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到自己衙门口,守门军士已经禀报,“大人,有斥候回来一直在等你。”
江烽心中一凛,在得知蚁贼可能南下便配合派出了斥候与自己当初在蚁贼军中埋伏的眼线进行联络。
但是蚁贼居无定所,游动不定,派进去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除非十分紧急的事情,否则斥候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返回。
“把他带到我房间中。”江烽三步并着两步。
斥候呈送上来的信函上字迹十分潦草,且内容简单,但这些都不重要,问题的关键在于它表述的意思。
并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虽然江烽很希望自己的意料是判断失误,但是正如一句哲言所说,糟糕的预测往往都是准确的,蚁贼终究还是渡淮南下,而固始正好是他们渡过淮水之后东进的必经之路。
将这张桑皮纸的信函在手中反复掂量了几遍,彷佛是要感受这个消息带来的份量,许久之后江烽才示意斥候先行下去休息。
他需要一个人独自思索一番。
虽然早就抱定了誓死保卫固始的信念,但是作为一个穿越者,江烽并不想轻率的结束自己这一趟异时空之旅。
这个世界对于他的诱惑越来越大,除了能够感受异时空带来的复古风情之外,这个时代不同身份带来的特权身份让江烽也有一点食髓知味的感觉,。
穿越前作为一个小商人在那些手握大权的官员们面前江烽感觉自己活得实在太累了,而在这个时代中,似乎恰恰调了一个个儿,他真有些留恋那份权力带来的美妙感受。
难怪说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是男人毕生追求,而醒掌杀人权更是排在了醉卧美人膝之前,古人诚不欺。
想一想高傲不群的许氏双姝在自己面前一下子态度大变,那份转变让江烽都一时间难以适应,难道这就是手中掌握权力带来身份地位的变化引发的这一切?
貌似也只有这样一个解释才能符合逻辑。
抛弃固始也许能够避免这一场正面的对抗,但是毫无疑问这会让自己先前为之殚精竭虑谋划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失去了固始这个根基所在,固始军也就成了无根浮萍,要不了几天就会土崩瓦解,而自己建立在这之上的一切自然就烟消云散。
江烽已经深刻感受到这个时代并非像那些穿越小说般可以任你发挥,如果不是江二郎自身具备了厚实的基础,自己就算是再通晓时政,再智慧过人,人格魅力再强几倍,想要挣扎上这个位置那也是休想。
江烽不想失去这一切,失去了这一切再要从头开始去奋斗,不知道多少年才能遇上这样的机遇,也许一次偶然的不幸就会终结这一切,与其那样,江烽宁肯拼死一搏。
“来人,去请秦、谷、张三位指挥大人,以及贺德才大人和陈蔚县令到我这里来。”
江烽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向窗外挥舞了一下拳头,人生能得几回搏,要玩就玩个心跳!
当江烽将一切和盘托出之后,整个房间像死一般寂静。
秦、谷二人面面相觑,脸阴晴不定。
张越全身发抖,双拳紧握,脸却是潮红一片。
贺德才眼睑低垂,似乎是在苦苦思索什么,
而陈蔚却是脸晦暗,双手紧握,长衫下身体瑟瑟发抖,显然是对陈氏一族的命运如此乖悖感到绝望,但绝望中又有一些不甘。
“诸位,情况就是这样,很不幸,蚁贼终究还是要过淮水,虽然只是一部偏师,但是仅这一部其数量就超过我们十倍有余,我想现在是该我们作出决断的时候了,何去何从,也该有个明确的决定了。”
房间中依然是一片寂然无声,除了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江烽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更超脱更淡然一些,虽然他内心仍然被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恐惧所充斥,但是他知道他决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半点惧意,否则便是再无悬念。
他努力的控制自己面部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但他发现自己要做到这一点实在太难,那种泰山压顶不变的气概似乎难以在自己身上体现出来。
不过在其他几人身上江烽的表现已经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了,淡然自若的介绍着情况,好整以暇的将煮好的茶末亲自倾入众人面前的茶盏中,然后悠然自得的回到自己位置上静候,这份养气功夫实在不俗。
“何去何从?!这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蚁贼若然来犯,定让他们片甲不回!”张越实在无法忍受这份窒息憋气感,率先打破沉寂。
“片甲不回?张指挥,我们固始军不过两千余人,武器不足,甲胄未修,而且甫经内乱,军心未固,士气未稳,固始城城小墙矮,如何抗击十倍于我们的蚁贼?”谷明海脸阴沉的摇摇头。
虽然之前江烽也是在诸人面前气宇轩昂信心百倍,但那时候毕竟还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大家内心更多的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但现在一切都可逆转,大家就不得不认真考虑应对之略了。
“昔日令狐潮攻雍丘,张巡一千余人守,乱军四万人不得入,后张巡、许远守雎阳,七千人抗十万,守一年不倒,难道我们固始军就做不到?”张越奋然道。
“张巡何许人?我等如何敢于其相提并论?”谷明海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巡帅智勇双全,麾下将士誓死效命,兼有城防、民心之利,方能以寡击众,而眼下固始······”
“谷指挥未免自蔑太甚。”张越怫然不悦,“固始军虽然不敢称虎狼之师,但若是面对蚁贼毁家灭族之危,难道还会临阵退缩不成?”
谷明海脸微变,嘴唇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摇头,“敌我悬殊太大,纵是将士效命,怕也难以逆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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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道,你的意见?”江烽目光落在秦再道身上。
这一干人中,若要论真正的战争经验,怕只有这位昔日光州牙军都头算得上宿将,其他人包括江烽自己在内更多都是纸上谈兵,所以江烽更重视秦再道的看法。
“韩拔陵部是蚁贼进入汝洛之后才收编组建起来的新附贼众,其战斗力断无法与其他几部蚁贼相比,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加之这帮贼众在蔡州打得顺风顺水,难免有些志得意满,这也是可资利用之处。”秦再道沉吟了一阵方才缓缓道:“我们要打就要把他的信心和士气彻底打垮,让他不敢再生出窥觑固始之心,否则若是被他们得了势,那便危险了。”
“若是将此部打痛,蚁贼其他部来增援,那又如何应对?”
