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苏醒后的第二天,夜莺便向罗兰辞行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她恐怕是第一个安然无恙度过觉醒日的女巫,”临行前,夜莺兴奋地说道。跟着罗兰久了,她也开始习惯用觉醒一词来形容女巫的转化,“我会带来共助会的姐妹们,到时候希望您能接纳她们,就像您接纳安娜那样。”
罗兰对此求之不得,一个安娜就跨过了热锻工艺,使小镇看到了工业时代的曙光,一堆女巫意味着什么?当然,考虑到安全问题,他还是进行了挽留,希望对方在邪魔之月结束后再前往绝境山脉。
但夜莺显然已急不可耐,“今年冬天,还有许多人要面临这道难关,如果能早一点将消息告诉她们,说不定就能少几个人离我们而去。放心,一般的邪兽是无法发现我行踪的。”
“那你的觉醒日呢,是什么时候?”罗兰最后问。
夜莺翻身上马,“冬末春初之际,”她摆了摆手,留给王子一个背影,“不用担心我,近些年那种痛苦已经越来越淡了。”
这个答案让罗兰若有所思。
他也一直在思索安娜能如此顺利度过觉醒日的原因,毕竟安娜事后说,一点痛苦都未曾感受到,这完全颠覆了夜莺的观念——「女巫的力量来自魔鬼,是邪恶的不洁者」之类说法正是因此而起,死时血水蒸发、表皮焦黑的惨状则成了堕落力量不可动摇的铁证。
然而罗兰一开始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翻遍了四王子的记忆,也没找到这个世界有真神或魔鬼存在的证明。既然力量并非神赐,就不应该视作辨别善恶的标准。事实上,就算是那些诸神频繁干涉凡间的世界,也是信徒先选择了自己的阵营,才会被赋予神力,而不是反过来。
根据夜莺的描述,女巫是魔力的汇聚体,会不会正是因为魔力无处释放导致容器本身损坏?罗兰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女巫受到大多数人的敌视和打压,必然会选择隐藏自身的能力,装作一名正常人,兢兢战战地活着。这导致她们在成年之前很少有机会施展魔力。
罗兰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的城堡正好是块风水宝地,他询问过安娜,得知在此之前,她也历过难以忍受地痛苦。要说这一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自从她来到城堡后,几乎每天都在运用这股力量。
而夜莺最后的回答隐隐印证了他的猜想——隐身能力即使常用也不会引人注意,加上她曾被人强迫训练过这种能力,现在用起来更是肆无忌惮,所以觉醒日的反噬才会对她影响甚小。
罗兰回到城堡后立即对娜娜瓦加强了训练,如果防线上没有出现伤者,就必须治疗各种小动物。假如能通过娜娜瓦证实这个猜测,对于女巫的意义可谓是翻天覆地,魔鬼的诅咒将变成上天的恩赐。只要他能确保自己的领地对女巫持开放态度,女巫们便会源源不绝地汇集过来。
不管如何,这起波澜过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
罗兰开始加紧蒸汽二号机的生产,同时也是让安娜熟悉新能力的过程。
城堡后院里又搭起了棚子,只不过这次是为了遮风挡雪。作为实验基地,他觉得目前还是建在自己地盘比较安全。
按夜莺的说法,女巫在成年后,能力会稳固下来,并有可能产生新的分支能力。他目前还没看到安娜体现出新能力,但在火焰的运用上,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不,它能不能被称为火焰还是个问题……罗兰想,如果说之前的火焰尚在常识能理解的范围内,如今的碧绿幽焰已不是常识能解释的了。
他给它起名为「心火」。
因为它能离开安娜单独存在,同时受安娜意志影响改变形态。就如同她现在做的这样——
一朵小小的火苗立在离她两米远的铁板上,前后微微摆动,像是在朝她致意。但罗兰知道,那是安娜在操控它。在平时,它可以保持在一个和体温相近的温度,只有安娜想要升温时,它才会瞬间将温度提升到较高点,颜色也会由碧绿色转变为墨绿色。同样,它也能由一团火苗变成大簇火焰,还可以以较慢的速度缓缓移动。
遗憾的是,它始终不能离开安娜太远,经过反复测试,只要离开五米以上,心火便会消失。
心火的另一个特点便是,安娜可以召唤复数朵火焰——只是她现在仅能勉强同时操作两朵。
最近的边境上可谓风平浪静。邪兽仍陆陆续续地出现在城墙外,但没有混合种存在,一般邪兽很难突破防线。就如罗兰所说,强的更强,快的更快,可仍不过是野兽而已。偌大一截围墙,却纷纷被引导至中间段,使得人手仅百余人的民兵队也能应付下来。
所以除了每天例行巡视外,罗兰有大把时间花在建设上。
他已经在城堡南边划出一块地盘,计划作为女巫到来后的居住地。作为该项目的投资人,他任命卡尔为负责人,在此地搭设一批双层砖房。同时要考虑布置美观合理、进出方便、排水快捷等问题,争取将其打造成模板小区。
他也曾考虑过是否将女巫分散到新旧城区,和镇民混合居住,后来想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尽管那样做有助于加速领民对女巫的了解,但在误会完全解除前,一旦出问题,造成的后果很可能无法弥补。毕竟现在女巫仅仅只在民兵队中有一定影响力。
而且罗兰也不能保证,夜莺带来的女巫都是纯良的无害者——她们大多饱尝了人世间的痛苦和磨难,恐怕已不能再用单纯来概括。像安娜和娜娜瓦这样的女巫,只会是其中极少数的部分。
所以集中居住也方便集中管理,必须在她们到来前,拟定好相关的条例和规章。在这点上,罗兰毫无经验可以参考,毕竟他既不是国安局超能力办公室的相关人员,也不是复仇联盟缔造者,谁会知道如何管理一群异能人士!他只好先按一般企业的人事管理方法暂定个基本制度,以后再慢慢摸着石头过河了。
罗兰当然知道这个方案漏洞百出,但作为先驱者,他不去做的话还有谁能做?夹着尾巴缩在这座边陲小镇里,或许花个数十年,能堪堪摸到工业化的门槛,但他并非修仙者,又能有几个数十年?
