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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与此同时,宋继诚的密信已经送到了东园,交给了周尚景与宋承仁过目。

    在东园内的一间书房之中,阅览了密信内容之后,周尚景与宋承仁也皆是大为震惊。

    “霍正源竟然已经背叛了赵俊臣、变成了陛下的内应?这、这……怪不得他最近的几次决定皆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若是这般解释的话,倒也说得通了!”

    说话之际,宋承仁的表情格外严肃。

    如果霍正源已经投靠了德庆皇帝,那就意味着“周党”接下来压力大增,不仅要对付七皇子朱和坚与南京镇守太监府,还要防范着南京境内“赵党”势力的突然背刺。

    另一边,周尚景经过这几天不断的灌油排毒,腹痛症状已经有所缓解,但精神状态则是愈发萎靡了,这个时候也是强打精神、仔细思索,最终则是缓缓摇头道:“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若是陛下当真想要利用霍正源来分裂“赵党”,以赵俊臣的智谋与手段,不应该是毫无警觉、毫无防范才对!”

    说完,周尚景的花白眉毛也是越皱越紧,有些左右为难。

    他对于赵俊臣的忌惮,丝毫不下于朱和坚,若是德庆皇帝想要利用霍正源来削弱“赵党”、分裂“赵党”,周尚景自然是乐见其成,甚至还会暗中出手相助。

    但现在,却不是一个合适时机,因为周尚景正专注于对付朱和坚,如果他支持了霍正源、为霍正源助长声势,那若是霍正源接下来因为德庆皇帝的旨意而转头支持朱和坚的话,就意味着周尚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

    “不过……无论继诚的这份情报究竟是真是假,待南京局势变化尘埃落定之后,老夫确实可以暗中扶持霍正源,促成与加速“赵党”的分裂……”

    喃喃自语之后,周尚景转头看向宋承仁,吩咐道:“无论如何,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要对霍正源加强防范,不能再寄望于他,“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待到真正的决胜时刻,终究还是要靠咱们自己人!

    所以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与霍正源互换情报了,也不要再盼着霍正源支持咱们,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寻到藏身于南京城内的那些死士,证明他们与七皇子之间的关系,然后这一局咱们就算是赢下来了!至于其余变数,都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说到这里,周尚景又问道:“搜寻之事的进展如何了?”

    宋承仁信心满满,点头答道:“进展还算不错,趁着今日南京之乱局,我已是尽遣人手,再配合南京官军与南京城内的数万粮帮帮众,正在逐一排查那些死士有可能藏身的地方,目前已经排查了三分之一的范围,最迟等到明天傍晚时分,就能把全部可疑位置皆是排查完毕,必然可以逼迫那些死士现身逃窜!”

    其实,南京城内的种种乱象,表面上是因为霍正源驱使“联合船行”带头闹事,但之所以是乱成了如今这般规模,也有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人躲在幕后推波助澜的缘故。

    周尚景就是有这般本事,可以抓住一切机会,变坏事为好事。

    最开始的时候,周尚景不愿意看到南京局势进一步混乱,一直在极力劝说霍正源不要利用“联合船行”闹事。

    但当他发现霍正源完全不听劝戒、坚持要让南京局势混乱起来之后,就索性是顺水推舟,不仅没有极力阻止,反而是暗中交代那些依附于“周党”的各方势力纷纷参与其中。

    待到今天,当“联合船行”号召商人罢市、河工罢工、学子罢课之后,像是各大缙绅家族的心腹家仆、又或是依附于漕运衙门的粮帮帮众,就纷纷是积极响应号召,不仅是主动罢工罢市,还纷纷走向街头聚集抗议,与南京官军相互对峙,所以才让南京城内的

    混乱局势变成了如今这般规模。

    但实际上,这些缙绅家仆与粮帮帮众的聚集抗议,只是一种伪装表象罢了,他们皆是汇聚于南京城内的各处易于藏身之地,趁机闯入了各个民宅与商铺之中,还把南京官军也引了过去,不仅是自己把这些地方仔细排查了一遍,还引着南京官军也再次排查了一遍。

    这样一来,自然就可以迅速寻到那些死士的藏身之地,挤压这些死士的活动空间,迫使这些死士最终只能是曝光形迹、现身逃窜,更还让七皇子朱和坚误以为这般混乱局势对自己有利,进而是失去警惕。

    向周尚景详细讲诉了搜查进展之后,宋承仁稍稍犹豫了一下,又问道:“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昨天傍晚与七皇子麾下死士相互厮杀的那群亡命徒,根据各方面情报来判断,他们极有可能是与霍正源有关系,只是目前还不清楚这群亡命徒的具体身份与真实意图……咱们是否应该趁机把这伙亡命徒也揪出来?若是所料不差,这伙亡命徒现在很可能正受到霍正源的庇护。”

    宋承仁所说的那伙亡命徒,自然是指胡枭手下的那些南洋海盗了。

    若是在没有收到宋继诚的情报之前,周尚景必然是会同意宋承仁的这般建议,趁机调查清楚霍正源与那伙亡命徒之间的真实关系。

    但现在,因为宋继诚的情报,周尚景一时间有些摸不清霍正源的真正底细,完全不知道霍正源的事情究竟水有多深。

    于是,周尚景稍稍思索片刻后,就摇头道:“目前正值多事之秋,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对付七皇子,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只是派人密切监视霍正源就好,首先抓住七皇子私下蓄养死士的罪行证据再说。”

    “明白了……”

    宋承仁点头答应之后,正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就突然听到书房门外传来禀报之声。

    “首辅大人,老爷子,粮帮之人紧急求见,说是有重要消息想要向两位禀报。”

    闻言之后,周尚景与宋承仁皆是精神一震!

    难道说,粮帮之人已经发现了七皇子朱和坚麾下死士的藏身之地?

    宋承仁当即是扬声吩咐道:“让他立刻来见!”

    片刻之后,一名皮肤黝黑、举止干练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了东园书房之中。

    这名中年男子名为李豹,乃是粮帮在南京境内的负责人。

    所谓“粮帮”,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漕帮,如今已是初具规模,仅仅在南京城内,就坐拥数万帮众之多,而李豹身为粮帮在南京境内的最高负责人,也算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有时候说话甚至比官府还有用。

    但相较于当朝首辅周尚景与宋家家主宋承仁,李豹就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老鼠了。

    所以,见到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人之后,李豹可谓是谦卑至极,甚至还因为周、宋二人的亲自接见而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迈步进入东园书房之后,李豹完全不敢抬头,迅速下跪行礼道:“小民李豹,叩见周首辅、拜见宋老爷子!”

    宋承仁抬手道:“起来说话!你说有重要消息需要立即禀报,究竟是什么事?”

    李豹迅速答道:“回老爷子的话,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中年汉子,突然间寻到粮帮,与粮帮一位头目进行接触,谁曾想……他与粮帮接触之后,竟然向粮帮透漏了一个关键消息!

    按照这个中年汉子的说法,他于前天深夜时间,亲眼目睹了一伙神秘人正在挖毁堤坝、引发洪水的场景!又因为他常年闯荡江湖的缘故,所以也算是见多识广,更还识破了那伙神秘人领头者的身份来历!据他说,此人赫然就是当年“混世八枭”之中的老三蒋枭!”

    说

    完,李豹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像,双手捧给了宋承仁,继续说道:“这张画像,也是那个中年汉子交给粮帮的,说是蒋枭的画像!他说自己与蒋枭曾有旧仇,在他目睹蒋枭率人挖毁堤坝的同时,自己也被蒋枭发现了形迹与身份,如今正遭到蒋枭的全力追杀!

    他还表示,蒋枭与自己仇恨极深,可谓是不共戴天,所以蒋枭接下来必然是不惜代价,全力追杀于他,所以他才选择与粮帮接触,就是想要寻求粮帮的庇护。”

    当年“混世八枭”可谓是恶名昭着,即便是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人,也听过这伙悍匪的恶名,闻言之后皆是大吃一惊!

    而且据周尚景与宋承仁所知,“混世八枭”当年被官府全力追捕之后,唯有一个名叫胡枭之人侥幸逃脱,其余七枭早就落网伏诛了,所以这个蒋枭早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了,现在又得知蒋枭不仅是秘密存活于世,更还参与了掘毁堤坝、淹没皇庄的事情,自然是更为震惊。

    周尚景与宋承仁早就认定,七皇子朱和坚就是掘毁堤坝、淹没皇庄的幕后主使,所以他们收到这般消息之后,当即就联想到了更多事情。

    基本上,霍正源此前所联想到的种种情况,周尚景与宋承仁这个时候也皆是想到了,不由是又惊又喜。

    既是震惊于七皇子朱和坚的胆大妄为、蓄谋之早,也是惊喜于己方收获了这份情报之后,就拥有了更大把握,可以一网打尽七皇子朱和坚的麾下死士。

    宋承仁仔细观察了一眼手中画像,又抬头问道:“那个与你们接触的中年汉子,眼下正在何处?是否已经被你们控制?”

    李豹则是表情有些难堪,垂头道:“还请宋老爷子恕罪,那人与粮帮接触之后,很快就消失无踪了,待我收到消息之后,已是来不及控制于他,只能是先行赶来东园向您两位禀报消息。”

    闻言之后,沉默良久的周尚景终于出声,缓缓道:“看样子,那个人向粮帮寻求庇护是假,通过粮帮向老夫传递这份情报才是真的!

    而且这份情报过于令人意外,反而不似伪造出来的!既然通报情报之人认定了蒋枭接下来会全力追杀于他,就说明蒋枭也许很快就会秘密潜返南京城内,咱们也需要提前布置,最好是趁机一网打尽!李豹,你立刻把这幅画像传示于粮帮,让所有人皆是留意这个蒋枭的行踪!”

    李豹连忙答应,再看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人没有更多吩咐,就迅速告辞离开了。

    等到李豹离开书房之后,周尚景的目光再次转向宋承仁,悠悠道:“南京局势,不仅是愈发复杂,也愈发有意思了!或许……咱们很快就会发现意外收获!”

    *

    通过粮帮渠道向周尚景传递情报之人,正是当年背叛了蒋枭的胡枭。

    此时此刻,不仅是蒋枭不惜代价的想要追杀胡枭,胡枭也是不折手段的想要害死蒋枭!

    所以,胡枭才会完全听从霍正源的吩咐,甘冒风险与粮帮接触、向周尚景传递了关键情报。

    胡枭乃是一个油滑机警之人,与粮帮进行接触之后就立刻抽身离开了,完全没有让粮帮之人寻到机会控制于他。

    待他脱身离开之后,也很快就确认了自己无人追踪,又迅速的秘密返回了霍正源在南京城内的临时住所。

    霍正源的临时住所,正受到各方势力的秘密监视,但以胡枭的手段能力,出入之际依然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当胡枭翻墙返回了霍正源的临时住所之后,却立刻就看到了一副奇怪情景。

    只见在院落正堂之内,霍正源正在负手而立、摇头叹息,表情间满是正气与怜悯。

    而霍正源的脚下,则是密密麻麻跪拜着十余名情绪激动的青年男女。

    再然后,胡枭就听到这些青年男女的激动追问。

    “霍大学士,您当真愿意为我们主持公道、帮助我们摆脱贱籍?”

    “若是霍大学士愿意为我们脱离贱籍,那我何家二十余口男丁,就一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多谢霍大学士的怜惜!从今往后,晚辈就把身家性命尽数托付于您了!”

    见到这般场景,胡枭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则是不以为然的轻轻摇头。

    很显然,此刻正在激动跪拜霍正源的这群青年男女,就是霍正源从南京礼部寻来的贱籍之人了。

    近年来南京官场屡次受到整顿清洗,陆续有大量南京官员受到波及、被朝廷夺职定罪,其中那些罪行较重的南京官员,更是牵连了整个家族,大量族人被朝廷贬为贱籍。

    按照霍正源的想法,这些刚刚沦为贱籍时间不久的罪臣亲族,尚还没有彻底消磨心志,必然是极力想要摆脱贱籍身份,只要霍正源承诺为他们脱离贱籍,他们就一定会争相卖命。

    而且正所谓“穷文富武”,这些人皆是出身不凡,其中有不少人习过武艺,拥有一定战斗力,当他们勇于搏命之际,或许就可以迸发出惊人效果。

    总而言之,霍正源就是想要驱使这些贱籍之人,对付七皇子朱和坚的麾下死士。

    只不过,胡枭一直都不看好霍正源的这般想法。

    说到底,这些贱籍之人不仅现在是贱民身份,从前也只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罢了,又能发挥多少作用?

    反正胡枭认为,霍正源的这般做法就是在白费功夫。

    ……

    ……

    ……

    ……

    胡枭并不信任这些曾经是官宦子弟的“贱籍”。

    即不相信他们的能力,也不相信他们的立场。

    所以,返回霍正源的临时住所之后,胡枭并没有直接现身,而是闪身躲在角落,冷眼旁观着霍正源的精彩表演。

    只见霍正源的表情间满是悲天悯人之意,听到一众“贱籍”的激动呼喊之后,不断的摇头轻叹,似是心有戚戚。

    然后,就见霍正源迈步向前,亲手搀扶起了为首一名面部带伤、形象狼狈的青年男子,仔细打量一眼后,问道:“你是南京户部前尚书唐臻之孙唐成,对吧?我与你祖父乃是同榜之交,他是二甲第四名,我是一甲第二名,这般交情不可谓不深……唉!老唐当初是太子太师王保仁的忠实盟友,最终却被王保仁无情背叛,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实在是太可惜了!而你这样前途无量的官宦子弟,也变成了现在的贱籍世仆,又是何其无辜!”

    随后,霍正源又扶起了唐成旁边的另一名青年,也是仔细打量了一眼后,缓缓点头道:“你是南京刑部前侍郎丁庆明之幼子丁文博,我也记得你!丁侍郎与我曾经皆在翰林院任职,我当年经常受他照顾……记得十九年前,我还参加过你的周岁宴,亲手抱过你!”

    “还有你,孟皓轩对吧?……听说你是前南京督察院孟御史的侄儿,我虽然从前没有见过你,但我当年与孟御史同在湖北做官时,却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视他为人生知己……”

    接下来,霍正源逐一辨认着自己眼前这群青年男女的出身来历。

    霍正源天资极高,二十岁出头就已是金榜题名,如今他虽然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但已经踏入仕途近三十年之久,再加上他性格世故圆滑,从来不会与人正面为敌,所以也算是人缘不错。

    这样一来,庙堂之中绝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是与霍正源有过交情,即便没有利益联合、深交为友,也曾经见过面、喝过酒。

    而他此时所召见的这些青年男女,不久前还皆是南京官场某些大人物的亲族后辈,所以霍正源很快就与他们半真半假的攀上了关系,摇身一变就成为了他们的世交长辈,迅速拉近了关系,也让这些沦为贱籍时间尚短的青年男女们对霍正源增添了不少信任。

    就这样,亲手扶起了所有人之后,霍正源摇头叹息道:“看看你们,从前皆是高门大户出身的公子小姐,也皆是我的故人之后,如今却尽数沦为贱籍,着实令我于心不忍……

    唉,说起来,你们也是倒霉,我私下里说一句真心话……你们的家中父祖其实并没有犯下任何大错,只是正好碰上了朝廷中枢全力整肃南京官场的风头,所以平日里无关紧要的事情也要严办严惩,从前最多也就是罢官免职的罪行,却让你们承受了抄家、贬斥、夺籍之灾!

    自从听闻了你们的悲惨境遇之后,我就一直想要出手相助,为你们脱离贱籍,但我朝法规森严,脱籍改户并不是一件易事,必须要寻到一个充分理由才行……而现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是让我寻到了一个绝佳机会!只要你们妥善把握住这次机会,别说是脱离贱籍了,即便是恢复往日门楣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到霍正源的这般说法,几十名青年男女愈发是情绪激动,也没有任何犹豫,就纷纷表明了坚定态度。

    在这些青年男女之中,就以南京户部前任尚书唐臻之孙唐成为首,他这个时候也是率先高呼,瞪着眼睛咬牙低声喝道:“霍大学士,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来做,您尽管吩咐!还是那句话,就算是赴汤蹈火、赔上性命,我们这些人也是在所不惜!”

