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之命不可违逆,房俊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充当傧相之首,亦就是“迎亲团团长”的职务。他这一脸不情不愿,却是令李二陛下的其他女婿羡慕嫉妒恨。
都是女婿,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最后大家得出一个自欺欺人的结论,这并非是李二陛下对房俊宠爱有加,而是见到房俊体格壮实抗击打能力比较强,用来抵御到得王家之后的“杀威棒”。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都舒坦了。你以为这个傧相之首是好当的么?
唯独房俊对于迎亲这种事经历不多,一时片刻居然忽略了……
良辰一到,宫内各式仪仗汇聚,人声鼎沸鼓乐喧天,彩旗飘飘人山人海……
房俊绷着一张黑脸站在李治身前,接受“婚礼仪式总指挥”的叮嘱,需要在注意的环节自会有专人提醒,这个不会出错,但是到了哪个环节要说什么话,那就大有讲究,一不留神说错了那就不妙,闹笑话事小,若是给晋王殿下的婚礼留下遗憾,这锅谁来背?谁又背得起?
房俊之所以绷着脸心情不爽,实是因为两位婚礼仪式的“正副总指挥”……
总指挥是令狐德棻,作为礼部尚书负责婚礼流程的掌控,这本就是他的分内之职,别人想抢也抢不去。况且这种事干好了是应该的,干差了就得承受李二陛下的怒火,傻子才会抢!
副总指挥也是老熟人,是据说闭关潜心钻研星象数术的牛鼻子道士李淳风……
古人笃信风水数术,哪一个方位在哪一个时辰代表着吉凶都是上天注定的,像是这种大型仪式必须有一位精通玄学数术的专家做专业指导,没人比李淳风更合适。
若说有,那就只有大唐另一位神棍袁天罡……
对于令狐德棻,房俊是从心里看不上,老头子满腹经纶为人却是迂腐至极,总是倚老卖老显摆资格,不讨人喜欢。而李淳风是房俊极为忌惮且极力避免近距离接触的一个人,这人总是神神秘秘身上很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超能力”,令心中有鬼的房俊每次见到都很是心虚。
比如现在,当李淳风笑眯眯的看着房俊的时候,房俊便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在这个神棍面前无所遁形,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二郎学究天人,贫道深为敬佩。潜心钻研二郎赠与的那本《数学》典籍,实在是获益良多。稍后有暇,贫道当会登门拜访,还望二郎莫要厌烦恶客登门,不吝赐教。”
李淳风趁着令狐德棻叮嘱李治的时候,笑眯眯的拍了房俊一通马屁,而后才提出自己的要求。
房俊无奈叹气,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道:“时不时本侯厌烦你了,你就不会去?”
李淳风丝毫不见窘迫,呵呵笑道:“二郎说笑,您是心胸广阔之俊杰,怎会吝于胸中所学?”
房俊无语。
老子不是吝啬学问,老子是真心看着你心虚……
“啊哈,这事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你看,令狐老头叫你呢……”
好不容易将李淳风支走,房俊擦了擦汗。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心里有了不能倾吐、不能泄露的秘密,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心虚气短,这感觉着实不好。可是穿越这个天大的秘密他谁都不能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埋在心底直到地老天荒……
心里藏着世界上最大的秘密,滋味着实难受。
一应婚礼流程有条不紊的进行,房俊显得无精打采,该到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应付两句,其余时间就尽量靠后打酱油……
李承乾走到他身旁,关切问道:“二郎可是身子不舒服?”
房俊心说:不知身子不舒服,我神经也不舒服……
“还好还好,只是不习惯而已。”
“哦,那就好。不过待会儿到了王家,二郎须得当心,王家上下可是对你没什么好印象……”
话说一半,又被令狐德棻叫走了。
房俊有些狐疑。
王家跟他不对盘是一定的。
天下王氏以太原、琅琊两支最显赫,既然是同姓,两者之间素有联络,相互扶持。而这两大王姓都与房俊不睦,琅琊王氏王雪庵那一支被房俊折腾得慾仙慾死,虽说现在关系改善也不过是面和心不和,隔阂不可能那么轻易消除。而太原王氏作为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尽管平素不显山不漏水似乎甚是中立,但房俊面对关陇集团的强势威压,太原王氏怎会感受不到其中的威胁?
旧恨新仇,不过如此。
不过李承乾口中提醒让他当心又是个什么意思?
房俊迷惑不解。
等到作为傧相之首骑着高头大马陪在李治身旁来到王家迎亲,房俊终于懂了……
在唐朝的婚礼仪式上,有一个很奇特的风俗,叫做“杀威棒”,据说是担心新娘子嫁到夫家之后受到男方欺负,故而在迎亲的时候好生打几棒子让男方长长记性,日后就不敢太欺负媳妇儿。
当然,新郎官是今日的主角,打得鼻青脸肿那还得了?
新郎官不能打,挨打的就变成了全权代表新郎官的傧相……
王家中门大开,迎亲队伍以诸位傧相和李治为首下马进入大门,便听得两侧夹道之内有人发一声喊,呼啦一下子冲出一片姹紫嫣红、娇滴滴的妇人!
这些妇人年岁都不大,各个娇艳秀美杀气腾腾,手中各自持着包裹了布条的棒槌、棍子等物,气势汹汹的就冲了上来!
房俊先是吓了一跳,心说怎地忘记结婚的时候还有这个环节呢?自己迎娶高阳公主的时候虽然也经历过,但是毕竟皇族规矩大,那些公主王妃们怎么可能这般剽悍?就只是走了过场,因此房俊不甚在意。
现在方知道民间的风俗如此古怪,太原王氏这样的高门显贵,家中的女眷也不避讳一下?这若是哪个缺德的傧相心思龌蹉,趁乱上下其手……
啧啧,那滋味,美滴狠!
不过也只是惊吓了一下,随即房俊就放下心。
今日前来的傧相足足七八个,就算统统挨打,平均下来每人又能挨得几下?
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今日傧相确实多,但是除了他之外全都是亲王、皇子,等闲妇人哪里敢对皇帝的儿子下手?风俗不可免,打是一定要打的,既然皇帝的儿子不敢打,宰相的儿子打几下大抵是没事的吧?
所以,房俊悲剧了……
那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家亲眷妇人气势汹汹的冲上来,也俱都一愣。都是台面上的人物,李氏皇族平素也不太摆架子,面前这几张脸谁能不认识?
这没法打,打一下都不行!
可是不打也不行……
这时,房俊便听到女眷群众有一个娇滴滴似曾相识的声音娇呼一声:“打房俊!”
房俊愕然看去,心想谁家女子这般狠毒?
盯着哥们儿,难道是被我给始乱终弃了?
抬眼一看,便见到人群中一个小丫头穿着一身浅色苏绣衣裙,一张秀美清纯的小脸儿上满是兴奋的光彩,一根纤纤玉指正直直的指着房俊!
居然是江南谢家的那位曾被房俊在额头撞出一个犄角的谢明珠……
周遭的王氏女眷一听,眼睛全都亮了起来!
哎呀呀,原来这个黑脸的就是房俊?
虽然长得还不差,但这可是家里的敌人呀!最近家中男人可是被这人搞得愁绪不解,今日报仇的机会来了,定要给他好看!家中男人打不得房俊,难道女人还打不得?
一群妇人就好似发现了公狼要求交配的母狼一般,嗷嗷叫着兴冲冲的挥舞着棍棒直奔房俊而来!房俊尚在愣神的当口,便被一群娇滴滴的妇人给团团围住!
谢明珠一脸兴奋,在身边一个身段玲珑,容颜精致的女孩儿耳边耳语几句,就见这位女孩儿小手儿一挥,一声娇叱:“打他!”
一众妇人女童蜂拥而上,而太子李承乾、吴王李恪等人吓得面色惨白,忙不迭的齐齐散开,齐王李佑更是很没义气的跳出一丈之外,唯恐房俊的鲜血喷溅到身上……
房俊猝不及防,等到醒悟之时已然身陷重围,眼前莺莺燕燕眼花缭乱,正自慌乱之时,已有一根裹了布条的棒槌一下子敲在他的额头。
棒槌虽然缠了布条不虞打破肌肤,但那也是棒槌,一下子敲得房俊眼冒金星,下意识的一伸手就来了个“空手入白刃”,脚步一错,侧过身体欺入对方大开的中门,一手抬起揪住对方衣领,一手探前薅住对方腰带,两膀一较劲,就要将对方给扔出去。
“哎呀!救命……”
耳畔一声尖叫,使得房俊瞬间清醒,定睛一看,面前被自己已经提了起来的女子正是刚刚叫嚣最凶的谢明珠。小丫头身子娇小,被房俊提起离地半尺,两只小脚丫不住捣腾,俏脸晕红,满是惊恐。
“呃……”
房俊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虽然被打了一下,但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丢麻袋一样丢出去,是否有些过分?
他这一犹豫,无数棍棒便如雨点一般劈头盖脸打了过了。
房俊无奈,难道还能像是军中操练那般来个大杀四方,将这些王家女眷尽数撂倒?
身上又挨了几下,疼到是不甚疼,可是这帮女眷根本不顾头腚,只管自己打得爽,好几下都打在房俊额头腮帮。偏偏李承乾、李恪这帮没义气的家伙躲得远远的,自己身陷重围突不出去,只能松开谢明珠而后无奈的蹲下,尽量保全自己英俊的脸……
棍棒雨点般落下,之时一瞬间就挨了无数记。
耳边甚至听见有人在小声的喊:“这个家伙与家里有大仇,狠劲儿的打!”