陈蔚见一干军官们的信心渐渐被激发起来,心情也笃定了许多,但是事关整个陈氏一族的生存,他明知道此话一出也许会激怒对方,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那便是我们命悖,各自跑路便是!跑不了,那也就硬着颈项挨那一刀便是!”不等秦再道答话,江烽洪声应道:“退,我们往哪里退?殷城?还是逃到山中?那我们固始军还有存在必要么?诸位,我们别无选择,唯有一战!”
“先前诸位所说我都仔细听了,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蚁贼人多势众,但是我们来分析一下,韩拔陵部是一些什么人构成?伊阳、永宁、临汝一带的流民山贼而已!说直白一点,就是一帮刚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农夫,没有饭吃被迫逃亡山中,现在秦权给了他们一个名号,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了蚁贼!”
“盔甲,几片破皮甲怕都要都头以上军官才又,武器,锄头、木棒就是他们的主要家当!看看他们在汝洛的表现,除了替真正的蚁贼们摇旗呐喊之外,他们还干了什么?什么都没干!进攻西平时,甚至在没有遭遇蔡州军的情况下自己溃散了,这样的乌合之众也配称军队?也值得我们胆战心惊谈虎变?若是这般情形下我们都还前怕狼后怕虎,那还不如现在就各自散伙回家!”
江烽脸不红心不跳的信口雌黄。
韩拔陵部战斗力的确不如其他几部蚁贼,但是却绝非他所说这般不堪。
他们的装备也在击破了几县县城,洗劫仓储之后得到了长足的改善,并非所说的只有锄头木棒那样荒唐,至于西平溃败就纯粹是江烽刻意造谣诋毁了。
一干人都被江烽这一番铿锵激扬的话语激励得双目放光,是啊,不就是一帮乱民纠合起来的乌合之众么?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只敢龟缩在山区靠偷鸡摸狗的行当生活,这样一群货便是人数再多又有何可惧?昔日张巡能以一千六百人破四万贼众,难道固始军以一敌十就做不到?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老贺、陈大人,这城防修缮我就交给你们了,我看终究要一战才能断绝蚁贼们的念头,那就让蚁贼们来感受一下我们固始军的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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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个家伙还真是有些胆魄,倒是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看来以前我父亲和三叔都错把人中龙看做草蛇了。”优雅的将额前一抹散发拂弄上去,深潭般的黑瞳闪耀着迷人的光泽,少女提起茶注屈身替对方将茶盏注满,若有所思的道:“那若是依秦大人之见,这一战胜负如何?”
“这个时候预测战事胜负为时过早,不过韩拔陵部虽然战斗力不如几部蚁贼,但是毕竟有近三万,而固始军却只有寥寥两千余人,而固始城也难以与定城相比,蚁贼一旦围城,固始必陷。”
秦再道有些怔忡。
他知道自己来这里不太妥,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但是对方三番两次派人相招,他不愿意背上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恶名。
何况自己胸怀坦荡,来这里也并无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只是他已经从对方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语气里感觉到这位大小姐似乎对江烽很有些不满,这让他有些不安。
照理说江烽的表现应该是让许氏双姝心存感激才对,怎么大小姐却对江烽这般挑剔和疑忌?
再说了,以许氏双姝的身份,似乎也没有资格再对江烽有什么看法,这样做只会让其陷入困境,以大小姐往日秀外慧中的表现,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才对啊。
“啊?”少女吃了一惊,茶注准头一失,险些倒在秦再道腿上,“对不起,妾身失态了,只是方才秦大人不是说胜负难料么?为什么又说围城必陷呢?”
“大小姐误会了,我是说如果放任蚁贼渡淮南下不管,那蚁贼一旦围城,单靠被动防守,难以抵挡。但我看江大人不会如此,他似乎已经有了腹案。”秦再道定了定神,解释道。
“哦?什么腹案?”少女看样子十分感兴趣。
“他早早就从杜家手中借来五百骑兵,就是有备而来,蚁贼本来骑兵不多,而韩拔陵部更少,且缺乏正规训练,江大人怕是要利用这一点给蚁贼一个迎头痛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再道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江烽这个家伙早就有了决定,却还要听自己一干人的意见,不动声间就把大伙儿意见统一在他的意见下,而且还巧妙的把军中士气激励起来,的确不简单,仅这份心机自己怕一辈子都学不会。
“五百骑兵就能破两万多蚁贼?”少女乌亮的眼瞳一闪,“妾身虽然不懂军务,但是······”
“破当然不可能,韩拔陵部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是毕竟也是经过附和着蚁贼主力打过滚的,五百骑兵如果运用得好,倒是可以给他们以重创,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秦再道端起茶盏细细抿了一口,茶盏上传来淡淡的幽香让他心旌微动,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若说处于此境毫无感触,那显然是假话,但是双方之间的巨大差距让秦再道从未想过其他。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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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咦,秦大人在这里?”门吱呀一声推了开来,荆钗布裙的少女见秦再道与自己大姐相对而坐,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啊,二小姐!”秦再道赶紧起身一礼。
“秦大人无须多礼了,现在我和小静已经不是什么许氏小姐了,光州许家已经不复存在了。有谁还会记得我们许家?”许宁伤感的抬起目光,目注窗外良久方才脸色一正道:“我此身别无他念,惟愿能看到袁氏的覆灭,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秦再道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安慰满脸凄色的二女。
许氏嫡系三老,许望亭已去,许望侠不知所踪,还有一个原本在崇文书院中闭关潜修的许子清,但光州城破之后,许子清也不知所踪。
可以说许氏一族中已经没有能够支撑得起的男性成员了,尤其是许氏老大许望亭,身后只有女眷,并无传宗接代之人。
只剩下卖身投靠的许望山,现在不过是作为袁家傀儡苟延,许子明也被押往蔡州作为人质,一旦光州局势稳定,以袁家行事风格,卸磨杀驴也是意料中之事,可以说许氏已再无复起之希望。
而要打倒袁氏谈何容易,袁氏与时家乃儿女姻亲,有时家作为后盾,就是独霸中原的河南朱家也无奈于他,何况现在已濒覆灭的许家。
“呃,大小姐无须太过感伤,江大人少年英发,智计过人,必定能扭转乾坤。”干巴巴的话语连秦再道自己都觉得欠缺诚意,但他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安慰语言。
“江烽?我们可以相信他么?秦大人,告诉我,你觉得我们可以信赖他么?”许宁美目流转,溶溶目光再度落在秦再道脸上。
“这个,唉,大小姐,我无法给你什么明确的看法,但是目下光州大部已被袁氏控制,固始偏居一隅,江大人能够做到维系固始军不被袁氏所吞并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秦再道艰难无比的道:“我不认为现在还有谁能比他做得更好,更何况我看江大人对二位小姐仍然是心存恭意,假以时日,……”
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秦再道并不愚笨,他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对方言语中隐藏的含义,这让他不寒而栗,冲锋陷阵生死相搏他不惧怕,但是这种无声无形的搏杀较量却是他不愿沾染的。
“好了,大小姐、二小姐,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大小姐和二小姐只需要派人带信给我就行了。”匆匆站起身来,秦再道起身一礼便忙不迭的离开了。
看着对方有些仓惶的背影,许宁眼睛中闪过一抹轻蔑之色,“光州牙军第一都头?窝囊废!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二郎都不如!”