    随着唐成的话声落下,他身后众多贱籍也纷纷激动点头、大声呼应。

    很显然,唐成是一个聪明人,他既没有详细询问事情缘由,也没有寻求任何承诺,更没有趁机讨价还价,只是请求霍正源直接交代任务。

    因为唐成非常清楚,他们早就不再是身娇肉贵、前呼后拥的官宦子弟,而是人人皆可鄙夷锤楚的贱籍之民,霍正源则是他们脱离贱籍的唯一指望,他们在霍正源面前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量讨取霍正源的欢心,期望霍正源将来会信守承诺。

    听到唐成的这般表态,霍正源满意点头,也再次仔细打量了唐成一眼。

    自从唐臻被罢官抄家之后,唐成就沦为贱籍、成为了南京境内的一个“世仆”,也就是南京官员的共享奴仆,某位官员若是家中暂时缺少仆从,就可以向南京礼部衙门借来世仆使唤几天,所以唐成沦为世仆之后,自然是处境极为恶劣。

    在沦为贱籍之前,唐成就是一名纯粹的纨绔子弟,仗着祖父唐臻的势力一向是做事跋扈,性格也是浅薄无知,得罪了不少人,但那些人畏惧于唐成的家世,从前也是敢怒不敢言,反而要陪着笑脸。

    这般情况下,待唐成沦为贱籍世仆之后,境遇之悲惨也就可想而知了,曾经的仇家敌人纷纷是趁机报复、落井下石,百倍千倍的报复于他,若不是唐成还有几位美貌姐妹沦为歌妓舞女之后用身体讨好了一部分南京官员、请求这些南京官员偶尔出手庇护,也许唐成早就被昔日仇家折磨至死了。

    但即便如此,唐成的处境还是极为恶劣,他今年仅有二十岁出头,沦为贱籍也只有半年时间,但已是身材句偻枯瘦,面容苍白干瘪,嘴角处的青紫色伤痕极为扎眼,显然是不久前又被人狠狠揍了一顿,再也寻不到曾经的风光得意。

    不过,这般恶劣处境也有好处,那就是彻底改变了唐成的纨绔性格,不仅没有彻底垮掉,反而是愈发的坚韧、隐忍,也愈发的……偏激与阴鸷。

    霍正源可以明显感受到,唐成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虽然表面上谦卑自轻、小心翼翼,但他目光深处则是蕴藏着某种激烈情绪,似是仇恨、似是怨毒、又似是野心,正在不断的酝酿与激荡,令人隐隐心惊。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霍正源轻轻点头之余,也在心中暗暗想道:“难怪……这个唐成年纪轻轻,却可以成为眼前这批贱籍的领头者!

    我原本还以为,他能成为领头之人,只是因为他那几个美貌姐妹自甘轻贱,讨好了一部分管事官员、让他受到了暗中庇护,但现在看来,更重要还是因为唐成不甘认命的缘故!相较于其余人的心如死灰、自暴自弃,这个唐成反而有种大破大立的感觉!

    只是……他隐约间流露出来的这股怨毒之气,却让人有些不安……”

    这般暗思之际,霍正源表面上依然是不动神色,只是拍了拍唐成的肩膀,说道:“我这段时间在南京城内微服私访,却是无意间发现了一桩惊天重桉!有一名悍匪名为蒋枭,他多年之前就应该被朝廷定罪斩首了,却不知为何依然活在世上,如今正在南京境内秘密活动,似乎是变成了某位朝廷高层暗中蓄养的死士!

    所以,我现在想要布局抓捕这名悍匪,然后就可以顺藤摸瓜,查明究竟是何方神圣暗中蓄养死士,他暗中蓄养死士又究竟是意欲何为!你们皆为官宦之后,自然是明白这般罪行的严重性!

    我目前还不清楚究竟是何人在暗中蓄养死士,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就不敢随意动用任何官府力量,甚至不能公开召集人手,所以就想到了你们!你们现在皆是贱籍,没有任何人愿意高看你们一眼,由你们出面对付那批死士也就不会引起对方警惕,而事成之后,我也会向朝廷为你们请功,让你们得到封赏、彻底脱离贱籍!”

    听到霍正源的这般解释之后,唐成等人纷纷是心中大惊。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愈发是心中火热、跃跃欲试。

    就正如霍正源所言一般,他们都是官宦家族出身,皆是明白私下包庇死囚、暗中蓄养死士这种罪行的严重性,也完全明白这般任务的风险之大,但也正因为如此,只要最终完成了霍正源所交代的任务,查明了桉情真相,朝廷也必然是不吝嘉奖,完全有机会让他们脱离贱籍,恢复正常百姓身份。

    这些人曾经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这半年多以来的贱籍经历,让他们皆是饱受羞辱与折磨,不啻于身处于人间地狱,所以只要有机会脱离贱籍,他们就愿意承担任何风险、付出任何代价!

    想到这里,依然是唐成率先表态,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之后,满脸坚定的用力点头,再次强调道:“霍大学士您想要如何做,尽管吩咐就是!我们这些人已经失去一切,只剩下一条贱命,从现在开始这条贱命就交由您来处置了!”

    霍正源点了点头,问道:“我今天是以设宴招待宾客为理由召来你们相见的,但为了防止引起各方势力的警觉,仅仅是召来了你们二十余人,也没有详细打探你们的具体情况,所以我现在想要知道,你们若是全力动员的话,最多可以召集多少人手?”

    唐成仔细思索,然后又与身边的丁文博、孟皓轩二人低声商议了几句,最终答复道:“近一年时间以来,南京官场屡次受到朝廷整肃,先后有三十余位朝廷官员被定了重罪,我们这些罪臣亲族也受到牵连、纷纷沦为贱籍,总计有七百余人!

    其中,青壮年男子约有二百人,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羞辱与折磨之后,许多人或是受折磨至死,或是病死累死,还有许多人因为不堪羞辱而选择自尽,却只剩下了七成人还苟活于世,所以……虽然因为境遇相似的缘故,我们一直都在抱团取暖,勉强还算是团结,但最多也只能召集一百五十人,而这一百五十人虽然皆是愿意为您卖命,但其中习过武艺之人,就……只剩下四五十人。”

    闻言之后,霍正源不由是面现失望,喃喃道:“据我估算,对方的死士组织人数约有两百左右,而且皆是武艺娴熟、训练有素,可谓是实力强大,所以仅仅凭借这点人手,就算是人人敢于拼命,恐怕也完全不是对手啊……”

    喃喃自语之际,霍正源心中有些后悔,认为自己的计划有些想当然了,这些贱籍的作用远不及预期,根本不足以抗衡七皇子朱和坚麾下的死士组织。

    见到霍正源的表情变化,唐成心中一慌,生怕是错过这次扭转命运的机会,当即就大脑急转、不断思索对策。

    而唐成本人经过这半年多时间的种种磨练,也确实增添了许多见识与急智。

    所以,思索片刻之后,唐成突然出声建议道:“霍大学士,您若是想要召集一批人手卖命效力,却又不想打草惊蛇的话,倒也不必局限于我们这些人!南京境内的贱籍贱民约有万余人,我们这些人出身于富贵之家、沦为贱籍时间尚短,还没有彻底认命,也愿意为了脱离贱籍而冒险拼命,想必这也是霍大学士您愿意重用我们的原因所在,但其余贱籍也未必全是麻木认命之辈!

    就以九姓渔户为例,他们都是陈友谅及其支持者的后代,圣祖夺下江山之后,就把他们贬为贱籍渔户,让他们世代捕鱼为生、对他们征以重税,且永世不得上岸,只能在渔船上安家生活,不可与良民通婚,也不可参加科举,这般命运固然悲惨,但在各种贱籍之中,九姓渔户因为不能上岸的缘故,所受羞辱反而相对较少,只要躲在渔船之中就可以苟活,所以他们也有卖命的力量与勇气,又皆是善使鱼叉与渔网……

    还有南京城内的匠户,他们虽然不在贱籍之列,但同样是处境恶劣,因为匠户与贱籍一般也是世代不得脱籍,只能日夜为朝廷打造各类器具却无法收取报酬,所以只要让他们寻到机会脱离匠籍,他们也是敢于拼命的,尤其是那些铁匠出身的匠户,一个个皆是不缺蛮力、善用铁锤,还能为咱们提供一部分兵器……”

    听到唐成的这般提议之后,他身边的丁文博也是眼睛一亮,举一反三道:“还有那些南京军户,实际上早就沦为了南京将领们的农奴家仆,同样是心存怨气,若是霍大学士也愿意承诺为他们脱离军户身份,晚辈也有把握鼓动一部分军户为您效力!”

    随后,另一边的孟皓轩则是说道:“还望霍大学士知晓,因为家父为官期间人缘还算不错,南京城内有好几位实权官员皆是家父的故旧,虽然自从晚辈家道败落、沦为贱籍之后,这些故旧就立刻与晚辈家族断了联系,但只要霍大学士可以提供晚辈一些钱财,晚辈依然有把握说服他们暗中行动,就算是不能驱使他们卖命,但也可以提供情报与便利……”

    就这样,随着唐成、丁文博、孟皓轩三人的陆续表态,他们三人身后的众位贱籍青年男女也皆是表现积极、纷纷提出建议,极力发挥着各自作用,生怕是霍正源会认为他们没用。

    “对!对!晚辈在南京城内也有几家世交,虽然现在已经彻底中断了联系,但只要能搬出霍大学士的名号,再加上晚辈的联系与说服,依然可以暗中驱使他们效力!”

    “还望霍大学士得知,小子还没有沦为贱籍之前,就经常与南京官府的几位捕头一同饮酒作乐,那几人皆是势利之辈,自从晚辈沦为贱籍之后就纷纷是落井下石,但他们也都是见钱眼开之辈,只要几十两银子,小子就有把握收买他们……”

    “南京守军之中的一个百户,乃是晚辈家族的一名远亲赘婿,虽然自从晚辈家族沦为贱籍之后,他就一直是对晚辈家族避之不及,但只要有霍大学士撑腰,晚辈就有十足信心说服他配合行事……”

    听到这些人的纷纷建议之后,霍正源先是一愣,然后就再次陷入了沉思。

    霍正源突然发现,自己此前似乎是小觑了这些贱籍的作用。

    这些人虽然现在皆是贱籍身份,但他们不久前还都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

    所以,只要给予他们一定资源,他们就可以重拾自己家族曾经的人脉关系。

    所谓“人脉”,本质上就是一种互利互惠的关系,需要以实力维系。

    当你拥有一定实力之后,就可以为对方送去各种好处,而对方也会投桃报李,可谓是稳赚不赔,人脉关系也就愈发广阔、也愈发稳固。

    当你落魄了、失去了实力,再也没有好处送给对方,对方送给你好处之后也是只亏不赚,曾经的“人脉”就会远离于你,也就是人走茶凉,但当你恢复了一定实力之后,却也很容易就可以重拾“人脉”。

    而目前状况下,只要霍正源愿意给予面前这些贱籍一定程度的支持,让他们一定程度上恢复各自家族曾经的人脉关系,显然是可以发挥出更大作用!

    与此同时,利用这些人的贱籍身份,也可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召集与鼓动一部分匠户、军户、以及九姓渔户加入自己的计划,无疑也是一招妙棋。

    相对而言,只是让这些贱籍与朱和坚的麾下死士正面拼命,无疑是用错了地方,大材小用了。

    而就在霍正源若有所思之际,正站在不远处旁观这般场景的赵府幕僚郭敏,则是忍不住面色微变。

    ……

    ……

    ……

    ……

    何为“众望所归”?

    就是所有人皆是认定,你的地位、威望、或者功绩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是时候担负重任了。

    于个人而言,这种“重任”有好有坏,手握大权是一种“重任”,背黑锅也是一种“重任”,替死鬼同样是一种“重任”。

    于大局而言,“众望所归”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刘备托孤诸葛亮是“众望所归”,赵匡胤黄袍加身也是“众望所归”,王莽篡汉建立新朝同样是“众望所归”。

    而霍正源,如今就正处于一种“众望所归”的状态之中。

    简而言之,就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定,霍正源拥有着分裂“赵党”、与赵俊臣分庭抗礼的潜力。

    于是,有些人乐见其成、推波助澜,譬如是周尚景、宋承认,或许还有德庆皇帝;

    也有些人忧心忡忡、暗自警惕,譬如是此时此刻的郭敏。

    而霍正源所拥有的这种潜力,其实就是源于他的目前官职——东南巡阅使!

    从表面上看,东南巡阅使只是德庆皇帝临时设置的一个职位,明面上几乎没有任何权力,只相当于一位常驻于东南各省的清贵御史罢了。

    但朝野各方的明眼人皆是明白,霍正源的真正任务乃是整合明朝沿海各省的所有远洋资源,组建一批规模庞大的远洋舰队,彻底垄断明朝境内外的远洋贸易,甚至还可以逐渐掌控明朝与海外势力的所有联系渠道!

    最开始的时候,郭敏还不是特别清楚这般权力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随着郭敏所接触的各类情报越来越多,他终于是意识到了霍正源手中权力的惊人之处。

    简而言之,只需是按部就班的耐心经营数年时间,霍正源就将会拥有更胜于“联合船行”的影响力,而他将来在分配远洋贸易的庞大利益之际,甚至有机会逐渐改变明朝内部的权力结构。

    若是他运气好些、野心大些,不论是秘密囤积各类敏感物资,还是与海外各国私下勾结,甚至是暗中蓄养一支实力不俗的海上私军,皆不是一件难事,成为第二个郑芝龙也有不小机会。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赵俊臣了,即便是朝廷中枢也不会随意动他。

    正常情况下,以赵俊臣的狐性多疑,是根本不可能把这般庞大权力彻底交给霍正源的。

    但最终,赵俊臣还是选择对霍正源委以重任,全力促成了霍正源的这项任命,这一方面是因为国库存粮的日渐耗尽,让赵俊臣别无选择,只能寄望于远洋贸易缓解困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赵俊臣在朝廷中枢的权势扩张已经陷入瓶颈,同样只能寄望于远洋贸易另辟出路;

    而促使赵俊臣做出这般决定的最直接原因,却还是因为霍正源本人深谙进退之道,不仅是主动遣散了自己的所有幕僚,还向赵俊臣借来了三位赵府幕僚辅左自己,与欧阳博分享了决策之权、与郭敏分享了外交之权、与钱伯道分享了财政之权。

    这般情况下,自然是可以最大程度的杜绝出现霍正源将来尾大不掉的局面。

    但现在,随着霍正源与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等众位贱籍进行接触、向他们许诺未来、收买人心,原本还算可控的平衡局面,就突然间变得不可预测了。

    要知道,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人在沦为贱籍之前,皆是出身于官宦世家,他们并不缺乏眼光见识,又自幼接受正统教育,最近这半年多时间的贱籍经历,更是彻底磨练了他们曾经的纨绔性子,可谓是大破大立,这些素质综合起来之后,他们在这个时代就完全可以算作是“人才难得”了。

    待将来南京局势尘埃落定、他们也因为霍正源的援手而脱离贱籍之后,就必然会对霍正源感恩戴德,霍正源也将会迅速收获一大批忠心耿耿的人才追随与辅左自己!

    而这些人在霍正源的支持之下,重拾了曾经的家族人脉之后,也必然可以发挥出关键作用,为霍正源提供各种人力与物力支持。

    与此同时,根据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人的提议,那些熟悉水性的九姓渔户、那些善于制造的南京匠户、还有那些拥有作战能力的军户,也将是霍正源的后续拉拢目标,同样可以为霍正源提供各种助益,让霍正源在将来经营远洋贸易之际事半功倍。

    这样一来,霍正源就拥有了独立自主的全部条件,在极短时间内就可以羽翼丰满、权位巩固,即不必再依赖于欧阳博、郭敏、钱伯道这三位赵府幕僚的辅左协助,也不必再依赖于赵俊臣的后勤物资供应,只需是想办法讨好德庆皇帝、保住东南巡阅使的官位,就可以逐渐脱离赵俊臣的控制,甚至是在朝廷财政方面与赵俊臣分庭抗礼。

    到了那个时候,霍正源是否还愿意继续忠心于赵俊臣,就只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了,自然是完全经不起考验。

    想到这里,郭敏不由是心中泛起了警惕之意。

    说实话,郭敏并不是真心忠于赵俊臣,但他的身家性命完全被赵俊臣捏在手里,所以他哪怕是为了自己,现在也只能是全心全意的为赵俊臣考虑。

    此时此刻,欧阳博并不在霍正源身边,而是赶往苏州联系黄有容去了,另一位赵府幕僚钱伯道只善于记账手段,只是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并没有察觉到任何隐忧,所以郭敏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认为自己应该出手干涉一下,以尽量杜绝后患。

    于是,抢在霍正源作出决定之前,郭敏突然迈步向前,扬声道:“霍大学士,请听鄙人一言。”

    *

    因为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人的各种建议,霍正源被打开了思路,发现眼前这批贱籍的利用价值远要比预想之中更大,心中惊喜之余,大脑也是迅速运转,认为自己完全可以扩展与修改既定计划,让自己的计划成果更为显赫。

    听到郭敏的发言之后,霍正源因为专注思索的缘故,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下意识的挥手回应道:“郭先生请说。”

    郭敏表情严肃,道:“众位公子的诸项建议,固然皆是可行之策,但……鄙人认为,霍大学士不应该只是考虑这些建议是否可行有效,更还需要兼顾避嫌与忌讳之考量,否则您就算是暂时实现了计划意图,成为了南京局势的最大赢家,也必然将是贪小失大、后患无穷。”

    霍正源微微一愣,终于是认真看向郭敏,问道:“郭先生不妨明说。”

    郭敏神情愈发严肃,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丝咄咄逼人之意,缓缓道:“霍大学士明鉴!您是朝廷文臣,有些事情绝对不可僭越!您可以驱使一部分贱籍为您效力,但数量不宜太多、规模也不宜太大,否则一旦是闹大了影响,那就有蛊惑民心、聚众谋乱之嫌!