更有甚者,房俊明显感觉到有两个胆大的趁乱伸手用尖尖的指甲在他肋下狠狠的挠了两把。有人还伸手往房俊脸上摸,也不知想挠他还是想摸他,房俊也不管了,张嘴就将一只粉嫩纤细的小手儿给咬了一口。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房俊欲哭无泪!
姐姐,您这是报仇呢,还是占便宜啊?
女眷们围着房俊一顿狠揍,一旁看热闹的王家男丁各个吐气扬眉、心情舒爽!
娘咧!
这小王八蛋甘为陛下鹰犬爪牙,压得关陇集团抬不起头,更是将琅琊王氏折腾的苦不堪言。在朝堂上咱们那你没办法,今日落到咱家女眷的手里,还不是的乖乖的挨揍?
这是迎亲必经的环节,房俊这顿打挨得那叫一个名正言顺,有苦说不出……
闹腾半天,到底是太子李承乾看不过去,咳了一声,看着身边的王仁裕说道:“差不多行了吧?万一二郎恼起来,那可就不太好了。”
王仁裕心中一惊。
谁人不知房二的暴脾气?虽说是一群妇人挟恨出手,论理他房二也说不出什么,可万一这房二棒槌性子发作不管不顾的对自家女眷还手,那可如何是好?
尽管大唐风气开放,可再开放的风气说到底也是男女有别,这房二若是龌蹉心起,趁乱沾些便宜……
王仁裕顿时慌了,还未等他出言喝止,一旁的南平公主驸马王敬直开声喝叱道:“行啦!吉时已到,请新郎官速速进入内堂催妆!”
一众女眷闻言,这才气喘吁吁的罢手。
房俊长长吁出口气,总算挨过来了……
等到他站起,顿时又惹起一阵哄笑。
之间这位平素威风懔懔的府尹大人“钗横鬓乱”“衣衫不整”,好似被人拖进苞米地轮了一遍又一遍……
自有随行的宫女忍着笑上前替房俊整理仪容,房俊则恶狠狠瞪着人群中的始作俑者谢明珠以及她身边的娇俏少女。谢明珠有些心虚,眼神漂移,不敢与房俊对视,唯恐这货以后报复。那位小女则毫不示弱的与房俊对视,甚至调皮的吐吐舌头……
房俊火更大了。
诸位皇子这时围拢过来,李承乾忍着笑,抱拳道:“多谢二郎替吾等兄弟挡此灾祸,此番情谊,谨记心中。”
房俊大恨,你这不是说风凉话么?
情谊?
情谊个脑袋!
刚才都不知道跑得有多快……
他也不理李承乾,直接冲王敬直招招手。
王敬直是南平公主驸马,但今日作为王家人并未担当傧相,而是作为主人负责在王家主持婚礼。论辈分王敬直是姐夫,但是论官职则是下属,虽然知道房俊一肚子邪火想要发作绝对没好事,可还是得乖乖的过来陪着笑:“女眷们不晓事,闹腾得过分了一些,二郎勿怪。”
房俊皮笑肉不笑:“呵呵,不怪,不怪。”
不怪才怪!
王敬直刚刚松一口气,便见到房俊手指指着女眷当中那位娇俏少女,问道:“这位姑娘是何人?”
王敬直吓了一跳,难不成这房二郎心中恼怒,想要开口将这女子娶回家中残酷折磨,一雪今日之耻?
心中一个激灵,赶紧说道:“此乃舍妹,闺名绣娘,已然许配给英国公次子李思文。”
末了加的这一句,显然是在提醒房俊:您有啥龌蹉心思也赶紧收了吧,这可即将是你兄弟的女人,难不成你好意思跟好兄弟抢女人?
房俊何曾有这种龌蹉念头?
他就算报复,也是想个无伤大雅的法子作弄这少女一番,怎会如此禽兽?
不过听到这少女已然许配与李思文,心中大喜!
连忙催问道:“婚期可曾定下?”
他哪里知道这么一问,王敬直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房俊就是要将自家妹子强娶过去加以蹂躏……
脸上的神情便淡了下来。
你房家现如今荣耀无比,难道我太原王氏就差了?
在他想来,只要房俊闹上一闹败坏了自家妹子的名声,与英国公次子的婚事必然取消,而后房俊再对王家施压以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居然想要将王家嫡女强娶回去施以龌蹉手段加以报复,简直欺人太甚!
王敬直冷言道:“年后即将成婚,房府尹意欲何为?”
房俊丝毫没听出王敬直语气当中的不满,冲着人群中的王绣娘大声叫嚣道:“今日姑娘打我的次数最多,等到你与李思文成亲之日洞房之时,某必定加倍奉还!呜哈哈,希望姑娘坚强一些,到时候莫要哭鼻子才好……”
所有人都一阵大汗!
这特么是当朝国侯、封疆大吏的做派?
公然向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叫嚣等你洞房的时候作弄得你哭鼻子……
继而,一阵哄堂大笑。
被外界传言杀人如麻强势无比的房二郎似乎也是那么难以接近……
王绣娘脸儿通红,气得直跺脚,心中却是又羞又惊。
成婚之日闹洞房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正如今日自己狠狠的揍了房俊一顿“杀威棒”一般,若是那日房俊可着劲儿的出损招捉拿自己,自己岂不是还不能发脾气,要逆来顺受流着眼泪还得带着笑?
小姑娘芳心忐忑,有些后悔刚刚下手太重被房俊记仇,便掐了一把身边的谢明珠,小声埋怨道:“都怪你,撺掇我打了几下狠的,现在如何是好?”
谢明珠被掐的一呲牙,郁闷的扁扁嘴。
什么叫我撺掇的?
分明是你自己想要替王家男人出气好不好……
闹腾一阵,婚礼继续进行。
李治大概是人生第一次经历大事,显得有些紧张,紧紧敢在李承乾身边寸步不离,李承乾只得闻言宽慰,时不时的拍拍李治的肩膀加以鼓励。
李恪也在一边说着轻松的话儿,来缓解李治的紧张。
李佑和李愔、李贞都跟在房俊左右,低声谈笑。
唯有魏王李泰孤身一人落落寡欢,显得有些不合群……
迎亲队伍进到后宅,停在晋王妃王氏的绣楼之前。
刚刚对房俊一顿乱捶的一众女眷又呼呼啦啦娇笑着钻进了绣阁,将大门紧紧关闭。而后,王家的司仪站在绣楼之前,大声道:“良辰吉日,贺者赋诗以催新妇梳妆,佳词妙句,方能尽显天作之合,请迎亲傧相赋催妆诗一首!”
然后,院内众人一起大喊:“新妇子,催出来!”
房俊微愣,还有这个流程?
催妆诗他倒是知道,可是自己成亲的时候怎地晕晕乎乎,好像没有这一关啊?就算有那也是自己赋诗,当时的傧相可都是一群酒囊饭袋狐朋狗友,能赋个屁的诗……
司仪话音刚落,门后便有人娇呼道:“一首怎么成?今日的傧相乃是房俊,长安最最有名气的才子,起码要三首!”
“不仅仅要三首,而且每一首倒要得到我们肯定才行,对不对姐妹们?”
房俊无语,听声音又是那个王绣娘搞事情。
看来必须给李思文下点眼药,成亲之后定要好生拾掇这丫头一番不可……
不过催妆诗这种事情,可难不倒我!
以前自己有个中文系的女友,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文青,在她的闺蜜结婚的时候拉着房俊收集了古往今来各式各样的催妆诗,严令房俊背下来,在闺蜜的结婚典礼上献诗,好显摆显摆自己男友的“质量”。结果未曾等到闺蜜的婚礼,两人倒是先分了手……
回首前尘,如梦似幻。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往事不堪回首。
“三首就三首,尔等且仔细听来!”房二郎豪情大发,似要将往昔的记忆彻底来一次发泄。
众人都知道房俊的诗词每一首每一阙都是经典,足以传唱一时流芳百世,俱都打起精神。
李治悄悄拉了拉房俊的袖子,眼巴巴的道:“姐夫,写两首经典的!”
这催妆诗由于题材限制,一般来说很难有经典。
若是房俊今日写出一首足以流传后世的经典,在后人谈论这首催妆诗的时候便要提起今日晋王大婚,岂不等同于在史书上留了一笔?
房俊拍拍李治的肩膀,傲然道:“这有何难?”
众皆叹服。
别人说这话,那就是狂妄自大;房俊说这话,没人敢嘲讽半句!人家以往的作品早就奠定了大唐第一诗词名家的地位,谁若是不服,那就先写出一首比房俊好的来看看!
房俊上前两步,记忆潮水一般涌上脑海,开口吟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细品诗句,可知这里描绘的所“催”的对象是位女子。她夜晚“烛下”在“明镜台前”,调着胭脂红粉在妆扮自己。一个“春”字,既显露出年轻女子的妙龄,又象征她有着春光一样的美丽容貌。“催”的方式也是别出心裁,不是粗鲁地呼叫,而是婉言地相劝:不要把“满面浑妆”了,得“留着双眉”,以待“画人”去画。汉代张敞为妻画眉的典故的借用,更增添了诗中意境的耐人寻味。
“好!”
院中轰然响应,一片叫好。
绣楼之内,亦是叽叽喳喳吵作一团。
谢家与王家乃是姻亲,故此谢明珠与王家女眷尽皆相熟。此刻谢明珠喃喃低语复述了一遍房俊的诗作,叹气道:“这人实在是厉害,作诗这种事情怎么能难得住他呢?”
王绣娘蹙起蛾眉,咬着银牙道:“那也不能这么轻易便过了吧?”