“大姐,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秦大人忠勇果敢,连父亲都一直十分赞赏,你怎么这么说他?”许静幽幽道。
“哼,忠勇果敢?有什么用?我们两个弱质女流要想为父亲为家人复仇,只有依靠他们,但你看看这一帮人,张子跃是江烽的铁杆,要想拉拢他,根本不可能,谷明海这些人我们连人都不认识,现在秦再道又是这份态度,我们该怎么办?”许宁银牙几欲咬碎,不甘的握紧双拳:“小静,罗真是个老实人,但是你要指望他能干出个啥来,休想!他天生就是给江烽当附庸的!”
“大姐,你为什么总觉得江烽不可靠呢?”许静对姐姐诋毁这些人有些不以为然,但又不愿意和姐姐争吵,只能岔开话题,跪坐在自己姐姐面前不解的道。
“他?哼,小静,先不说父亲和三叔将他发配到这里这一场变故,你看看他联络鄂州杜家掀翻曹万川的手腕,哪里像你所说那个质朴淳厚的书院学子?现在他又刻意交好陈氏,把固始本地大族牢牢和他捆在一起,你觉得他这份心机和手段,还能指望他帮我们许家复仇么?他这种人毫无骨气立场,最是能趋利避害,说不定一转眼,他就能和袁家握手言欢,将我们卖给袁家也未可知。”
“大姐,你是不是太多疑了?袁家那边的要求也就罢了,杜立那个下流胚子公开索要我们二人为妾婢,他不是凛然拒绝么?按理说杜家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靠山,他没有必要为了我们得罪杜家才是。”
许静脸色有些发白,颤声道。
“哼,小静,我觉得你原来对这个家伙没有半点好感啊,怎么现在又替这个家伙辩护起来?”
许宁沉默了一阵,有些疲倦的摇摇头,目光落在许静瘦削不少的娇靥上。
这一段时间心力憔悴而把全副身心都放在和材官所里折腾上,许静瘦了许多,但是眼睛里的神采却没有黯淡,似乎有一股子气支撑着她,或者说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生活中的重心,这既让许宁宽慰,又有些心疼。
什么时候许家二小姐也沦落到要靠到材官所里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体力活儿来寻求解脱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许宁摇摇头:“我也有些看不穿他,杜家是他拉来对抗袁家的后盾,对他来说应该是利益攸关,但他却又敢公开拒绝对方,真是奇怪,或许他是真的有些喜欢你?”
“呸!”许静脸顿时红了起来,立时反击,“哪有这种事情?我看他看大姐的神色有些特殊才是真的。”
许宁也觉得脸一热。
她当然感触得到江烽看自己目光那份隐藏的灼热,但是一来自己早已是订过婚的人,二来书院中也传言江烽对小静单恋,所以也就没有在意。
不过现在世易时移,自己两姊妹已经沦为无家可归的落魄之人,可恨自己订婚的舒州周家在得到家族覆灭的消息之后立即公开解除婚约,这份莫大的羞辱对于任何女性来说几乎就是逼人自尽。
如果不是心中那份强烈的复仇意念支持着自己,许宁真不知道现在这份寄人篱下的生活自己怎么能够忍受得下去。
身份地位的变化让许宁强烈的感受到世态炎凉。
在这固始城中就是这样一处偏僻小院还是江烽特意安置的,固始城中那些士绅官员彷佛完全忘记了昔日许家的存在,除了一两个窥觑自己姐妹俩姿色的商人找了一些无聊媒婆上门来想要娶自己姐妹俩为妾外,几乎再也没有什么人登门了。
巨大的反差让许宁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怀念原来众星捧月般的生活,粗茶淡饭她可以忍耐,荆钗布裙她也一样可以接受,唯独那份被人遗忘一样的失落让她无法排解。
她不愿意就这样忍气吞声的度过这凄凉的一生,只要有一丝机会,她都要尽全力去抓住。
她要让那些曾经冷落过自己、伤害过自己的人为此付出代价,袁家、周家,一切有意无意伤害过自己的人,哪怕她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就爱网)
江烽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悄悄站起身来向东遥望了,让他失望的是暗沉沉的夜幕中仍然没有半点声响。
不时有战马不耐烦的喷息声被士兵们小心的按捺住,已经整整在这淮水岸边枯守了三个时辰了,但是河对岸依然没有动静。
“不,不应该出问题。”揪起草根塞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略到苦涩的青草味儿让江烽有些烦躁的心情又慢慢平复下来。
