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万金难求的显赫职位!
李义府当即下拜,激动说道:“侯爷大恩,下官无以为报。既然侯爷信任下官,那么下官此生愿意依附侯爷之骥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切任凭侯爷吩咐!”
到了站队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干脆利落一些?
更何况还是一步就站到了皇帝陛下的队伍里,那就更得死心塌地一往无前的表达自己效忠的态度!
房俊点点头,对李义府的知情识趣甚是满意,当然对于一个奸臣来说,知情识趣是必备的技能之一。
他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李义府是奸臣毋庸置疑,但与此同时亦是一柄锋利的快刀。
李二陛下身为帝王不可能事事亲自出面,故此选择房俊作为他手里的刀,对付关陇集团。
而房俊也不会愚蠢到事事赤膊上阵,那样太凶险,所以他也得有自己的刀……
李义府奸狡的性格是对付关陇集团最合适的人选,所谓以毒攻毒,关陇集团仗着强悍的势力浑不讲理,正确要李义府这样一肚子阴谋诡计邪恶权谋的家伙去对付。
这柄刀锋利倒是足够锋利,但是否会伤人的同时亦伤了自己呢?若是自己培养出来一个盖世奸臣,岂不是要遗臭万年?
任用李义府的这件事情,房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李义府在历史上注定是一个奸臣,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现在的李义府其行勤勉、恶名未彰,若是就这么随便找个由头将其贬黜甚至杀头,房俊觉得并不妥当。
所谓时势造英雄,其实奸臣也是时势造就出来的。
贞观朝贤臣忠良层出不穷,一方面是这些人本身都是正直之辈,另一方面也是李二陛下善于纳谏、英明果断所促成的,因为李二陛下的朝堂之上根本就没有奸臣邪佞生存的土壤,哪怕你骨子里头就是一个奸臣,也得被逼着朝着贤臣忠良的方向去发展,不然你就活不下去。
譬如奸诈狡猾满腹阴谋的许敬宗……
但是在高宗和武后的年代,因为二者皆无李二陛下一手遮天臣子敬服的滔天威望,在权力斗争中便不得不利用权谋机变来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这边给那些奸臣出成长创造了土壤。
李义府是天生的奸臣,还是独特的政治环境下生产出来的邪佞?
房俊觉得自己应该给李义府一个机会。
若是他能持身守正,自然不吝于送他一场富贵。
若是他天性奸狡,等他恶迹显露之时再名正言顺的收拾他,这才是心安之道……
房俊抬手示意李义府坐下,温言说道:“抬举你是因为本官看重你的能力,不过能不能抓住这个机遇给自己的功劳薄上狠狠的记上一笔,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表现。是璞玉之石可当大器,亦或朽木之枢不可胜任,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本官亦是无能为力。”
机会给了你,但是能不能抓得住,只能靠你自己。
李义府点头受教,虚心问道:“到底要本官做些什么,还请侯爷明示,让下官心中早作准备,不至于误了侯爷大事。”
房俊点点头,自书案的抽屉里拿出一份厚厚的策划书,递给李义府。
李义府双手恭敬的接过,见到扉页上是房俊独特的笔体写着——《关于东西两市整体规划办法》……
李义府一头雾水,好奇怪的词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这本策划书很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房俊显然不能让他在这里细细研读,只好默不作声的收好,告辞离去。
若是有个穿越人士在这里,见到这份策划书的名字,必定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这特么就是一份拆迁计划……
*****
上元夜,房俊带着娇妻美妻去天街之上观灯游玩。
宫里的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吵闹着跟随房俊一起出游,李二陛下阻拦不得,只能听之任之。既然两个小闺女都出去游玩,李二陛下也鼓动长乐公主一起跟去,这个闺女最近愈发清冷恬淡,除了他这个父皇以及一众兄弟姐妹之外,在外人面前话都不肯多说半句,这令李二陛下愈发担忧,可别憋出啥毛病来……
不过长乐公主拒绝了。
自从跟房俊发生了汤泉池子中的那件事情,以及厚颜去找房俊为独孤诚求情之后,长乐公主愈发远离房俊,只要是有房俊出现的地方,她必定远远的躲开。
放佛房俊就是一只史前怪兽,发起凶性来能将她连皮带肉的吞下腹去……
这种情况下,如何肯与房俊一同出游?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房俊身份显赫,妻妾又怀有身孕,自然是护卫重重,出动一次半条街都是房府的家将部曲。再加上现在晋阳公主年岁渐长,长安城的百姓愈发知道皇宫里有一位聪慧伶俐、菩萨心肠的晋阳殿下,未免晋阳公主出行而引起街面上的轰动,李二陛下甚至调动了金吾卫……
这还能游玩个屁啊?