绣床之上王氏有些坐不稳了。
王氏今年刚刚十二岁,见到几位堂姐表姐胡闹为难房俊,颇有些担忧的说道:“那房二郎杀人如麻凶悍得很,何必去招惹他?速速算他通过吧,万一惹恼了他,可怎生是好?”
王绣娘便笑道:“怎么,妹妹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嫁出去?”
王氏羞红了脸,不敢多嘴,由着姐妹们胡闹。
谢明珠便说道:“反正这一首过了还有两首呢,等到下一首不如这首的时候就算他不通过好了?”
众姐妹齐齐点头,这么好的催妆诗,不通过实在不像话。
王绣娘无奈,只得高声道:“这首算过了!”
门外的房俊哈哈一笑,毫不停歇的朗声道:“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好!”
又是一片欢腾。
秀楼内的王绣娘彻底郁闷了,怎地觉得这首比刚刚那首还要好上几分?
谢明珠一咬牙:“最后一首再刁难他吧?”
王绣娘只得道:“那行吧……”
第二首通过,房俊一鼓作气,继续高声吟道:“王氏玉女贵,出嫁帝王家;天母调天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这次没人叫好了,整座院子里掌声一片!
秀楼内的王绣娘和谢明珠彻底傻眼,这人究竟是什么怪物,怎地一首比一首好?
这样的催妆诗,谁能挑出毛病来?
正自纠结着,便听得院中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今日房二郎的催妆诗一出,怕是大唐此后再无催妆之诗!妙哉兴哉,楼内的小女儿们,速速请新郎官入内吧!”
王绣娘吐了吐舌头,赧然道:“是阿耶……”
闻听是王珪发话了,一众女眷再不敢胡闹,乖乖的开门迎了晋王李治等人进来,楼内欢声笑语一片。
暂时没有房俊什么事,他便走到院落一侧,对着身躯佝偻须发皆白的王珪躬身施礼:“见过永宁郡公。”
王珪呵呵一笑:“将死之人,何须多礼?此间规矩尚需些时辰,不若到偏厅之中稍坐?”
房俊便知道王珪有话要说,赶紧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上前搀扶着王珪的胳膊,才发现这老头已然瘦的皮包骨头,然如风中残烛,已近油尽灯枯。
王珪温言道:“老朽尚走得动,何须人扶?”
房俊恭敬道:“尊老敬老,人之美德。”
王珪哈哈一笑,由着他搀扶着进入一侧的偏厅。
自有仆人上茶。
王珪指着桌上茶杯中的茶汤,说道:“茶之一物,由来已久,可是唯有房二郎妙手改良,顿成千家万户趋之若鹜的必需之物,有此而来的种种利处多不胜数,老朽着实敬佩。”
似王珪这等能够名列“唐初四大名相”之一的一代名臣,房俊自然不会单纯的一位王珪只是简单的夸奖自己。
稍做沉思,房俊缓缓说道:“其实茶叶这种东西古之已有,人们之所以未曾钻研出改良之法,大抵并不是因为别人不如我,而是别人从未去想。以往煎茶煮汤代代相传,后人便故步自封不思变化。时代在发展,历史的潮流不可违逆,这是大势。若是人人皆有顺应时代的心思,愿意在原本的事物之上去思讨一些变化,结果将会截然不同,也未必就是那么的悲观。”
你们总是抱残守缺自私自利的死脑筋,却不知现如今的世道已然因为海贸、火药等新生事物的出现导致一日千里,如何能够顺应潮流?
在历史的大势面前,任何企图阻挡进步的势力都会被碾压成渣,谁管你是王侯将相,亦或世家勋贵?
王珪雪白的眉毛微微一挑,默然不语。
良久,他才喟然叹道:“关陇集团乃是大唐之基石,陛下权利慾望暴涨,意图一言而决天下事,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固然,关陇集团的抵抗初衷是不想自身的利益受损,但是这般斗争下去,结果无非是徒增内耗,导致江山不稳,房二郎有宰辅之才,为何不向陛下进谏忠言,反而要推波助澜呢?”
房俊沉默了一下。
他每一句话都在脑子里仔细审阅,而后才缓缓说道:“晚辈听过一句话,深以为然。”
王珪问道:“说来听听。”
房俊抬眸,凝视王珪,忽而一笑,说道:“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王珪稍做沉思,继而白眉一颤,豁然动容。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王珪神色肃然,喃喃念叨一遍,赞叹道:“话意浅白,却直指事物本心,实乃真知灼见!老朽寡闻,却从不曾听闻这句箴言,不知是那位圣贤所著?”
房俊尴尬的咧咧嘴……
圣贤倒真是圣贤,可是您让我咋说?
难道跟你说这是一千多年以后一位名震千古、功盖古今,所取得的成就比之现如今的李二陛下更胜一筹的毛爷爷所说?
估计自己若是实话实说,王珪老头的茶杯就能飞到自己的脑袋上……
他这一犹豫,王珪又误会了。
只见王珪先是狐疑,接着恍然,继而震惊,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一瞬间表情变化堪称奥斯卡级别,讶然道:“原来这居然是二郎之感悟!老朽一声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二郎这般天资俊秀、身怀异禀之人!这等精辟之言论,若非身经磨砺者心有所悟,便是身具大智慧者邀天之幸,老朽无言以对矣!”
房俊张着嘴巴,心说:特么我才无言以对好不好?
解释这不是自己说的?
那就得把毛爷爷招供出来,不然随便胡诌一个人名更不合理。
可是就这般承认了,自己的“剽窃罪”无疑又加重一分……
解释不通,不解释又心虚,房俊干脆直接无视。
你爱咋想就咋想,干我何事?
反正剽窃这种事情也不犯死罪,剽啊剽的已经习惯了……
他说道:“陛下不可能任由关陇集团坐大,事实上世家门阀的强势早已阻碍了帝国的发展。帝国蒸蒸日上日益繁华,急需大量的人才来维持根基、开拓进取。人才从哪里来?从民间来,而不仅仅是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的世家子弟。这就需要教育的普及,而自古以来教育都是把持在贵族和门阀的手中,寒门子弟没有通过教育成才的机会,这不符合帝国的利益,所以陛下要改革。”
这是坦诚之言。
然而房俊知道,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位初唐名相明白这个道理,很多世家当中的有识之士也都看得明白。
问题是看得到,但是做不到。
世家门阀凭什么世世代代占据政治集团的上层,将家族的荣耀一辈一辈的延续下去,令族中子弟天然便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可以世代继承高贵的政治财富?
不是地窖里如山的钱帛珍宝,不是绵延千里的肥沃良田,不是无数的店铺房舍华厦美屋,而是垄断的教育!
人不读书,何以成才?
唯有在书中汲取圣贤先哲的知识品德,才有治国济世的才能,没有人能够生而知之。
世家门阀的垄断使得教育有了昂贵的成本,那些不得不被他们压榨、连活着都是一件极其艰难事情的寒门子弟,哪里有机会去接受教育?
此消彼长,世家门阀的优秀人才一代接着一代的涌现,寒门子弟却只能在饥饿与温饱之中挣扎……
最终的结果便是世家门阀占据了社会的上层资源,拥有着兴一国灭一国的强悍能量。而寒门就只能在争取生存权利的道路中永世沉沦。
世家门阀需要垄断教育保持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权利分配,皇帝则需要扶持寒门崛起来遏制世家门阀膨胀的实力,进而为帝国发展培养更多的寒门士子,这是立场的矛盾,是利益的诉求,是根本的冲突。
谁都不可能让步,因为让步的结果便是自掘坟墓……
那就只剩下斗争。
斗争的结局,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这又是双方都不愿意接受的……
故而,今日王珪才会借机试探房俊这个李二陛下的“忠实鹰犬”,希望谋求一个和平解决之道。
却不料房俊说出一句“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这样精辟深刻的话语来!
这话啥意思?
简直就是战斗的檄文--别磨磨唧唧得了,摆明车马来战!
王珪哑然失笑。
好一个“宰辅之才”的房二郎,连战斗檄文都能这般鞭辟入里、引人深思!
“老朽衷心愿意看到二郎有登台入阁那一天,帝国需要你这种锐意进取、开拓创新!老朽已然垂垂老矣,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遗憾未能见到大唐称雄宇内的那一天,当真是令人唏嘘。”
王珪喟然一叹,神情落寞。
房俊微微一笑。
这算是委婉的应战,并且嘲讽自己必将在世家门阀的碾压之下时日无多么?
“世间自有大势,看不见摸不着,却强大无匹,之所以秦能一统天下,汉能后来居上也。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永宁郡公一生睿智,应当能观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而得全豹,何以抱残守缺与大势为敌?”
王珪失笑道:“既然天下大势看不见摸不着,尔又如何得知你所代表的就是大势?”
房俊浓眉一挑,底气十足:“历史会证明!”
说起天下大势,恐怕就算是诸葛复生也比不过他!
哥们就是正义,哥们走的就是大势!或许这条路曲折崎岖甚至布满荆棘,但是他深信终有一日世家门阀会被彻底的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教育的垄断不复存在!
王珪嘴角噙着笑,神态平和,不与房俊争辩,却微微阖上双目。
房俊会意,起身施礼道:“不打扰永宁郡公休息,晚辈这就告辞。”
抬头见到王珪微微点头,房俊便退出门外。
头顶的太阳已然西垂,金黄的余晖将院落之中映得一片绚烂。
太子李承乾走过来,问道:“永宁郡公唤你入内,所为何事?”
房俊长长吐出口气,将王珪的意图简单诉说。
李承乾沉默片刻,说道“二郎切莫小瞧了太原王氏,王氏或许声名不及旁的世家门阀显耀,但是论实力,没有哪一家有资格跟太原王氏硬碰硬,你要处处小心才是。”
房俊点头。
刚刚在王珪面前表现得魄力十足、傲然自负,可是他哪里敢小瞧太原王氏半分?
