,“快点带我们去仓库。”
布莱恩也只来过这里一次,尽管记忆里城堡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他仍不动声色地带着众人,撬开离水井最近一扇木门的门锁,钻入城堡内。
此时城堡里大多数人已经入睡,过道墙壁上挂着的油灯也已悉数熄灭,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队伍里有人点燃了火折。微弱的火光仅能照亮附近几尺的范围,布莱恩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来了。
当队伍走到一处通往地下室的岔道口时,他瞄准向下方延伸的阶梯,猛地扑过去。守在布莱恩身边的人尽管一直在注意他的动作,但这一跃实在太快,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人便闷哼一声,被撞得一同滚了下去。
跌下阶梯,两人瞬间脱离了火折光照范围,消失在黑暗之中。
“妈的,该死!”凶疤立刻拔出短剑,纵身追了上去。他本以为布莱恩会利用黑暗跟他来一场捉迷藏,没料到对方并没有逃走,而是静静地站在楼梯下,就像是在等他一般。
凶疤注意到被撞下来的同伙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布莱恩手中握着的,正是那人的武器。
“蠢货,你以为自己会有胜算吗?”凶疤保持着警戒姿势,等其他人都下来后才厉声道,“我们还有七个人,而你只有一个。”
布莱恩没有回答,他已无需再压抑自己的怒火。举剑斜劈,快若闪电地一击狠狠砍在凶疤的剑锋上,火星迸射而出。不等对方摆出下一轮姿势,他的直刺已将剑尖送入了凶疤的肩头!
凶疤痛吼一声,往后跌去,另一人跨步上前,挡住了布莱恩的追击。
这是一个绝好的迎击之地,狭窄的过道让对手根本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他只要站在过道中间正面应敌,对方便无计可施——此处容纳不下两人并排挥动武器。
论剑术,布莱恩有信心不输给巡逻队任何一人。
当这群人渣偷懒、赌博、沉醉于酒吧时,自己仍在磨炼战斗技艺,无论风霜雨雪,数年来不曾中断——这也是他不选择立刻大喊呼救的原因。
他想要亲手为灰狗报仇。
替换上来的人仅接住布莱恩两剑,武器便被直接挑飞。
与其说他们也是巡逻队的一员,倒不如说是群混混罢了,布莱恩愤怒地想,除了勒索和敲诈外,这帮人做过什么?自己和灰狗一丝不苟执行着领主交代的任务,倒成了队伍中的异类。
但是……偏偏就是这群废物,这群为了投靠要塞,不惜祸害镇子的败类杀死了灰狗,用卑鄙至极的手段。
不可原谅!
他挥剑朝一脸惊恐的对手脖子砍去——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目标勒下刺出,眨眼之间就逼近了布莱恩的心脏位置。这一击太过隐蔽,当他察觉时已经来不及格挡。
情急之下,他猛蹬地面,身子向后弹出,胸口处同时传来一股刺痛。
翻滚两圈后顺势站起,布莱恩立刻摆出防御姿势。刚才那剑偷袭只刺破了他的外套和皮肤,还好没有大碍。关键是刺出这一剑的人!他印象中巡逻队里没哪个家伙拥有这样的剑术。
“咦?你居然躲开了,”那人推开失去武器的队友,一步步走上前来。
借着火光,布莱恩发现自己竟完全不认识对方——他的个子不高,手却长得过分,垂下来的话几乎可以和膝盖齐平。脸也是陌生模样,布莱恩发誓绝没有见过这副面孔。
“你不是巡逻队的人……你到底是谁?”
尽管和隔壁五人打交道不多,但人总是认得的。眼前这个家伙显然顶替了其中一个,跟着队伍混进了城堡。半夜赶路时自己没有发现并不奇怪,但凶疤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既然他们对此毫不意外,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家伙是凶疤特意安排进来的。
“你已经猜到答案了,又何必问我?”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
“妈的,他伤到我了!”凶疤恨恨道,“毒蛇,快剁下他的手脚,我要慢慢放光他的血!”