都快被当成熊猫围观了!
房俊满心郁闷的放弃了游玩计划,趁夜出城在骊山农庄搞了一场篝火晚会。众女的尖叫声中,一颗一颗礼花摇曳着艳丽的尾巴冲上天际,绽放出一朵一朵绚烂的烟花。
聿明雪这个暴力萝莉现在整天呆在房家不肯离开半步,对于高阳公主和武媚娘腹中孩儿极其感兴趣。
这令房俊无比郁闷。
恐怕不论是谁,当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当成宠物看待都会郁闷的要死……
聿明雪甚至挥舞着小拳头信誓旦旦的说:“这两个孩子一出生,姑姑我就将咱们聿明家的绝学倾囊相授,以后这两个孩子就是天下无敌的高手高高手,比他们那个没用的爹强多了!”
房俊大汗……
聿明家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家族,他们崇尚天道,追逐天人之境,却从来都不会敝帚自珍,而是胸怀宽大融汇天下。他们吸收着天下各家的精髓,也愿意将自己独特的学问传播出去,这其中自然就包含着独步天下的修炼法门。
当然,也不可能是谁都有机会学习,凡事都得讲究一个机缘……
衡山公主性情活泼,对于聿明雪的身手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奉若神明,便缠着聿明雪问这问那,把聿明雪烦的不行。
晋阳公主就安静多了,一会儿将烤熟的鸡翅放在房俊面前的盘子里,一会儿又给房俊斟上江南送来的黄酒,甚至会细心的用筷子将烤鱼的鱼刺剔除得干干净净……
房俊则大大咧咧的躺在篝火旁的一张摇椅上,喝着小酒儿,吃着美食,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正在接受一个金枝玉叶的殷勤服侍,更没有察觉到若是李二陛下在此,见到自己最最心疼的小闺女宛如一个婢女一般,会不会大发雷霆将房俊狠狠的责打一顿。
你特么就不怕折寿吗?
高阳公主则和武媚娘默默对视一眼,心中不知是啥滋味。
怎地好像觉得自己这个妻子成了外人,自家妹子却更像是个温柔似水细心小意的小妻子?
武媚娘则眼波流转,满是担心。
这位晋阳公主可是又长了一岁呢,虽然年纪还是幼小,但身段儿像是春天的嫩葱一般又抽高了一截儿,心智也渐渐成熟。对于房俊的依恋更是从来都未曾加以掩饰,一旦再过上两年这份依恋渐渐转化成别的感情……
家里有了一个高阳公主,还有一位长乐公主与夫君亦是暧昧不清,现在又多了一位晋阳公主……
武媚娘叹气扶额。
夫君呦,咱祸害闺女,也别总是逮着皇家的闺女祸害好不?
宫里那位陛下就好似法力无边的大魔王,神通广大又冷血残酷,闺女被你祸害了一个又一个,这万一恼火起来还不得把你揍死?
还是换个人家祸害吧……
上元刚过,朝廷各个衙门开始运行,新年的气氛一扫而空,一股阴翳压抑的空气笼罩整个关中。
所有的官吏商贾都战战兢兢安分守已,唯恐行差踏错被别人给盯上。年前京兆府衙门口的那一出惨剧现在早已流传整个关中,是个人都知道京兆尹房俊收了丁氏老妪的状纸,要调查丁家孙女无故病死一案。
而此案的被告,正是“八柱国”之一的元氏……
关中百姓有谁不知道当年的“八柱国”是如何的风光显赫,权势滔天?
就算现如今的大唐皇帝陛下英明神武,也没人敢小瞧半分平素不显山不漏水的元氏!
朝中第一红人房俊,“八柱国”、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元氏,这两者的碰撞绝对会是地龙翻身一般的震撼!事不关己者早早都闪开一边,唯恐碰撞之下产生的强势波动会殃及自身,祸从天降……
与管理商贾们关切自身利益不同,那些没有利益关联的平头百姓则是一边倒的支持房俊。
谁不知道房二郎“万家生佛”的名号?
谁不知道房二棒槌专门逮着为非作歹的纨绔狠揍,却体恤百姓、造福苍生?