可以说直到现阶段初唐为止,太原王氏是最最实力庞大的世家门阀,没有之一!
太原王家世代簪缨,秦汉以降便是一等一的豪族。晋室南渡之时王家嫡子随着司马皇族南迁成为侨姓,太原王氏跟琅琊王氏一样,其嫡系在东晋初年就已经渡江。
琅琊王氏在衣冠南渡时为东晋政权的稳固居功至伟,被称为“第一望族”,相传司马睿一度欲与之平分天下,朝中官员一度七成以上以上是王家的或者与王家相关的人,所谓“王与马,共天下”、“不以王为皇后,必以王为宰相”。
声势达到前所未有之鼎盛!
可惜侯景之乱时,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一起因拒绝联姻而被侯景大肆屠杀疾呼族灭,从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同样,太原王氏在东晋依然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户,出过三位皇后,其家族代表人物王述、王坦之、王恭也都曾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倒霉的是,东晋末年太原王氏的几个代表人物王恭、王愉、王国宝,全都站错了队,纷纷被灭门。太原王氏从此在江南政坛彻底失去影响力,《南史》中甚至没有为太原王氏的人物立传。
王愉的孙子王慧龙先逃到后秦,后逃到了北魏。
王慧龙在北魏的仕族并不顺,生前只能做到荥阳太守这种级别的官职。但是他的策略非常好。王慧龙的妻子是清河崔浩的侄女、王慧龙之子王宝兴娶的是范阳卢遐的女儿、王宝兴的妹妹嫁给了陇西李宝子的儿子李承、王宝兴的孙女被孝文帝纳为嫔妃——太原王氏一下子重新与清河崔氏、陇西李氏、范阳卢氏、北魏皇族建立起姻亲关系……
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在东汉到魏晋的三百年里,太原王氏原本就是北方首屈一指的望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这些家族的祖上原本就交情不浅,大家都是黄河以北的大户,相互扶持一下,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琅琊王氏远在南方的淮河流域,与崔、李、卢等家族的交情就没那么深了。
到了孝文帝改革时,太原王氏重返故乡已有三代,孝文帝强令鲜卑贵族改汉姓,同时又给各门阀排序列,太原王氏重新回到第一序列。《资鉴》记载“魏主雅重门族,以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四姓,衣冠所推,咸纳其女以充后宫。陇西李冲以才识见任,当朝贵重,所结姻连,莫非清望,帝亦以其女为夫人。”
可见在当时,陇西李氏还要排在太原王氏后面……
除了太原王氏的嫡系发展顺利,在南北朝时期,还有许多冒充太原王氏的人,也给太原王氏在隋唐时期的影响力加分。
这些冒充太原王氏的人中,有一部分其实是匈奴与乌桓后裔。这部分人从东汉时期就生活在并州,汉化之后,就冒姓王。乌桓与拓跋鲜卑的关系错综复杂,拓跋鲜卑早期与乌桓通婚频繁,这部分人在北朝是有一定实力的。
还有个“中山王氏”的自称是太原王氏的旁支。其祖先王轨,据说是祖上是太原王氏子孙,永嘉年间避乱去了凉州,北魏统一北方,就随了北魏。王轨在北周出将入相,深得北周武帝的器重,曾是权力中心的一员。到了唐朝,这“中山王氏”出了六七个宰相,煊赫一时。
还有个叫王韶的,也自称是太原王氏之后。王韶仕宦于北周、隋朝,是隋文帝的重臣。
在北朝时期,但凡是姓王的,只要是存在操作空间的,都想着法子要往“太原王氏”的金字招牌上靠。
这些人的祖先真正是谁?鬼才知道……
但太原王氏也并不澄清,任谁突然多了一门富贵远亲,想必也不会拒绝吧?
而那些挂靠了“太原王氏”招牌的人,自然希望它越来越好。
这一切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如果大家都希望你越来越好,你想不好也难呀!
这位晋王妃王氏这一支与唐朝皇室系旧亲,唐高祖李渊之妹同安大长公主是王氏的叔祖母?,而王氏的母亲魏国夫人柳氏的叔母是唐高祖的外孙女。因此王氏出身显赫,既是西魏重臣的后裔,其父母两族亦都是唐朝皇室的姻亲,可谓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
当然,世上没有永久的巅峰,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才是永恒的定律。
又有谁能想到如今根深叶茂的太原王氏在晋王李治登基之后作为外戚臻达家族荣耀的巅峰,却又在武媚娘与关陇集团的斗争中彻底败下阵来,遭遇前所未有之打击?
至于李治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房俊不知道。他只知道李治最后坐视关陇集团惨遭失败烟消瓦解,一手扶持他上位的长孙无忌也被武媚娘彻底铲除……
李承乾走到前边负责讲几句祝词,吴王李恪又走了过来。
“羡慕你现如今执掌京兆府能够干一番大事,用胸中锦绣尽情描绘这如画江山。”
英姿挺拔风神俊朗的吴王殿下显得有些落落寡欢,颇为失落。
房俊知道这位胸中有所报复,回到京城就有如飞鸟入笼折断双翅,有志难舒、壮心难筹,失落郁闷在所难免。
便说道:“整日悠闲自在,饮美酒睡美人,这有何不好?”
李恪瞪眼道:“这与混吃等死又有何区别?”
房俊讥讽道:“殿下可知混吃等死就是在下最大的理想?不仅仅是在下,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在为了让儿孙能够过上混吃等死的日子而艰辛奋斗?”
李恪不满道:“休要诳我,难道你不能混吃等死的过日子?”
房俊道:“的确,依靠我爹的权势自然可以,但是我儿子呢?我孙子呢?房家就算再是受宠亦不过一时,等到圣眷不在,谁知道房家是哪个?所以我得坚持奋斗,一刻不能懈怠。而你不同,你的子子孙孙都是龙子龙孙天皇贵胄,混吃等死才是你们应该保持的状态,非得要壮志得筹大展身手不负此生,那才是取祸之道。”
本来你这位“贤王”的名声就足够让人忌惮了,在加上身体里的前隋血脉,现在又不甘寂寞,你让别人怎么想你?
再亲的兄弟、胸怀再宽广的帝王也受不了啊!
李恪负手长叹道:“这道理本王焉能不知?只是郁结在胸犹如块垒,郁郁难舒啊。”
房俊无语。
这位就是没事找抽型的,啥都明白,可就是想不明白……
王氏祖宅锣鼓喧天,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他们簇拥着迎亲使团,双眼放光的看着站在人前英姿飒飒俊朗秀逸的晋王殿下。在目前这个阶段以及未来一段可以预期的时间内,这位刚刚成为王氏女婿的天潢贵胄就将是整个王氏以及关陇集团的政治中心,王氏将会把所有的资源都倾注在晋王殿下身上,围绕着他来进行一系列的利益诉求。
这个诉求未必就是推动晋王殿下参与争储,当然如果时机允许也不是不可以全力一搏,若是侥幸扶持晋王荣登大宝君临天下,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事实证明,历史上的太原王氏的确因为集合整个关陇集团的实力扶持晋王李治上位而获得丰厚的回报,简直就是赚翻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正是眼前这个温文尔雅俊朗不凡甚至有些青涩的晋王殿下,在登基之后便利用武媚娘将关陇集团一脚踹下神坛,彻底跌入深渊?
而绣楼之中的那位新娘,更是被武媚娘削断四肢塞进酒瓮……
当然这只是传说,并未见诸于史书,事实上这种事情也不太可能发生。但房俊想起那位凶手现如今正是自己貌美如花的侍妾,就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
調教武美眉的任务,任重而道远啊……
婚礼有条不紊的进行,直到新娘上轿,晋王殿下骑着高头大马走出王氏大宅,早已备好的买自房家店铺的鞭炮便被点燃。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天动地,一股股火药将大红的炮皮子暴烈撕碎之后绽放出刺鼻的硝烟,火红的破碎炮皮子愈发增添了喜庆的氛围。
整个王氏大宅所在的安善坊人山人海,早已被前来围观的群众堵塞得水泄不通。沿途路口皆有十二卫兵卒把守维持秩序,以防有人冲击迎亲队伍。
回到太极宫,算是婚礼正式开始,各种礼仪规矩愈发繁琐,却没有了傧相什么事儿。这算不算新娘进门,傧相上墙呢?
房俊自嘲几句,乐得清闲,被独孤谋拉着,跟着几位驸马躲到太极宫不远的一处偏殿躲清静。一进门儿,便被独孤谋拉着坐到床边,请教生育之法。
房俊一妻一妾一同有孕的事情早就传遍京师,毕竟对比那些朝廷大佬来说,房俊的话题性更强、风格更突出,但凡有关他的事情总是传播的特别快。
无论房二郎又升官了又发财了亦或又倒霉了又被陛下揍了,大家表示全都喜闻乐见……
独孤谋子嗣艰难,几年前曾与安康公主诞下一名麟儿,可惜未曾足月便夭折,夫妻两个痛不欲生,自此之后虽然加班加点努力播种,却是再无动静。
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里,没有子嗣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独孤谋的祖上本就不是真正的独孤家血脉,祖辈皆是一脉单传,到了他这一辈若是无子,岂不是绝嗣?
若是当真如此,独孤谋死后那可是连祖坟都没资格埋进去,因为他是独孤家的罪人!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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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孩子这种技术性这么强的事情你问我?