想要引领时代前进,站在改革的最前线,就必须要有冒险精神。
就在他将这些思路一一记录到羊皮纸上时,巴罗夫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向王子行礼后说道:“殿下,长歌要塞的使者来了。”
培罗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故地重游。
他原本不想在这么寒冷的冬天,特别是在邪兽肆虐的时候离开温暖的住宅,无奈莱恩公爵指名自己将这封烫手的文书交到四王子手里。
他当然知道文书的内容——事实上,整个灰堡的上层贵族都在讨论这个惊人消息:灰堡之王因为一场谋杀而陨落,谋杀他的正是戈隆温布顿,国王的长子。随后次子赶赴王都,宣布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将以第二顺位继承人的身份登上王位。
然而这一行为并不被所有人接受,有人宣称戈隆的审判十分蹊跷,整场审问下来,他只露过几次面,而且口不能言,双手被紧绑。希望能等到事情彻底被查清后再决定王位归属。
还有人传言这不过次子提费科温布顿自演自导的一场戏,真正的凶手正是装出一副悲伤模样,却迫不及待等待登基的二王子。
不管这场争论到底谁对谁错,二王子在御前首相的鼎力支持下,仍以国王代行的身份暂时攥取了灰堡最高统治者的权利。同时他向所有竞争对手发出了召回令——争王已经结束,各王子王女在接到旨意后,应在冬末之前返回王都。新国王将根据这六个月的执政情况正式册封领地和爵位。
培罗当然能看出这道命令中的迫切心情。
提费科温布顿能不能坐稳王位,全看其他王子王女的反应。如果都乖乖放弃争王,回到王城,那他自然将成为无可争议的温布顿四世。
发往边陲镇的文书会先转送到长歌要塞,而莱恩公爵本人对这道召回令嗤之以鼻。国王在世时对各地领主还有较高的掌控力,至于二王子,光是这段强行登基便做得生硬无比。加上戈隆被送上断头台的前例,只怕没人愿意只身返回王都。
不过在要塞六家眼里,这倒是一个恰逢其时的命令。
两个多月前,麋鹿伯爵擅自谋划的行动让公爵十分不悦,特别是还失败了。王子那边的反应也十分激烈,直接把希尔斯梅德判处绞刑,如次一来,两边可算是公开撕破脸皮。
原本公爵便打算等到邪魔之月结束再腾出手解决这桩麻烦,现在有了这封公文,他就可以干得更加名正言顺。罗兰温布顿回王都,边陲镇自然归莱恩公爵所有,不回王都的话,他则能以武力相逼——打着新任国王的旗帜。
至于最后王冠落于谁手,公爵并不太在意。
而作为大使的培罗,显然就不太舒坦了。上回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将带来新的贸易契约,结果来的却是麋鹿家的黑手。现在他倒是来了,带来的同样是噩耗——不管是温布顿三世逝世的消息,还是新国王的召回令,培罗相信,四王子两者都不想看到。
一路上的航行还算顺利,灰堡是大陆靠南边的国家,即使是冬天,河流也不会冻结。
培罗时不时透过窗户向河岸探望,一路上既没看到倒毙的饿殍,也没看到逃难的人民,这说明边陲镇至今仍未失守。
这点令他稍微有些惊讶,毕竟上次他参观城墙时亲眼目睹了对方是如何建设城墙的,对于这些靠泥巴糊起来的石头墙体,培罗实在没抱多少信心。
而后让他更惊讶的事出现了,一艘挂着柳叶镇旗帜的帆船缓缓从河道右侧驶过——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但现在可是邪魔之月!他们竟然在同邪兽战斗时还有闲暇做生意?不把所有挖矿的工人调到防线上,怎么可能抵挡住那帮残暴的怪物!
三天后,船只抵达边陲镇码头。
依然是那个破旧不堪的木质码头,不过码头边多了间简易木棚。船只靠岸后,两名卫兵从木棚中走出,盯着船夫们的一举一动。
培罗立刻就明白了罗兰在此布置岗哨的用意。
四王子显然不希望有人通过水路偷偷离开小镇。
他跳下船舷,对卫兵说明身份后,便有一人牵来马匹,陪同他一齐前往城堡。
和上次的程序一样,王子罗兰温布顿在会客厅接见了他。不仅如此,尽管此时不在用餐时间,王子仍然吩咐侍从摆上一套丰富的餐点。
碳烤猪腿、鱼干切片,一盆叫不上名字的凉拌野菜,以及任何宴席上都能看到的黄油面包和蔬菜汤。
看来这位王子很喜欢先用餐再谈正事。
培罗这么想着,手却没有片刻停歇,毕竟能饱餐一顿的机会不多。就算是金银花家族,没有宴请宾客时,吃得也基本是土豆面包配咸肉干一类。
吃完正餐,待甜点端上来之际,培罗毕恭毕敬地递上文书。
罗兰接过,用餐刀切开封蜡,抽出纸卷快速瞄了几眼,然后愣住了。
国王死了?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罗兰毫无感情可言,他穿越过来时已经身处边陲镇,连面都没有见过,更别提四王子记忆里只有对他父亲的埋怨和不满。正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尴尬之中——到底该不该表现出悲伤难过的样子?
而下面的内容更让他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温布顿三世死于长子的谋杀?二王子以新任国王的身份宣布结束争王,命令自己即日起返回灰堡王都?
罗兰咳嗽两声,抬起头,正好看到培罗充满歉意的眼神。
原来如此,他想,要塞公爵只怕乐见其成,无论遵不遵从新王的命令,对自己都是两难的境地。
没有带来约定的契约,却带来如同催命符般的坏消息,他只怕心里也过意不去。罗兰暗自笑了笑,将文书重新折好,“我知道了。”
“呃,殿下,那么您打算……”
“就算我想走,也得等到邪魔之月结束。现在冰天雪地的,我走了的话,边陲镇的人民怎么办?”
如果是别人,培罗肯定会说出「别担心,要塞会帮你妥善处理」这样敷衍的话语,或其他外交公事化应答。但在这位仅见过两次的四王子面前,他却无法轻易开口。第一次,培罗对自己大使的身份感到了厌恶,最终他只是点点头,“我明白了,需要我为您传递回函吗?”
罗兰叫侍从送上笔纸,很快写好回函,用自己的印章盖在封蜡上,交给培罗。后者扫了眼信封,封面上清楚地写着致灰堡二王子提费科温布顿,而不是国王温布顿四世。
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培罗想。
罗兰推开办公室的门,巴罗夫已在房中等待多时。
他将文书抛给大臣助理,径直往靠椅上一躺,双脚架在办公桌上。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他真想哼上一支小曲。
“殿下,请节哀,”巴罗夫很快看完了文书,皱起眉头道,“国王不幸逝世,而凶手竟是大王子,这真是一场悲剧,不知殿下您接下来作何打算。”
“戈隆的死太过蹊跷,我想看看三姐和五妹的决定再做打算,”罗兰说,“但无论如何,有些事情我们应该提早防范。”
巴罗夫望向王子,等待对方的下文。
“王都说不定会因为这场王权更替而变得动荡不安,首先要做的,是将你们的亲人、家属接走。”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避免二王子拿这些人来威胁自己的属臣,就目前而言,想要维持边陲镇行政和财务正常运转,大臣助理不可或缺。罗兰抿了口茶,继续说道,“你和卡特,以及你们的手下,都写上一封家书,我会托亲卫携带着前往王都,将他们安排到其他城镇暂避。”
“不用来边陲镇?”巴罗夫并不是傻瓜,二十多年的政坛经验使他立刻明白了王子的深意。
“不用。”罗兰既不希望对方用家属威胁到他手下,也不希望手下认为自己在用家属威胁他们,所以他选择了折中的办法,先安置到其他较为安全的城镇,以后等边陲镇站稳了脚跟,再迁移过来。
“我知道了,多谢殿下关心,”大臣助理点头表示同意,这令罗兰松了口气。归根到底,自己手下能用的人才太少了。
“另外是关于矿石贸易的事,最近的铁矿暂停出口,只向柳叶镇出售宝石原石,”他吩咐道,“这些铁矿石我需要留下来自用。”
“如此一来会使财政收入下降,殿下。”
“但不会下降太多,矿工们发现了一处新的宝石矿床,可以弥补部分缺口,”罗兰说。而且冬天本来就没什么生意,大家都不愿意在邪兽随时可能出没的日子外出行商,漫长的四个月里很可能只有两三轮交易。对于轻巧的单桅帆船来说,显然运输宝石原石是更划算的选择。
“我明白了,”巴罗夫将这些记录下来。
大臣助理离开后,罗兰又叫来了卡特兰尼斯,“我需要扩大民兵队规模,招募发出后,你来安排下吧,抽调几名反应快,能力强的队员放到新队伍里做队长。训练就按上次实施的方法来。”
“殿下,如果还按上次的训练方法,新队伍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派上用场。”
“那也比一群乌合之众强,”罗兰挥手让他照自己说的办。尽管这样训练出来的队伍远远称不上一支军队,恐怕也就是大学生军训完的水平,但有时候衡量战斗力要跟对手比较。除了不长脑子的邪兽外,他最可能遇到的对手是一群由私家军、雇佣兵、农奴临时拼凑起来的「混编军队」,只要装备跨时代的武器,大学生水平也差不多能应付了。
待卡特也离开后,罗兰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么凑巧的事!简直是雪中送炭、瞌睡时递枕头。
这对于自己来说是噩耗?是两难的抉择?大错特错!他对嘉西亚温布顿了解不多,但她绝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人。大王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宣判死刑,就算没有内幕,她恐怕也不会轻易返回王都。
他只要跟着照做就好。只要守在边陲镇不动,就必然会有人跳出来——而要塞公爵很有可能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鬼天气万般火急地将召回文书送到自己手上。
公爵大人希望自己早一天看到,早一天寝食难安。
若自己选择留在边陲镇,就相当于违抗了新国王的旨意。等到邪魔之月一过,公爵大人十有**会打着提费科温布顿的旗帜,给自己一个深刻的教训。而这正是罗兰所需要的。
如果问工业化最缺什么,答案毫无疑问是人。
它需要大批人员投入到这场规模庞大的生产中,将人变成一个个零件,带动起这台巨大无比的机器。毫不夸张地说,英国正是有了“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将大批农民赶离土地,使其成为自由劳动者,才为后来的工业革命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工业时代就是如此粗暴,只要往这座熔炉里不断投入受过普及教育的劳动者,就能换来丰厚的回报。工业分类越细,所需要的人口便会成倍扩大。
罗兰一直困扰的,正是人口问题。
边陲镇一共两千余名居民,就算有了新时代的机械,也不过是作坊式生产。没有大量的可用人口,许多项目都无法展开。但他从哪里去偷蒙拐骗那么多人来?