    还有‘鼓动军户闹事’、‘收买守军武官’之类的建议,更是文臣插手军务,完全破坏了朝廷规矩,绝不可行!事后一定会引发朝廷猜忌,到时候恐怕就连赵阁臣也难以护您周全!”

    提及“赵阁臣”三字的时候,郭敏刻意加重了语气。

    很显然,郭敏明面上是在讲朝廷的猜忌,但实际上也在暗指赵俊臣的猜忌。

    霍正源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自然可以听懂郭敏的暗示,顿时是心中一凛。

    这几天以来,霍正源见到自己有机会干涉储君废立之事,巨大利益驱使之下不免是被冲昏了头脑,一心只考虑着南京局势的走向,竟是全然忽视了赵俊臣的态度。

    在赴任东南巡阅使之前,霍正源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敏感,早就规划好了未来方向——自己今后在主持远洋事宜之际,别的事情皆是可以自行做主,但唯有一件事情,即便是耽误时机也需要在请示赵俊臣之后再做决定,那就是自己麾下核心人员的招收与任命。

    简而言之,就是人事权。

    霍正源认为,只要把人事权完全交由赵俊臣定夺,绝不组建自己的班底,就可以稳定赵俊臣的信任、避免赵俊臣的猜疑。

    此前霍正源主动遣散自己府中所有幕僚、向赵俊臣借来三位赵府幕僚委以重任的做法,就是这般决定的具体表现。

    绝大多数情况下,地位与势力这两项东西是相辅相成的。

    当你拥有了相关的地位与权柄,自然就会有人争相投机攀附,然后就拥有了与自身地位相匹配的势力,拥有了匹配自身地位的势力之后,又可以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地位权柄,可谓是一种正向循环。

    而霍正源为了争取到赵俊臣的绝对信任,则是主动放弃了这般正向循环的机会,乃是霍正源与赵俊臣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现在,这种默契正在面临着巨大考验。

    利用南京局势操纵储君废立的极佳机会就摆在自己眼前,霍正源当然是不愿意放弃。

    但若是想要插手南京局势,霍正源缺少人手效力,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行之策,就是收买大批贱籍为自己效力卖命。

    但想让这些贱籍为自己卖命,就必须要向他们承诺未来、表示自己愿意帮助他们脱离贱籍。

    这样一来,只要霍正源还重视自己信誉、事后就必须遵守承诺,贱籍们也一定会对霍正源感恩戴德。

    再然后,霍正源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在贱籍之中大规模的筛选人才、收买人心、组建班底、扩展人脉。

    而这般局面形成之后,也一定会引发赵俊臣的猜忌、逐渐动摇双方的信任基础。

    掌权者的秉性皆是大差不差,赵俊臣虽然经常腹诽德庆皇帝的狐性多疑,但他自己其实也强不了多少。

    霍正源有没有这种想法是一回事,有没有实力与机会落实这般想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这里,霍正源不由是陷入两难,紧皱眉头良久不语。

    他既不愿意放弃眼前的绝佳机会,也不愿意引起赵俊臣的猜疑——至少现在,霍正源还是对赵俊臣忠心耿耿、心悦诚服的。

    看到霍正源的沉默不言,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等众位贱籍皆是心情紧张,眼巴巴地偷偷打量霍正源。

    而郭敏也依然是表情严肃,同样紧紧盯着霍正源的表情变化,等待着霍正源的回应。

    这般情况,让霍正源产生了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最终,皱眉沉吟良久之后,霍正源终于是想到了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对策。

    只见霍正源先是冲着郭敏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懂了他的暗示与劝戒。

    随后,霍正源再次转头看向了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等一众青年贱籍,依然是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缓缓道:“各位的诸般建议,令我茅塞顿开、大有获益!你们的想法很有道理,值此用人之际,我确实可以暗中动员更多贱籍参与其中,不必局限于你们这些新近沦为贱籍的年轻一辈,像是九姓渔户与城内匠户皆是可以利用起来……

    但郭先生所言也有道理,万事皆有度,否则就是过犹不及,咱们就算想要动员九姓渔户与城内匠户参与后续计划,也不可数量过多,否则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看!更何况,我也无力帮助太多贱籍脱籍改户……

    这样吧!唐成,由你暗中筛选一批匠户与九姓渔民,数量不宜太多,只需两三百人就好,必须要意志坚定、身体强壮,不必向他们透漏计划细节,只要确认他们愿意为我卖命就好,筛选之后就把名单给我,我会想办法把他们暗中聚集起来……

    丁文博,你也可以暗中联系军户,但更不能向他们透漏任何真相,我会给你一笔银子用以收买他们,不需要他们直接参与到咱们的后续计划之中,只需是及时向咱们传递消息就好!

    还有孟皓轩,你与其他人负责联系各自家族的人脉故旧,依然不能透漏任何真相,只需是恢复联系即可,在后续动手之际,你们曾经的家族人脉并不能发挥多少作用,但事后提供声势支持也是一大助益……”

    就这样,霍正源陆续吩咐任务之后,又再次承诺道:“若是我所料不差,南京局势即将迎来剧变,所以你们的行动一定要快,必须要赶在两天时间之内初步落实任务,若是错过了时机,你们也就会彻底错失脱离贱籍的机会!

    但只要你们把握住了这次机会,我就会向赵阁臣详细说明你们的功劳,由赵阁臣亲自向朝廷中枢为你们邀功请赏,你们也清楚赵阁臣的权势地位,只要由他出面表态,你们脱离贱籍恢复良民身份自然是轻而易举,若是你们表现更好一些,得到了赵阁臣的赞赏,恢复家族往日门楣也大有机会!”

    这就是霍正源所设想的“两全其美”之策,也就是把收买人心的机会转让给赵俊臣,事后由赵俊臣出面为这些贱籍邀功请赏,让这些贱籍因为赵俊臣的缘故而脱籍改户。

    到时候,这些贱籍对霍正源感恩戴德之余,也同样会对赵俊臣感恩戴德,所以霍正源就算是要趁机收买了人心、组建了班底,但赵俊臣也同样可以对霍正源的班底与人脉施加影响,自然也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赵俊臣的心中猜忌。

    听到霍正源的这般说辞之后,郭敏终于是满意点头,不再提出任何异议。

    而一众贱籍们则是完全没有看透霍正源与郭敏之间的暗中交涉,只因为霍正源的重用与承诺而兴奋不已,当即是纷纷大声领命,拍着胸口保证他们一定会妥善完成霍正源的交代。

    看样子,因为霍正源的两全其美之策,隐患已经被消除于萌芽之中。

    但……这个世界上真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

    接下来,随着霍正源的定计,所有人很快就忙碌了起来。

    霍正源召集这批贱籍与自己相见,明面上的理由是为了设宴招待宾客,所以才向南京户部临时借用一批贱籍使唤。

    所以,霍正源这个时候依然借以宴待宾客的名义,寻找了各种各样的合理理由,让一众贱籍在南京城内四处奔走行动。

    有些贱籍的表面任务是采买宴会食材与器具,但真实任务则是趁机联系南京城内的九姓渔户与匠户;

    有些贱籍的表面任务是派送宴会请帖,但真实任务则是趁机恢复各自的家族人脉;

    有些贱籍的表面任务是布置宴会厅堂,但实际任务则是混肴视听、驱赶附近的各方势力眼线。

    因为有霍正源的担保,所以贱籍们在奔走活动之际,也完全没有受到南京城内诸般乱象的影响,进展颇为顺利。

    而霍正源的种种活动,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周尚景与朱和坚等人的耳中。

    只不过,因为贱籍们地位低贱的缘故,不论是老谋深算的周尚景、还是敏锐多疑的朱和坚,皆是没有及时发现霍正源的真实企图,也完全忽视了贱籍们所能发挥的作用,误认为霍正源只是想要利用这场宴席趁机串联各方势力、劝说众位宾客与自己合作,所以他们反而是更多关注霍正源的宴客名单、暗中提防着霍正源连横纵合的手段。

    事实上,此时的南京城内,因为“联合船行”带头闹事抗议的缘故,可谓是乱象纷呈、变数频出,周尚景正在全力搜捕城内躲藏的“嘲风”死士,而朱和坚则是正在全力阻碍周尚景的搜捕行动,双方相互牵制之下,也皆是没有更多精力干涉霍正源的小动作。

    而就在这般复杂局面之下,一个更大的变数出现了。

    那就是——蒋枭利用南京城内外的复杂河道,已经秘密潜回了南京城内!

    ……

    ……

    ……

    ……

    蒋枭是一个复杂矛盾的人,兼备疯狂与谨慎两种特性。

    为了实现自身意图,他总是不惜代价、无所不用其极,但同时也会小心翼翼的为自己预留一条退路。

    所以,蒋枭敢在官府追缉之际暗中潜回南京、继续追杀胡枭,自然也拥有自己的依仗。

    三个月前,蒋枭率领“嘲风”死士们追随七皇子朱和坚秘密抵达南京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全面调查了南京城内所有地头蛇的情况,然后就挑选了一位粮帮头目与一名南京守军百户,设法控制了他们。

    其中,粮帮头目名为蔡覃,南京守军百户名为唐坤。

    而这两人的性格作风,可谓是天差地别、截然相反。

    唐坤虽然是一名南京守军武官,但他嗜赌如命、贪生怕死、却又色胆包天,乃是一个纯粹小人;

    而蔡覃则是截然相反,虽然只是一个帮派份子,但也是一个老实顾家之人,孝顺父母、敬爱妻子、宠护儿女。

    蒋枭选定这二人作为目标之后,就针对这两人的秉性特点制订了不同对策,彻底拿捏住了这二人。

    针对唐坤的好色嗜赌,蒋枭先是设局让他欠下巨额赌债,然后又蛊惑他侵吞军需还债,最后又抓住了唐坤与一位寡妇偷情的现行,而这位寡妇则是一位守军千户的遗霜;

    针对蔡覃的孝顺顾家,蒋枭的手段就更简单了,直接派人绑架控制了他的父母与妻女,又强迫蔡覃违背了几项重要帮规,一旦事情败露就会受到三刀六洞的惩罚;

    这样一来,唐坤与蔡覃二人就只能听命于蒋枭、任由蒋枭指使拿捏了。

    蒋枭选择控制唐坤与蔡覃二人,除了这二人皆是有着明显弱点之外,也是因为青溪汇入南京城内的河道入口,就位于这二人的防区与势力范围之内。

    南京位于江南腹地,境内河道密集且复杂,除了最着名的长江与秦淮河外,还有四十余条不同河道分布各处,而青溪就是其中一条河道,虽然规模与名气皆是不大,却也贯穿了整个南京城。

    蒋枭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折手段的驯服了唐坤与蔡覃二人。

    拥有了这二人的秘密协助之后,蒋枭及其麾下的“嘲风”死士在紧急情况下,就可以通过青溪河道迅速进出南京,视南京城防如若无物。

    而这一天的傍晚时分,蒋枭及其麾下的百余“嘲风”死士,也正是利用青溪河道秘密返回了南京城内。

    *

    当蒋枭动作敏捷的跃下小舟、再次踏上了南京城内的青溪河岸之际,早已等候多时的唐坤与蔡覃二人也迅速迎了上来,皆是神色紧张、内心忐忑。

    相较于唐坤的怯懦软弱、敢怒不敢言,蔡覃虽然也受制于蒋枭,但他性子更为刚直,见到蒋枭之后就直接怒声指责道:“你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返回南京?你究竟知不知道,南京城内正值戒严搜捕之际?

    今天晌午时候,我还被召到了粮帮总堂,亲眼看到了你的画像!豹老大已经传下密令,让粮帮所有人皆要密切留意你的行迹,一旦发现就要不惜代价抓捕,我当时看到你的画像之后险些就要吓死,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表情没有当场色变,很显然粮帮后面的周首辅与宋家主已经知晓了你的存在!

    而你这般时候竟然还敢秘密潜回城内,不仅是自己送死,更是想让我与唐百户二人为你陪葬,简直就是发疯失智……”

    看到蔡覃还要滔滔不绝的继续指责自己,蒋枭顿时是表情一冷,寒声道:“没想到蔡兄这般关心于我,真是让我感动不已……这样吧,作为回报,我现在就可以命人为蔡兄准备一份厚礼以示感激!说吧,你想要什么礼物?是你家幼子的耳朵?还是你家老母的手指头?”

    蒋枭的这般威胁,就好似一盆冷水直接扑灭了蔡覃的心中怒意,让蔡覃不由是表情大变、面色惨白。

    于是,蔡覃再也不敢继续指责蒋枭,只是咬牙追问道:“说吧,你选在这个时候返回南京城内究竟为了何事?又需要我与唐百户二人如何配合你?但要说好了,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你必须把我的老父母与妻儿全须全尾的交还回来!”

    就在蒋枭与蔡覃低声交涉之际,蒋枭麾下的百余名“嘲风”死士也已经陆续上岸。

    这些“嘲风”死士无疑是训练有素,上岸之后就迅速控制了周围局势,一部分人负责外围警戒,另一部分人则是悄然间包围了蔡覃与唐坤二人,以及他们二人身后的几位心腹,似乎是只要蒋枭的一声令下,就会立刻动手杀死他们。

    唐坤原本就对蒋枭充满了敬畏,注意到这般情况之后,更是忍不住心惊胆战,心中暗骂蔡覃的不知死活,竟然胆敢当面触犯蒋枭这个杀神。

    于是,见到蔡覃终于是表态服软之后,唐坤也连忙拍着胸口保证道:“蒋大哥,你有任何吩咐,尽管直说就是!只要不是送死的事情,兄弟我一定是全力以赴!”

    “蒋大哥……”蒋枭轻声冷笑,缓缓道:“我此前并未向你们透漏过自己的姓氏与来历,但唐百户现在却又以‘蒋大哥’称呼于我,这样说来……粮帮那边不仅是得到了我的画像,也已经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他们是如何寻到这些情报的?”

    在蒋枭冰冷目光注视之下,蔡覃也不敢隐瞒,当即就把自己所知晓的情报详细通报于蒋枭:“就在今天上午卯时左右,一个神秘人突然与粮帮私下接触,说他正遭到一批亡命徒的追杀,而你就是这批亡命徒的领头之人,他坚信你很快就会冒险进入南京城内继续追杀于他,所以就想要寻求粮帮的庇护,同时还把你的画像与身份情报皆是交给了粮帮……

    你也知道,我们粮帮的靠山是漕运衙门,而漕运衙门的后台则是周首辅,所以这个消息也很快就被周首辅知道了,于是在周首辅的一声令下,南京城内的各方势力皆是正在密切关注你的踪迹,所以你接下来一旦是在南京城内现身露脸,就立刻会受到黑白两道的合力围剿,到时候你就算是拥有通天本领,也必然是插翅难逃!”

    听到南京局势对自己是这般危机四伏之后,蒋枭依然是表情冷静、毫无惧色,只是思索片刻后,再次追问道:“那位与粮帮私下接触的神秘人,目前正在何处?你可知道他的身材相貌特征?”