房俊郁闷道:“独孤驸马,非是小弟藏拙,这屋子里随便拎出来一位都是儿女绕膝子嗣昌盛,小弟直到现在也只是刚刚传出喜讯,您问错人了吧?呐,您瞅瞅这位萧驸马,那才是龙精虎猛战力惊人,家中诸子健壮,从萧大郎一直排到萧十一郎……这才是专家啊!”
襄城公主驸马萧锐白净的脸颊赤红,也不知房俊这是夸赞还是损人,唯有哭笑不得闭嘴不言。
独孤谋是个直肠子武夫,没那多的弯弯绕绕,因为曾央求长乐公主从中说项一事,与房俊的关系亲近不少,便直言不讳道:“这不一样,萧驸马与襄城公主成婚之时十三岁,次年便诞下麟儿,说明人家身体健康。可是我与二郎你却俱是成婚之后一年多都没有什么动静,晚了很多方才有喜,这说明咱俩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毛病的,你跟我说说,你人脉广,是不是得了什么求子的秘方?”
房俊眼珠子瞪得滚圆,怒道:“你才有毛病,你全家都有毛病!某房二,坚挺刚硬历久弥坚,哪里有毛病了?”
差点被这货气死!
原来特么的以为老子有毛病,求了医问了药这才回复男人功能?
独孤谋尴尬道:“二郎勿怪,二郎勿怪,哥哥我这不也是记得昏了头吗……”
跟这么一个没脑水的家伙置气,还不得把自己气死?
房俊气呼呼道:“秘方没有,建议倒是有一个,每日食用虎鞭一根、鹿血三升,时时操练、夜夜鞑伐,总能量变产生质变,心想事成。”
“噗!”
“哈哈哈……”
萧锐以及窦逵、唐义识、史仁表、杜荷等人哄堂大笑。
独孤谋面如滴血,吭哧吭哧怒道:“放屁!某若是那般,岂不成了禽兽?”
房俊两手一摊,无奈道:“所以啊,禽兽下崽子一窝接着一窝,独孤兄您费劲了点。”
独孤谋无语,心中后悔不迭,自己怎就问这个棒槌这种问题?
一旁的萧锐开始的时候来笑得打跌,可是后来咂摸咂摸,怎地这话有些不对味儿呢?先是说自家子嗣昌隆,从萧大郎排到萧十一郎,紧接着又说禽兽下崽子一窝接一窝……
这小王八蛋不是拐着弯儿的骂我禽兽吧?
有心想要翻脸,可是看着房俊一脸云淡风轻,又似乎很想只是一时走嘴顺口胡说,自己若是站起来指责,岂不是自家往自家身上找骂?
人家也没说你,是你自己非得往自己头上按……
这把萧锐郁闷的,忍了也不是,说了也不是,脸色憋得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一回头,见到萧锐神色有异,诧异问道:“萧驸马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萧锐张张嘴,郁闷道:“这个……无妨,只是屋子有些热。”
得了,忍了吧,就全当自己刚刚听了个屁……
这处偏殿虽然在太极宫不远,但是大抵是殿内的侍女内侍都被抽调走了,几位驸马坐了半天,也未见一个侍女前来端茶递水。
从一大早赶到太极殿准备各项事宜,一直到王氏大宅迎亲,直至此刻都是水米未打牙,又饿又渴。
唐义识抱怨道:“这繁文缛节的折腾来折腾去纯粹就是折腾人,吾等尚能歇歇,这大冷的天,晋王那副小身板怕不是得被折腾出毛病来?”
史仁表亦道:“虽说不是呢?连个侍女都没有,给口热水喝也行啊!这哪里是参加婚礼?简直都快赶上受刑了……”
这话显然没过脑子,皇子殿下成亲大典,到了你这里就变成受刑了?
众人闭口不言,无人应和。
史仁表也反应过来失言,尴尬的笑笑:“哈哈,口误口误,你瞅这都饿糊涂了……”
话音未落,殿门口想起细碎的脚步声。
继而,两个容颜殊丽、年纪在十一二岁的小侍女从殿门口走进来,先是探头探脑的在殿内打量一番,见到房俊的时候明显眼眸一亮,其中一个鼻翼就几颗小雀斑的小侍女笑道:“房驸马原来在这里,我们找了您好久呢!”
另一个稳重一些,见到殿内坐着一溜驸马,赶紧拉着雀斑侍女给诸位驸马施礼。
唐义识眼尖,见到侍女手中的汤罐和食盒,便笑道:“刚刚还吵着又渴又饿呢,原来有眼力见儿的侍女还是有的,快快将食物拿来,饿死我了!”
两个侍女笑容一僵,互视一眼,雀斑少女为难道:“唐驸马,这是我们殿下亲自为房驸马准备的……”
唐义识愣住。
两个侍女垂着头,脚步细碎的来到房俊面前,便又换上了一幅甜甜的笑脸,雀斑侍女将手中的汤罐放在房俊面前的桌案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便随着淡淡的热气飘散出来。
“房驸马,这是殿下叮嘱奴婢亲自为您熬的枸杞乌鸡汤,从早上您出发去迎亲的时候便开始熬了,火候刚刚好,最是暖胃去寒滋补脾肾。”
另一个侍女将食盒也放到桌上,笑道:“这是殿下亲手制作的几样糕点,殿下知道房驸马定然水米未进,特地叮嘱奴婢姐妹给您送来垫垫肚子。”
房俊心中顿生暖意。
这两个小侍女他自然是认识的,乃是晋阳公主的贴身侍女。
可是别的驸马不认识啊,独孤谋便问道:“你们是哪位殿下的侍女?”
稳重的侍女便敛裾施礼道:“回独孤驸马的话,我们是晋阳公主殿下的侍女。”
房俊不理其他人,伸手拈起一块千层糕放入口中咀嚼,然后就这汤罐喝了一口浓香的鸡汤,惬意的吁了口气。
姐夫没白疼兕子!
还是小姨子好啊,小姨子是姐夫的贴心小棉袄……
他这么想,却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
其余几位驸马咽了咽口水,一脸幽怨。
都特么是姐夫,这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小姨子厚此薄彼至此,简直是往姐夫们的心头戳刀子啊……
按照常礼来说,房俊此刻应当将食物与鸡汤贡献出来,独乐乐岂如众乐乐嘛。但是一想到自己从早上离开太极宫的时候兕子便惦记着给自己熬煮鸡汤、制作糕点,这鲜浓的鸡汤、美味的糕点之中可是都蕴含着兕子的一片心意,房俊如何舍得与旁人分享?
干脆装傻,自己享受。
“吧唧吧唧”
“吸溜吸溜”
房俊一顿猛吃,馋的其余几位驸马干瞪眼,纷纷在心里暗骂:你这个棒槌难道就没有一点甘于奉献的精神?你自己在那边有吃有喝我们在这边流着哈喇子肚子咕咕叫,你特么觉得这样真的好么?
房俊才懒得管怎么想,想吃?想喝?行,让你们的小姨子给你们送啊!
他饭量大,稀里呼噜将一碟子糕点和一罐子鸡汤全部干掉,舒服的抹抹嘴,心满意足道:“回去跟你们殿下说,这制作糕点的手艺又进步啦,值得表扬!”
雀斑侍女娇笑道:“殿下听了,定然极是开心!”
两个侍女将残局收拾,领着食盒捧着汤罐告辞离去。
店内气氛愈发古怪……
几位驸马又是生气又是嫉妒,唐义识叹口气,摸摸肚皮,起身落寞道:“某出去走走,想来酒宴怕是要开始了吧?不过二郎你酒足饭饱,怕是无福消受了……”
言罢,起身走了出去。
他是一刻都不愿跟房俊待下去了,官比我大,爵位比我高,现在连小姨子都对你比对我好,这特么也太憋屈了!眼不见心不烦,咱出去喝风挨冻行不行?
几位驸马一齐起身道:“同去,同去。”
脚步匆匆,只余下房俊一脸惬意的伸展四肢,打了个饱嗝……
作为李二陛下最宠爱的嫡子,晋王李治大婚的利益绝对是皇子当中最隆重、最奢华的。当然,这也跟这两年李二陛下内帑充裕、兜里阔绰有关,以前就算是想要奢侈一把也没那个实力,避暑狩猎、修个宫殿向民部拆借一些经费都被推三阻四,更时不时以魏徵为首的御史言官群起弹劾,谁受得了?
现在花的是他自己的钱,虽然照样会有御史言官叫嚣着勤俭度日来给他添堵,可毕竟还是差了一些意思,李二陛下全当放屁……
婚礼进行得很是顺利,但是繁冗的环节和严苛的礼节导致时间一拖再拖,等到一对新人送入洞房,已是玉兔东升,清冷的银辉照遍太极宫的屋脊宫墙。
太极宫里摆满流水席,山珍海味美酒佳酿不要钱似的端上来,务必令所有来宾都感受到皇家的气度、天子的慷慨。房俊被太子李承乾和吴王李恪拉着坐到主位,以此显示对于房俊的器重以及他们之间的交情。
不过房俊可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进餐,委婉的拒绝了两位皇子的邀请,径自来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从他进来的时候程咬金就在对他招手,与一群武将匹夫喝酒吃肉那才叫畅快!
晋阳公主送给他的吃食早就消化得差不多,现在肚子里就打起鼓,自然是酒到杯干来者不拒。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呜呜喳喳吆五喝六,这特么才是坐席赴宴!回头瞅瞅太子那一桌,全都是皇子贵胄谦谦君子,喝个酒推来让去假模假式,能把人憋屈死……
美酒一杯一杯的毫不停歇的倒进肚子,负责倒酒的侍女累得胳膊都有些发酸。
“处弼那小崽子就要奉调回京,现如今是正五品定远将军,在宫里当个亲勋翊卫羽林郎将也没啥意思,不若你在京兆府给安排个职务,跟着你混?”