“很遗憾,希尔斯先生,我必须优先完成伯爵大人交代的任务。”
话音未落,被称作毒蛇的家伙欺身而上,他出手的角度刁钻诡异,加上极长的臂展,布莱恩一时间陷入了苦战,被逼得连连后退,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大意了!布莱恩心里有些焦急起来,在地下走道打了这么久,上面的人也该注意到了吧?
原本打算亲手为灰狗报仇,现在只希望能撑得再久一点,等待殿下的亲卫骑士赶来围剿这群恶棍。
“你似乎在期待什么,”毒蛇忽然暂缓攻击道,“我猜是想等王子的人来救你?遗憾的是,这种石砌城堡跟你平时常见的酒馆和旅店不同。那些木头架子搭出来的屋子,有人寻欢作乐时整个楼板都会嘎吱作响。这儿只要将门关上,你就算扯破喉咙大喊,上头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布莱恩被说中心中想法,不由得一怔,而毒蛇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他保持着持剑向下的姿势以麻痹对手,另一只手微微抬起,触发了藏在袖子中手弩的扳机。
一枚仅食指长的弩箭从袖口射出,布莱恩只听到机弦轻轻的嗡鸣声,这支箭便已没入了他的肺部。
难以忍受的剧痛顿时在胸前炸开,布莱恩向扑上来的毒蛇扔出长剑,转身向后跑去。但从肺部渗出的血液很快涌入气管,让他难以呼吸。没跑出多远,布莱恩便被门槛绊倒,一个踉跄重重跌倒在地。
毒蛇快步赶上,想要结果对手,却被凶疤栏了下来。
“让我来,”他咬牙切齿道,“我要让这家伙知道刺伤我的下场!”
毒蛇面上闪过一丝冷色,但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做得利索点,别忘了我们的正事。”
凶疤揪起布莱恩的头发,朝他低吼道,“相信我,你会死得很痛苦。”
布莱恩很想一口血喷在对方脸上,但全身力气如同流水般泄去,他知道自己没有多久可活了。往昔的遗憾纷纷涌上心头,比如尚未相识的妻子、比如无法实现的骑士梦。但最遗憾的是……没能为灰狗报仇。
等等,那是什么?
他眨了眨眼,前方箱子上坐着一个女人,虽然在昏黑的光线下,对方的模样看不太清楚,但那玲珑有致的身材说明她毫无疑问是个女人。
见鬼,这是幻觉么……他摔进这间屋子时,根本没见到里面有人啊。难道是天上的神明听到了他的抱怨,特意制造个幻想来安慰他?
“喂,你们在别人的地盘打得这么热闹,还打算当着我的面杀人,只怕不太合适吧?”
布莱特只觉得凶疤手一抖,猛得松开了自己的头发。周围传来一阵兵器出鞘的声音,几声厉喝同时响起,“你是什么人!?”
他们的反应未免也太……等下,布莱恩意识朦胧地想,难道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我当然是这里的人,”女子从木桶上跳下,弯腰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昏暗的火光中,布莱恩看到她袍子上绣着奇特的图案——三个并列三角型,以及镶嵌在中央的硕大眼睛。眼睛轮廓在火光照射下映衬出点点金光。
“你们呢?从阴沟里溜进来的老鼠吗?”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不带任何感情。这不合常理……任何一个人在看到凶杀场景时都不应该如此镇定。
毒蛇也意识到了这点,他神情凝重,缓缓绕到对方侧面,突然举剑直刺。
女子连头也没转,轻描淡写地将手一挥,毒蛇甚至没看到她的武器,只感到一阵寒风拂过他的身体。
一声惨叫,凶疤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毒蛇冲上去又快速退了回来,原本执剑的部位却已空空如也。
他的胳膊连同剑一起,掉在了地上。
恐惧顿时扼住了凶疤的咽喉,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很清楚毒蛇的底细。出手狠辣,狡诈凶险。这是伯爵大人对此人的评价。能被伯爵看中并招募的人,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就连布莱恩也难以在他的攻击下撑过半刻钟。可现在,他却被一个女人漫不经心地一击,斩断了整条手臂。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杀了她!”毒蛇抱着伤口喊道。