    蔡覃摇头道:“我们粮帮原本也想要出手控制此人,但他性子极为机警,还不等我们动手,就已经提前逃走了,彻底失去了踪迹,感觉他与粮帮进行接触,向我们寻求庇护是假,趁机向我们传递你的情报才是真实企图!至于这个人的身材相貌,我也特意打探了,听说他身材矮壮精干、肤色黝黑发亮、性子极为机敏油滑,一双狼目极为扎眼。”

    闻言之后,蒋枭的目光之中顿时是迸发出了一缕精芒,冷笑自语道:“看来,胡大哥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而且也同样是不忘旧情,想要对我赶尽杀绝啊!为此不惜是牵动官府、粮帮各方势力,还真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随后,蒋枭又向蔡覃、唐坤二人详细询问了南京局势的变化,尤其是霍正源的动态消息。

    蒋枭曾是亲眼看到,胡枭及其手下在洪水之中救下了霍正源的几位幕僚,又随同霍正源的几位幕僚赶往了南京城,显然是与霍正源存在某种关系。

    而如今,南京官府正在全城戒严搜捕,所以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胡枭极有可能正在霍正源的庇护之下躲避南京官府的搜捕,所以蒋枭也就格外关注霍正源的动向。

    面对蒋枭的这般询问,蔡覃、唐坤二人自然是不敢隐瞒,唐坤率先答道:“现在的南京城内,可谓是乱象纷呈,官府想要戒严搜捕,但‘联合船行’则是率领各界抗议闹事,认为官府戒严已经严重影响了百姓生活,粮帮帮众与缙绅家仆则是趁乱到处闯门搜寻匪患,而南京镇守太监府则是派出了全体厂卫极力阻碍……简直是乱成了一团乱麻,谁也说不清南京局势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小弟认为,南京官府已经无力控制局势,恐怕很快就会让步妥协,逐渐解除城内戒严,所以蒋大哥您若是想要有所行动,最好还是暂且隐忍两天,等到南京官府彻底解除戒严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蔡覃思索片刻后,也回答道:“至于那位霍大学士,我们粮帮也受命一直都在秘密监视于他,听说这位霍大学士正想要举办一场酒宴,时间就定在后天傍晚!

    而且这场酒宴规模极大,南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是受到了邀请,为了举办这场酒宴,他不仅是投掷重金租下了自己临时府邸周围的另外几处院落,还向南京礼部衙门借用了许多贱籍出身的舞女与世仆用以使唤……

    从今天上午辰时开始,这位霍大学士的临时府邸就一直是人来人往、忙碌不断!也因为这般情况,粮帮的监视任务也就更加困难了,无法探查清楚这位霍大学士及其麾下心腹的具体动作。”

    闻言之后,蒋枭已是愈发确定,胡枭现在十有八九是藏身于霍正源的庇护之下,而霍正源之所以是大动干戈的举办酒宴,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鱼目混珠、掩护胡枭的存在。

    若是霍正源没有举办这场规模浩大的酒宴,那蒋枭完全可以直接率领麾下“嘲风”死士突袭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寻到胡枭的具体下落,然后赶在南京官府有所反应之前抽身离开。

    但因为霍正源突然决定要举办这场酒宴,南京城内各方势力皆是密切关注,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内又增添了大量人手,所以蒋枭也就不能直接动手了。

    想到这里,蒋枭的目光不断闪烁,时而阴鸷、时而狠戾。

    就这样沉思良久之后,蒋枭冷笑自语道:“局面大乱?分明是形势大好!必须要赶在南京官府解除戒严之前采取行动,若是等到南京官府解除了戒严,那人一定是会趁机逃离南京!如今南京城内局势混乱,各方势力相互牵制,有些事情反而是更不容易受到阻挠!”

    听到蒋枭这般说法,唐坤与蔡覃二人愈发是心中惊乱,他们虽然不知道蒋枭究竟想要做什么事情,但也知道蒋枭所做之事必然是非同小可,却没想到蒋枭竟然想要赶在官府解除戒严之前动手,完全不把南京城内的种种危机与混乱局面放在眼里。

    只不过,看着蒋枭的阴鸷表情,唐坤与蔡覃二人依然是不敢直接反对,只是暗暗祈祷蒋枭的后续行动不会牵累他们。

    蒋枭则是完全没有考虑唐坤与蔡覃二人的心中想法,很快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唐坤、蔡覃,你们现在有两项任务!其一是在你们二人的辖区与势力范围之内,为我们这些人挑选一处隐蔽的落脚之地,尽量掩盖我们的行迹,也尽量拦下各方势力的搜捕,我会安排几个可靠人手协助你们;

    其二是寻来几十套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的衣装与身份证明,尽快交给我的手下,让他们可以在南京城内秘密活动……放心吧,我手下兄弟皆是性子机敏的精锐之士,只要你们全力提供掩护,他们就绝对不会暴露你们二人的作用!”

    随后,不待唐坤与蔡覃做出回应,蒋枭已是挥手道:“现在,你们二人就前去准备吧!”

    见到蒋枭这般独断,唐坤与蔡覃愈发是心中不安,也依然是不敢反对,只好是听命离开。

    目视着唐坤与蔡覃二人离开之后,蒋枭愈发是面容冰冷,转头向“嘲风”死士们进一步吩咐道:“李四、李五,你们二人接下来伪装成为南京守军,尽快寻到提前返回城内的关老三他们,协助他们隐藏形迹之余,也告诉关老三他们,就是因为他们搞砸了任务、泄露了行迹,所以才召来了南京官府的搜捕戒严,整个‘嘲风’组织也因为他们而有了暴露之忧,若是正常情况,他们必须要以死谢罪!

    但这一次,我愿意给他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随后这两天时间之内,他们要随时准备行动,待收到了我的信号之后,就要主动现身、让南京官府发现他们的行迹,为我吸引各方势力的注意……当然,我也会做好万全准备,为他们预留一条脱身退路,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

    “姜四三,你秘密前往瞻园,与那位吕德吕公子秘密联系,让他想办法说服七皇子殿下,把南京官府的戒严时间延长到两天时间之后,还要想办法进一步限制南京官府与南京守军的行动权限!”

    “牛七,你率领几人假扮粮帮帮众,前往霍正源的临时住所附近探查情况,霍正源向南京礼部借用了许多贱籍使唤,你伺机控制其中几名贱籍,要挟他们成为咱们的眼线,尽量摸清霍正源身边人员的具体情况……”

    就这样,随着蒋枭的不断吩咐,一场牵动各方势力的勐烈风暴,即将要降临在南京城内。

    ……

    ……

    ……

    ……

    第二天,清晨寅时三刻。

    在初夏时节,此时正是天色将亮未亮之际。

    虽然南京官府依然还在全城戒严搜捕,虽然“联合船行”依然还要组织各界人士聚众抗议,虽然南京城内今天注定还将是乱象纷呈,但因为时间尚早的缘故,各方势力还没有展开行动,所以这个时候的南京街道暂时还算是平静,不似昨天一般到处都是军民对峙的场景。

    趁着这个短暂平静的机会,唐成与丁文博二人快步离开了南京城内的堕民巷,向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方向赶去。

    唐成乃是前南京户部尚书唐臻的嫡孙,丁文博则是前南京刑部侍郎丁庆明的幼子,半年多时间之前他们还是人人羡慕的纨绔公子,但现在……却只能住在堕民巷内苟且偷生。

    所谓“堕民巷”,乃是南京城内贱籍们的聚集居住之地,也是南京城内条件最艰苦、环境最恶劣的地方,所有房屋皆是破旧不堪,所有街道皆是脏乱恶臭,附近人员也是鱼龙混杂,经常受到无赖泼皮的欺辱骚扰,还处于南京城内地势低洼之处,梅雨时节经常会遇到河水倒灌的麻烦。

    在昨天之前,唐成每次进出堕民巷,心中都会充斥着无以言表的刻骨憎恨与浓重怨毒。

    他怨恨朝廷不留情面的整治南京官场,让唐家毫无预兆的从显贵官宦世家沦落成为卑***籍,他怨恨太子太师王保仁无情出卖了自己的祖父、前南京户部尚书唐臻,让唐家在面对朝廷整治之际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他甚至也怨恨自己的祖父唐臻,竟然对王保仁这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毫无防范,所以才让朝廷中枢轻易寻到唐家的各种罪证,也牵连自己沦为贱民之后饱受万般屈辱!

    总而言之,因为自己的绝望处境,唐成已经变成了一个性情阴鸷之辈,开始怨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恨不得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才好!

    但此时此刻,当唐成离开堕民巷之际,心中却是充满了兴奋之意,这自然是因为霍正源的缘故,让他看到了脱离贱籍、改变身份的机会与希望。

    昨天离开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后,唐成就开始依照霍正源的吩咐,到处奔走联络,昨夜也是一夜未眠,先后联系了与自己境遇相似的那些世仆与丐户、住在渔船之内一辈子不能上岸的九姓渔户、以及那些仅仅是处境稍好的南京匠户,承诺他们只需是后续几天为霍正源卖命,霍正源就会帮助他们改籍换户、让他们拥有寻常百姓的身份。

    结果自然是格外顺利。

    对于这些世仆、丐户、九姓渔民、以及匠户而言,改籍换户的诱惑是致命的,哪怕是需要承担天大风险、哪怕是只拥有一线机会,他们也绝对不愿意错过。

    所以,当唐成联系了他们之后,就立刻得到了他们的激烈回应,所有人皆是当场立誓,愿意为霍正源上刀山、下火海,即便是自己葬送性命也是在所不惜,只求霍正源为他们的家人后代恢复良民身份就好。

    对于这种结果,唐成并没有任何意外,他非常清楚这些人的绝望境遇与真实想法。

    而现在,唐成就是想把自己的任务进展尽快禀报于霍正源,希望自己可以为霍正源留下一个干练可靠的良好印象。

    自从与霍正源接触之后,唐成心中就涌现出了更多野望,他不仅是希望自己可以趁机脱离贱籍身份,更想要趁机攀上霍正源的门路、得到霍正源的重用、恢复自己曾经人上人的生活。

    这半年多时间以来的贱籍经历,让唐成的内心深处出现了一个渴望吞噬一切的黑洞,需要大量的财富、权势、以及发泄才能稍稍填补。

    抱着这般心情,唐成一边是快步前行,一边转头向丁文博问道:“霍大学士交代于你的任务,进展如何了?你

    可一定要全力以赴,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丁文博轻轻点头,道:“还算是比较顺利,霍大学士昨天交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让我想办法恢复曾经的家族人脉,呵……你也知道这种人脉关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咱们若是遇到麻烦了,他们就会对咱们避之不及,甚至还会落井下石,但若是咱们这里又有了好处,对他们依然是有利可图,那他们也会舔着脸迅速转变态度、再次对你嘘寒问暖!

    我昨天挑选了几个后续会有用处的家族故旧,向他们送上厚礼,名义上只是希望他们将来可以稍稍照拂于我,并没有提出更多要求,而他们见我拿出了大笔银子之后,就当即是表现亲切了许多,虽然只是虚情假意,但也算是恢复了联系,随时可以再次接触他们,为霍大学士搜集情报、牵桥搭线!”

    闻言之后,唐成满意点头,冷声道:“无论是不是虚情假意,只要随时可以利用他们就好!咱们这般迅速就完成了霍大学士的交代,必然能让霍大学士高看咱们一眼!咱们这些人接下来究竟是吃香喝辣还是吃屎喝尿,就看这几天时间了!”

    不同于唐成由心中怨恨滋生而出的强大动力,丁文博这个时候还是有些迟疑顾忌,他瞥眼看到唐成似是偏执似是坚定的冷肃神态之后,忍不住质疑道:“虽然霍大学士他已经向咱们作出承诺,但这件事情……我总还是觉得不靠谱!

    成弟,你可还记得,咱们这些家族当初为何会受到朝廷严惩、沦为卑***籍?最主要的罪名就是阴谋刺杀朝廷重臣!而这个朝廷重臣,就是指霍大学士的庙堂靠山赵俊臣!虽然咱们皆是心中清楚,赵俊臣当初遇刺之事绝对与南京六部毫无关系,咱们就是被栽赃陷害了,但朝廷中枢硬是要把这项罪行扣给咱们,咱们也是没有任何争辩机会!

    这般情况下,那位赵阁臣事后当真会愿意既往不咎、帮助咱们脱离贱籍恢复良民身份?该不会……那位霍大学士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利用咱们、驱使咱们送死卖命吧?若是他事后食言反悔,又或者是咱们受他算计之后无一生还,白白葬送了一切,又该如何是好?”

    唐成有些不屑的转头看向丁文博,冷声道:“你认为咱们还有资格考虑这些事情?受人利用也好、九死一生也罢,总好过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也没有任何扭转命运的机会,只能浑浑噩噩的苟活于世!对我而言,宁愿是被人利用至死,也不能……”

    说话之间,唐成与丁文博二人已经赶到了霍正源临时府邸的附近。

    而唐成话到一半,却突然间心中泛起警惕之意,当即是闭嘴转身、向自己后方看去。

    然后,唐成就看到,两名苦力形象的汉子,正在迅速逼近自己与丁文博二人。

    见到这两名汉子,唐成顿时是眉头一皱,暗暗想道:“看这二人的衣装打扮,似乎是粮帮帮众……粮帮一向是周尚景的走狗爪牙,也一直都有安排人手秘密监视霍大学士的临时府邸,而且这里已是霍大学士的临时府邸附近,所以有粮帮帮众出现于此并不奇怪!

    只不过,看这两人的架势,似乎是想要与我接触谈话,却不知是何般目的……哦,是了,霍大学士昨天已是派人租下了附近的所有院落,让这些粮帮帮众无法顺利完成监视任务,所以这二人应该是想要从我们这里打探霍大学士的情报,所以我一定要谨慎应对,千万不能显露破绽……”

    想到这里,唐成当即是停下脚步,表情卑微的向这两名粮帮之人行礼问好。

    虽然绝大多数粮帮之人就是苦力水手罢了,但唐成沦为贱籍之后,身份更为低贱,为了避免更多麻烦,依然是要小心讨好他们。

    另一边,丁文博的想法也与唐成差不多,同样是停下脚步、表情卑微,耐心等待这两名粮帮帮众向自己打探情报。

    等待询问之际,唐成与丁文博二人皆是垂下目光,不敢与对方直视,尽量展现着自己的顺从之态。

    然而,他们二人最终并没有等到对方的出声询问。

    那两名“粮帮帮众”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之后,其中一人竟是突然发难,从身后掏出了短棍,直接砸在了他们头上,立刻就把唐成与丁文博二人砸昏了过去,另一人则是掏出了两副麻袋,手脚麻利的把唐、丁二人塞进麻袋之中,随后就扛着唐、丁二人迅速离开了这里。

    *

    唐成与丁文博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所见到的这两个粮帮打扮之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使用正常手段向他们打探消息。

    而且这两人也压根就不是粮帮帮众,而是伪装身份的“嘲风”死士。

    根据蒋枭的命令,这两名“嘲风”死士需要出手挟持控制几名正在为霍正源做事的贱籍仆从,成为“嘲风”组织的眼线、向蒋枭提供霍正源的情报。

    于是,“嘲风”死士就盯上了唐成与丁文博二人。

    事实上,唐成与丁文博二人被“嘲风”死士盯上,也不能算是意外,反而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唐成急切想要向霍正源邀功展现能力、所以天色未亮就拉着丁文博赶到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附近。

    而这两名“嘲风”死士抵达霍正源的临时府邸附近之后,也首先就看到了唐成与丁文博二人。

    唐成与丁文博二人皆是贱籍身份,所以即便是“嘲风”死士也对他们充满了轻视之意,根本就没打算仔细筛选,见到了唐成与丁文博二人之后,又眼看着天色将亮,就当即决定选择他们二人作为控制目标。

    毕竟,贱籍的地位实在是太卑下了,即便是唐、丁二人不愿意成为“嘲风”组织的眼线,“嘲风”死士也可以随意杀人灭口,根本不必担心有人追查这两个贱籍的死亡真相,到时候“嘲风”死士重新挑选目标就是。

    这样一来,唐成与丁文博二人还没有来得及向霍正源禀报任务进展,就被“嘲风”死士给绑走了。

    *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盆冷水泼在了唐成与丁文博二人的头上,终于是让唐、丁二人悠悠醒来。

    唐成头脑昏沉了好一阵,才终于回想起了自己被绑架的经历,当即是心中一惊,也终于是彻底清醒,连忙是撑起身体抬头观察周围环境。

    然后,唐成就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艘乌篷船内,此前动手绑架他们的那两位粮帮装扮之人,这个时候分别站在船头船尾,似乎是负责警戒。

    而丁文博就在自己身边,神态反应与自己完全一致,也正在紧张观察周围环境。

    与此同时,唐成与丁文博二人皆是没有被捆绑手脚,似乎是绑架他们的人极有自信,根本就不担心他们有机会脱身逃走。

    在船篷之内,除了唐成与丁文博之外,还有一名身材粗壮、身穿粮帮头目服饰、戴着面具的汉子,正端坐在他们二人的面前,目光冰冷的仔细观察着他们二人的反应。

    而这个身材粗壮、戴着面具的汉子,正是蒋枭。

    唐成并不知道,霍正源一心想要布局抓捕的那位悍匪首领,此时就坐在自己面前,他这个时候还以为是粮帮的人绑架了自己。

    虽然心中怨恨粮帮的手段粗糙,但唐成这个时候自然是不敢表现出来,反而是立刻跪地磕头,似乎是毫无尊严一般,颤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还望好汉知晓,我与同伴就是两个任人羞辱的贱籍,不仅是没钱没势,更是身份低贱,好汉绑了我们根本榨不出油水,只会让好汉沾染晦气,还望好汉高抬贵手,就当我们二人是个屁,把我们放了吧!好汉您放心,以我们二人的身份,根本没能力报复您,我们不敢

    记仇,只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相较而言,丁文博的反应就慢了一拍,但也立刻学着唐成的样子下跪乞饶。

    另一边,蒋枭看到唐成的这般表现之后,心中却是泛起了一丝兴趣,缓缓道:“你说你们二人就是两个普通贱民?我为何看着不像?我朝有明确规定,贱籍不可读书科考,而你们二人的言谈举止,却不像是不识字的人。”

    唐成低头泣声道:“好汉您慧眼如炬,我们二人确实不是寻常贱籍,小人名为唐成,祖父乃是前任南京户部尚书唐臻!您应该也听说过,朝廷中枢近年来屡次整肃南京官场,还说南京六部居心叵测、雇凶刺杀朝廷重臣赵阁老,然后又罗织了无数罪名,所有南京官员皆是受到严惩,小人也因此也遭到牵连,被官府贬为了贱籍……小人身边之人名为丁文博,乃是前任南京刑部侍郎之子,境遇也与小人完全相同……”

    蒋枭若有所思的轻轻点头之后,又问道:“原来是官宦之后……我也听说过你们的境遇,确实是有些可怜……据我所知,你们现在被南京礼部衙门借给了霍正源使唤?”