购买奴隶?先不提哪里能一次性买到上千名奴隶,成年的奴隶要价不菲,而且已经没有多大的培养意义。十岁以下的低龄奴隶培养周期太长,就算昧着良心录用童工,也要等到数年之后。
招募人才?这种边陲之地,又能吸引到多少人前往?而且花费只会比购买奴隶更大。
鼓励多生?强制婚配?算了吧……
他也不是没把目光放在长歌要塞上,但王国处于稳定状态,他对周边领主下手,简直是在拿前途开玩笑。而莱恩公爵同样不敢明面上针对自己,只能暗地里下绊子。
可现在不同了,提费科登上王位后,迫切希望他的竞争对手全部消失,从这道召回令就可以看出他急切的心情。莱恩公爵显然也能看到这一点,一旦失去了老国王的约束,作为西境执掌者,他不做点什么才叫奇怪呢。
这便是罗兰等待已久的契机。
长歌要塞作为王国边境,经营百年的重镇,有着近万的常驻民。而要塞之后,更有大片土地和毫无防备能力的城镇。只要击败要塞公爵,拿下这座城市,他就能得到大批自由民,同时完成财富的原始积累。
还有什么比吞并更容易获得人口?还有什么比掠夺能更快积累财富?
这则消息犹如驱散迷雾的灯塔,照亮了罗兰前进的方向。
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夜莺沿着山间小道缓步前行。
她脚下的路不过肩宽,身侧是巨大的石壁,对面则是陡峭的山岩,两者相隔大约一丈宽的距离,中间的沟壑深不见底。她小心依着石壁,避免自己失足滑下。
抬起头,天空只剩下一条微微发光的细线,犹如悬挂在夜空中的一道银丝。但她知道,此刻正是午时刚过——即使是白天,她也需要举起火把,顺着岩壁透进来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前方的道路。走得久了,她甚至会生出自己正行走在大山内部的错觉。
这里唯一的好处便是,尽管群山中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峡壁间始终不受影响。偶尔有几朵雪花从头顶飘落,落在山壁或小道上很快便化成水汽。这里有着和外界不相称的温度,偶尔她还能看到脚下的深渊中有热气升起。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敢在邪魔之月孤身前往绝境山脉。迷雾能令她隐藏身形,却不能隔绝温度。若顶着寒风徒步前行,估计不用一个时辰就会冻死在雪地里。
可夜莺并不愿在此处多待一刻——因为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让她心里毛骨悚然。
如果可以,夜莺希望能在迷雾中走完全程,可惜她的体力不支持她那样做。长时间动用能力很快会让她精疲力竭。
夜莺举起火把,对面的山岩忽隐忽现,在微弱的火光中,她偶尔能看到对面石壁上大小不一的黑影。夜莺知道那些都是岩洞,因为很深,所以光线无法照入,看上去就像一团团黑影。而自己紧靠的石壁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一对应的深洞。
这让她想起了北坡矿洞的传言,据说那儿以前是地下怪物的巢**,里面有许多四通八达的岔路,都是怪物们开凿出来的。而北坡山不过是绝境山脉中的一角,会不会这些洞**里,也有着和矿洞相连的通道?
这个想法让她打了个寒颤。
绝境山脉以西是无人踏足的蛮荒地,如果说能将延绵数百里的巍峨群山内部挖出无数个孔洞,恐怕也只有生存在蛮荒地的怪物才可能办到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集中精神继续往前走。
终于,前方的道路发生了变化,肩宽的路面分成了两条,一条微微向上,而一条直转而下,向更深的地方延伸,端头很快没入黑暗中,谁也不知道这条路最后通向哪里。站在分叉点上,那股被凝视的感觉已经变得很强烈,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令她口干舌燥,头皮发麻。
夜莺咬咬牙,开启迷雾,快步向上走去。很快,那股异样的感觉便消失不见了。
随着高度上升,周围的气温逐渐降低,头顶的银线也越来越宽。半刻钟之后,一个巨大的岩洞出现在她右前方,洞口下沿比路面稍高。她抬腿跨入洞中,洞**深处隐隐能看到火光。
这里就是共助会藏身的地方。
夜莺迈出迷雾,立刻被负责警戒的女巫发现,一堵黑色的气体墙挡在她面前,但很快消失于无形,黑暗中响起了同伴惊喜的呼声,“你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她想,不过当注意到同伴手臂上缠着的两道白布时,夜莺刚刚跃起的心情又往下一沉,“又有两个姐妹……”
对方的声音停滞了片刻,“呃……啊,是艾宁和艾希,她们在五天前没能撑过成年。”她勉强笑道,“这是经常发生的事,不是吗?不说这个了,赶紧去营地吧,温蒂念叨你好久了。”
艾宁和艾希,一对从坠龙岭的富裕家庭中带出来的双胞胎,结果在这片深山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夜莺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如果不带俩人离开,至少她们能在死亡来临前享受丰衣足食的生活,而不必跟随大家过着漂泊流离,居无定所的日子。
不过想到温蒂,夜莺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如果没有她对自己伸出援手,恐怕自己仍如同木偶一般,被人当作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使用着。对了,要早点把这消息告诉她,告诉所有姐妹们,她们不用再像老鼠一样东躲**,已经有人愿意接受她们,并且……还有可能安然无恙地过度过每年的觉醒日!