失血过多的布莱恩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听到周围到处都是杂乱的脚步声,武器碰撞声,以及……人体倒地时的闷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努力转动眼珠,朝前望去——
然后巡逻队长看到了一副他难以理解的画面。
那名女子的身影如同幽灵,她漫步在众人的包围中,时隐时现。每一次出击,都会洞穿敌人的要害。与其说是厮杀,倒不如说在舞蹈,他从未见过有人能把杀人的武器挥舞得如此具有韵律感,剑影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不可思议的轨迹。周围的人在相较之下,不过是群笨拙的小丑。他们徒劳地反击,再徒劳地倒下……最终,场中只剩下她一人傲然**。
那也是布莱恩失去意识前所看到的最后景象。
罗兰坐在办公桌前发呆,他没料到居然还真有人敢杀到城堡里来,如果不是夜莺及时发现,自己只怕已经惨遭毒手了。
这次又是谁?三王姐,还是其他兄妹?要不要这么急啊,五年的争王令,现在才过去几个月,罗兰烦躁地拍着桌子,简直岂有此理,还能不能让自己好好过冬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首席骑士卡特兰尼斯推门而入,“殿下,死者身份都查明了,八具尸体中有七具是原巡逻队成员,一人身份不明。另外还活着的两人,一个被女巫……不,被派恩小姐治疗后,仍未醒来。一个已押入地牢,正严密看守着。”
巡逻队?就知道这支由前领主养出来的队伍靠不住,罗兰咬牙切齿地想,十个人里居然有八个叛变,不让这伙人加入民兵队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那个关起来的,你提醒手下盯紧点,别像上次那样,又让人家服毒自杀了!”
“上次……那样?”
“咳,没什么,”罗兰摇摇头,看来凌晨被夜莺叫起,连脑袋都迷糊了,“总之,我要从他口中知道一切,谁主使、谁联系、谁收买,这些都交给你去查。”
“是,殿下,”卡特说完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单膝跪下,“这次让刺客潜入城堡是我的失职,望殿下责罚。”
“够了,你当时不在城堡里,这跟你无关。”
“那么……”卡特犹豫了下,“能否告诉我,当时到底是谁阻止了这场刺杀?我从现场看到,他们……”骑士咽了口口水,“他们似乎都是被同一个人杀掉,而且毫无还手之力。”
“这你都看得出来?”罗兰好奇道。
“如果势均力敌,现场不会这么干净,伤口也会各式各样,”卡特低声说,“所有人都倒在一间不大的仓库里,地上除了血和尸体外,几乎没有破坏一个摆放的物件,那些储存腌肉的大箱子,上面连点剑痕都没留下。也就是说,那人未借助任何掩护,就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中游走。恕我直言,殿下,这简直不可思议。”
“原来如此,”罗兰点点头,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理论上再强的人被包围后,都会陷入极度不利的局面——实战中可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看似是包围,人仍然一个接一个地上。处于视野盲区的攻击将尤为致命。所以以一对多,正确的对策是依靠地形和环境,让自己始终正面迎敌。
然而夜莺并不是普通人。
“不管如何,你先去做你该做的事吧。这个人暂时还不能露面,等时机成熟时,我会告诉你的。”
尽管首席骑士对自己忠心可靠,也知道安娜和娜娜瓦是女巫,但罗兰仍选择隐瞒下夜莺的存在。因为她和另两位女巫不同,她不属于自己这边,留在小镇的原因仅仅是为了安娜。她的背后是女巫共助会,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卡特一脸失落地告退了。
罗兰能理解他的想法,作为一名持剑之人,不断练习着数百年间总结和积累下来的剑术,并引以为真理。但当看到无法理解的景象时,势必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如果剑术能精妙到如此境界,那自己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又算是什么?