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从蚁贼中传来的消息应该相当可靠,否则他不会用这样风险极大的方式来告诉自己,江烽相信自己看中的人。
三日前韩拔陵部便开始在淮水沿岸征集民船,论时间也该就在这一两日里渡河,而昨日苦等无戏,今日一等又是三个时辰,眼见得已过正午,日头渐渐偏西下去,若是在这样下去,今日又是白费。
要知道将近三万蚁贼渡河,就算是征集到数百只船只,那没有三五个时辰那也是休想。
江烽瞅了一眼一旁闭目养神的秦再道,这个家伙现在表现得比自己更沉稳,看样子是算定了蚁贼必定会从前方渡河。
江烽有些拿不准这个家伙的心思,貌似许氏双姝对他颇有拉拢之意,这个家伙也表现得很暧昧,也不知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现在江烽可没有多少心思来思度这些,一切的一切都的建立在固始在这一战中保存下来这个前提下,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他需要在固始保卫战中取得完美的胜利,江烽清楚这是自己在这支军队中站稳脚跟最快捷最有效的手段,所以他力排众议亲自出战。
等待无疑是最为难熬的,只有当那一刻到来,你才会真正感受到长时间压抑积淀下来的愤懑和抑郁得以释放爆发所获得快感是多么愉悦,你会感受到之前的所有忍耐、守候、准备都是值得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蛇形游动声音迅即变成了细碎的脚步声,江烽运足目力,前方灌木丛中一阵急促摇晃,秦再道和江烽右侧那个满脸肃色的家伙立时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忽明忽暗的火把下,一个全身都被涂抹成泥黄色混合着绿色和褐色斑斑点点的人形物体出现在十米开外,弓弩手的箭矢已经搭在了弦上。
“是黄顺明!”光州旧军斥候营中硕果仅存的老手。那道斑驳的身影终于站立了起来,疾步向这边走来。
“怎么样,顺明?”江烽从对方疲倦中带着兴奋的神色已经感受到了一些喜意。
“大人,来了,已经来了,我返回时已经发现了将近三十艘船只靠岸,至少有超过五百人已经登岸正在整队列阵,全是步兵,没有发现马匹。他们也派出了斥候,但是搜寻范围并不大。”斥候黝黑的的脸上也满是兴奋,这样重要的消息被自己一行探知,按照固始军重建时确定了军规,自己至少可以记上一次两转策勋。
“噢?”江烽心中一定,并不出自己所料,韩拔陵部并无骑兵,这是一个好兆头,“这第一波靠岸的船只只有这么多吗?”
“回大人,距离太远我们无法观看细致,只能大概估计,我离开时至少一大堆船影正在陆续抵达,估计不会少于先前已经靠岸的那些船只数量。”咕噜咕噜猛灌了一阵凉水,斥候抹了一把嘴巴,喘了几口粗气才补充道:“焦元吉还在那里守候,我先回来报信。”
“再道,渡河而过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江烽扭头问已经开始勒腰束甲的秦再道。
“看情况,现在淮水水浅道窄,水流平缓,如无意外,半个时辰应该可以来回一趟。”秦再道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你回来用了大概多少时间?”江烽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斥候。
“不到半个时辰,属下是抄近道直行而来,黑夜里没设么顾忌。”
“这么说来对方现在第二波都应该是启运了。”江烽浓眉一掀,“假设一轮蚁贼能有一千五百人渡过,三个时辰之后便会有六千人左右渡过河,二位觉得怎么样?”
秦再道瞥了一眼江烽左侧如石像般的甲士,“何大人以为如何?”
“卑职奉三公子之命,但凭江大人吩咐。”甲士似乎不太情愿的动了一动,才又道:“不过黑夜里我们地形不熟悉,怕是稳妥一些好。”
江烽在心里骂了一句,黑夜中偷袭对于骑兵来说无疑是最为有利的,这个家伙貌似恭顺,但骨子里却是谨慎得紧,只是自己手中的骑兵数量实在太少,若然不能让这个家伙心甘情愿的上阵,一旦上阵后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个家伙率队溜之大吉,那才是灭顶之灾。
“何大人,方才我方斥候的报告想必你也听见了,这一段河岸平缓狭长,正适合我们骑兵冲锋,而对方并无骑兵,我们虽然地形不熟,但是先前我们已经在地图上作了几次模拟演练,应该不是问题。”江烽耐着性子道:“这黑夜里蚁贼一样陌生,算来算去怕还是我们占优才对,今日正是我等建功之时,若能大胜而归,固始三万民众定要为鄂州铁骑请功,不知何大人意下如何?”