走进营地,夜莺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篝火边处理食物,人还没到,她已经忍不住喊出了声:“温蒂,我回来了。”
对方动作一顿,抬起头,随后露出了夜莺熟悉的笑容,“薇罗妮卡,欢迎回家。”
温蒂是名极其善良的女子,也是共助会最早的一批成员。如今已经迈入三十岁的她脸上看不到一条皱纹,红褐色的直发几乎齐腰长,五官成熟而富有魅力,对谁来说都像是位大姐姐。她关心着共助会每一位姐妹,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心理开导,她都力所能及地提供帮助。如果不是温蒂,共助会没可能如此快便聚集起这么多女巫。
夜莺正是因为遇见了她,才毅然从家族中脱身而出,和她一起踏上了寻找圣山的旅途。她也是为数不多知道自己原本名字的人。
“说过多少次了,我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懦弱的小姑娘,”夜莺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是一名强大的女巫,薇罗妮卡已经不复存在。”
“曾经的你也是你,摆脱昔日的噩梦不意味着要和过去割舍,”温蒂柔声道,“当然,你喜欢就好。夜莺,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一路辛苦了。”
“嗯,”夜莺走上前,和她拥抱在一起,“谢谢。”
好一会儿,温蒂才开口问道:“那名女孩怎么样了,你……没能救下她么?”
说起这个,夜莺顿时来了精神,她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兴奋地说:“不,她不需要我去拯救,相反,她拯救了我们所有人!”接着她将边陲镇的经历详细讲述了遍,“那儿的领主叫罗兰温布顿,是灰堡王国的四王子,他愿意收留我们。而且他还承诺,将来有一天,要让女巫在他的领地里,也能向自由民一样生活!”
但温蒂并未像她一样激动,而是带着怀疑的语气问:“他真的这样说了?”
“是啊,在我到那里之前,他就已经救下了安娜和娜娜瓦,王子从来不认为女巫的力量来自魔鬼,他说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力量——”夜莺忽然止住,她意识到对方并未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好罢,她想,这不是温蒂的错。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不会单凭一位女巫的描述而心生向往。女巫们被欺压太久,一路从东境行至绝境山脉,太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她们面前,被出卖,被抛弃已是常有的事,早已无法轻信他人。
想到这儿,她兴奋的心情逐渐平息下去,或许此行不会像她所想的那么顺利。
“温蒂,你知道我的分支能力,除了能看到魔力的流动外,还能辨别他人是否在说谎,”夜莺认真说道,“我曾问他,为什么要冒如此大的风险,为女巫做到这一步,他回答我说,「边陲镇不计较出身。」他希望所有的女巫都成为自由民。”
“这样做的话,他将成为教会的眼中钉,”温蒂皱眉道,“就算王子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夜莺忍不住轻笑出声,“我最初的想法几乎和你一样,我问他说,这些真的能做到吗?结果你猜他怎么回答我的?”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道,“「不走出这一步,就永远不知道答案。」”
“没有说谎?”
“没有说谎。”夜莺肯定道。
“听起来简直难以置信,”温蒂的口气稍稍松动了些,对于这位多年的朋友,她实在想不出对方欺骗自己的理由。
“是啊,”夜莺深有同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外加有能力的验证,她恐怕也不会如此快就下定决心。现在回想起来,正如同罗兰在城墙望楼上对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的确很少说谎。近两个月的相处中,除了在冰芒的用途上他没有老实交代外,其他都令夜莺十分满意。
当然,她心里并不在意那一次小小的蒙骗。如果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女巫就完全敞开秘密,那才令人奇怪。
“今天晚上,等大家都回来后,我要把这个重要的消息告诉姐妹们!”她望着温蒂沉声说道,“我希望你能帮我说服大家。”
当傍晚来临,在外忙碌的女巫们开始陆陆续续回到营地。见到夜莺安全归来,众人都很开心,围上来问东问西。看到她们手臂上缠着的白色布带,夜莺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随口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她举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接下来是一段较长时间的讲述,她从潜入边陲镇开始讲起,到遇上罗兰、安娜和娜娜瓦,再到建设城墙、组装蒸汽机,最后到抵抗邪兽,以及安娜成年。夜莺从怀中摸出那卷“强取豪夺”来的蒸汽机设计图纸,向大家证明自己并不是在说谎。
大多数女巫加入共助会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很难想象外界的生活,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当夜莺说出安娜未遭受任何痛苦,安然无恙地度过成年日时,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这可是困扰女巫一辈子的大事,她们忍受着食不果腹、衣不御寒的生活,跑到绝境山脉里来,就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圣山。如果真如夜莺所说,有一块领地的领主愿意接纳她们,同时还有可能免受邪魔噬体之苦,岂不是比圣山居所还要完美吗?
就在这时,人群中分出一条道来,一名满头绿发、有着半张蛇形纹面的女巫走到夜莺面前。
“尊敬的导师,您好。”夜莺向她躬身行礼,来人正是共助会的缔造者,蛇魔哈卡拉。在会里,姐妹们都称呼她为导师。
“我听到你说的那些故事了,”她的声音沙哑而空洞,“你想告诉大家,我们现在所做的,都是错误的吗?”
“不,导师,那些不是故事,我的意思是——”
“够了,”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不知道你这次前往边陲镇遇到了什么,能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个王子,却同情女巫?简直跟同情青蛙一般可笑,”她冷笑着转过身,张开双臂大声问道,“姐妹们!难道你们都忘记了,那些凡人是如何对付你们的吗!”
没等夜莺解释,她继续说道,“没错,凡人,那群低等生物冒充神的威名,将利刃和鞭子对准我们。没有神罚之石的话,他们凭什么将女巫踩在脚下?我们的能力不是来自恶魔,而是神明的恩赐,为神明代行职权的不应该是教会,而是我们!共助会的姐妹们!古书里记载的圣山,正是神明的居所!”
什么……夜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从前就认为共助会的头领性格有些怪僻,对寻找圣山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但距离疯狂还远得很。哈卡拉虽然不如温蒂那样平易近人,但至少对待姐妹的关心是真切而诚恳的。但没想到,她竟如此敌视普通人。
这么说来,过去的数年里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仇恨和愤怒?所谓的不插手世俗事务只是为了积蓄力量,以换取将来一日施以雷霆般的报复?夜莺暗想,那现在又是什么让她变得不想再掩饰自己?难道……
“我们已经发现了圣山开启的线索,正如古书中的记载一样!只要再过二十天,当夜空出现滴血的红月,穿过那道从地底升起的巨大石门,我们将抵达最终的彼岸!”她转回身子,直视夜莺,“你被凡人蒙骗了,我们从生下来起就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中。成年日的苦楚是神明对我们精神和**的考验,只有意志坚定、顽强不屈的人才配获得真正的力量。至于教会,”她冷笑两声,“一群凡人也敢妄图借神明的名义行事,他们迟早都得下地狱。”
“而你……孩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哈卡拉顿了顿,“忘掉你说的那些故事,我可以原谅你的无知和过错,重新接纳你为共助会的一员,同我们一道,在圣山中寻得永恒。”
夜莺的心已经完全冷却下来,苦楚是考验?那些在觉醒日遭受噬体之苦,没能撑过去的姐妹,都是不值一提的淘汰者?这说法简直和教会如出一辙。而周围的女巫们居然露出一副认同的表情,温蒂也没有站出来……她忽然觉得兴味索然,眨眼之前,眼前这名共助会的缔造者,女巫们的引路人,已变成了陌生人。
她摇摇头,“既然如此,我会带走愿意跟我离去的姐妹,而决定留在这里的……祝你们好运。”
就在夜莺准备告退时,一阵轻微的刺痛从小腿处传来。她低下头,发现一只闪耀着蓝色条纹的黑蛇咬在她的腿肚上——这是魔力之蛇,无声无息,能使用多种毒素,蛇魔哈卡拉的惯用能力。
麻痹迅速蔓延到全身,夜莺张开口想说点什么,迎接她的却是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当夜莺转醒时,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在一根木桩上,腰部和双脚也被绳子一圈圈捆牢。试着挣扎了下,身子和木杆紧紧贴在一起,完全动弹不得。
她想要使用能力,然而熟悉的感觉并未出现——她与魔力的联系仿佛被切断了一般。夜莺低下头,发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颗透明的棱形石头。
“你醒了,”哈卡拉走到她面前,“石化毒液的感觉如何?说真的,我本对你寄予厚望,夜莺。然而,你却辜负了我的期待。”
“……”夜莺深吸了口气,“你居然会藏有神罚之锁,哈卡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原本教会用来镇压女巫的枷锁,现在却被她们的导师,拿来对付她的同类!更令她恼怒的是,四周围观的人群一脸木然,似乎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该死的,夜莺在心底呐喊,难道你们就没有发现,自己正在变为女巫曾经最憎恶的那种人吗?!