程咬金端起酒杯大咧咧的跟房俊碰了一杯,说道。
房俊干了杯中酒,奇道:“处弼回京了?这么一点小事他自己来说就好,都是好兄弟,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何用程伯伯操心?”
程咬金嘿嘿一笑:“那小子不是脸嫩嘛,说什么现在你这边也是压力很大,不愿意给你添麻烦。叫老子说呀,那就是放屁!啥叫兄弟?兄弟就是用来两肋插刀的!不能帮我挡刀,有点事情就唧唧歪歪推三推四,那能叫兄弟?老子跟他说房二郎不是那样的人,那小子像头倔驴一般就是不听,差点被他气得半死!你们说着小崽子这么个倔强法儿,特么像谁了?”
房俊大汗……
头回听说,原来好兄弟就是用来顶缸、用来挡刀的?
不过你若是细细品味,话糙,理儿还真就不糙!
天天喝酒吃肉寻欢作乐,遇到点事儿就往后退,那能叫兄弟?
比房俊脸还黑的尉迟恭哈哈笑道:“老程我跟你说,你家那一窝小崽子,还就这个处弼老子看得顺眼,平常不吱声不吱气的,关键时候有担当有烈性,随我!”
见到有人赞扬自己的儿子,程咬金自然高兴,别看他骂的凶,可自家儿子有出息谁不高兴?举杯跟尉迟恭碰了一下,咧着大嘴笑道:“这么多年,你这老黑总算说了一句让某心情舒畅的话语,来,饮圣!”
“饮圣!”
满桌子的武将碰杯同饮,气势汹汹。
程咬金喝了酒,啧啧嘴,觉得有些不对劲。
程处弼那是我儿子啊,你要是说脾气像你这没毛病,但是刚刚尉迟恭说的却是“随他”……
混世魔王顿时恼了,“砰”的一拍桌子,牛眼瞪得好似铜铃,瞪着尉迟恭怒道:“尉迟老黑,你特娘的啥意思?占我便宜是吧?”
尉迟恭莫名其妙的看着忽然发飙的程咬金:“你这是吃错药了?我没招你没惹你,凭啥骂人?”
“那你说说,为啥说的儿子随你?”
“有吗?”尉迟恭一脸懵逼,环视左右,求证道:“某说了这话?”
李大亮大点其头,做了人证。
尉迟恭有些尴尬,刚刚说话没过脑子,可他也没别的意思啊!你程咬金这么大光其火的智者我的鼻子骂,不是打我的脸么?就算我说错了,也不至于这般过分!
尉迟门神也是个暴躁性子,焉能受得这份鸟气?
当即也拍了桌子,怒道:“某就说了,你能咋地?某又没说错,你那儿子比你强多了,现在谁不知道房二这个京兆尹压力巨大,到处都是敌人?也就你这个没长心的混蛋能说出让房二安排职务的话语来,你这是做长辈的姿态?”
两个脾气火爆的家伙杠到一起,简直就是火星撞地球,眼珠子一个比一个瞪得大,露胳膊挽袖子就要战在一处……
房俊这个无奈呀,赶紧拉架,劝住尉迟恭道:“尉迟叔叔休要担心,小侄堂堂京兆尹,还能管不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京兆府衙门里头我说了算,安排个职务算得了什么?谁敢叽叽歪歪,立马收拾他!”
程咬金挑起大拇指:“这才叫爷们儿!你尉迟老黑长得倒是五大三粗,胆子其实比耗子还小,都比不得你家的那两个娘们儿!”
房俊无语,程妖精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是个人都知道尉迟恭惧内,发妻去世之后,娶了个续弦之妻甚至比之前更甚,此事已然成为长安笑柄。可是别看尉迟恭在家中对妻子俯首帖耳,但是到了外头谁若是嘲笑他惧内,非得跟人干一架显示一番自己的武力值!
果不其然,一听程咬金骂自己怕老婆,尉迟恭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你个老东西,敢不敢与某大战三百回合?外间以讹传讹的传言你也信,焉知老子在家中一言九鼎?要说怕老婆,我尉迟恭就算当真是怕,难道还能比得过房玄龄不成?怎不见你嘲笑房玄龄?”
房俊以手捂脸。
你们吵你们的,实在不解恨就打一架,干啥扯上咱老爹?
满桌武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若是换了旁人,说他怕老婆那就是得罪人了,可是在房玄龄这边不叫事儿。有人当着房玄龄的面说他怕老婆,房玄龄微微一笑,坦然道:“老妻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业,操劳辛苦嘘寒问暖,实在是劳苦功高,难不成时不时的打骂一顿就彰显我是男儿本色?我那不是怕,是敬。”
不以为杵,反以为荣。
天下人皆敬服之。
可是说到底,在人家儿子面前说这样的话身为不妥,尉迟恭说完就后悔,尴尬的对房俊说道:“二郎勿恼,某可没有嘲笑你爹的意思,就是打个比方。”
房俊无语。
这个比方打得好……
李大亮等人好说歹说,两人才算是坐下,气呼呼的不搭理对方。
尉迟恭对房俊说道:“既然你刚刚夸下海口,吾那次子与你也算是有交情,你也一并安排了吧。”
房俊只好说道:“尉迟宝琪与我一见如故,没问题。”
自然没问题,就算有问题,这个时候他敢说?瞅瞅程咬金和尉迟恭现在的状态,谁招惹了都得倒大霉!程咬金的儿子你能安排,我儿子你就安排不了?
瞧不起人啊?
李大亮插言道:“听闻陛下意欲在昆明池那边筹建一个‘讲武堂’,此时开春就将由二郎负责,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这不算什么秘密,房俊坦言道:“确有此事。”
眼下已有多位朝中文臣武将跟他打了招呼,请他日后对自家子侄多加照顾。
照顾什么呢?
房俊冷笑,李二陛下亲自担任“讲武堂”祭酒,谁敢照顾?
这帮人也根本没想自家的子弟学到什么本事,不过是混一个人脉罢了……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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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陛下不放心这样一个以培养军中少壮派为主的“军校”坐落在江南不受他的直接掌控,可是又对房俊的这个创意极其赞同,便属意将“讲武堂”设立在昆明池,届时水军、马军、陆军以及神机营都将各自军官送到此处分批接受教育。
可以预见,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讲武堂”系统的武官将会占据大唐各支部队的中坚力量,只要能够到“讲武堂”里学点东西甚至镀一层金结交一些人脉,必定前途无量。
李大亮举杯道:“家中犬子整日里无所事事,老夫甚为发愁。若是‘讲武堂’召开,老夫打算将他送进去锤炼一番,届时还望二郎多多照顾。别误会,老夫所谓的照顾可不是让你给开后门,而是要严加管教!若是有何狂悖之处,只管打骂责罚,只要留得一条命在将来能有点出息,就是腿断筋折,老夫非但绝无怨言,还铭感五内!”
望子成龙,为人父母之初衷也。
不过李大亮显然与寻常人不同,请求房俊并不是多加优容,而是要对家中子弟严加管束。
对于这样的要求,房俊自然不会推辞,举杯道:“大将军言重了,区区小事,小侄谨记在心,必不至大将军失望。”
对于李大亮,房俊是中心钦佩的。
曾有人这样评价贞观名臣——
“当房、杜之时,所与共事则长孙无忌、岑文本,主谏诤则魏征、王珪,振纲维则戴胄、刘洎,持宪法则张元素、孙伏伽,用兵征伐则李绩、李靖,长民守土则李大亮。其余为卿大夫,各任其事,则马周、温彦博、杜正伦、张行成、李纲、虞世南、褚遂良之徒,不可胜数。”
这其中将李大亮与李绩、李靖并举,可见这位在后世名声并不彰显的名将,实际上发挥的作用相当之大,远非他低调的名声可以比拟。
而最令房俊敬佩的还是他清廉的为人。
击破辅公祏,计擒张善安?的功绩自不必说,李大亮的去世的时候,家人为他穿衣入棺时,发现家里拿不出珠玉给他含在嘴里,只能在棺中放了五斛米、三十端布……
李二陛下问询之后悲痛大哭,亲自赐了一块玉珏,并且赐予他谥号懿,赐他在昭陵陪葬。
李大亮之清廉,与魏徵不相上下。
历数贞观一朝,名臣名将辈出,忠贞之士数之不尽,这是这些千古名留的人物谱写出一篇锦绣天唐的华美篇章!
李大亮满意的和房俊对饮几杯,谈笑风生。外间都盛传这房二郎乃是长安第一号大棒槌,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现在却哪里有一丝半点的难以相处?
此人年纪轻轻见识广博,对于事物的见解更是鞭辟入里、想法独到,难怪陛下对其身为宠爱,不惜委以重任。或许嚣张跋扈的确有之,但是绝非蛮不讲理性格乖僻的混账……
“二郎执掌京兆府,已然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你身手高强护卫严密,亦要时时刻刻多加提防,谨防有些人铤而走险、暗中下手。”
李大亮对房俊观感大好,忍不住出言提醒。
房俊点头笑道:“多谢大将军提点,小侄心中一刻亦不敢松懈。”
在真正的世家门阀眼中,人命绝对不值钱,不管是敌人的性命、朋友的性命亦或是他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传承比起来,哪怕是家主、族长的性命也不会比一头牲畜高贵多少,必要的时候若果舍弃,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房俊的打压带给世家门阀无比的压力,这还是未曾有任何具体措施的情况下。可以想见,一旦房俊搞出什么强硬的手段动摇了世家门阀的根基,报复必将随之而来。
房俊从未小看这些流传几百年的世家门阀所拥有的力量,别看现在似乎对于他的强势有些束手无策,只要房俊真正的威胁到这些世家门阀的根本,狂烈的报复绝对是不顾后果的那一种!