“我以为您会叫我出来,”夜莺显出身形,她仍坐在办公桌一角,翘着腿说。
“我也这么想。要不你干脆在这里定居下来吧,担任我的暗卫,每个月两枚金龙的薪酬,比安娜多一倍,要不要考虑下?”罗兰又开始安利道,“房子带花园,一星期休两天,每年都有带薪假——呃,就是边休息边拿酬金的意思。”
令他意外的是,这次对方没有断然拒绝,而是笑了笑,不可置否道,“我可不能丢下我的伙伴不管。”
“那就都叫过来,等冬天一过,边陲镇就要大兴建设了,到时候多少人都容得下。而且……女巫也可以不受歧视的行走在街头,没人会视你们为邪恶者。”
“等您做到这点再说吧,”夜莺耸肩说。
好罢,安利还得看产品,这种事情只能慢慢来。罗兰转换了个话题,“娜娜瓦已经安全送回去了吧?”
“嗯哼,她可吓得不轻。”
王子叹了口气,自己被夜莺叫醒时正是午夜,看到现场后差点没吐出来。她简单交代了下事情经过,罗兰便吩咐她去把娜娜瓦偷偷带出来。平时只给鸡疗伤过的小姑娘看到满身是血的活人,立马就晕了过去。总之一片鸡飞狗跳后,她才满脸眼泪地治好了巡逻队长。
为了不让他家人察觉,夜莺还要负责将她带回去。
当一切忙完时,天都快亮了。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能推测出是我的哪位好哥哥或好姐姐做的吗?”
夜莺摇了摇头,“他们都是巡逻队的人,唯一的例外者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任何跟身份有关的证物,如果说是收买,任何人都可以办到……但我觉得,这件事或许跟您的兄妹们没有关系。”
“为什么?”
“因为太不严谨了。一次多人行动,队伍里却起了内讧。失败后没有立刻自杀,至少留下了两名活口。而且当时,他们的表现毫不专业,简直跟街头混混一般。这不像您兄妹的作风,倒更像是一起外行人士的谋划。我想就算我不在,这场刺杀也没成功的可能性……别忘了安娜就睡在您楼下。”
夜莺端起罗兰的杯子,毫不在意地喝了口水,接着说道,“不管如何,您的骑士已经前往地牢询问口供了,我打赌他很快就会得到真相——比起您姐姐布下的棋子,那家伙可是逊色太多了,之前还跪着求我别杀他呢。”
“那名重伤的巡逻队长……我似乎召见过。”
“是吗?”夜莺偏过头,“我倒觉得您得好好感谢下他,如果不是他一个人缠住了其他家伙,我也不会那么快发现地下室溜进了老鼠。虽然不大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对吧?”
没错,罗兰想,不过重点不在于他是朋友还是敌人,而是在于夜莺说的那句话。
——我们的朋友。
布莱恩醒来时,首先映入眼中的是灰白色的天花板。
窗外照入的阳光有些刺目,他稍稍闭眼,再睁开,眼前的场景依然没有变化。
不是场梦境,他想,我……还活着?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只能摇晃下手指,全身力气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接着他听到有人喊了起来,“他醒了,快去通知殿下。”
殿下?布莱恩觉得脑中像塞了团浆糊,思路比平时慢上许多。对了,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似乎是被毒蛇刺穿了胸口,很快就要死去,最后时刻一名如幽灵般的女子突然出现,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将敌人全部击溃……
很快有侍女伸手将他扶起,靠坐在床头。另一人端来水盆,帮他清洗面部。布莱恩显然没经历过如此周全贴身的服侍,加上身边都是些年轻的侍女,这让他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这份局促没有持续太久,当四王子走进房间时,所有人都弯下腰去。
布莱恩更是感到心中一股火热正在涌动,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张开口却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好。倒是罗兰点点头,说道,“你的事迹我已经知晓了,布莱恩,你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英雄一词一出口,布莱恩顿时觉得眼睛发酸,声音都哽咽了,“不……殿下,我的朋友才是真正的……”
罗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就如同夜莺预测的那样,凶疤被拖到刑房后,还没等典狱长动手便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出来了。
这支队伍的幕后主使不是他的王兄王姐,而是长歌要塞的麋鹿家族。麋鹿伯爵联系上了希尔斯梅德这个远房亲戚,也就是凶疤后,通过利诱和分化控制了大部分巡逻队员。除此之外,他还派出一名好手替换进队中充作保险,以防行动过程中出现意外。这帮人的目的,不是来刺杀自己,而是打算烧毁纯粮,好让自己乖乖滚回要塞去。
此次阴谋造成了一名无辜者的死亡——灰狗。他试图阻止凶疤一行人的犯罪企图,被巡逻队员用匕首刺死。那名毒蛇替换下的队员则行踪不明,大概是早上发现城堡没有失火,凶疤也未按时回来后意识到计划败露,直接出逃了。
待到布莱恩情绪稳定下来,罗兰才说道,“你的朋友灰狗,他会得到一个合乎他身份的葬礼。他的家人也会被妥善安置,今后不用再为食物而担忧。”
“谢谢您,殿下,”布莱恩深深吸了口气,“请问凶疤……他也死了吗?”