“一个工具而已,偶尔也会有一些听不进教导的坏孩子需要被惩罚。”哈卡拉满不在乎道,“而你,夜莺,就是那个需要被惩罚的人。或者……我该叫你薇罗妮卡?一个出身贵族家庭,却沦落为女巫,至今仍想着爬上高位的女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太让我失望了,当温蒂把你从贵族的魔掌中解救出来时,我以为你会坚定地站在共助会一边。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些什么,就在大家即将找到圣山之际,你却想让这大好局面功亏一篑!”哈卡拉摇头嗤笑道,“带着姐妹们去投奔一个王子?要不你被人圈养太久,奴性已经根深蒂固,非要给自己找一个主人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要不……你就是想把她们都出卖给贵族,好换取你曾经的地位!”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共助会的姐妹们,”夜莺强压下愤怒,此时破口大骂毫无意义,“我希望她们不用再受觉醒日的摧残,希望她们能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我也无意阻拦你的计划,姐妹们应该有自由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边陲镇正发生着翻天覆地地变化,我带来的蒸汽机图纸便是其中之一,它能自行运转,并且力大无穷。有了这种机器,就可以直接从山涧里吊上水来,不必让人每天为此奔波。”
哈卡拉冷笑两声,“你说的就是这个?”她转过身,从身后一名女巫手中抽出一叠羊皮纸卷,在夜莺面前扬了扬,“我虽然看不懂上面画的都是些什么,不过一堆冰冷铁块拼凑起来的死物能像生灵一样自主活动?你当我们都是三岁孩童吗!”
她走到火盆前,将纸卷扔进了燃烧的木炭中。
“不!”夜莺徒劳地喊道,眼睁睁地看着设计图在火盆中化为灰烬。
“我的耐心已经用尽,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哈卡拉从火盆中抽出一根铁椎,铁椎前端已经烧得通红,“如果你向共助会全体姐妹们认罪,承认你受到了贵族的蛊惑,我可以饶你一条命,但鞭刑不可免,这是你轻信敌人的教训。若你仍执迷不悟,我只好用这根铁椎刺穿你的心脏,把你的尸体钉在木桩上,好让大家引以为戒。”她一字一句说道,“不要错失我最后的仁慈,说出你的决定吧。”
夜莺望着一点点靠近自己的铁椎,甚至能感受到锥尖传来的灼人热气。如果是以前那个懦弱的自己,恐怕早就低头认错了吧?但她已告别了过去,不再是那个胆小的姑娘。她是夜莺,一名强大的女巫,死亡也无法让她屈服。
她闭上眼睛,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不知为何,夜莺脑中浮现出罗兰的身影。
“住手!”有人大喊道,她微微一怔,睁开双眼。只见温蒂从人群中走出,对哈卡拉说道:“导师,看看您手臂上缠着的白布,我们已经经历了如此多的离别,您还想再添上一条吗?”
“怎么,连你也被她欺骗了么?醒醒,温蒂,那些都只是谎言!”
“我不知道,”温蒂摇了摇头,“我也没打算同她前往边陲镇,但有一点我觉得她说得对,姐妹们应该有自由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她回过头,大声问道,“有谁想和她一起离开的吗?”
人群中无人应答,现场陷入一片沉默。
“所以让她一个人离开就行了,”温蒂说,“她并没有做出危害共助会的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死她。”
夜莺至此已完全明白了温蒂的意思。她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哀伤,即使是温蒂,也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所以她才会在自己需要她帮忙说服众人时保持沉默。但她仍是那个心地善良、对谁都关爱有加的女巫,即使不同意自己的观点,她也会伸出援手。
温蒂说出这番话后,人群中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随后又有几人站了出来。
“对啊,既然她愿意回归俗世,就让她去吧。”
“教会和病痛已经带走了我们太多姐妹,导师大人,请您三思。”
“都给我闭嘴!”哈卡拉勃然大怒道,“就这样放任她离开,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夜莺怎么办?如果她把我们营地的位置卖给教会,我们就无处可逃了!”话音未落,她用力刺出手中的铁椎,而温蒂更快一步,抢先卷起一股强风,将哈拉卡吹飞出去。
接着她抛出一枚硬币,抬手一挥,急促的气流包裹着硬币,朝夜莺呼啸而去。气流在靠近夜莺时瞬间消失,但硬币仍保持着惯性飞行,精准地撞在她颈脖前的神罚之石上。
晶莹剔透的棱形石头应声而碎。
“叛徒!”哈卡拉从地上爬起来尖叫道,她分别朝温蒂和安娜伸出左右手,两条蛇影凭空出现,一条张开大口,狠狠咬在温蒂的手背上,一条却扑了个空。
绳子滑落在地,仍保持着捆绑时的模样,但夜莺已不见踪影。
想到对方的能力,哈卡拉出了一身冷汗,她调动全部魔力,闪烁着各色光泽的魔蛇从她胸口蜂拥而出,形成一道蛇墙,同时自身向后急退——
然而夜莺比她更快。
只一步……仅仅一步跨出,她就已经出现在哈卡拉身后。向前递出双手,那枚本应该刺入夜莺心脏的铁椎,就这么径直贯穿了哈卡拉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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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大人!”见到哈卡拉倒下,众女巫慌张地围上前来。
“蠢货!咳咳……”她捂着伤口,只觉得下半身完全失去了知觉,“快,快去给我杀掉那个叛徒!”
而此时夜莺早已携着温蒂一起,遁入迷雾之中。
回到岔路口,她看到陷入昏迷的温蒂前臂已经变黑,毒液正逐步扩散,不能再犹豫了。她咬咬牙,撩起对方袖子,用布带将胳膊上沿扎紧,再从鞋底抽出一把无柄匕首,用力向下扎去。
花了半刻钟,她才将温蒂的整只胳膊切下,脱下袍子小心翼翼包好,再抽出两根带子捆紧在背后。只要能活着回到边陲镇,娜娜瓦便可以让这条断臂完好如初。
但……真的还能活着回去吗?
自己一个人来这里花了三天时间,背着人行动只会更慢。如果走得快了,一不小心滑下小道的话,她没有把握还能爬上来。
温蒂的手臂仍在渗出鲜血,这样下去撑不了三四天,但夜莺别无选择,她绝不可能丢下温蒂不管——对方是为了自己才受伤的。
“需要帮忙吗?”
听到陡然出现的询问声,夜莺几乎同时展开了迷雾,摆出防御姿势。
但她的面前空无一人。
“不要紧张,我不想和你打。”
夜莺抬起头,发现对方竟浮在空中,“你是谁?”
“我叫闪电,才加入共助会没多久,天天在外面跑,你不认识我也正常。”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但我认识你,大名鼎鼎的夜莺,幽影中的杀手。”
“哈卡拉派你来的?”