“嘿嘿,江大人说怎么好便怎么好,何某遵命便是,只是何某有言在先,三公子将这五百骑兵交给何某,那可是要何某将这五百骑带回鄂州的,若是战事不利,休怪何某先行告退。”
甲士一番不软不硬的话让江烽心中一凛,这个家伙软硬不吃,难怪杜立如此爽快的将这五百骑丢下,这却要寻一个法子好生将这五百骑的战力发挥到极致才是。
“何大人所言甚是,江某与杜三公子是有这个约定,不过还烦请何大人遵约而行,莫要稍有风吹草动便惊惶不安,一来堕了鄂州兵名头,二来若是这固始有失,只怕杜三公子回去一样难以交代才是。”
江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这个大人尽管放心,这五百骑兵都是何某一手率领,战场上若无何某命令,断不会擅自撤退。”骑兵首领傲然道。
“那就好,那就请何大人先行去准备,我们即刻出发。”
“那何某便去准备了,静候大人命令。”
看着甲士消失的背景,江烽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这却怪不得自己了,可是你把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这五百骑注定要为固始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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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水畔是一片沸腾,现行过河的步兵队还显得有些散乱,士兵们都忙不迭的整理着身上的家什,一边接受着军官们的呵斥。
淮水河面比起一个月前已经明显宽了不少。
好在这一段时间天公作美,并无多少雨水,河水还算平缓,不断有船筏靠岸,负责接应的士兵们吆喝着拉拢船缰,让船筏能够稳稳停住,一波接一波的士兵如潮水一般的卸下。
熊熊火光下,一堆一堆的士兵笑骂着,开着粗俗的玩笑,说着俚语野话,浓重的豫西口音在夜幕下空旷的河滩地上显得格外刺耳。
韩拔乐早已卸下盔甲,裎亮的明光铠看似威风,但是实在有些沉重不便,披在身上一走就是几十里地,便是韩拔乐野牛般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他揪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多毛的胸膛,汗渍不知道已经将这件土黄色的破衣浸润透了几遍,散发出浓烈的汗酸味。
好在他的亲卫们都已经习以为常,半步不离的紧随着这位左军副帅。黑夜中四周虽然早已派出了斥候,但是空旷起伏的灌木丛垄地中,斥候能起多大作用很值得怀疑。
从熊耳山中一出来,韩拔乐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将迎来一次难得的转机了。
当黄蚁军的招抚使一来到山寨中时,他就不厌其烦的劝说自己尚未拿定主意的兄长投靠黄蚁军。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这熊耳山中固然自由自在,但是每年冬春两季都只能蜷缩在寨子里苦苦挣扎,太艰难了。
而山外周边几县的坞堡数量越来越多,堡墙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就凭自家那点人马,一两天攻不下,河南府或者汝州的骑兵队便会感到,赶得自己像兔子一样东躲**。
这日子没法过了,如果不是黄蚁军的到来,韩拔乐相信寨子里的老兄弟怕有一半都挺不过今年冬天。
现在可好,背靠大树好乘凉,兵马增加了几倍不说,攻城拔寨,几个县城打下来,多少连腚都包不住的兄弟也能穿戴上两片像样的皮甲了。
往昔的木矛纷纷套上了铁尖,土制的木盾至少也包上了一层厚实的老牛皮,要不就彻底换上了官军的制式盾牌。
尤其是那步兵横刀,想到这儿韩拔乐就下意识爱惜的抚摸一下腰间的这柄九锻百炼镔铁横刀。
这可是自己射杀了蔡州军一名指挥之后从他身上得到的,堪称百炼刀,揪起一把草根扔向空中,迎风一斩,那草根顿时纷纷扬扬化为两丛落地,喜得自己两三天没睡好觉。
又是一波靠岸的木筏撞击在河岸边上。
兴许是没有掌握好靠岸的实际,木筏被凶猛的反弹力弹了出去,虽然有岸边接应士兵的卖力牵拉,但是捆绑木筏的绳索还是断裂,木筏顿时化为圆木散裂开来,二十多名士兵纷纷落水,引起岸边一阵喧哗。
韩拔乐有些恼怒的瞪视着被映得白昼一般的岸边,一帮蠢货!
先前已经在对岸连续几日进行了适应性演练,结果还是出现这种现象。
好在岸边早已有士兵抛出绳索扔给落水的士兵,倒也不虞生命之忧,只是慌乱间让后续的几艘正准备靠岸的船筏也都忙乱起来,原本还算顺畅的进程顿时停滞下来。
“让那些落水的士兵让开,向下游一段再上岸,不要阻碍了后面的弟兄登岸,保持进度,不要耽搁。”韩拔乐皱起眉头下达命令。
先前几日的演练看来还是有些效果,至少这摆渡过程基本上是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的,只要这两万多人一过河,韩拔乐自信这光、寿两州便没有人能够挡得住自己前进的步伐。
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己两兄弟率领的这支左翼军没有骑兵,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看见秦河率领的那一支飞翼军来去如风韩拔乐就羡慕得直咽口水,但是焰军骑兵数量实在太少,主要还是马匹严重不足,也缺乏相应的武将军官,除了飞翼军和隼军,难以组建起像样的骑兵,便是其他几部也是寥寥无几。
一阵忙乱之后,滩头上又渐渐恢复了秩序,喧闹的士兵们也在军官的呵斥下开始整队列阵,但是登岸的士兵很快又带来一阵忙乱,使得整个滩头这一片一直处于一种杂乱无章的情形下。
“怎么一回事?让已经登岸的各军赶快离开岸边列阵防御,这个时候如果有官兵来袭,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
韩拔乐极不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从山寨中带下来的散漫习气加上大批的新附流民加入,使得整个队伍的战斗力普遍下降。
虽然跟随着焰军主力打了几场仗,也接着机会好生整饬了一下风纪,但是看来效果仍然不够,但愿能够利用光、寿两州来锻炼锻炼自家的军队。
“副帅放心,这方圆几百里还有谁来太岁头上动土?现在光州城里的蔡州军自顾不暇,深怕我们去找他们的麻烦,哪里还敢来寻衅?”旁边的幕僚谄媚般的陪着笑脸。
韩拔乐并不认为有谁敢来找自己的麻烦,光州境内蔡州军现在不足五千人,而且一直驻扎在光州城中不敢动弹,便是连乐安光山二县都打的是弃守的主意,若不是要全力东向,韩拔乐真还有点想要去光州那边找找乐子。
而从光山到庐州这四五百里地间就没有一支能够阻挡自己前进的力量,固始、盛唐、霍邱、安丰还有舒城这几县几乎就是不设防的城镇,等着自己去采摘这些肥美的果实,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和兄长为什么要不怕麻烦选择渡淮水南下的原因。
“哼,固始那边情况怎么样?”韩拔乐并没有忘记固始还有一支可怜的固始军。
“没什么异样,好像只是封锁了县城,禁止出入,斥候报告说县城里也在积极的修缮城防。”
“呵呵,就凭那座小城也想阻挡我们?”韩拔乐摸了一下颌下的浓须,傲然一笑,“让兄弟们速度快一些,拿下固始开戒三天,乐呵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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匀速行进的马队向一片乌黑的密云不动声色的向着目标飘动,派出的两骑斥候已经悄然返回,情况并没有异常,何乾章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不太相信身旁这个貌似诚恳的青年,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间将自己的上司掀翻,引虎驱狼将袁家逐出固始,能够说服三公子将他视若拱璧的五百骑留下,何乾章从内心深处就不相信这个家伙。
如果不是三公子明确告诉自己可以便宜行事,何乾章是绝对不会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的。
看来对方并没有在这一点上期满自己什么,毕竟双方在这一战上的目标是一致的,破坏性的偷袭,重挫蚁贼的士气,尽可能的杀伤对方有生力量,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要趁贼渡河期间立足未稳给他们沉痛一击。
“何大人,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吧?”江烽并没有对对方派出自己的斥候查探情况的行径表现出什么不满。
他理解对方的心态,不过并不表示他就会放过对方,这样一支骑兵力量不好好发挥“作用”,怎么对得起不远千里而来的鄂州人?