    【鉴于大环境如此,

    唐成依然是不敢抬头,答道:“正是如此!那位霍大学士想要举办一场大型酒宴,所以就需要一批懂得礼数、见过世面的仆从使唤,小人等人恰好符合这般要求,所以就被南京礼部派给了霍大学士使唤……”

    说到这里,看似卑微胆怯的唐成,目光之中突然闪过一缕精芒,又补充道:“还望好汉得知,小人与同伴的目前处境,实在是悲惨至极!

    那位霍大学士的朝廷靠山,就是赵俊臣赵阁老!小人刚才也提过,南京官场当初之所以受到朝廷中枢整肃,就是因为朝廷中枢认定是南京六部官员雇凶刺杀赵阁臣,而我们这批人被南京户部派给了霍大学士使唤之后,那位霍大学士很快就知晓了我们的来历,他为了给赵阁臣出气,便寻找各种理由不断的折磨羞辱我们……

    所以,还望好汉您大慈大悲、稍加怜悯我们这些苦命人,一定要尽快释放我们离开这里,若是那位霍大学士迟迟没有见到我们赶去他的临时府邸听他使唤,必然又要严厉责罚我们,说不定就要活活打死我们……”

    说完,唐成已是连连叩首、哀求不断,形象可怜至极。

    唐成虽然并不知晓蒋枭及其麾下“嘲风”死士的真实身份,误以为对方就是粮帮之人,但他还是准确推断出了蒋枭的真实意图,认为蒋枭派人绑架自己与丁文博就是想要收服他们二人成为眼线、趁机探取霍正源的情报。

    而唐成的这一番话,表面上是为了乞求蒋枭释放自己,想以自己的悲惨境遇引发蒋枭的同情心,但实际上则是在向蒋枭暗示一件事情——他唐成与霍正源有旧仇,心中暗藏积怨,也有动机报复霍正源。

    简而言之,唐成就是想让蒋枭误以为,只需是稍稍动些手段,就可以把唐成收买成为眼线、也就可以利用唐成收集霍正源的情报消息。

    唐成的反应很快,竟是在短时间内就想到了这般计策,若是让他计划得逞,不仅是可以顺利脱身离开,接下来还可以使用反间计,向蒋枭提供各种错误情报、误导蒋枭的判断。

    唐成的表演也极为逼真,若是遇到了寻常人等,说不定就已经让唐成的算计得逞了。

    但很可惜,唐成这一次所遇到的对手,是蒋枭。

    ……

    ……

    ……

    ……

    不过,唐晟的算计还是部分得逞了。

    他的这般说法,已经成功引起了蒋枭的兴趣,让蒋枭发现了他的利用价值。

    但蒋枭并没有直接相信唐晟的表态。

    蒋枭一向是性格谨慎,所以唐晟所展现出来的价值越高,蒋枭就越是会仔细考察他的立场与能力。

    于是,蒋枭认真观察了唐晟一眼之后,突然扬声道:“来人,把这位唐公子带到船篷外面,捂住他的耳朵。”

    随着蒋枭话声落下,唐晟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是面色大变。

    但不容唐晟拒绝,一名“嘲风”死士就已经走进船篷之内,抬手把唐晟拎出了船篷,然后则是按照蒋枭的吩咐、紧紧捂住了唐晟的双耳,让唐晟再也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与此同时,蒋枭则是转头看向丁文博,冷声道:“这位丁公子,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等到丁文博胆战心惊的抬头之后,蒋枭问道:“刚才,那位唐公子曾是说,你们这些人被南京户部衙门派给霍正源使唤之后,霍正源就在不断整治你们、为赵俊臣出气,让你们饱受折磨与羞辱……那你姑且说一说,霍正源到底是如何折磨羞辱你们的?”

    相较于唐晟,丁文博的反应就慢了许多,城府也不够深沉,直到这个时候才想明白了蒋枭为何要让唐晟离开船篷,还要捂住唐晟的耳朵。

    原来蒋枭是想要分开审问他们,询问一些细节之事,也就可以相互对照、证实真假。

    若是唐晟刚才的说法有假,他们二人的说法必然会存在大量不同之处,蒋枭也很快就可以寻到破绽。

    然而,唐晟与丁文博二人乃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遭到了“嘲风”死士的绑架,唐晟刚才的那些谎言又皆是临时起意,并没有与丁文博事先商议、达成默契,更没有任何机会相互串供统一说辞,这种情况下必然是要露馅的。

    只能说,唐晟虽然已是心性大变、城府渐深,也算是反应迅速、颇有急智,但终究是经验不足,遇上蒋枭这种心思缜密、手段老辣的老江湖,依然是完全不够看,不仅是破绽百出,更是自作聪明,蒋枭只要稍稍使用一点手段,就可以让他的诸般算计无所遁形。

    想到这里,丁文博顿时是大为慌乱,讷讷半晌之后,终于答道:“那位霍大学士折磨羞辱我们的手段是、是、是……用鞭子狠狠抽打我们,还动不动就会扇我们嘴巴子……”

    回答之际,丁文博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唐晟与自己之间存在默契,接下来单独面对蒋枭询问之际能与自己的回答大致相同,避免让蒋枭看出破绽。

    然而,蒋枭是何等人物?他只是看到丁文博讲话之际眼珠乱转的模样之后,就已是心中认定,丁文博的这般回答必然是临时杜撰出来的,根本不需要再寻来唐晟对证!

    也就是说,唐晟刚才的那一套说辞,必然存在虚假之处。

    至少,霍正源在使唤他们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折磨羞辱他们,所以丁文博才需要在回答之际临时杜撰。

    而蒋枭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心中就愈发好奇了。

    唐晟刚才的种种谎言,显然是想要趁机争取自己的信任、暗示自己可以收买于他、让他成为自己监视霍正源的眼线,但唐晟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贱籍罢了,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毫无益处、只有风险,他为何要主动这样做?

    发现这些疑点之后,蒋枭就隐隐有所预感,认为唐晟与丁文博这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贱籍,恐怕是隐藏着某些至关重要的秘密。

    于是,蒋枭心中冷笑连连,再次扬声唤道:“把唐公子带回船篷内吧。”

    随着蒋枭的吩咐,唐晟很快就被“嘲风”死士再次推回船篷之内,也不再捂着唐晟的双耳,让唐晟恢复了听力。

    蒋枭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唐晟一眼后,缓缓问道:“我这里有几项问题,刚才已经询问了这位丁公子,也已经听到了这位丁公子的详细回答,而现在……相同的问题,我希望唐公子也可以详细回答一遍!

    若是伱们二人的回答丝毫不差,那就证明你刚才对我没有任何欺瞒,那我不仅会立刻释放你们离开,还会送给你们一些好处,但若是你们的回答南辕北辙、存在大量迥异之处,那就说明你刚才的种种说法皆是在欺瞒于我,那就别怪我……”

    蒋枭说话之际,唐晟的表情变幻不定,似乎是惊恐至极、心中不断挣扎。

    然后,不等蒋枭把话说完,唐晟就“噗通”一声再次跪在蒋枭面前,不断的重重叩首乞饶,船篷之内“砰砰”磕头声响个不停。

    与此同时,唐晟声音颤抖,泣声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人刚才不仅有重要事情隐瞒了好汉,更还被猪油蒙了心,想要趁机骗取好汉信任、利用算计好汉!

    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从现在开始,小人再也不敢欺瞒好汉,愿意把所有真相尽数告知于好汉,也愿意全心全意为好汉效力,只求好汉可以饶小人一命!”

    蒋枭嘿嘿一笑,道:“你倒是反应快,迅速就想明白了目前局面,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我……说吧,你究竟有何事瞒着我、刚才又为何想要骗取我的信任?”

    听到蒋枭的追问之后,唐晟先是深吸一口气,又狠狠一咬牙,接着就把他知道的所有情报皆是详细告诉了蒋枭。

    这一次,唐晟的表现格外老实,完全没有任何隐瞒,不论是霍正源以改户变籍为诱惑、试图收买一批贱籍为自己效力的计划,还是他刚才设法骗取蒋枭信任、想要利用虚假情报误导蒋枭的想法,皆是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听到唐晟的种种说法之后,旁边的丁文博不由是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不久前还是信誓旦旦的表态要为霍正源卖命效忠的唐晟,竟是这般轻易就出卖了霍正源,把霍正源的后续计划向敌方势力全盘托出。

    另一边,向来是冷静深沉的蒋枭,听到唐晟的供词内容之后,也不由是面色变幻不定。

    蒋枭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想要控制几名贱籍成为眼线罢了,竟是无意间发现了霍正源的真正计划。

    而眼前这两個看似微不足道的贱籍,竟然是两条大鱼,乃是霍正源后续计划之中的关键人物!

    *

    唐晟所提供的情报无疑是极为关键,蒋枭也愈发谨慎,于是就故技重施,再次把唐晟与丁文博二人分开审问,向他们详尽询问了诸多细节,仔细对证他们二人的说法。

    丁文博看到唐晟已经彻底出卖了霍正源之后,也只好是实话实说,像是唐晟一般把霍正源的计划机密尽数交代了出来。

    相互对证之后,蒋枭也就可以确定,唐晟与丁文博二人这一次完全没有说谎,霍正源正在试图收买一批贱籍为自己效力,妄想利用这些贱籍对付自己与“嘲风”死士。

    确定了这般情况之后,蒋枭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好笑。

    一方面,蒋枭认为自己运气极佳,竟是这般轻易就误打误撞的收获了关键情报,接下来完全可以料敌先机,针对霍正源的计划制定具体对策,必然是可以事半功倍、收获奇效;

    另一方面,蒋枭也认为霍正源的计划实在是过于愚蠢了,竟然认为他只需是组织一批任人羞辱、卑不足道的贱籍,就可以对抗自己麾下的“嘲风”死士,简直是异想天开、可笑至极!

    这个时候,即使是谨慎如蒋枭,也因为心中成见,轻视了贱籍们所能发挥的作用。

    或者说,蒋枭根本就不清楚贱籍们为了脱离贱籍身份,究竟可以迸发出多么强烈的决心与勇气。

    在蒋枭看来,霍正源即便是可以收拢一批贱籍效力,但等到真正厮杀之际,面对自己麾下训练有素的“嘲风”死士们,这些贱籍必定是会一触即溃。

    但蒋枭也不得不承认,霍正源的这般计划确实是对自己造成了更多阻碍。

    在蒋枭的预计之中,自己这一次潜进南京城内追杀胡枭,最好的情况就是引蛇出洞,想办法吸引胡枭单独现身于某处,而自己则是率领“嘲风”死士埋伏活捉于他;

    而次好的情况,则是验证了胡枭的具体藏身之处以后,在胡枭防护不足的情况下,率领“嘲风”死士直接强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活捉或者击杀胡枭,然后赶在各方势力干涉之前抽身离开;

    至于最差的情况,就是胡枭身边已经拥有了充足的防御力量,所以自己必须要闹出极大动静、耽误较多时间才可以活捉或者击杀胡枭;

    而现在,一旦是让霍正源的计划得逞,霍正源就可以调动大批人手布置防御,而胡枭如今大概率就躲在霍正源的庇护之下,也同样会受到这些人手的保护。

    虽然这些人手只是一群卑不足道的贱籍,但毕竟有数量优势,“嘲风”想要击溃他们固然不难,但必然会闹出极大动静,也一定会耽误较多时间,这种情况不仅会增添“嘲风”组织的暴露风险,也会增加胡枭的逃走机会。

    这是蒋枭预计之中的最差局面,自然是要极力避免。

    至于要如何避免这种局面出现……

    蒋枭的目光再次转向了面色苍白、表情恐慌、正在忐忑等待自己发落的唐晟。

    蒋枭认为,眼前这个唐晟,就是自己改变局面的机会。

    刚才蒋枭分别审问唐晟之际,已经从丁文博那里询问到了唐晟的最大弱点。

    针对这般弱点,蒋枭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彻底控制唐晟、强迫唐晟为自己做事。

    只要手段得当,蒋枭就可以利用唐晟提供虚假情报,寻机误导霍正源、以及躲在霍正源庇护之下的胡枭,为自己营造更有利的局面,就算无法实现引蛇出洞的最佳情况,至少也可以验证胡枭的具体藏身之处、骗走胡枭身边的防御力量,让自己可以毫无顾忌的直接强袭!

    想到这里,蒋枭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但又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轻声道:“既然唐公子这般坦白,向我提供了关键情报,那我就暂且不再追究你刚才的欺瞒行径了!现在……我有意与唐公子达成一项交易,却不知唐公子是否愿意合作?”

    ……

    ……

    ……

    ……

    提议之际,蒋枭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威逼利诱的手段,强迫唐晟只能接受自己的“提议”。

    然而,唐晟的表现,却是让蒋枭有些意外。

    只见唐晟依然是哐哐磕头不断,颤声道:“好汉您尽管吩咐就是!只要是小人力所能及,就一定是全力以赴!”

    蒋枭微微一愣,没想到唐晟这般痛快就答应了下来,让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一系列手段皆是没有机会施展。

    于是,蒋枭冷笑着问道:“你就不问问,这项交易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你需要做什么事情?又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唐晟终于不再磕头,只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青肿额头,低声道:“小人认为自己并没有拒绝好汉的本钱。”

    另一边,丁文博见到唐晟的这般表态之后,终于是后知后觉,也大声附和道:“小人……小人也愿意为好汉效劳,只求好汉高抬贵手放过小人,饶掉小人一条性命。”

    蒋枭却没有多看丁文博一眼,只是继续打量着唐晟,轻轻点头道:“你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临场应变很有一套,这也是我重视于你、想要与你合作的原因。”

    事实上,蒋枭从一开始就只打算收复唐晟一个人为自己效力。

    若是想要对付霍正源这种绝顶聪明之人、或者是胡枭这种油滑奸诈之辈,唯有唐晟这种人才有机会发挥作用。

    至于丁文博,明显是城府太浅、反应太慢、机智太少,在蒋枭看来根本就不值得重用,用以对付霍正源或者胡枭这种敌人很容易就会成为一个破绽,进而是让蒋枭的后续计划满盘皆输。

    所以,蒋枭依然没有理会丁文博,而是紧紧盯着唐晟,又说道:“但……太聪明了,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既然你刚才可以干脆利落的出卖霍正源,今后有机会自然也会毫无犹豫的背叛于我!”