“不,不,别误会,”闪电缓缓落下,单脚点地,“我想跟你走。”
夜莺一时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
“你说的啊,我们应该有自由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她顿了顿,“我选择跟你,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夜莺原本已经对共助会彻底失望,就连温蒂都无法完全相信自己,而眼前这名女孩——她确实还是个孩子,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和娜娜瓦相仿。一头清爽利落的金色短发,面容神采飞扬,言语里充满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自信。她没有穿着共助会发放的长袍,而是一套便于行动的贴身长衣长裤,外加一件满是口袋和补丁、陈旧得看不出年份的皮质短外套,最后配上腰间两条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粗皮带,乍看起来倒像是一副男子的打扮。
“因为你说的那些,呼哧呼哧喷着白气的黑色机器,沾水就能变成石头灰色粉末,还有能爆发出雷鸣般巨响的雪芒,我想去看看。”她昂首道,“我可是立志要成为探险家的人,当然要去有意思的地方。”
这是什么理由……夜莺愣住了,听起来毫不着调,但那股意识偏偏在告诉自己,对方没有说谎。
“我不明白……既然想做一名冒险者,你为何要加入共助会?”
“不是冒险者,是探险家!”闪电强调道,“我跟那些拿钱干事的人可不一样。说是冒险者,其实不过是什么脏活都干的豺狼。而探险家只为了兴趣行事!至于为何加入共助会……”她理直气壮地说道,“寻找圣山难道不是场伟大的探险吗?但哈卡拉根本不懂探险的精神,她完全沉迷在那本古书中,把路途上找到的任何东西都生搬硬套地跟古书上所记载的内容扯上关系。什么从地底升起的石门,不过是两根风化的石柱罢了。若这样找下去,她绝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圣山。一个探险家,必须诚实记录自己看到的一切,按图索骥可不是位探险家该干的事,这是我爸爸反复强调的!”
虽然很想问清楚她的父亲到底是谁,才能培养出思路如此奇怪的女儿,但夜莺深知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刻,温蒂的生命岌岌可危,既然对方没有恶意,能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
“你的能力是飞行?”
“嗯哼,”闪电点点头,“就算是拖上你们两个,也能像风一般前进。”
“那麻烦你了,”夜莺手脚利落地将温蒂绑在身后,随后攀上闪电的后背,双手搂在对方胸前。
“呃……还真沉,”闪电咬着牙缓缓升起,“我想,大概,或许,不能像风那般前进了。”
……
两人就这样交替行进,当闪电耗尽体力,就由夜莺夹着她在迷雾中穿行。等到她体力恢复,夜莺便挂在她背上,任她带着向前飞。
只有在两人都精疲力尽,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时,夜莺才会试探着询问她一些基本问题——例如她的父亲,她的家庭。
而闪电称自己的父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探险家,他的足迹遍布整个大洋。他拥有一支远洋船队,船员们都亲切的称他为雷霆。她的母亲则在她年幼时早早逝去,因此没有留下太多回忆。在一场风暴与骤雨的航行中,船只触礁翻沉,她被洋流冲上一座小岛,和父亲失去了联系。在小岛上闪电利用父亲传授的知识和本领,渡过了近两个月的时光,并在冬天觉醒为女巫。
随后她一路向西,穿过海峡飞到了灰堡南境,几经辗转,最后加入了共助会。她觉得,只要自己坚持探险,总有一天,就能在某处奇景中和自己的父亲再会——假如他还活着的话。
夜莺没能从这些对话中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她的能力只能用于分辨对方是否在说谎,而无法判断内容的真实性。换句话说,只要有人说出太阳是方的,并对此深信不疑,能力同样会判断为真。
不过有一些信息倒是可以推断出来,例如她必定出生于富裕之家——尚在温饱线挣扎的家庭不可能有闲心去探险,拥有一支远洋船队也和这个判断相符。所以,一名家财万贯的远洋富商或许是雷霆的真实身份。而闪电的这头金发,也不像是王国大陆的血统,更像是海对面的峡湾之民。
期间温蒂曾苏醒过几次,夜莺费了好些力气才给她灌下几口水,随后她又很快陷入昏迷。感受到对方越来越低的身体温度,夜莺也愈发焦急起来。
就在两人的交替赶路之下,原本需耗费三天的峡间小道仅用了一天半时间便跑完了全程。入口处,从王子那儿要来的马匹仍被栓在原地,堆在它面前的麦秸被吃掉了大半。
夜莺背着温蒂翻身上马,领着闪电,毫不停歇地朝边陲镇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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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陲镇第二次募兵要比第一次顺利得多,这得益于冬季食物配给后,民兵队能分到更多更好的食物。每个星期的探亲日,都会有许多队员将平日里省下的面包和肉干偷偷转交给他们的亲人。罗兰吩咐卡特和铁斧无需干涉此事,而那些亲人则兴高采烈地将食物带回到家中,并将消息扩散给左邻右舍。
一支由人民组成的部队,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宣传榜样。邻里之间交谈的要比市政厅刻意宣传有效得多。现在小镇旧区的人们大多都知道了这回事——殿下组建的民兵队不仅薪水丰厚,每天都能吃三餐,与邪兽的战斗看起来也没那么危险。因此第二次募兵时,旧区人数大大增加,甚至还有新区的居民前来报名。
符合要求的人数远高于罗兰的预期,于是第二民兵队扩招到两百人,平日里由卡特带队训练。当号角吹响,他们便前往城墙,作为辅助部队待命。
首席骑士和大臣助理都对此提出过异议,目前来看第一民兵队已能胜任抵御邪兽的战斗任务,此时招募第二支队伍,而且人数超过第一队的两倍,显得毫无必要。高于一般民众配给的食物和薪酬会导致财政开支负担增重,而这笔多花费出去的金龙又起不到明显作用。
不过罗兰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因为这些人不是为了对付邪兽而准备的。
他暂时还不敢将自己脑中酝酿的计划告知部下。在公爵未动手之前,自己就有了进攻要塞的打算——这种念头现在说出去的话,卡特和巴罗夫只怕完全无法接受。
长歌要塞和边陲镇不同,作为灰堡王国的正式边境线,它的城墙足有十米高,由砖石一块块累积而成。公爵和西境六大家都驻扎在内城区,可调动兵员估计在千余人左右。理论上来说,靠自己这三百人不到的民兵队,根本不可能在攻城战中拿下要塞——即使装备了跨时代的火枪也不行。
而由于神罚之石的存在,女巫亦无法当作斩首武器使用,这一点罗兰曾向夜莺反复确认过。如莱恩公爵、六大家这般显赫的贵族在购买神罚之石时肯定会不遗余力——当然,对外界的说法叫捐赠。这种捐赠数枚到数十枚金龙才能换取到的石头,能在一定范围内封禁女巫的能力,是教会宣称对抗魔鬼的最有力武器,也是他们每年最大进项所在。
罗兰唯一的机会在于野战。
拜这个时代所赐,领主间的战争大多都是征召模式。想要召集的手下不至于半途开溜,领主基本都会随队亲征,这就给了罗兰实施歼灭战的机会。但要如何把握这个机会,他目前仍是一筹莫展。毕竟,他对诱敌布阵的经验全部来自于影视作品或历史故事,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
既然想不明白,还是先做自己擅长的好了,他想。
罗兰伸了个懒腰,走出办公室,一个人来到后院木棚里。