“嗯,可以开始了。”何乾章点点头,他总是觉得对方和蔼的笑意中隐藏着什么不良企图,也许是自己有些多疑或者是心理作用,不过现在想这些没有什么意思了。
以五十骑为一个行进菱形的骑队迅速化为十个锥形攻击锋,组成一个更庞大的菱形移动骑阵。
何乾章并没有将对方的那两百骑兵计算在内,在他看来只有如臂指使的兵士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效果,而无法运转如意的力量,他宁肯不要。
秦再道也悄悄的调整着自己麾下的骑队,箭囊中早已换装了裹上麻布条的火矢,这些麻布条上浸润了桐油,在发射时只需用白磷摩擦引燃,便可在最短时间内发射出去,让敌人的船只变成一具具火棺材。
静默的状态一旦被打破,整个骑队方阵就变得狂暴无比。
沿着河岸这一段平坦的地势对于奔行起来的骑兵集阵无疑极为有利,它可以让骑兵队的速度在最短时间提升到最快,同时也可以让骑兵队最有效发挥其冲击力。
一阵疑惑,竖起耳朵静听,细密的冷汗一下子就渗透了韩拔乐的全身。
那隐隐雷动般的声音虽然在河滩地上嘈杂的士兵喧闹声中若有若无,但是长期警惕养成的警觉性让韩拔乐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危机的来临。
东面,是东面!
骑兵,该死的,是谁?
蔡州军还是南阳军?
不,不可能!
猛然匍匐在地的韩拔乐伏地简单的查探了一下就就如同被火炭烫伤一般跳了起来。
此时他已经来不及猜测来者究竟是蔡州骑兵还是其他,但是斥候传来的消息不是说驻扎在光州的蔡州军并无异样么?
这方圆几百里地间,谁还能拥有骑兵?
又惊又怒的韩拔乐,三步并作两步窜上高垄,凄厉的怒吼声在河滩地上如同厉鬼般嚎叫:“有敌来袭!司号手吹号!”
“周自荣,命令你的方队后退三十米,退上斜坡,弓箭手准备,目标正北方!”
“刘二麻子,你的方队就地列阵,持枪,荷盾,目标正东方!”
“张老矬,我*操*你娘!你瞎了狗眼么?让你的士兵赶快结阵,间隔刘二麻子方阵三十米,方向一致!”
“谢歪脖,赶快让你的士兵上岸!娘的**!你的兵没吃饭么?”
韩拔乐知道自己这样扯起嗓子怒吼很容易让军队陷入混乱,但是他却不得不这样做。
来敌是骑兵!
骑兵的冲击力有多么大他清楚,他亲眼看见蔡州军一个军在秦河的五百骑兵盘旋穿插中被撕得粉碎,同样他也见识过蔡州军的一千骠骑在孙道一万大军构筑的连环阵中纵横驰骋所向披靡,三进三出之后傲然绝尘而去。
步兵,如果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在野战中面对骑兵,那几乎就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而恰恰自己这支军队却符合这个特征。
此时他只有寄希望于刘二麻子的方队能够阻挡住对方的冲击,虽然这不太现实,但能够赢得一些时间,哪怕是刘二麻子的全军都牺牲,只要能让张老矬的人马能够构筑起第二道防线就足够了。
“快!快,列队,插抢,杵地,斜置!”又气又急的刘二麻子脸色涨得通红,脸上的麻子坑彷佛也深陷了了,变得更加难看。
号称“麻蝎”的刘二麻子这个时候几乎要急疯了,他已经觉察到了巨大的危机降临到自己身上。
敌袭!而且是骑兵来袭!
自己这一军从位置上来说正巧首当其冲,想要躲闪都没法,而且在这个黑夜里,你怎么躲闪?看看麾下这帮家伙茫然无措的鸟样,你能指望他们在黑夜中接受命令,作出正确的反应?
想到这里刘二麻子几乎要急晕过去了。
这个时候他无比懊悔自己当初怎么就要要不顾一切的充实部队,一口气就扩充到了两千多人,如果只是自己那几百号老兄弟,这个时候不说令行禁止如臂指使,但是起码能够快速反应过来,哪怕是逃跑也能找到一条生路啊,你再看看现在这帮兔崽子们,简直就是乱成一窝蜂,这个时候哪怕是天王老子都难以让他们俯首听命了。
这些该死的新兵,慌乱中要想让他们明白该干些什么比让他们自杀还难,看看他们茫然无措的呆笨模样,刘二麻子就恨不能把他们生剐了。
一脚踹醒那个还有些迷糊的都头,刘二麻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附在他耳朵边上怒吼道:“我要把你这个不知死活的杂碎生吃了!我让你赶快组织结阵!面向旗手,列队!”
跌跌撞撞冲向自己队伍,刘二麻子用一连串的俚语方言咒骂着自己属下时,刘二麻子麾下的几个指挥也都手忙脚乱的抽打着自己手下一干乱成一团的士卒,示意他们赶紧结阵迎敌。
只是这黑夜中实在太为难这帮刚丢下锄头不久的农夫们了,也许假以时日他们在经历了几场血火洗礼之后能够做到,但现在显然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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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刘二麻子的方阵忙乱而又缓慢的集结起来时,对方已经不再给他更多的时间了。
跳跃不定的一大片身影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跃出黑暗中,参差不齐却又张牙舞爪,如嶙峋怪石一般蜂拥而出,砸向猝不及防的最外围焰军。
密集的箭雨先于骑兵冲锋之前覆盖了心胆俱碎的焰军士兵们,痛苦的嘶喊和**弥漫在整个河滩地上,短短几十米地中,来袭的骑兵只来得及发出一箭便不得不收弓入囊,马槊横刀早已经高举在手!