房家的家仆们也忧心忡忡。
虽然自家二郎脾气大了些嘴巴刁了些,还时不时的败家混了一个大唐第一败家子的名声,但是他们还是从心底里希望自家二郎长命百岁,多子多福,公侯万代。
关中百姓只要是出来做工的,谁不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的希望去房家做活?且不说房家无论家主亦或是仆人天天三顿饭管饱,赏钱更是绝不吝啬。
房家一家人从上到下都是菩萨一样的心肠。
家主房玄龄自不必说,那就是道德君子的现实模板,婢女擦拭书桌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上品的端砚,房玄龄亦只是轻言软语的叮嘱几句以后要注意,并且笑言毋须担忧,咱家不是有一位能挣钱的财神爷吗?区区端砚不足挂齿,让二郎多买几块就是了。
这若是放在别家,怕是命都得丢掉半条……
主母卢氏看似剽悍,实则却是府中最最菩萨心肠的一个。
丫鬟婢女们闯了祸,她只会点着脑门儿大声的训斥几句,当仆人当中谁家遭遇了疾病灾祸她总是会慷慨的打赏一些钱财,扶危济困。
房家大郎是个书呆子,根本就不管事,大奶奶杜氏是个性子绵软的,看到府里的小狗死掉都会掉几滴眼泪……
至于那位高阳公主和武姨娘,更是顶顶的好人。
公主殿下平素会呼呼呵呵的训斥人,不懂规矩啦毛手毛脚啦,但是训斥之后就算,她自己一转头都不记得了。武姨娘凶了一些,不过那只是对于做错事情的管事们。在武姨娘管家的时候,任谁都得战战兢兢,仆人们做错事,她会温言软语的叮嘱教导,管事们做错事,下场可就严重了,轻则鞭挞,重则逐出家门。
可武姨娘赏罚分明,就算是处罚谁也让人心服口服,堂堂大唐一等人家,怎么能一点规矩都没有呢?
房家的奴仆不多,大多数仆人都是典来的活着雇佣来的。
用房二郎的话说,想要当咱家的家仆,一般人还真就没个资格!
最让别家的家仆婢女们羡慕嫉妒的眼冒星星的是,房家的仆人只要是家人不在府中的,每个月能够得到两天的假期,房家会用马车将轮休的仆人婢女送回家住上两天……
这可是奴籍等同于蝼蚁的年代,奴仆跟牲畜一样都是主家的财产,就算是雇佣的奴仆们也要长年累月的在大户人家当牛马,除了爹娘守在府门外能隔着大门远远的看一眼自家的孩子,想要正大光明的回去,根本就是做梦!
长安东西两市能独自出门溜达的婢女家仆,那一定是房家的,巡街的捕快、武侯见到貌似婢女家仆的人会先问一句:“可是房家下人”?只要那个婢女能够拿出一个房家的腰牌,官家就不管了,随你怎么溜达,。
可如果拿不出牌牌,那就悲剧了,这个年代的奴仆私出府门就会被视为逃奴,被捉到之后会被送官法办,几十板子下来,多半会送到乱葬岗等死……
这样的人家,谁不希望他公侯万代、累世传承?
然而令所有都出乎预料的是,房俊并未在京兆府开衙之后便疾风骤雨视若雷霆一般对元氏下手,反而先是宣布在京兆府衙门之中成立了一个“贞观报社”,发行《贞观周报》……
紧接着,一件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梁国公、大司空、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上表请辞!
一时间,庙堂震动,朝野皆惊!
房玄龄固然年纪大了,近年一来精力有所不济,可还未到请乞骸骨归隐田园的年纪的吧?更何况就算是当真想要请辞致仕,却偏偏为何要在这么敏感的节点?
房俊与关陇集团的擂台刚刚今日白热化,与元氏的死磕正在酝酿,正是需要房玄龄在其身后力挺支持出谋划策的时候,若是当真致仕,岂不是断去房俊一臂?
皇帝固然宠信重用房俊,但是说到底还是为了利益,哪里有自家老爹的不遗余力、分析利弊?
*****
正月二十五,《贞观周报》第一刊发行。
无数世家门阀、功勋贵戚甚至朝廷官员都在翘首以待,想要看看一贯出手不凡的房俊这一次拿出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玩意儿。
等到日上三竿,由京兆府衙门内将散发着油墨香气的《贞观周报》搬上马车正式发行的时候,整个长安城都震动了!
这是发行报纸?
特么的简直就是在送钱,简直就是在败家啊!
上等的竹纸雪白柔韧,即便是小吏之家平素都舍不得多用,一份报纸就是三张折叠在一起,报纸上乌黑油亮的馆阁体字迹清晰,笔锋圆润。
单单是这三张竹纸的售价在市面上就要十文钱不止,再加上抄写这密密麻麻的文字的人力成本,一份报纸的成本最少三十文不止了吧?