拼装完毕的蒸汽二号机静静地立在场地中央。乍看之下,它的外表要比蒸汽初号机光洁得多,大部件焊缝的痕迹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凹凸不平。这是安娜新能力的杰作,她的绿火能钻入细小的缝隙中进行熔接,拼合出来的大件整体性比以往更好。
本着后续型号比初始型号强,魔改型号比后续型号强的研发精神,蒸汽二号机已经装配上了离心调速器。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套自动控制系统及反馈系统,它的出现可以称得上是意义非凡。调速器的结构十分简单,主体由两根端头焊着铁球的铰接细杆和一根旋转主杆构成,乍看之下就像是小时候常玩的竹蜻蜓。只要快速搓动竹竿,两片旋转的扇叶就会因离心力作用自动升起来。
对于调速器来说,两颗铁球就相当于扇叶——蒸汽机工作时带动主杆旋转,出力过高时,小球转速加快,在离心力的影响下逐渐升高,带动拉杆关小阀门。当出力变低时,小球转速减缓,在重力影响下位置降低,从而加大阀门。保持蒸汽机始终在一个较为固定的功率下运行。
有了控速器,蒸汽二号机如今已能承担一些较为精细的加工任务。
而之前交付给各铁匠铺生产的齿轮也悉数完成,现在正整整齐齐摆在棚子一角。
若要以工业流水线生产的眼光去看,这批齿轮没有一个可以称为合格之作,统统都是被扔进瑕疵品箱,等待回炉的货色。但就这个时代而言,它们已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按渐开线设计的齿轮天生就有一股协调的美感,轮盘在猪油的浸润下,散发出金属独有的光泽。
除了齿轮组外,木匠们负责刨削的基座和承台,以及其他零部件都已准备妥当。他让门外的侍卫叫来安娜,一同开始组装首台蒸汽动力镗床。
在罗兰的计划里,这是量产火枪的最快捷途径。
依靠铁匠手工敲出一根枪管极为费时费力,而有了镗床,他只需浇出一根根铁棍,再用镗刀直接钻孔,一天便能生产出十几根枪管来。
同时,通过更换刀头,镗床还能用来切刻膛线,有了膛线的燧发枪射击精度将进一步提高。
如此一来,他有把握在冬天结束前,将两支民兵队、近三百人全部武装起来。
但罗兰依然不敢保证,他的领民在面对骑士冲锋时仍能冷静地装填瞄准射击,而不是扔下武器掉头就跑。毕竟这两支队伍建立时间太短,也没有任何与他人战斗的经验。
因此他必须将更强大的火力搬上舞台,在敌人还未形成冲锋前便将其彻底击溃。
那就是火炮。
作为人类战争史上的战争之神,火炮带来的杀伤力和震慑力不是枪械能够比拟的。一门六磅野战炮,其射程足以在对方集结时发起攻击。这个时代的混合军队没可能在炮火的打击下维持纪律,只要装备三到四门野战炮,对方就连冲锋的机会都没有。
他已经一步步做好了规划——有了手动铣床,就能加工出堪用的齿轮,有了齿轮和可控速的蒸汽二号机,他就能得到蒸汽动力的镗床。而有了蒸汽镗床,他就能加工出各种枪管和炮管。
离邪魔之月结束至少还有两个月时间,只要计划实施顺利,边陲镇的民兵队将拥有与公爵军全面抗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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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罗兰蹲在地上安装底座时,三个身影忽然从虚空中浮现,落地时脚下一个踉跄,一同扑倒在地。
安娜被吓了大跳,一簇绿焰眨眼间腾起为火墙,挡在两人面前。
罗兰抬头望去,发现其中一名女子正是久别多日的夜莺。她的模样看上去十分狼狈,脸颊上浮现出不正常的鲜红,明明室外刮着寒风,她的额头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地汗珠。
“殿下,请叫娜娜瓦来,快点!”
她抬起头喊道,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罗兰已经注意到,她背上绑着的那名女子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半只胳膊空空如也,断口处包着的布已被渗出的血液染成暗红。
“卡丹,去医疗院把娜娜瓦带过来!”他心里一紧,朝门口喊道。
“是,殿下!”
除开这两人外,还有一名被夜莺夹在腋下的小姑娘。她看上去倒没什么大碍,一双眼睛正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你没有受伤吧?”罗兰上前解开夜莺背后的布带,将断臂女子卸下。
“我没事,殿下,咳咳……抱歉,我没能带回共助会的姐妹们,”夜莺**着,声音虚弱无力,显然她经历了长时间的跋涉,体力几近透支。
“你什么都不要说,先好好休息,”罗兰扛起那名昏迷不醒的重伤女子,再让安娜扶着夜莺,五人一道返回城堡。夜莺的房间就在安娜隔壁,他命侍女升起炉火,并在屋里准备好一大桶热水。待娜娜瓦赶到后,他简单交代了下治疗前清洁伤口等事宜,先行一步退出了房间。
只要没死,娜娜瓦就能将她的伤口恢复如初,保住性命问题不大。夜莺还特意将女子的断臂一起带了回来,不过手臂失血已久,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接上。接下来的清洗和治疗需要脱掉衣服进行,作为红旗下长大的新一代,罗兰自觉选择了回避。
但事情怎么会弄这样子?他暗想,难不成是共助会营地遭到了邪兽袭击,以至于只有三人逃脱?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是一场莫大的损失。
他不安地在门外徘徊,大概半个时辰后,门被推开了,先出来的却是那名跟随夜莺一同归来,看上去毫发无伤的小姑娘。她朝罗兰点点头,“您果然和夜莺说的一样。”
“……”罗兰一时没回过神来,“她说我什么了?”
“「一位关心女巫的王子」。”对方轻轻带关上门,“可惜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悚,所以共助会大多数人都没有相信她。其实我也不大信的,不过就像我爸说的那样,世界这么大,什么人都会有。我叫闪电,殿下,很高兴见到您。”说罢她低下头,右手切掌搭在自己左肩上——那大概是一种行礼方式。
不过罗兰心思没放在这上面,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大多数人都没有相信她」这句话。“共助会营地没有遭到邪兽袭击吗?”
“袭击?没有啊……您为什么会这么问?”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额头,随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明白了。那位胳膊断了的大姐姐叫温蒂,她是被共助会的导师哈卡拉所伤的。”接着,闪电将事情经过大概讲述了一遍。
罗兰听完后沉默下来,居然是这样……他想,自己实在小觑了这个世界对女巫的残酷压迫,长年累月积攒下来,女巫对教会和上层贵族的不信任已经达到顶点。而哈卡拉更是其中的激进分子。听闪电的描叙,这位共助会领头人恐怕在获得足够的力量后,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铲除像自己这样的人。
不过万幸的是,夜莺终究安全回来了。
不仅如此,还给边陲镇带回了两名女巫。至于样板小区工程,罗兰想了想,决定还是让卡尔接着建。就算现在用不上,以后女巫总会多起来的。
“你也是共助会的成员吗?”
“已经不是了,”她摊手道,“跟温蒂和夜莺一样,既然出来了,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哈卡拉现在只怕生吞了我们的心都有。”
“她被夜莺刺穿了身体还能活下来?”罗兰皱眉问。
“大概吧,营地里有一名叫叶子的女巫,能把草药的效能增加数倍,”闪电想了想,“多用些止血草和化血剂,救下哈卡拉的命应该问题不大,但比起您的这名女巫,效果要差太多了。”
那还真是个麻烦事,他想,不担心被教会盯上,到头来却被女巫们盯上就有点讽刺了。好在对方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圣山,现在应该没空找夜莺的麻烦。
“你之前说,你也没有完全相信夜莺的话,那为何要跟她一起逃出共助会?”