“目前还活着。”
巡逻队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宁愿自己不获救,也要拖对方一起下地狱。可如此一来这个希望已经变得渺茫……毫无疑问凶疤是有罪的,但贵族所犯的罪能用钱财赎减,只要他那位叔叔愿意保他,凶疤就有很大可能不死。甚至,连监狱都不会进。
罗兰自然能猜到了他的想法,“希尔斯梅德,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凶疤,他是长歌要塞麋鹿家族的一员。执掌家族的叫洛克金梅德,为莱恩公爵分封的伯爵,也是他的远房叔叔……”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下,“但这些都不会影响到最终判决,凶疤已经被判处绞刑,就在三天后执行。如果你身体能恢复的话,不妨去看看。”
布莱恩猛地瞪大了眼睛,“但……但殿下,贵族是可以用金龙赎罪的,您这么做不会触怒——”
罗兰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贵族?可能对你们来说,他出身于麋鹿世家,地位和你们有云泥之别。但事实上他既没有爵位,也没有封地,根本算不上贵族。第二,就算他是贵族,入侵王子行宫,妄图焚烧存粮,不顾边陲镇二千余人的死活,这三宗恶行加起来已是罪不可赦。”
如果说提尔的死罗兰心中还有些许犹豫外,凶疤则属于完全不可原谅那类。如果他成功的话,自己在边陲镇的根基将毁于一旦,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这比直接刺杀自己还可恶得多。
至于这一反应会不会惹怒长歌要塞,谁在乎?既然对方不愿意好好跟自己做生意,选择下狠手来坑害边陲镇,自己当然也不能退让。这次事件同时给了罗兰一个警告——这个世界的政治斗争不像自己过去所熟知的,大多集中在桌下较劲,而是更偏向于掀桌子的做法,原始得多也血腥得多。
“好好休息吧,你失血太多,就不要离开城堡了。巡逻队的工作我已经安排其他人去执行,等到邪魔之月结束,我会为你举行册封礼。”
“殿下,”听到后一句话,布莱恩不敢置信地望向王子,“您的意思是……”
“是的,你将成为我的骑士,布莱恩先生,”罗兰笑着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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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刺!”
凡纳咬牙刺出手中的长木杆,用和上回同样的力道,角度也大抵相同。
这次他刺出的第一百枪。
手臂传来酸麻的感觉,凡纳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尽管第五十枪时他就这么想了,但一个星期训练下来的条件反射仍让他服从了命令。老实说,能撑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全体——休息!”
铁斧喊出指令后,周围顿时传来一片吐气声,凡纳也松了口气,放下枪杆,径直一屁股坐在地上。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所在的民兵队并不是负责为卫兵或骑士跑腿的鱼腩部队,折腾了一个星期的古怪训练后,他们的练习项目也逐渐变得像模像样起来。比如现在,站在城墙上按猎人的口令刺出和收回长枪——尽管这些长枪是用木头杆子代替的,但凡纳很快能联想到自己所承担的作用。
后勤队绝不会做这样的练习,这也意味着,他们会在城墙上与邪兽正面对抗。这种事光想一想就够可怕的了,凡纳原本打算偷偷溜走,但不知为何,看到身边一同训练的队友,想到每天丰富的三餐和可观的酬薪,他便迟迟下不定这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