可售价仅仅只有五文钱!
长安城中商贾众多,哪怕那些号称耕读传家的世家门阀其实也都是做惯了生意会算账的,粗略的一计算,这一份报纸最起码要亏损二十五文钱。
当然啦,都知道房俊有钱,人家肯将自己的钱财填补给京兆府衙门那是人家的事情,旁人谁管的着?
可是架不住《贞观周报》的发行量大啊!
大到什么程度?
不仅遍布长安大街小巷的报童沿街叫卖,朝廷直属的衙门机构每一个都要订阅一份,茶肆、酒楼、商铺、货栈、甚至青楼楚馆全都有订阅!
这还没完!
顺着城门奔向四面八方的马车通过大唐的驿站系统会在十天之内将这一期的《贞观周报》传遍关中所有的繁华城池,而且必然会随着商贾的流通进而传遍大唐!
有人暗暗统计,这一期的《贞观周报》发行量绝对不可能低于一万份!发行一期就要赔本二百五十贯,再加上发行的人力费用,最少也得赔掉五百贯!
行吧,房俊那厮有的是钱,人家可是号称“财神”的男人,这点钱大抵也败不了家……
等到大家坐下来细细品读这份报纸的内容,一个个全都如获至宝、欢欣鼓舞!
开篇的第一份文章,就是所谓的一篇“社论”。
主笔者,乃是名震天下的大儒孔颖达!
几乎长安城内所有的儒学子弟都沸腾了!
孔颖达是谁?
孔门圣哲,一代儒师!
前任国子监祭酒,掌管一国教育,更是太子之师!
儒门学子当中曾有赞誉:“关西孔子,更起乎方今;济南伏生,重兴于兹时!”
由此可见孔颖达在儒门当中的盛世地位是何等崇高!
激动之后,自然要欣赏孔颖达的妙笔文章。
之间文章的抬头,大大的馆阁体写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周报”的意思大家不懂,大唐没有“周”这个时间单位,但是从京兆府内部传出的消息,京兆尹房俊是按照每七天一期来发行这份报纸。
赔掉五百贯,一个月就是两千贯,一年就是两万五千贯……
可是这个数字在一般人看似巨大,与房俊动辄百万千万贯的生意差距又着实不成比例,大家只能暗骂一声:真特娘的有钱任性!
任性吗?
房俊不觉得。
因为这远远不是他预期之中《贞观周报》的规模,早在年前,一套套的印刷活字便经由驿站运往大唐所有有房家生意驻扎的城市,然后每一个城市都会成立一个报社,将《贞观周报》发行天下。
最初的预计,他要将《贞观周报》的发行量推动到全国的十万份!
按照长安人士的估算,房俊每年将会赔掉二、三十万贯的巨款……
事实上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竹纸的造价远远没有外界流传的那么昂贵,人们更没有认识到活字印刷术的便捷和低廉。实际上《贞观周报》的成本也不过就是五文钱左右,房俊有的是办法使之成为操纵舆论导向之利器的同时,亦成为一大敛财的法宝……
当然,与孔颖达的文章相比,已经没人去在乎什么钱财了。
这是一个知识嫉妒匮乏的年代,亦是一个信息传播极其缓慢的年代,读书基本靠抄,一本大儒注释过的书籍典册会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个家族的传家之宝,非是嫡传子弟不能读阅……
关中儒生学者尽皆竞相研读,居然导致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现象——洛阳纸贵!