“因为呼哧呼哧喷着白气的黑色机器,以及沾水就能变成石头灰色粉末,还有能爆发出雷鸣般巨响的雪芒!”闪电把对夜莺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善待女巫的王子可能没有,但这些她应该不会骗我,否则不可能编造得如此栩栩如生——这是一名探险家的直觉。对了,刚才在院子里看到的大块头就是能喷出白气的黑色机器?夜莺似乎说它叫……蒸汽机来着?”
“探险家?”罗兰自动忽略了最后的问题。
“没错,探险家。”她一字一句着重道,“这就是我选择跟着夜莺来此地的原因。探险家对一切未知都充满好奇。”
“……”罗兰暗地里叹了口气,这算中二病么。能在这个时代追寻生存之外的东西,必然出身富贵家庭。看看她这身假小子一般的打扮,还有那头金灿灿的短发,“你真的不叫伊泽瑞尔?”
“那是谁?我就叫闪电,”小姑娘昂首道。
就在这时,安娜和娜娜瓦也推门走了出来。
“怎么样,”罗兰问,“治疗还算顺利吗?”
看到娜娜瓦点头,他终于松了口气。一般来说断肢要在六到八小时内进行接驳,超过这个时限,手术成功率就会大大降低。而闪电说她们从营地赶到这里花了近一天时间,这个时段肢体端口处已经处于逐渐萎缩状态,靠常规手术几乎没办法接合神经了。只能说,娜娜瓦的治疗能力确实神乎其技。
小姑娘也显得有些疲惫,似乎这次治疗花费了她极大的精力。罗兰鼓励了她两句,“辛苦了,今天吃过晚餐后,你就和安娜一起睡吧。”
当然,还要把提古派恩也一起接过来,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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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档事让罗兰没心思再去组装蒸汽镗床。晚餐他特意让厨师准备得格外丰富,黑胡椒肉排和煎蛋不限量,吃得安娜和闪电肚皮都撑起来了。娜娜瓦竭力保持了礼仪,最后小嘴仍嚼得油光发亮。除了餐厅这份,他还让侍女准备了保温的瓷器,装入炖得糯软的肉丝和小麦粥,送到夜莺房间。只要她们醒来,就能吃到温热的食物。
用过晚餐,接下来就是安排房间。好在边陲镇的上任领主十分讲究排场,一个为矿业和预警诞生的小镇,其城堡仍是按中等城镇标准建立的。用罗兰熟悉的话语来说就是居住面积九百平米,共三层、带跃层的独栋别墅,四角设有望楼和箭塔。附赠前庭和后花园。
罗兰将闪电的房间安排在安娜对门,隔壁这一间则打算留给康复后的温蒂。看到娜娜瓦跟牛皮糖似的贴着安娜走进房里,他不由得好笑地摇了摇头。
回到办公室后,罗兰给自己倒了杯麦酒。计划终究不如变化快,他原以为通过夜莺,自己能收获一大波女巫,把科技树上的化工农业生物等等分支全部点亮,结果没想到共助会的领导者对贵族阶层会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像夜莺、闪电这样的中立派反而是少数。而温蒂……听闪电的说法她并非主动想要离开共助会,只是为了救下夜莺,被蛇魔哈卡拉攻击后不得不携带至此的。
两个就两个吧,他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干,总比一个都没有好。
用餐时他向闪电大致询问了下她和温蒂的能力,得知小姑娘可以像鸟一般,在空中自由飞行,温蒂则能操作风的力量。这两个能力对于攀科技来说用处不大,不过善加利用的话,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仍大有可为。
他还顺带打探了下营地里其他女巫的能力,发现她们的能力多种多样,完全没有规律可循。有些效果还可以勉强用科学理论来解释,有的完全是匪夷所思。
例如共助会的缔造者,蛇魔哈卡拉,能使魔力凝聚为蛇形——这些毒蛇并非幻象,它们可被碰触,也可攻击敌人。不同的蛇纹代表着不同的毒素,就闪电目前看到的而言,至少有麻痹和致死两种效果。
不过罗兰发现,安娜也好,哈卡拉也罢,女巫们的魔力大多只在近距离产生效果,比如安娜的绿火,五米外就会骤然消失。哈卡拉的毒蛇也无法离开身体太远。夜莺和闪电的能力作用范围更短,想要影响外物时,必须通过接触才能生效。
所以她们在面对装备有弓弩和神罚之石的教会大军时,只有四散奔逃的份。
在办公室忙到半夜,壁炉里的火光也渐渐暗了下去。罗兰打了个喷嚏,打算回房睡觉。
推开卧室门,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一名女子坐在自己床头,她的身影一半笼罩在黑暗中,火光将她的背影映在墙上,犹如一幅壁画。但又有许多不同,她没有穿着那身一尘不变的长袍,而是换成了普通便服。她的模样不再是初见时陌生的样子,而是熟悉到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身份。
夜莺。
罗兰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这阵势,莫非……自己的好运要来了?
夜莺也看到了王子,她起身缓缓走了过来。仅仅休息半天,她的脸色已比最开始看到时要好上许多,脸颊两侧红润取代了苍白,头发也不再是黯淡无光的模样。不得不说,女巫的自我恢复能力确实惊人。
“你辛苦了,”罗兰咳嗽一声,打破沉默道,“为何不多休息会儿,闪电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夜莺摇了摇头。
罗兰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的神情肃穆,眼中有股难以言喻的执着。她决定了什么,罗兰意识到,这份坚毅的神色即使在男子身上也很难看到,令他收敛了其他情绪,专心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然而夜莺没有说话,她深吸了口气,随后单膝跪下,双手举起一把短剑,头略微底下——这是一个标准的骑士礼,贵族向上级宣誓效忠时也常会行此礼节。
“罗兰温布顿殿下,我以夜莺和薇罗妮卡之名向您立誓,”她干脆利落地说道,“只要您能善待女巫,我愿任您差遣,无论是抵御邪魔的坚盾,还是划破黑夜的利刃,无惧无悔,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原来如此,罗兰想,共助会的举动让她大失所望,于是把引领女巫前进的希望放到自己身上。对于穿越者的自己来说,理应是该拒绝的,他更习惯于聘用或合作的方式一同共事,若再进一步的话,有共同理想和抱负的,便是同志。
但他知道,有时候一味强调平等、自由等毫无意义,没有合适生长的土壤,即使播下种子,也会化作腐朽。身为王子的他,在统一整个王国之前,不可能背离自己的阶级。
罗兰沉默片刻,按宫廷中的礼仪教导,接过短剑,用剑背在她肩头轻触三下,“我接受你的效忠。”
夜莺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终于放松下来。
接着他伸出右手,递到对方面前。
夜莺接过手指,轻轻在手背上一吻。如此一来,整套礼仪就算结束了。
尽管由女巫来行使效忠礼显得极为不伦不类,但能把这套动作做全,至少说明夜莺不是平民出身。而且她刚才说的薇罗妮卡……“那是你的本名吗,没有姓氏?”罗兰把她拉起来问道。
“是的,殿下。我无意向您隐瞒,在五年前,我已脱离了葛兰家,那个姓氏再也和我无关。”夜莺坦然道,她对罗兰放下了最后的心防,简单将自己的过往诉说了一遍。
她出生于银光城,那座城市以盛产银矿而命名。她的父亲是一名子爵,母亲则是平民女子。这样的婚姻并不常见,但俩人相处得十分融洽。除此之外,夜莺还有一名弟弟,叫海德。她在银光城度过了自己的童年,那也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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