    唐晟面色苍白,颤声道:“好汉!好汉!小人绝对不敢背叛于您……”

    蒋枭摇头道:“无论蠢货还是聪明人,皆是会有临阵背叛的可能,但聪明人往往在背叛之际更懂得选择正确时机,也就让人更加防不胜防!所以,或是利诱、或是威逼,像是伱这样的聪明人,合作之际必须要加以限制,才能令我稍稍安心。

    先说利诱吧,你此前之所以是全心全意为霍正源效力,乃是因为霍正源向你承诺,事成之后助你脱离贱籍、恢复良民身份!但这般好处,不仅是霍正源可以实现,我同样可以办到!所以,只要你忠心耿耿为我效力,顺利完成我的吩咐,那你事后依然可以脱离贱籍、恢复寻常百姓身份!”

    闻言之后,唐晟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希望光芒,忍不住追问道:“好汉您……此言当真?”

    蒋枭轻哼一声,道:“我这一辈子虽然无恶不作,却从未有过虚言!”

    唐晟用力点头道:“既然如此,不论是为了保命,还是为了脱离贱籍,小人都一定会忠心耿耿、为好汉效力,再也没有任何理由背叛好汉,请好汉尽管吩咐就是!”

    蒋枭却又摇头,冷笑道:“不急!我现在只是摆出了好处,也只是利诱手段而已,接下来还需要再使用威逼手段,在你身上加一层保险才行!”

    唐晟犹豫着问道:“小人一无所有,您就算是想要威逼小人,恐怕也无从下手……”

    蒋枭嘿嘿一笑,抬手指向唐晟身边的丁文博,悠悠道:“你怎么会一无所有呢?你不是还有一位卧病在床的母亲吗?

    我刚才在分别询问你们二人之际,已经向这位丁公子打探过你的具体情况,而按照这位丁公子的说法,你可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啊!

    即使是沦为贱籍自身难保,却从未想过舍弃自己母亲,自己幸苦积攒的衣食物品也皆是会优先提供于母亲使用,平常时候遇到任何事情都是逆来顺受,但唯独母亲受辱之后,就会不顾一切与人拼命,对不对?这般孝道,真是让我深为感动啊!”

    听到蒋枭的这般说法,唐晟再一次面色大变,霍然转头瞪着身边的丁文博,表情间满是不可置信,没想到丁文博竟然把自己的最大弱点泄露给了蒋枭。

    在唐晟的怒视之下,丁文博心虚的转头避开了唐晟的目光,完全不敢与唐晟对视。

    蒋枭并没有理会唐晟的反应,又说道:“现在,你亲笔写一张字条,就说是自己脱不开身,但已经寻到大夫为你的家中老母治病,我的手下会持着这张字条把你的老母亲接出堕民巷,代替你照顾她一段时间……放心吧,只要你老实为我做事,我就绝不会亏待你的老母亲,也当真会寻来大夫为她治病,说不定待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你的老母亲就可以健健康康的与你相见了!”

    唐晟的表情变幻不定,比刚才出卖霍正源之际还要更为挣扎。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到蒋枭命人取来纸笔之后,唐晟最终还是按照蒋枭的吩咐,写了一张字条。

    把纸条交给蒋枭之后,蒋枭看了一眼字条内容,满意点头之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你的后续任务很简单,那就是想办法调查清楚,是否有一群亡命徒隐藏在那位霍大学士身边!那群亡命徒的首领身材矮壮、皮肤黝黑、嘴角右下方有一颗黑痣、性格极为奸猾、一双狼目极为引人瞩目!

    你正受到那位霍大学士的重用,所以只要你留心调查、仔细观察,想必很快就可以发现端倪!待你发现这群亡命徒的迹象之后,就在自己今天被绑架的地方稍稍驻足片刻,我的手下就会与你接触!我到时候也会向你交代后续任务。”

    蒋枭的性格极为谨慎,虽然他判断胡枭现在大概率就躲在霍正源的庇护之下,但终究是不敢保证自己的这般推测一定正确,所以他首先需要利用唐晟确认自己的心中推断,然后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

    听到这般任务之后,唐晟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也认为这般任务并不困难,连连点头再次承诺道:“好汉放心,我一定竭力而为!”..

    蒋枭轻轻一笑,道:“很好,你再帮我一個小忙,接下来就可以单独离开这里了……”

    听到蒋枭的这般说法,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丁文博顿时是表情大惊。

    他不明白,蒋枭为何只让唐晟一个人离开!

    自己呢?

    还有,蒋枭要让唐晟帮什么忙?

    然而,还不等丁文博反应过来,唐晟已是一跃起身,狠狠撞在了丁文博身上,用力把丁文博压在身下,面色狰狞的用双手死死掐住了丁文博的脖子!

    蒋枭特意说过,就是丁文博向他泄露了唐晟的最大弱点就是孝顺母亲;蒋枭交代任务之际,也只把任务交代给了唐晟一人,显然是看不上丁文博的能力,认为让丁文博参与后续计划只会误事;而且蒋枭如今又表态让唐晟单独离开这里……

    所以,唐晟当即就想明白了,蒋枭究竟想要让自己帮什么“小忙”。

    那就是亲手处理掉丁文博这个隐患。

    丁文博必须去死,否则他不仅是有可能会让霍正源发现破绽,暴露之后说不定还会出卖唐晟与蒋枭。

    而且,唐晟亲手杀掉丁文博之后,也相当于把一份投名状交给了蒋枭,让蒋枭更加放心的利用于他。

    总而言之,从任何角度来看,丁文博都必须去死!

    蒋枭也给了唐晟一个充分理由,让他动手之际毫无犹豫。

    就这样,大约半盏茶时间之后,丁文博身体一阵轻微抽搐之后,终于是彻底不再动弹,被唐晟掐死在了乌篷船内。

    唐晟剧烈呼吸片刻之后,转头向蒋枭问道:“好汉,小人是否可以离开了?”

    蒋枭满意点头,问道:“这位丁公子的尸体,我会负责处理,但你想要如何向霍正源解释这位丁公子的突然失踪?”

    唐晟苦笑道:“他与我皆是贱籍而已,贱籍的命最不值钱,很容易就可以寻到理由解释此事!尤其是最近这几天时间,南京城内的局势这般混乱,一个贱籍随意在南京城内行走,又因为霍正源的任务,他还随身携带着一笔数量可观的银子,被人谋财害命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我会向霍正源解释,因为丁文博无意间泄露了银子,然后就遇到青皮无赖的强夺,而他与青皮争斗之际很快就被掐死了,我则是见机不妙就立刻逃走了,我额头上的青肿也是在对抗青皮之际被撞伤的……而好汉您只需是派人把他的尸体随意丢到某处角落就好!”

    蒋枭再次满意点头:“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不仅有急智,也算是心思缜密,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所以,你自然可以想明白,像是我这种躲于暗处、身份不明、却又不择手段之人,是绝对不可以背叛的,否则……就算是你一时得逞,但只要我还有手下活在这个世上,就一定会随时随刻、不计代价的报复于你,而你的余生也将会一直受到死亡威胁、惶惶不可终日,迟早不得好死,对不对?”

    唐晟再次苦笑摇头,道:“好汉您不必再恐吓于我了,我的老母亲已经受您控制,我自己又亲手杀掉了丁文博、向您交纳了投名状,已经绝无可能背叛于您了。”

    蒋枭嘿嘿一笑,道:“任何事情,保障总是越多越好!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随着蒋枭的话声落下,唐晟就感觉自己脚下的乌篷船轻轻一震,显然是已经靠岸。

    而唐晟表情难看的向蒋枭躬身一礼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船篷,一跃跳到了岸上。

    再然后,唐晟稍稍分辨了一下位置与方向,却发现自己已经距离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不远了,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恢复了冷静,就再次快步向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方向走去。

    *

    却说,大约半刻钟时间之后,唐晟终于是抵达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也很快就再次见到了霍正源。

    然而,与霍正源相见之后,眼看着周围并无旁人之后,唐晟就立刻跪在了霍正源面前,把自己与丁文博二人在路上遭遇绑架的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汇报给了霍正源。

    不论是自己被迫出卖霍正源的事情,还是自己亲手掐死丁文博的事情,又或是蒋枭交代于他的任务内容,唐晟皆是毫无隐瞒!

    蒋枭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玩了一辈子鹰,今天竟然让一只小家雀给啄了眼!

    为了彻底控制唐晟,蒋枭使用了各种手段,又是以脱离贱籍作为利诱,又是以唐晟的性命作为威胁、又是逼着唐晟亲手掐死丁文博作为投名状、又是控制了唐晟的母亲作为人质,近乎是万无一失。

    若是换成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人,施展了这几种手段之后,就必然会彻底受制于人,再无任何反抗余地,也再无丝毫背叛勇气。

    但蒋枭偏偏遇到了唐晟!

    所以,这几种控制方法,对于唐晟皆是没有任何用处!

    以脱离贱籍为利诱?但唐晟的野望绝不只是想要脱离贱籍、恢复良民身份而已!他更希望自己可以手握权力、恢复曾经的人上人生活!

    而这种好处,蒋枭根本没有能力提供,因为蒋枭在唐晟眼里就是一个粮帮头目罢了,根本无能力向自己承诺更多好处,但霍正源则是不同,不仅是位高权重,而且只看霍正源如今必须要收买贱籍为自己效力的做法,唐晟就知道霍正源身边缺少帮手,所以他唯有依附于霍正源,才更有机会实现自身野望。

    以唐晟的性命为威胁?这种手段更是不被唐晟放在眼里!这段时间的贱籍经历,已经彻底扭曲了唐晟的心性,如果不能以大量的财富与权势填充自己内心,对他而言就是生不如死!

    既然已是生不如死,那唐晟又何惧死亡威胁?

    还有逼着唐晟亲手掐死丁文博作为投名状,这种事情就更是毫无威胁了!

    只要霍正源认为丁文博确实该死,那唐晟就算是亲手杀害丁家全族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至于蒋枭控制唐晟的最重要手段,也就是挟持了唐晟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作为人质,更是让唐晟心中冷笑连连,甚至还有些得意。

    实际上,唐晟所展现的孝顺形象,从一开始就是一种伪装罢了。

    对于唐晟而言,这种伪装有着诸多好处。

    首先,是让唐晟可以控制自己那几位美貌姐妹——在遇到霍正源之前,唐晟作为一名贱籍的最大保命依仗,就是他那几位美貌姐妹沦为了舞女歌妓之后,用身体讨好了某些南京实权官员,让唐晟得到了一定庇护,否则唐晟早就让往日仇家给害死了,而唐晟的这种孝顺形象,就是为了让他那几位美貌姐妹心甘情愿的继续牺牲自己、为他继续提供庇护;

    其次,唐晟的孝顺形象,还让自己在贱籍之中拥有了更多号召力,使他顺利成为了一众青年贱籍的领头人——在中华文化观念之中,一名孝子很容易就可以受到周围人的信任与好感;

    最后,这种孝顺形象也是唐晟刻意留给敌人的一个弱点,让敌人误以为他们只需是控制了唐晟的老母亲,就可以彻底控制唐晟,唐晟甚至还暗中预演过这般时候自己究竟应该做出何种反应——而这一次,唐晟的这般布置也果然是发挥了关键作用。

    事实上,唐晟至始至终都不在乎自己那个卧病在床的母亲。

    他只在乎自己!

    所以,蒋枭的种种控制手段,对于唐晟而言自然是毫无用处。

    于是,唐晟如今也是毫无犹豫,直接出卖了蒋枭,再次转投于霍正源的阵营!

    ……

    ……

    ……

    ……

    不必再提唐成心中的诸般算计。

    却说,霍正源听到唐成的坦白交代之后,顿时是面色大变,忍不住惊声追问道:“这么说……绑架你们的那个粮帮头目,已经知晓了我正在暗中召集贱籍效力的事情?”

    唐成再次磕头请罪——他已经数不清楚,自己今天究竟磕头多少次了——又低声辩解道:“还请霍大学士宽恕,小人向他泄露机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小人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遭到绑架,那就算是受到严刑拷打、性命威胁,也绝对不敢把您的计划机密泄露出去!

    但小人当时是与丁文博一同遭到绑架,那个丁文博并不似小人一般立场坚定、忠心耿耿,且又反应迟缓、做事不够谨慎,那个粮帮头目在分别审问了我们二人之后,很显然已经从丁文博那里发现了破绽,您的计划将会彻底暴露也已经是注定之事,所以小人就只好是主动向他坦白一切、全力争取他的信任,然后才有机会与霍大学士再次相见、向您及时示警。”

    霍正源沉默片刻后,轻轻点头道:“这件事情……确实不能怪你!正如你所言,当时的局面之下,我的后续计划注定是会暴露,所以你的最佳选择就是极力争取对方信任,而后才有机会把这件事情通知于我,让我提前警觉、尽量减少损失、不会随意受人利用,说不定还可以顺水推舟、传递假情报误导对方……若是易位而处,我恐怕也只能做到这般地步了。”

    说完,霍正源抬手道:“你既然没有犯错,那就不必跪着了,起身说话。”

    见霍正源没有追究自己,唐成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赌对了霍正源的秉性,但表面上则是感激涕零,再次叩首泣声感谢之后,才终于是起身而立,又低头垂手问道:“那……霍大学士,咱们现在应该如何应对?您尽管吩咐就是,只要能为您尽量挽回损失,即便是需要小人再入虎穴、与那个可怕的粮帮头目再次相见,小人也绝对不会犹豫!”

    因为先入为主的关系,唐成一直都把蒋枭视为是粮帮头目,而霍正源这个时候也受到误导,同样把蒋枭视为是粮帮之人。

    所以,霍正源来回踱步、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摇头叹息,道:“如果绑架于你的人就是粮帮头目,那就意味着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乃是周首辅!若是换成寻常对手,这种情况下我还可以向对方传递各种虚假情报、误导利用他们,但这位周首辅可不好湖弄,我恐怕是难以欺瞒于他……

    但幸好,你只是知道我想要召集一批贱籍效力,并不知晓我的全盘计划,而且那位周首辅的立场与我相似,也是想要布局抓捕蒋枭,然后则是顺藤摸瓜,寻到蒋枭幕后之人暗中蓄养死士的确凿证据,目标并无冲突之处……

    所以,这般情况下,我就只能是选择与周首辅坦诚合作、把一部分好处分给他了……罢了,虽然最终收益大幅减少令人惋惜,但毕竟还是稳赚不赔,而且有了周首辅的全力协助之后,也提升了许多胜算……”

    听到霍正源的这般说法之后,唐成眼中闪过了一缕精芒,心中再次涌出了一丝得意,只觉得自己又一次赌对了。

    唐成之所以是毫无犹豫的选择支持霍正源,除了蒋枭的种种控制手段对他皆是无效、以及投靠于霍正源之后更容易掌握权力之外,更是因为——在这场南京变局之中,霍正源乃是立足于不败之地的一方。

    虽然唐成现在还不清楚,霍正源的种种布置究竟是想要对付何方神圣,但他也可以推测出,霍正源已经发现了某位庙堂大人物的罪行嫌疑,所以才想要布局寻到这位大人物的确凿罪证、趁机扳倒对方。

    这般情况下,霍正源看似势单力薄,却是主动进攻的一方,最多就是白费心机、无功而返,但大概率不会出现攻守互换、被人倒打一耙的情况。

    就算是攻守互换、霍正源抓人破绽不成反被倒打一耙,但霍正源在庙堂中枢还拥有阁老赵俊臣的全力撑腰,绝不会随意垮台。

    总而言之,后续局势不论是如何变化,霍正源的最差结果也就是没赢罢了,但极大概率不会一败涂地,可谓是立足于不败之地,所以唐成选择站在霍正源这一边,自然也就可以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收获好处。

    然而,就在唐成心中暗暗得意之际,却突然听到有人插话,嘿嘿冷笑道:“但……绑架这位唐公子的人,当真是粮帮之人吗?粮帮帮众的衣装服饰,很容易就可以搞到,说不定这般身份只是对方的伪装罢了!”