世家门阀的心都是用石头做的,坚硬而又冷酷。
为了家族的利益连命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
房俊喝醉了。
任他酒量再好,在程咬金、尉迟恭、李大亮这等“酒精考验”的老油条面前也得贵……
酒宴尚未散去,头昏脑涨的房俊被内侍搀扶着蹲在墙角好一顿呕吐,知道胃里的酒水和饭菜全都倾泻干净,这才稍稍回复清明,整个人也舒服得多了。
一回头,才发现刚刚跟着自己的内侍不见了,大抵又跑到别处去侍候别的酒鬼了。这一场酒宴皇帝陛下收了多少贺礼房俊不知道,但是明早定会发现整个皇宫都被一群酒鬼吐得遍地污秽,墙角旮旯不堪入目。
幸好不是在夏天,否则整座皇宫臭气熏天苍蝇成群,估计李二陛下能气得派人将今日赴宴的酒鬼挨个儿抓进皇宫负责清理秽物……
抬头看了看月亮,大概已经是半夜了。
揉了揉发昏的脑袋,刚刚吐完之后的舒服劲儿转眼就没了,恶心、头痛、发昏,四肢酸软无力,这是典型的醉酒症状。
房俊干脆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蹲在墙角,醒醒酒再说。程咬金豪爽,尉迟恭直率,最深不可测的居然是不显山不漏水的李大亮!这老家伙揪着自己不撒手,甘冽的酒水一杯接着一杯的灌,吓得房俊很想大叫一声——特么的你这是灌田鼠呢?
“咦,这不是房驸马么?怎会在这里?”
“大抵是喝多了吧,天这么冷,会不会冻病了啊?”
眼前影影绰绰的出现两个侍女,身段窈窕,但是光线有些暗,房俊眼睛也有些花,看不清相貌。正叽叽喳喳的商议着要处理发现的这位酒鬼。
房俊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瞅了瞅,以为是晋阳公主的侍女,也没看出来年纪根本对不上号,便口齿不清道:“带我去见你们殿下……”
这个时候难受得要死,一步都不愿意走动,还是去兕子那边寻个屋子睡上一觉好一些。
“啊?”
“这个……不妥吧?”
两个侍女吱吱唔唔,犹犹豫豫。
房俊难受得要命,不爽道:“傻呆呆的干嘛,快来扶我一把。”
“哦……”
两个侍女缩缩脖子,这位驸马可是凶名在外,据说杀人如麻,手上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万一恼火起来将自己两人掐死……
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脖子,再看看房俊的大手,两个侍女只好无奈的上千搀扶起房俊,绕过一道回廊,向着一处宫殿脚步踉跄的走去。
房俊太重,脚步虚浮,两个侍女又很是力弱,只得一人将房俊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几乎是咬着牙将房俊扛起来……
房俊醉醺醺的,只觉得身边两个温软的娇躯,一阵阵好闻的香气钻入鼻子,双手就下意识的摸摸索索。两个侍女下点吓死,也是也不敢松手将房俊丢在地上,只能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任由房俊沾些便宜,只想快快到地方,让自家殿下来处置这位毛手毛脚的房驸马。
好不容易挨到地方,进了宫殿,两个侍女便轻声叫道:“殿下!殿下!”
房俊晕晕乎乎勉力睁开眼睛,就隐隐约约的见到一个身着白衣风姿绰约的丽人自后殿走出,步履轻盈的想自己走来,宛如梦中的九天玄女,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房俊便松开两个侍女,向神女走去,只是走出两步脚下便一个踉跄,趔趔趄趄的走了几步,一头栽在神女脚下,伸手就搂住了两条修长纤细的大腿。
然后,耳边响起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眼前一花,那雪白罗群之下的一只莲足抬起,狠狠的踹在他的脸上……
“你俩是不是疯了,怎能将他带到本宫的寝宫?这若是有任何疯言疯语传扬出去,还让不让我活了?”
长乐公主柳眉倒竖,俏脸含煞,纤细的手指点着面前两个贴身侍女,恨不得将这两个迷迷糊糊的侍女撕成碎片!
两个侍女则战战兢兢的站在她面前,任由一向温婉可亲的公主殿下发飙,缩着脑袋拢着肩膀犹如两只鹌鹑,心惊胆跳瑟瑟发抖……
长乐公主快要被两个蠢货气死了!
回头瞅了一眼四仰八叉躺在床铺之上嘴里还哼哼唧唧说着醉话的房俊,公主殿下烦恼的以手抚额,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是和离的公主,寝宫内睡了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妹夫,一旦传扬出去自己的清誉还要不要了?就算名声什么的她不是太在乎,但是父皇会怎么想,高阳会怎么想,自己的兄弟姊妹们会怎么想?
跟自己的妹妹抢男人吗?
白皙的脸蛋儿浮起两抹酡红,长乐公主银牙暗咬,羞恼交加……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长乐公主羞恼问道。
“对……对不起殿下,奴婢知错了。”一个侍女认罪。
“我们去给殿下取热水,结果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遇到房驸马,房驸马醉得厉害,嚷嚷着要见殿下,吾等不敢拒绝,所以就……”另一个侍女辩解。
长乐公主无奈扶额:“所以就把他带来了?你真是蠢得可以,都知道他醉的厉害,为何还要听他的话?随随便便送到前面酒宴之处,自有内侍处置,现在你们把他带到本宫这里,你们要我怎么办?”
两个侍女又回复鹌鹑状态,低头认错,不吭声……
长乐公主无语。
又一次回头看看嘴角流出哈喇子睡相难看放房俊,好看的柳眉蹙起。这个时候将房俊弄出去?更深寒重,睡得这么死一旦受凉就不好了。长乐公主不认为自己这是担心房俊,而是不忍高阳伤心,毕竟这是自己的妹夫……
可是继续睡在这里也极为不妥,宫里即便规矩多、管束严,可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堂堂华亭侯、京兆尹、驸马房俊夜宿长乐公主寝宫……
怎么传都不好听啊!
“水……水……渴死了……兕子,给姐夫弄点水来……”
床铺上的房俊嘴里嘟嘟囔囔,而后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长乐公主听得真切,心中顿时一松。
原来房俊以为这两个侍女是兕子宫里的,这才让侍女将他带过去找她们的殿下。房俊口中的殿下自然是兕子,可是自己这两个蠢到家的侍女以为指的是自己,故此将房俊带到这里。
只要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就好……
轻抚胸口,长乐公主微微松了口气。
可是心底为何却有又一丝淡淡的失落呢?
来不及多想,长乐公主吩咐道:“给房驸马准备些醒酒汤,喂他喝下去。然后打发人去父皇那里通禀一声,请求父皇发落。”
绝对不能将房俊“藏”在这里,否则后患无穷。通知父皇一声,无论是留在这里还是被丢出去,都不管她的事了……
*****
房俊睡得一宿好觉!
等他睁开眼,便见到室内阳光明媚,温暖如春。
游目四顾,见到四周靠墙摆满了书架,架上书籍典册琳琅满目。靠窗的地方有一张檀木书案,一人面向他据案而坐,却背着窗户投进的阳光看不清面容,另一个人背对他而坐,一身紫色官袍,头戴梁冠,发色苍白。
最引人是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正站在书案一侧,一手这在研墨,另一手捏着袖口一面雪白的罗衫沾染了墨汁。阳光从她的侧面照射,使得她半边面容都沐浴在阳光的暗影中,绝美的轮廓边缘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似乎就连脸颊之上的茸毛都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一双纤纤素手,在阳光的照射下洁白纤美,几乎不能用言语来描述其纤秀之美态……
“呵呵,你这混账终于醒了?朕还以为你睡死过去了呢。”
背着阳光那人开口说道,语气不善。
房俊打了个激灵,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施礼道:“见过陛下。”
心头却是狐疑,自己这是睡在哪里,怎地还有李二陛下?
偷偷抬头,再看了一眼那白衣研墨的丽人,才认出是长乐公主……
而背对房俊那人这时回过头来,一张苍老的面容皱纹密布,正是魏徵。
房俊又施礼道:“见过侍中,见过长乐殿下。”
魏徵笑呵呵的摆摆手,长乐公主则眼眸微抬,长长的睫毛微微搧合,清亮的目光在房俊脸上滴溜溜的一转,便又垂下头去,专心致志的研墨。
李二陛下瞅了房俊一眼,气就不打一处来。
喝醉酒也就罢了,居然敢夜宿公主的寝宫?简直是胆大包天!若非昨夜长乐遣人来告知的时候言明房俊是误将长乐公主的侍女当作晋阳公主的侍女,这才导致这么一出误会,李二陛下杀人的心思都有!
可即便是这样,那晋阳公主的寝宫就是你能随便留宿的?
虽说兕子年岁太小还不至于有什么污秽不堪的传言,但那到底也是待字闺中的公主,你一个姐夫住在那里难道就稳妥合适了?
哼了一声,李二陛下低头写字,不理房俊。
房俊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此处虽然是一处书房,但是出去书籍典册文房四宝之外,尚有不少精致的挂件饰物,很是有些脂粉气息。难不成是长乐公主的书房?
又想起昨夜留宿在此……
娘咧!
没说错啥做错啥吧?
看了看李二陛下黑如锅底的脸色,心中忐忑。难怪这位大帝一脸不爽,任谁有一个男人在自家闺女书房里留宿一宿,怕是心情都好不了吧?