如同巨熊踉跄步入整洁的雪地中胡乱踩踏一般,孱弱的步兵方阵一下子就被撕得粉碎,间或有斜置的拒马长枪刺入不走运的骑兵身体或马体中,翻滚倒地,压倒一片陷入混乱的焰军士兵。
更多的骑兵则如同飓风一般横扫而过,一百多米的横形截面被骑兵冲撞得支离破碎,焰军步兵们大概从未经历过如此突兀惨烈的一幕,几乎没有作出任何像样的反击便崩溃了,纷纷抱头鼠窜。
就像是被卷入漩涡中的烂泥,首当其冲的步兵方阵被摧枯拉朽一般击垮了!
黑压压的溃军呼号奔逃,绝望的军官即便是连连斩杀逃跑的士兵也难以起到作用,黑夜带来恐惧让毫无思想准备的士兵本能中向远处逃遁,企望借助夜来保得自己性命,至于其他,他们已经顾不得了。
惊呼狂喊声在河滩上此起彼伏,这个时候任何命令都已经毫无用处,受惊过度的士兵们此时只想往最远处最黑暗的地方逃跑,在他们看来,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所在,这让整个阵型一片混乱,甚至波及到了后面的部队。
溃散的军阵虽然难以对暴风骤雨般袭来的敌军骑兵有多少威胁,但是散乱奔行的士兵仍然对集阵冲锋的骑兵队起到了一些阻碍作用。
挥舞的马槊横刀,起扬的铁蹄黄尘,飞溅的赤血**,金铁交击的铿锵,嘶喊怒号的激荡,人仰马翻的纷乱,这一切便在短短几息间一掠而过,徒留下一地狼藉。
“放箭!”韩拔乐几乎是从肺腑里迸发出这一声怒吼,一个二千五百人的方阵竟然连一刻时间都没有支撑到就崩溃了,虽然刘二麻子的军中新兵占了绝大多数,但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让韩拔乐痛彻骨髓。
这些可恶的偷袭者,他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嘣嘣嘣嘣!”的脆响混合着“嗖嗖嗖嗖!”的轻啸,如细雨轻飞,虽然还不成形,但是箭矢次第飞起,从黑暗中倾泻而出。
已然屹立于斜坡之上的焰军弓弩手俨然成了这一战中的渔利者,不规则的箭雨越来越密集,呼啸而来,让刚刚品尝了胜利芬芳的骑兵们终于意识到了战争带来的并非只有甘醇的甘甜亦有刺鼻的血腥。
蜷身,缩体,据盾,尽量缩小打击面,这是骑兵面临居高临下的箭矢供给最基本自我保护方式,当然最好的办法便是快速通过这一段距离,脱离弓箭射程之外。
箭矢密集的落下带起阵阵血雾,中间落马者轰然滚地,战马悲鸣间,周围跟进的骑兵不得不狼狈的躲闪着坠落的同伴在泥滩地上痛苦的**。
此时此刻丝毫的怜悯犹豫只会给自己带来死亡,唯有目不斜视的勇往直前才是求得生存的唯一途径。
江烽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真正感受死亡的猝袭。
这和单打独斗不一样,而是一种无法控制的面对,也许下一支劲矢就会穿透自己头颅,让自己生命终结,你却难以做出反应,但你还得坦然面对。
虽然蚁贼的弓弩手水准实在算不上高,但是二千五百具弓箭就算是轮番攒射每一轮也会带来数百枚箭矢的洗礼,就算是其中只有三分之一进入了射程范围之内,一样会给这支骑兵队带来巨大伤害。
就像是秋风中瑟瑟哆嗦的树叶,甚至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周围的骑兵不断有中矢坠地,不过这一切并不能阻挡突袭骑队的前进步伐。
马槊横刀入体的闷响和士兵们发自内心的怒号交织成一曲华丽而血腥的屠戮之曲。
如疾风骤雨席卷而过,刘二麻子忙乱中组织起来的第一个方阵甚至还没有真正来得及摆足阵势便在汹涌而来的骑流中崩塌了。
但是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当骑队不得不冒着箭矢的扫袭冲撞第二方阵时,迎接他们的是如林的戟枪和木盾。
当先的数十骑已经来不及停步,面对对方还稍显凌乱但是已经成型的密集兵阵,他们别无选择,这个时候勒马停步只会让整个冲击方队陷入混乱,最终被斜坡上的箭阵所吞噬,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击破眼前的兵阵,就像击碎先前那个方阵一样。
呼啸而来的骑队如海浪一般击打在步兵防线上,密集的枪林顿时将第一波冲击绞杀得粉碎。
除了寥寥几骑能够凭借自身的武技侥幸突破外,其他同伴都变成了枪林上穿透的尸体,飞舞的横刀踉蹡落地,犀利的枪锋活生生将这些骑兵勇士的生命**一空。
十多骑甲士就在这枪林中丧身,鲜血淋漓间,闷哼惨叫声不绝于耳,噼啪闷响是骑士落地撞击,在黑暗中更显得凄厉惨烈。
这是骑兵突破步兵阵型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如果不是利用了黑暗间的突袭,这种代价还要大得多,当然,对方也一样会为此付出代价。
步兵方阵尚未来得及品尝胜利的喜悦,第二波第三波的骑兵已经接踵而至!