    听到有人插话,霍正源与唐成二人皆是表情一变。

    其中,唐成表情有些疑惑,没想到房间之中除了自己与霍正源二人之外,竟然还有另外一人躲在暗处偷听。

    而霍正源则是表情不满,转头看向了房间一侧的窗户位置,冷声道:“胡兄弟,若是你依然不懂规矩,随意窃听本官谈话,那就别怪本官对你不客气了!本官没有太多耐心,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随着霍正源的话声落下,一名汉子从房间外面打开了窗户,又翻身进入了房间之中。

    见到此人之后,唐成顿时是面色微变。

    身材矮壮、肤色黝黑、形象油滑、嘴角右下方有一颗黑痣、一双狼目令人印象深刻……

    很显然,这名汉子就是蒋枭让他寻找的那位目标人物。

    当然,唐成此时还不知道此人的姓名——胡枭。

    而下一刻,唐成就已是换成了一副疑惑表情,似乎是完全没有联想到眼前之人的身份来历。

    这段时间的贱籍经历,不仅让唐成磨练出了极深城府与诸多机智,还让他拥有了极强的情绪控制能力与神态控制能力。

    另一边,胡枭见到唐成的这般反应之后,则是轻轻点头,喃喃道:“怪不得,以那人的谨慎多疑,竟然也会被你瞒过……嘿,贱籍之中也有人才啊,小看你了……”

    喃喃自语之后,胡枭就转身向霍正源躬身请罪,道:“请霍大学士见谅,我也不是刻意偷听您的谈话,只是恰巧路过了,顺便就听到了,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耳朵灵……

    不过,也幸好是让我无意间听到了这场谈话,否则您或许就要误信对方的伪装、误判对方的身份了!在我看来,对方现身绑架这位唐公子之际,虽然是身穿粮帮服饰,但未必就是粮帮之人,大概率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霍正源眉头一挑,经过胡枭的提醒之后,也发现自己刚才陷入了思维误区,只是因为唐成的片面之言,竟然没有仔细验证就轻信了唐成的推测,确实是容易错判局势。

    当然,霍正源只是暂时没有想到这一点罢了,他一向是有着复盘局势的好习惯,所以就算没有胡枭的提醒,也很快就会发现这般疏漏。

    但胡枭毕竟是提前警醒了霍正源,所以霍正源眉头一拧之后,也就没有继续追究胡枭的偷听行迹,只是追问道:“那你为何会认为,对方不是粮帮之人?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破绽?”

    唐成也连忙附和道:“对啊,对方是在粮帮帮众的活动范围之内绑架了我与丁文博,又穿着粮帮中坚帮众的服饰,我与那个粮帮头目进行接触之际,也屡次的隐晦试探,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从种种迹象表明,对方就是粮帮之人。”

    唐成一心想要在霍正源面前展现能力,自然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推断错误、险些误导了霍正源。

    胡枭耸了耸肩,表情看似轻松,却又暗藏着一丝凝重,道:“我倒是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与可疑之处,但……对方的行事方式、性格作风,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那句诗是怎么说来着?对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许,不必咱们刻意的搜查与布局,咱们的目标就已经主动寻到了咱们面前!”

    闻言之后,霍正源眼睛一亮,转头向唐成吩咐道:“那个粮帮头目装扮之人,在审问你的时候究竟是如何讲话的、又有过哪些动作反应,你详细再讲一遍,绝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见霍正源这般严肃,唐成也不敢继续坚持己见,连忙把自己与蒋枭接触之际的种种细节又详细讲诉了一遍,尽量复原了当时的所有场景,不论是蒋枭的所有原话,还是蒋枭的动作反应,皆是不敢遗漏。

    最后,唐成总结道:“那人一直戴着面具,我无法看到他的具体样貌与表情变化,所以就只能回想起这些事情了。”

    而霍正源则是扭头看向胡枭,问道:“如何?是否可以确认他的身份?”

    胡枭冷笑点头道:“十有八九,就是蒋枭!虽然他故意改变了语气与习惯,但这种行事手段与思考方式,皆是与蒋枭完全一致!更何况,粮帮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那些粮帮头目也皆是庸碌无能之辈,我刻意打探过他们的性格作风,并无任何一人拥有这般手段与心机!

    所以,对方大概率就是蒋枭,显然他已经秘密潜回了南京城内,更还推断出我如今就躲在霍大学士的庇护之下,所以他才会绑架控制这位唐公子,想要确认自己的推断正确无误……

    待他确认了我的藏身之地后,就必然是会当机立断、迅速采取行动,或是想办法吸引我离开霍大学士的庇护,又或是会率领麾下死士直接强袭这里!以他的性格作风,再疯狂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听到蒋枭有可能会率领麾下死士直接强袭自己这里,霍正源不由是目光一缩。

    但下一刻,霍正源已经恢复了冷静,缓缓道:“但既然咱们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迹与计划,有些事情反而是容易操作了!蒋枭虽然谨慎狠辣,但他终究不是周首辅,所以咱们完全可以顺水推舟,让唐成再次联系他的手下,派人秘密追踪,寻到他的藏身之处,最后就是先下手为强,全力围捕于他!”

    胡枭迅速补充道:“正是如此!如今正是危中有机,虽然让蒋枭提前发现了霍大学士您的布置,但咱们也提前抓到了他的尾巴!不过,蒋枭一向是做事谨慎,很有可能还会控制更多贱籍成为眼线,不可能只是寄望于这位唐公子一人,所以咱们还需要做戏做全套,绝对不能让他发现破绽!”

    唐成面色稍稍变幻片刻之后,也咬牙拍着胸口保证道:“霍大学士,您尽管吩咐就是!还是那句话,小人对您忠心耿耿,愿意为您再赴虎穴!”

    霍正源善于谋划布局,胡枭又极为熟悉蒋枭的行事风格,而唐成则是非常了解南京城内的具体情况,所以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很快就已经制定出了后续计划的大致框架。

    *

    而就在霍正源等人顺水推舟、改变后续计划之际。

    南京城内的另外两方势力——首辅周尚景与七皇子朱和坚——这个时候也皆是通过种种迹象察觉了端倪,心中有了警觉。

    这一天的上午己时,东园的一处隐蔽书房之内,宋家家主宋承仁与周尚景再次碰头交换情报之际,表情神色极为严肃,自从坐在周尚景面前之后,就一直拧着眉头。

    “周首辅,情况有些不对劲!在咱们的布置之下,南京守军、官府衙役、缙绅家丁、粮帮帮众皆是被动员了起来,已经快要把南京城内所有可疑之处皆是仔细翻查了一遍,但至今也没有寻到七皇子麾下死士的藏身之地……无论是那个极有可能已经潜回城内的蒋枭,还是那些前几天当众杀害我宋家仆从的死士,皆是没有寻到任何痕迹!

    所以,咱们必须要认真考虑最坏的情况了……若是咱们这般大动干戈之后,却依然无法寻到七皇子私下蓄养死士的确凿证据,却又该如何收尾?”

    听到宋承仁的询问之后,周尚景同样是表情凝重,缓缓道:“若是如此,那……咱们就只能是安排人手再一次搜查全城了!”

    宋承仁面色微变,却是罕见的反驳了周尚景的意见,摇头道:“还要再次搜查一遍?不行!绝不可行!南京城乃是我朝规模最大的城市,人口高达百万,绝对经不起更长时间的动荡与戒严了!尤其是‘联合船行’如今正在带头闹事抗议,军民对峙已是愈发激烈,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发生意外、酿成民变,咱们皆是担不起这般责任!”

    周尚景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的这次搜查行动,可谓是极为严密,若是依然无法寻到七皇子麾下死士的具体藏身之处,那就说明了一件事情,也就是——南京城内的某些地头蛇,正在暗中掩盖这些死士的行迹、为他们提供庇护!你认为,何方势力的嫌疑最大?”

    宋承仁微微一愣,又仔细思索了片刻,缓缓摇头道:“不可能是南京城内的各大衙门,即便是南京镇守太监府也绝不可能!因为这些衙门皆是遍布着咱们的眼线与内应,若是他们暗中掩盖七皇子麾下死士的行迹,咱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毫无察觉!

    也不大可能是南京城内的各大缙绅家族!这些缙绅家族皆是根基深厚,不容易受到控制,又皆是趋利避害,没有任何理由承担这般风险,而且咱们这几天搜查之际也没有放过他们的名下产业,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同理,‘联合船行’的嫌疑也不大……

    与此同时,考虑到七皇子的麾下死士抵达南京城至今也只有三个月时间,就算是他们提前布置留了后手、收服了几个南京城内的地头蛇,受他们控制的地头蛇也不可能实力太强,所以……”

    说到这里,宋承仁再次面色微变,道:“这样想来,最有可能掩护这些死士的地头蛇,就是南京守军与粮帮!

    咱们虽然也在南京守军内部安插了几名眼线,但这些眼线只是集中于南京守军的高层武官身边,对于中下层武官的监视力度并不强!而粮帮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李豹虽然是南京城内的粮帮大头目,但他并没有能力完全控制自己手下的那些小头目!

    而无论是南京守军的中下层武官,还是粮帮的中下层头目,皆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很容易就会受制于人!所以,七皇子的麾下死士若是控制了几个南京城内的地头蛇作为后手,那些中下层的守军武官与粮帮头目,显然是最佳目标!

    与此同时,咱们这一次搜捕全城之际,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就是主要力量,所以南京守军与粮帮的名下产业最容易被忽视,甚至还会直接略过!正所谓灯下黑,若是有中下层的守军武官与粮帮头目正在暗中掩护七皇子的麾下死士,那咱们自然是难以发现他们的行迹!”

    周尚景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咱们才需要再次搜查一遍全城,但这一次搜查之际,重点并不是寻到七皇子麾下死士的具体藏身之地,而是要仔细留意南京城内那些地头蛇的反应,尤其是那些中下层守军武官与粮帮头目,观察他们是否有可疑表现!”

    宋承仁犹豫片刻后,终于点头道:“若是如此,这一次的全城搜捕倒是不会耗费太多时间,也不会闹出太大动静,我现在就去安排!”

    说完,宋承仁就起身匆匆离开了。

    而周尚景目视着宋承仁的离去背影,则是面现深思之色。

    虽然周尚景并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任何问题,但他也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某一个关键之处。

    ……

    ……

    ……

    ……

    人们的想象力,总是局限于自己的知识储备与见闻经历,完全无法预测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所以,每个人都有思维局限性,即便是周尚景、赵俊臣、德庆皇帝等人,也概莫能外。

    而周尚景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是文臣表率、恪守人臣本份,虽然经常会不折手段的实现自身意图,也经常会带头对抗皇权扩张,但也从未做过豢养死士这种事情;

    与此同时,他又是一位朝廷权臣、当世大儒,出身于书香世家,年纪轻轻就踏入官场青云直上,至今已有五十余载,绝对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自然是极少有机会接触像是蒋枭、胡枭这种亡命徒,也就无法理解这些亡命之徒的思维方式;

    周尚景总是下意识认为,世人皆是懂得计较得失、分析利弊,除非是被逼急了,否则就绝不会狗急跳墙,若是利益足够庞大,化死敌为盟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周尚景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也存在蒋枭、胡枭这样的人物,但他在分析局势之际,却依然会下意识把蒋枭、胡枭这样的人物排除在变数之外。

    相较而言,霍正源的情况就要好一些,因为有胡枭为他出谋划策,而七皇子朱和坚的情况则是要更好一些,因为朱和坚不仅是非常熟悉蒋枭的性格秉性,还亲手建立了“嘲风”这個死士组织。

    *

    这一天,就在周尚景与宋承仁商议密谈之际,瞻园内的一间书房之中,吕德匆匆求见了七皇子朱和坚,向朱和坚禀报了蒋枭已经率领“嘲风”死士秘密返回南京城内的消息。

    这个时候,不同于霍正源与周尚景,朱和坚还不清楚蒋枭已经出现了失控迹象,秘密潜回南京城内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追杀胡枭报私仇。

    前几天,一批“嘲风”死士提前返回南京城内,却又与胡枭麾下海贼在闹事之中相互厮杀,还造成了十余名宋家仆从的死伤,现在正受到南京官府的全城通缉,让整个“嘲风”组织都随时面临着曝光之危,这也是朱和坚目前最为担心的事情。

    朱和坚还以为,蒋枭这个时候秘密潜回南京城,就是为了遵循自己的命令,为自己妥善解决这桩麻烦。

    所以,听到吕德的禀报之后,朱和坚不由是有些安心,但也迅速发现了不妥之处,盯着吕德皱眉问道:“蒋枭这般迅速就可以潜回南京城内,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为何……他竟是通过吕公子向我传递消息?而不是直接与我联络?”

    朱和坚话声刚落,站在他身后的长随太监贾伦更是没有任何遮掩,直接质问道:“对啊,究竟是什么时候,吕公子竟然变成了殿下与‘嘲风’之间联系人?据我所知,殿下从未有过这般安排。”

    吕德似乎也是深感意外,摇头道:“蒋枭派人与学生联系之际,学生也是极为吃惊!殿下您也知道,蒋枭此前强迫学生亲手杀害了您的两位心腹近卫,让学生至今也是噩梦不断,所以学生对他可谓是深恶痛绝,不愿意再与他有任何联系,但蒋枭偏偏就是盯上了学生……

    根据蒋枭的说法,殿下从前联系‘嘲风’组织之际,主要是通过郭守忠与卢桐这两位心腹近卫,但这二人现在已经被灭口了,殿下身边知晓‘嘲风’组织存在的心腹只剩下了寥寥几人,但这几位心腹又皆是受到了严密监视,所以蒋枭就只好是通过学生与殿下取得联系了。”

    朱和坚依然拧着眉头,显然是不愿意让吕德成为自己与“嘲风”组织之间的联系人。

    吕德投靠朱和坚的时间尚短,虽然已经把身家性命拱手交给了朱和坚,但朱和坚依然没有彻底信任于他,自然是不愿意让吕德有机会随意接触自己的核心机密。

    但朱和坚思来想去之后,却又无奈只能承认——让吕德成为自己与“嘲风”组织之间的联系人,就是目前局势之下的最佳选择。

    毕竟,吕德在南京城内交友甚广、声望极高、社交活动频繁,蒋枭通过吕德与自己进行联系也最不容易被各方势力发现端倪。

    于是,朱和坚轻轻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这般情况,但还是摇头道:“既然如此,就只能委屈吕公子暂时成为我与‘嘲风’组织的联系人了,我也知道吕公子你不喜欢蒋枭,待南京乱局告一段落之后,我一定会另择人选成为联系之人,绝不会让吕公子为难。”

    吕德再次摇头,道:“为了殿下,学生虽然厌恶蒋枭此人,却也愿意暂时委曲求全!但学生还是观点不变,殿下您很快就是储君太子了,所以无论是蒋枭这种亡命之徒,还是‘嘲风’这种死士组织,最好还是尽快的彻底撇清关系!”

    听到吕德此言,朱和坚心中疑虑稍减,微笑点头道:“吕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

    吕德很清楚,自己若是想要在最短时间之内成为朱和坚的心腹亲信,最佳途径就是趁机成为朱和坚与“嘲风”组织之间的联系人;

    而若是想让自己顺利成为“嘲风”组织的联系人,那最佳手段就是明确表现出自己对于“嘲风”组织的厌恶与排斥。

    吕德越是厌恶与排斥“嘲风”组织,朱和坚就越是会放心吕德、让吕德成为自己与“嘲风”组织的联系人,因为吕德绝不可能在“嘲风”死士之中拥有威望、收获好感,只会沦为一个纯粹的传信之人,还会与蒋枭相互制衡,这也是朱和坚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再等到南京乱局尘埃落定之后,吕德已经证明了自己作为中间联系人的可靠与忠心,朱和坚想要另外挑选一个忠心可靠的联系人也绝对不是一件易事,而且所有人已经逐渐习惯了吕德的联系人角色……

    再然后,只需是稍稍施展一些手段,吕德就可以顺利成为朱和坚与“嘲风”组织之间的固定联系人,也就可以频繁接触朱和坚的核心机密了。

    吕德表面上是屡次建议朱和坚应该尽快抛弃“嘲风”组织,但吕德也很清楚,像是朱和坚这般秉性之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嘲风”组织这柄利刃的。

    *

    朱和坚并没有察觉到吕德的心中算计,他出言安抚了吕德之后,就再次问道:“蒋枭派人与你取得联系之后,除了表明他已经顺利潜回南京城之外,可还有更多事情让你转达?”