房俊讪讪走上前去,见到李二陛下正在显摆他那一手飞白,刚写了两个字,便赞道:“笔走龙蛇,意态万钧,秀丽端方,铁画银钩,好墨!”
李二陛下虽说心里有气,但是听得房俊赞赏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房俊自己便是一等一的书法大家。可是听到最后,才恍然这厮居然赞的是墨……
顿时大怒道:“什么墨当得起意态万钧、铁画银钩的评语?”
房俊陪笑道:“长乐殿下素手研墨,当今陛下泼墨挥毫,自然是意态万钧,铁画银钩!试想,若没有这等好墨,陛下这一手惊天动地飞白书也定然略逊风采!”
长乐公主低眉垂眼,俏脸紧绷,强自忍着笑。
李二陛下瞪了房俊一眼,无言以对。
难道说就算没有自家闺女磨的墨,咱这一手字照样惊天动地?
魏徵一脸不爽,叱责房俊道:“谗言媚上,巧言令色,寡廉鲜耻至极矣!你也算读书人?简直就是吾辈之耻!”
房俊嬉皮笑脸道:“您这是骂我是佞臣咯?”
魏徵哼了一声,痛心疾首道:“你以为呢?本可以刚正笔直的行走官场,为何偏偏要这般谄媚?”
房俊说道:“那您老可得感谢我。”
魏徵气道:“还感谢你?老夫恨不得代替尔父将你掐死,空有天赋却误入歧途,岂不可惜!”
房俊笑道:“您这话不对。任何事情都得用辩证的方法去看待,您想啊,若是没有我这等佞臣,怎么能显示出您的忠直高尚呢?没有吾等佞臣之衬托,想必您现在也还是籍籍无名的一个勤恳官吏,怎么能有如今这般崇高的地位声誉呢?”
魏徵差点气个倒仰。
这特么悖论?
按你这么说,天底下的忠臣和佞臣岂不是称离不得砣,砣离不得称,是特么一家人?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的看了房俊一眼。
论起歪理邪说,放眼天下谁有比得上房俊这个棒槌呢?
殿外脚步声响,一个侍女捧着一个汤罐进来,先是施礼问安,继而说道:“奴婢是晋阳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奉殿下之命,前来为房驸马送海参汤。”
李二陛下惊奇道:“这个世界还有海参?”
能让皇帝陛下惊奇的事物,可见必然是万分稀缺的。隆冬之际海面结冰,海参更是钻入礁石缝隙之中冬眠,想要捞取可谓千难万难,即便是皇帝之权利,亦是极其难得。
那侍女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是房驸马命快船送来东海鲜鱼的时候一并送来的。”
晋阳公主有气短之症,在房俊看来这就是心血管之类的疾病,长期食用海鱼可以有效的缓解病情。故此特地命皇家水师每隔几日便快船将东海的鲜鱼送抵长安。河道冰封之后,则改走陆路,虽然运输的时间延长,然是因为气温低,海鱼的存活时间并未缩短。房俊在家中制作了一个大型的水槽,每一次海鱼送来的时候都会有新鲜的海水置换,水槽里很浅面积却很大,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更多的氧气充分的溶解到水里,谁叫这年头没有制氧设备呢……
既然是一条常年设置的通道,当然不会就只是运送海鱼,所有的新鲜海产甚至是南洋珍稀,都会通过这条通道源源不断的运到长安。
长安城中谁最奢侈?
不是皇帝,不是世家门阀,不是皇亲国戚,而是晋阳公主……
李二陛下看了房俊一眼,心中的怒气一瞬间就烟消云散。
能够为了兕子的病情煞费苦心到这等地步,不惜靡费人力财力千里迢迢的给兕子运送海鱼,这可是连他这个皇帝都不敢享受的待遇!
作为一个父亲,还有什么罪过是不能原谅的呢?
挥了挥手,李二陛下温言道:“既然是兕子特意为你准备的,拿到一旁去食用吧。”
“诺!”
房俊早就饿得前腔贴后背,最晚那一顿吐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干净了,能不饿吗?
得了皇命,便将那汤罐捧着来到墙角的一个凳子上坐着,稀里呼噜的喝了个底朝天。
待到那侍女走远,魏徵皱着眉毛看了一眼舒服得伸懒腰的房俊,不悦道:“海参滋补,可此物虽好,却取之不易。吾等心念物力维艰,如此劳民伤财,身为不妥。”
房俊来气了!
老子喝着小姨子煲的汤,跟你有个鸟毛关系?
闲着没事儿你就监督皇帝老子好了,遛个鸟儿盖个房子你就可着劲儿的弹劾,我又没惹你!
你这老小子跟我讨要棺材板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他摇摇头,说道:“魏侍中言之差矣。”
魏徵瞪眼道:“老夫难道说错了?如此隆冬之际,要凿开冰面潜入冰冷的水底,每一只海参都蕴含了渔民的艰苦和心酸,然后在不远千里的运输到关中,这一只海参价值几何,华亭侯可曾算过?”
他这只是反问之句,意思是让房俊感受到自己的奢侈。
可房俊随口说道:“算过,每一斤海参运到关中,大概价值在十八贯左右。”
屋里人都楞了一下,感情这棒槌还真算过?
魏徵哼了一声,说道:“华亭侯既然算过,想必亦是心念百姓之不易,为何还要这得奢侈?须知十八贯钱足以供养一家五口省吃俭用两年之久,却被你这几口便吃下腹去,实在是太过奢靡!”
李二陛下脸色难看。
老东西你是说房俊呢还是说我?
若论天下奢靡之首,怕是没谁奢靡得过我这个皇帝了……
房俊反问道:“那么请问,若是某不吃这一斤海参,那十八贯钱现在何处?”
魏徵被问愣了:“那十八贯钱……自然被你节省下来了。”
李二陛下也不接房俊此问何意,连长乐公主都停止研墨,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看向房俊,饶有兴致的看他跟魏徵斗嘴。论起口舌之利,满朝文武还真就没有几个能比得过魏徵呢,否则父皇何以每每都被魏徵顶在墙上下不来,恼羞成怒呢?
只见房俊一本正经道:“的确是被某省下来了,确切的说,那十八贯钱应当还是在家中库房,任由灰尘积落、蜘蛛结网,与尘土何异?而在下将这十八贯换了一斤海参,魏侍中可知这十八贯现在何处?在东海凿冰的农夫手里,在下海捞参的渔民手里,在沿途运输的船夫手里、在长安街市的脚夫手里……”
他看着魏徵,问道:“若是没有这十八贯,魏侍中可知结果?可能是凿冰的渔夫没钱买米饿死,可能是下海捞参的渔民没钱买柴冻死,也可能是船夫、脚夫生了病却无钱请医问药而病死。现在这一些都不会发生,大家赚了钱可以更好的生活,在下花了钱可以吃上美味的海参,大家各取所需,心满意足。那么问题来了,魏侍中职责在下奢侈不对,请问不对在何处?”
魏徵瞠目结舌。
李二陛下目瞪口呆。
长乐公主一脸呆滞……
是呀,自古以来都说奢侈不对,应当勤俭度日。可是现在房俊奢侈了,不对的地方又在哪里?反倒是若他不奢侈,那么就有许许多多的人赚不到钱,买不起密、买不起柴、买不起药、请不起郎中……
难道说,是勤俭不对?
长乐公主觉得有些脑仁疼,想不明白了……
魏徵嘴皮子哆嗦几下,绞尽脑汁想要反驳,却发觉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奢侈有错吗?
肯定有啊!要不然为何所有的书籍典册之上都说要遏制奢侈、推崇勤俭?奢侈是祸国之根源啊,多少昏君就是因为穷奢极欲而导致国破家亡?
可是现在听房俊说来,好像奢侈又没错……
这是咋回事?
老魏一脑袋浆糊,神经彻底错乱。
李二陛下也想不明白,可他根本就不愿去想!
他斜眼看着一脸纠结的魏徵,心中犹如三伏天饮了冰镇的西域葡萄酿那么爽,利透心凉的爽利!
你个犟老头一天到晚的找朕的毛病找了一辈子,朕想要盖个避暑的别院不行,想要多纳几位美人不行,甚至想要玩玩鸟也不行……
现在遇到对手了吧?
听见没?
奢侈有理!
勤俭有错!
哇哈哈!特么的老魏你也有今天?
李二陛下看向房俊的眼神满满的全都是赞扬,好样的房二!不愧是朕的好女婿,不愧是大唐第一佞臣,深得朕心,深得朕心啊!这样的女婿若是能来十个八个,朕岂不是轻松得多?以后若是朕想要干啥的时候这个魏徵再跳出来叽叽歪歪,朕就用这一套说辞对付他!
李二陛下不禁憧憬的想着,没有了魏徵的绊手绊脚,自己以后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长孙无忌、房玄龄那些人才不会管朕乱不乱花钱,只要不是瞎出馊主意祸害朝政他们就都懒得管!
现在朕内帑无数,又没了掣肘之人,美好的生活在招手了……
魏徵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如何反驳,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手指颤巍巍的指着房俊,气道:“巧言令色,歪理邪说,胡说八道……尔这等歪理,将先贤圣哲之教诲置于何地?难道说陛下现在要大兴土木营造宫殿无数也是对的?”
实在想不出反驳之词,魏徵也只好拿先贤圣哲的大帽子来压人。你总不敢说古之圣贤倡导勤俭反对奢侈都说错了吧?
李二陛下差点气死,怒道:“你俩说你俩的,别拿朕说事儿!”
魏徵自知失言,尴尬道:“微臣知错,实在是被这小子气糊涂了。”
长乐公主抿着嘴儿,忍着笑。
这房俊太坏了,都快将魏徵给气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