连续的冲击很快就将这些缺乏像样盔甲的步兵防线撕裂了,多重因素让这些步兵们根本难以支撑太久,能够鼓起勇气完成第一波的防御已经是他们的极致了。
借助战马的冲击力和居高临下的优势,骑兵们只要撕开了前沿的密集防线闯入腹地,便可以轻而易举的举起屠刀享受生杀予夺的快感。
每一次挥舞,总伴随着血肉横飞和凄厉的惨叫,而哭喊嘶吼夹杂痛苦的**,更是瘟疫一般向四周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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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散奔逃的蚁贼士兵这种恐慌情绪迅速蔓延到了整个河滩上的各军,黑夜间这种混乱不堪的踩踏挤压带来的伤害更是胜过了敌军骑兵带来的杀伤。
缺衣少甲的蚁贼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骑兵冲击毫无抵御力,本身黑夜过河行军对这些没有多少经验的新兵来说就充满畏惧,这又突然遭遇袭击,这种恐惧更是被放大到了极致。
“不要恋战!保持阵型,冲出去!”何乾章怒斥着周遭被血腥刺激得有些失控的部下们。
任何一个士兵在这种情形下都难免会被激烈的情绪所左右,尤其是在居高临下可以掌控对方生死的这种心理优势下,鄂州骑兵和光州骑兵一样被激发起了狂暴凶悍的血性。
此时的他们只想挥刀,挥刀,再挥刀!
杀人,杀人,再杀人!
斩尽一切敢于在自己面前出现阻挡自己前进道路的任何一样东西!
这一个步兵方阵的战斗力明显比起第一个要强上许多,虽然被自己的骑兵突破分割,但是就地为战表现出来的悍勇顽强还是颇为值得期许的,当然,他们的顽抗并不能改变战争结果。
担任右翼的秦再道在冲出第二道防御圈之时便率先向乱成一团的河中发射了火矢,百余支火矢落在刚刚来得及靠岸的船只和木筏上立即又引起了一阵混乱。
河岸上的人喊马嘶和河道中的火光一片让整个淮水南岸都变成了一个修罗场,胸腹急剧起伏的韩拔乐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波敌人纵马狂奔而去,内心的愤怒几乎难以压抑。
他一度想要奋不顾身的冲入敌阵斩杀几个敌人来泄愤,但是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这对大局无济于事,而一旦敌人还接着有第二波袭击,那自己这个先锋主帅却不在位,责任就大了。
两个步兵方阵五千人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被对方蹂躏而过,刘二麻子重伤不起,张老矬肩上也平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半边黄袍都被血浸润透了,犹自咬着牙关整队。
唯一让韩拔乐稍稍心安的就是周自荣的弓弩队还算完整,如果没有他们的强力狙杀,只怕那帮袭击者还会把刚刚来得及上岸的谢歪脖军给卷进去。
如一群出没无常的夜枭,骑兵队迅速钻入黑暗中,消失在河滩地上火把的照耀范围之内,这一片淮水之南的岗地地势复杂,几百骑队要想隐匿藏身什么难事,尤其是这黑漆漆的夜里更是如此。
一口气奔出好几里地,何乾章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先行的几骑已经高擎起火把为后队引路,整个骑队的阵型早已经被打乱,能够跟上就算是大功告成。
河边的谷地越来越窄,江烽策马赶上,示意骑队放缓速度。何乾章立即意识到出了状况,这个家伙只要一露面就绝对没有好事。
“怎么一回事?”
“何大人,恐怕我们不得不重新返回去。”江烽面带微笑好整以暇的道。
“重新回去?你疯了?”何乾章尚未答话,他旁边一名鄂军都头禁不住叫嚷起来。
“给我一个理由。”何乾章带住马缰,心却禁不住往下沉,但是他还是挣扎着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前端是一处半弧形的高垄,被淮水涨水时掏空了,也许人能够勉强翻越而过,但是马恐怕不行。”江烽有些歉意般的道:“我们过来这一线的地势陡偏高,都是高垄地,马要上去都很困难,所以我们必须得回去。”
“你早就知道?这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江烽,你究竟是何居心?!”何乾章眼睛中几欲喷出火来,厉声问道。
即便是在敌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自己所属的五百骑也付出了将近百骑的代价,这还不包括不少带伤负痛的,现在这种情形下重新返回杀回去,这不是存心想要让自己这五百骑全数丢在这里么?
何乾章身旁几骑鄂州骑兵已经将手按在了腰间横刀上,目光如炬,怒视着这个心机如此歹毒的“盟友”。
“何大人何出此言?你我宜属同盟,这一战我不也一样随你一同出战,一同分担么?我们固始军骑营不也一样倾囊而出?面对蚁贼,难道我们退缩胆怯了?”江烽平静的道:“如果你觉得我们不这样做,那又该如何?难道放任他们渡淮准备就绪之后再战?”
“但你这等行径却又为何?”何乾章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嘶声问道。
“无他,置之死地而后生。”江烽淡然一笑道:“蚁贼方遭袭击,惊魂未定,万难料到我军会卷土重来,警惕心稍减,我等又迅猛回击,必可大胜”
何乾章死死盯住江烽,内心怨毒难以言喻,但是他内心同样清楚,对方所言无差,此时敌军只怕永远料不到这几百骑竟然还敢故技重施,可以说这第二波突袭只怕第一波突袭更出人意料,取得的战果只怕也更辉煌。
只是袭杀这黄蚁军对于自己来说却并无多大实际意义,而自己骑兵的损失却难以弥补。
对方如此精心设计只怕就是要让自己入彀,迫使自己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为他赢得最大的战果,实在是可恶之极。
“何大人,你我都别无选择,方才那一袭战不过破敌二军,对于拥有两万多人的蚁贼来说,无伤元气,而固始城也许就不得不面临蚁贼更凶猛的进攻,所以我必须再度冒险,而现在你也同样没有选择,除非你愿意让你的骑兵变成步兵!”
江烽能够感受到周遭鄂州骑兵们内心的恚怨,不过他并不在意,鄂州杜家大概也只能利用这么一两次,如果放走了实在太可惜了,至于日后,相信在共同的利益之上,一切都可以抛开。
“走!”这一声出口,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何乾章再无言语,圈马回头。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想和这个家伙有任何言语,杜三公子再三告诫自己要小心此人,自己也是处处谨慎把细,没想到还是着了这个家伙的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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