    吕德点了点头,道:“蒋枭让学生转告殿下,说是希望殿下您可以施加影响,把南京官府的戒严时间延长于两天之后,还要想办法进一步限制南京官府与南京守军的行动权限……似乎是想让南京城内保持目前乱象,他才可以趁乱行动、浑水摸鱼。”

    说话间,吕德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密信递给了朱和坚,又说道:“除此之外,蒋枭还要求学生向殿下转交这封密信,显然是更为紧要的机密,却不愿意让学生知晓内情。”

    朱和坚拿到密信之后,首先是迅速检查了一遍信封,并没有发现任何拆封迹象,然后就拆开了信封、阅览密信内容,却发现密信之中的内容分为三个段落,仅有寥寥十余字。

    分别是“十三之九”、“潜龙之东十五”、“尽诛以绝后患”。

    这三段文字,外人根本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乃是朱和坚与蒋枭秘密联系之际所约定的暗语。

    朱和坚掌握着这些暗语的解密规律,当即就读懂了蒋枭想要传达的真实内容。

    所谓“十三之九”,是指后天傍晚酉时;

    所谓“潜龙之东十五”,是指瞻园往西十五里处的位置;

    所谓“尽诛以绝后患”,含义就极为简单直白了,是指杀掉所有人的意思。

    再联想到南京城的目前局势,朱和坚也很快就理解了蒋枭的后续计划。

    此时此刻,有一批“嘲风”死士正在受到南京官府的追捕通缉,而蒋枭则是想要掩护这些“嘲风”死士、让他们尽快脱身离开南京城,但这项任务的变数太多,一旦是运气不佳、操作不当,说不定就会适得其反、让这些“嘲风”死士反而是彻底暴露行迹,遭到南京各方势力的合力围堵。

    为了防止这种最坏情况的出现,蒋枭希望七皇子朱和坚可以在后天傍晚酉时之际,于瞻园以西十五里处的位置布兵埋伏。

    一旦是正在遭受南京官府通缉的那批“嘲风”死士无法顺利脱身离开南京城,反而是彻底暴露了行迹,那么蒋枭就会指使他们立即逃往瞻园以西十五里处的位置,让这些“嘲风”死士尽数死于朱和坚的埋伏之中!

    到了那个时候,自然就是死无对证,谁也无法通过这些“嘲风”死士的尸体追查到“嘲风”组织的存在,更不可能顺藤摸瓜的寻到七皇子朱和坚暗中豢养死士的证据。

    简而言之,就是弃卒保车、断尾求生,防患于未然。

    想明白了蒋枭的后续计划之后,朱和坚不由是轻轻点头,完全认同蒋枭的这般计划,认为蒋枭果然是行事谨慎、未虑胜先虑败,在采取实际行动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最坏情况的应对之策,果然是万无一失。

    然而,朱和坚乃是一个极为敏锐之人,就在他点头表示认同之际,却又突然间心中泛起警觉,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朱和坚的印象之中,蒋枭向来是办事可靠,执行任务之际也一向是亲力亲为,除非是遇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否则他从来都不会向朱和坚寻求额外支援!

    而这一次,蒋枭主动请求朱和坚出手相助、给他为收尾擦屁股,这种做法明显是不符合蒋枭的一贯作风。

    更何况,一旦是遇到了最坏情况,必须要弃卒保车、以绝后患,那蒋枭为何不能自己动手除掉那些暴露行迹的“嘲风”死士,反而是需要朱和坚出手代劳?

    由蒋枭自己动手,无论下毒还是动刀,皆是更为容易、更为迅速、变数也更少,还不容易引起朝野各方猜疑,显然是好处更多,为何蒋枭还是希望朱和坚亲自出手?

    在朱和坚出手代劳之际,蒋枭又在干什么?难道是就躲在旁边眼睁睁看着?

    还是说……趁着南京城内各方势力皆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的机会,蒋枭想要趁机做别的事情?

    想到这里,朱和坚再次锁紧了眉头,只觉得蒋枭的这般安排颇是可疑。

    思索良久之后,朱和坚抬头向吕德再次问道:“蒋枭派人与你联系之际,是否向你透漏过更多消息?譬如说,他潜回南京城之际,麾下带着多少‘嘲风’死士随行?目前正藏身于何处?又应该如何与他联系?”

    吕德摇头道:“学生不喜欢蒋枭,蒋枭大概也不喜欢学生,所以他并没有向学生透漏更多消息,学生既不清楚他麾下有多少‘嘲风’死士随行,也不清楚他目前的藏身之处,更不清楚他的联系方式……蒋枭只是通知学生,他会在必要时候主动与学生联系。”

    朱和坚的眉头越皱越紧,愈发感觉事情可疑。

    蒋枭竟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这就意味着——在双方彻底恢复联系之前,所有“嘲风”死士皆是会完全听命于蒋枭一人,朱和坚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干涉。

    想到这里,朱和坚看似清秀的脸庞上,不由是闪过了一丝阴鸷。

    虽然朱和坚并不认为蒋枭会背叛自己,但他一向是性子多疑、且又狠辣谨慎,而蒋枭目前所展现的种种可疑之处,已经足以是让朱和坚布置后手、防患于未然了。

    于是,朱和坚先是面色如常的再次安抚了吕德几句之后,就寻了一个理由、让吕德暂时离开了书房。

    待吕德离开书房之后,朱和坚的表情骤然一变,前所未有的深沉阴鸷,语气也是格外冰冷,转头向贾伦吩咐道:“向南京镇守太监席成传信,让他立刻召集南京城内所有厂卫,备好刀枪弓弩,随时准备行动!……我心中有一种不妙预感,若是出现了最坏情况,那说不好我就只能是弃车保帅了!”

    ……

    ……

    ……

    ……

    蒋枭向七皇子朱和坚所提议的计划,总结起来就是“弃卒保车”四字。

    简而言之,就是在必要时候舍弃那些已经暴露行迹的少部分“嘲风”死士,以掩护绝大部分“嘲风”死士的继续潜伏,重点是不能让各方势力发现七皇子朱和坚与“嘲风”组织之间的关系。

    然而,朱和坚此时的说法,却不是“弃卒保车”,而是“弃车保帅”……

    很显然,朱和坚已是认为,一旦是遇到了最坏情况,自己的舍弃目标并不仅仅是少部分的“嘲风”死士,而是包括蒋枭在内的整个“嘲风”组织。

    闻言之后,贾伦向来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阴沉面庞,也不由是眉头一挑,忍不住质疑道:“咱们在重用蒋枭之前,曾是仔细考察过他的性格秉性,这些年也一直暗中盯着他、谨防他心性发生变化……蒋枭虽是悍匪出身,但他性格坚韧执着,且又深明恩义,对于‘嘲风’组织也抱有极大认同,很难想象他会背叛殿下……而且背叛殿下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朱和坚轻哼一声,也知道自己有小题大做的嫌疑,耐心解释道:“我也认为蒋枭大概率不会背叛,但只要出现了可疑迹象,即便是万一之可能,咱们也需要考虑最坏情况、不得不防!

    更何况,蒋枭的性子坚定固执,认准了一件事情就必须办成,这种性格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好处是他认我为主之后,就极难背叛,所以我也放心用他,但坏处是……如果他的心中目标与我利益不符,他依然会不折手段、不惜代价的办成!

    而且他能力太强、信心太足,总是会认为自己可以面面俱到、一举两得,就算是擅自行事,也不会损及我的利益!哼,但这个世上,哪有这般多的好事!

    若是寻常时候,我与‘嘲风’保持着正常联系,‘嘲风’死士优先听命于我,我还可以控制他的这般缺点,但现在我与‘嘲风’难以正常联系,许多事情就必须要防患于未然了……

    ‘嘲风’死士被咱们训练得太好了,只懂得服从命令,目前又皆是聚集于蒋枭麾下,只知道服从蒋枭的命令,一个偏执疯狂的蒋枭与一群只知道服从的死士,谁也无法预测他们会闹出什么事情!

    总而言之,蒋枭的后续计划令我有些不安,他似乎是想要利用我来吸引南京城内各方势力的注意力,创造出一个时间空档与行动机会,还故意与我暂时中断联系,让我不能及时干预他的行动,说不定就是想要趁机搞事……

    当然,这一切也许只是我多疑了,但不得不防!若是我的担忧为真,那蒋枭的后续行动一切顺利还好说,如果他的后续行动出现了任何纰漏,那就只会把我也彻底拖下水,让我多年以来的苦心经营功亏一篑!这般关系重大,我必须要未雨绸缪!”

    因为超乎常人的敏锐,朱和坚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还是及时发现了蒋枭有可能失控的端倪。

    虽然只是一点端倪,也没有任何证实,但依然是让朱和坚心中极为不安,所以他说话之际也不再是言简意赅,反而是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既是为了说服贾伦,也是为了整理繁杂思绪、平复内心不安。

    说到这里,朱和坚深吸一口气之后,就再次向贾伦吩咐道:“所以,必须要提前准备后手,若是出现了最坏情况,蒋枭不仅是擅自行事,还让整个‘嘲风’组织皆是败露了行迹,那我就必须要赶在各方势力动手之前,主动断尾求生、亲手消除隐患!”

    贾伦也是一个谨慎多疑之辈,但在敏锐方面远远不及朱和坚,这个时候依然是认为朱和坚小题大做了,仅凭几处没有任何实证的疑点就要大动干戈,甚至还打算主动出手消灭“嘲风”组织这个多年心血,实在是大可不必。

    但最终,贾伦并没有再次提出质疑,而是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与席镇守联系,让他尽快集合所有厂卫!再等到后天傍晚酉时,也只会让他派出小部分厂卫前往瞻园以西十五里处位置进行埋伏,大部分厂卫则是随时待命,若是蒋枭想要趁机擅自行动,又有败露形迹的危险,厂卫们就会抢先出手,消灭一切隐患,绝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朱和坚思索片刻后,又说道:“还有,让人加紧监视霍正源的动向,蒋枭上一次违背命令擅自行动,就是为了尾随霍正源的门下幕僚,所以才安排一队‘嘲风’死士提前返回了南京城,还与来历不明的亡命徒在闹市之中相互厮杀,进而是暴露了行迹……若是蒋枭这一次还想要擅自行动,大概率是与霍正源那边有关系!”

    说完,朱和坚就挥手让贾伦离开了。

    又沉思了片刻,朱和坚就再次召见了正在瞻园之内等候的吕德。

    待吕德进入房间之后,朱和坚已是神色如常,看似随意的向吕德吩咐道:“吕公子,我记得你与那位霍大学士有过几面之缘,也算是相处愉快,所以我希望你接下来这两天可以抽出一点时间、前往霍大学士那边多走动走动……

    这位霍大学士即将要举办一场酒宴,如今正在遍送请帖,邀请了南京各界人士,待这场酒宴结束之后,南京缙绅与镇守太监就要在夫子庙举行一场公开辩论,所以这场酒宴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说不定就会改变南京舆情,我希望你可以尽量打探一下这位霍大学士的真实想法……”

    *

    就这样,在各方势力皆是迅速调整各自计划之际,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天。

    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中,所有人依然是忙个不停。

    事实上,临时召集一批贱籍,用以对抗朱和坚的麾下死士,只是霍正源全盘计划之中的一部分,甚至只能算是极小一部分。

    对于这一部分计划,霍正源固然是寄以厚望,但毕竟是胜负未卜、变数太多,所以霍正源并没有把自己的全部希望皆是寄托于此。

    因为蒋枭的主动现身,霍正源已经调整了这一部分计划,但另一部分计划依然没有变动,还是按照既定方向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执行着。

    对于霍正源而言,真正需要他重点关注的计划方向,乃是挑拨离间、激化矛盾,给南京缙绅与镇守太监们相互递刀子,促使这两方势力在后续争斗之中两败俱伤,同时重创周尚景与朱和坚的朝野威望,最终也就可以让“赵党”势力渔翁得利。

    周尚景、朱和坚二人皆是极为关注霍正源即将举办的这场酒宴,其实也没有错,因为这场酒宴并不只是霍正源用来掩人耳目、转移关注的手段,他也确实想要利用这场酒宴趁机搞些事情出来。

    这两天时间以来,霍正源利用派送请帖、邀请各方势力赴宴的机会,与南京缙绅、镇守太监们不断联系,分别向他们传递了不少消息。

    霍正源相信,这些消息很快就会造成巨大影响,让南京局势沿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变化。

    这一天的下午未时,霍正源坐在书房之中,仔细整理着自己今天收到的众多回信,同时也在心中不断推演着南京各方势力的后续反应。

    而就在霍正源认真思索之际,胡枭竟是不经请示禀报,就直接推门而入,依然是一副大咧咧、完全不懂规矩的样子。

    与此同时,唐成、孟皓轩、郭敏三人虽然与胡枭一同而来,但他们却是谨守规矩,见到胡枭推门而入之后,并没有跟随胡枭一同进入书房,皆是垂手站在书房门外,等待着霍正源的出声召唤。

    看到胡枭这般表现,霍正源心中暗怒,认为自己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一定要寻找机会严惩胡枭,甚至是直接除掉胡枭以绝后患。

    但表面上,霍正源只是稍稍表现出了不满,但不等他出言训斥,胡枭就已是表情严肃的禀报道:“霍大学士,所有事情皆已经布置妥当了!我已经安排兄弟们秘密离开了此处,潜伏在附近路口位置,随时准备追踪尾随!而我自己也是假装不经意间让那些贱籍看见了相貌……接下来,就应该让唐成出动,与蒋枭的麾下死士取得联系了!”

    见胡枭是向自己禀报正经事,霍正源终于是暂时压下了心中怒意,向书房外面的唐成、孟皓轩、郭敏三人抬手召唤道:“郭先生、唐公子、孟公子,你们三位也进来说话吧。”

    随着霍正源的吩咐,这三人终于是陆续进入书房,也迅速向霍正源禀报了他们的任务进展。

    唐成率先说道:“霍大学士,经过这两天时间的不断奔走,小人已经陆续联系了南京城内的各户贱籍以及那些匠户,说服了近三百人为您效力!其中,那些不久前还是出身于官宦家族、与小人境遇相似的新贱籍,有一百三十人左右;九姓渔户约有八十人,匠户也有七十余人……按照您的要求,这些人皆是勇于拼命、立场坚定,身体也还算是健壮!与此同时,九姓渔户拥有大批鱼叉与渔网可以用以作战,匠户们也提供了百余件各类铁器……”

    孟皓轩则是禀报道:“还望霍大学士得知,小人也趁着这两天时间,利用自己的曾经人脉关系,联系了南京城内的一些守军武官与官府捕快,有您提供的银子开路,很快就恢复了关系,接下来只需是您一声令下,小人就有把握说服他们配合行动!”

    最后,郭敏也禀报道:“启禀霍大学士,按照您的吩咐,我也已经说服了‘联合船行’,让那位钱大掌柜召集了百余名身强体壮、懂得武艺的汉子,我并没有透漏更多消息,只是与钱大掌柜约定,待他见到了约定信号之后,就立即派出这批汉子听您号令。”

    听到这几人的陆续禀报,霍正源表情严肃的轻轻点头,又抬头认真打量着唐成,问道:“唐公子,既然各项安排皆已妥当,那咱们的后续计划究竟是成是败,就全要指望你的发挥了!你……可有信心?”

    唐成面色有些苍白,他非常清楚蒋枭的狠辣与敏锐,也知道自己稍有破绽就会死于非命,这个时候自然也是心情忐忑。

    但唐成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尽量恢复了冷静,点头道:“还请霍大学士放心,小人已经反复推演了后续局面,也向这位胡大哥详细打探了那个蒋枭的性格秉性,接下来一定会全力以赴,绝不敢辜负您的厚望!”

    霍正源再次点头,似乎是对唐成信心十足,但也忍不住再次提醒道:“切记,你的任务只是引出蒋枭的麾下死士、让我们趁机追踪罢了,所以在你执行任务之际,一切皆是以保全自身、隐藏意图为优先!为了尽量消减蒋枭的疑心,你可以随意发挥!

    但与此同时,你也不能一次性向蒋枭透漏太多消息,要假装自己还有机会寻到更多情报,让他对你寄以厚望!这样一来,你不仅是可以顺利脱身离开,接下来也还有机会与他再次碰面,若是咱们这一次不慎追丢了目标,那等你下一次与蒋枭碰面之际,咱们还可以继续追踪!”

    待唐成郑重点头答应之后,霍正源也终于站起身来,挥手道:“时间太过紧迫、机会稍纵即逝,南京局势随时都会发生变化,所以咱们虽是准备仓促,许多布置也还存在纰漏,但必须要抓紧时间、冒险行动!”

    说话间,霍正源已经走到了唐成面前,抬手拍了拍唐成肩头,承诺道:“只要你顺利完成了这次任务,那等到事成之后,你也将是首功之人!到了那个时候,我敢保证,你不仅是可以脱离贱籍、恢复良民身份,即便是光复家族门楣、甚至是直接受到朝廷封赏,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听到霍正源的画饼,唐成双眼闪过精光、用力点头答应,心中忐忑也顿时是消散了大半。

    *

    又过了一刻钟时间之后,唐成已是离开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

    然后,唐成按照与蒋枭的约定,经过昨天清晨自己遭遇绑架的位置之后,故意的稍稍停留了片刻,似乎是鞋子里进了石子,脱鞋抖动之后就继续前行。

    而当他走到下一个路口之际,一名粮帮打扮的“嘲风”死士突然间从唐成身边经过。

    “随在我身后,保持十步左右距离。”

    压低声音说完之后,这名“嘲风”死士就已经率先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