市面上的《贞观周报》经过一个上午的疑问、不解、旁观,在人们发现孔颖达的文章之后迅速炒热,所有能够收集的报纸都被世家门阀甚至是寒门学子抢购一空。
没有得到报纸的人甚至会领着二斤熟肉一坛老酒厚着脸皮到亲朋好友的家中借阅摘抄……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一语,出自《尚书·五子之歌》。这篇歌词是大禹的五位孙子在被放逐途中回忆皇祖训诫、抒发怨愤之情的文章,文章首句就说:“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意思是祖父曾经训示我们说:人民可以亲近,不可以轻贱失礼。人民是国家的根基,人民安定了,君位就稳固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虽说此训不一定都是夏禹原话,极有可能只是民间学者杜撰出来借助圣贤之口而传播,但这的确反映了古代华夏最早的民本思想。
孔颖达在文章中详细的阐述了“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含义与影响。
在夏商周三代时期,是“天命”论笼罩下的民本思想,属于“天命顺民命”的类型。统治者认为君权是天命赋予的,但天命是顺从民意的,如果统治者不体恤民力,不修德政,天命就会根据民心所向转移到新君那里。
如《尚书》之《五子之歌》《汤誓》《泰誓》三篇文章,就代表了夏禹、商汤、周武三王的民本思想。
商汤在讨伐夏桀之罪的《汤誓》中说:“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周武王在讨伐商纣王的《泰誓》中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必往。”
正因为统治者明白天命顺民命的道理,所以统治者产生了以德配天的思想。尤其是“小国周”统治者从“大国商”的灭亡中总结了历史教训,进一步发展了夏商时期的民本思想。
如《尚书·周书·蔡仲之命》就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天命是不分亲疏的,他只辅佑有德之君。民心也无常主,他只归附于爱己之君。
这也成为后世儒家的“民本”思想来源。
孔颖达在文章中旁征博引妙笔生花,详细阐述了民生为本的理念,看得一众学子儒生官员贵族如痴如醉,深刻反思。
就连稍稍识得几个字的百姓亦是鼓掌叫好。
当世大儒孔颖达这可是再为天下的百姓发言,怎么能不叫好?
一时之间,《贞观周报》的影响力大大增强。
而世家门阀们在品味这篇“社论”的内在寓意以及题外之意的时候,亦在警惕房俊的动静。可是令他们感觉到诧异的是,房俊似乎当真全部身心都投注到这份《贞观周报》当中,对于元氏的案件没有一丝一毫的理会……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
难道真的是畏惧与元氏的势力偃旗息鼓了?
亦或是就算败家也要败出一份与众不同的风采,也得弄出一个花团锦簇博得一声喝彩?
但是无论大家怎么猜测,房俊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周之后,《贞观周报》第二期如期而至。
这一次的焦点已然毋须提醒,买到报纸的人第一眼就看向主版的“社论”。
这一次担任主笔的不是孔颖达,但是名气却丝毫不差!
当代大儒、太学博士、贾公彦!
此人祖籍唐州永年。既是儒家学者、经学家、又是“三礼学“学者,学贯古今,才通天下,撰有《周礼义疏》五十卷、《仪礼义疏》四十卷,文名播于五湖四海!
贾公彦精通《三礼》,不仅《周礼义疏》即是由其负责编撰,还选用郑玄注本十二卷,汇综诸家经说,扩大为《义疏》五十卷,体例上仿照《五经正义》。《仪礼义疏》也是由此公编撰,采用北齐黄庆、隋朝李孟愆两家之疏,定为今本,依郑玄之注。
若是单论著作之多寡,尚在孔颖达之上!
而贾公彦的这篇“社论”,名为《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这句话出自《尚书-虞书·大禹谟》。
其原意是说德政才是好的政治,政治的最终目的在于养育人民。
不过其宗旨却是传播“君以民为本”和“国以民为本”的思想,这是始于孔孟而贯穿于整个封建时代的主题思想。
文中说,在孔子、孟子时代及秦汉以后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时代,虽然仍有“君权天授”的“天命”论影响,但在君民关系、国民关系上,明确地强调了人民力量的重要作用。
孔子提出了“仁者人也”“仁者爱人”“为政在人”“为政以德”“民无信不立”“修己以爱百姓”等思想命题,奠定了儒家的民本思想传统。孟子进一步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和“得乎丘民而为天子”的命题,形成了后世“民贵君轻”的仁政思想传统。
孟子赞赏汤武革命,称汤武诛杀桀纣是“诛一夫”,董仲舒提出“有道伐无道,此天理也”的命题,说明儒家民本思想传统的革命性,即失德者被人民推翻以致改朝换代的合理性。
文章花团锦簇、严谨整肃,字字枢机,鞭辟入里。
不少人就琢磨出味儿来了……
从“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转而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这其中看似有些转折生硬,前者乃是夏商周之时的民风国政,后者是孔孟以降的政治潮流,但是两者却有着共同的主体——以民为本!
大唐征战四方,虽然武功赫赫战无不胜,然则前隋末年天下动荡遗留下的旧伤未愈,多年兵戈南征北讨又添新伤,人口已然远远跟不上发展的速度。
《贞观周报》的两篇社论正好符合当下的社会现状,立即便得到各界有识之士的共鸣。一时间关中处处尽皆宣扬“以民为本”之思想,希望皇帝能够鼓励生养,帝国能够繁衍生息……
一股前所未有的重视人口生息的潮流,被这两篇文章极快的鼓动起来,渐成风潮!
正月未过,朝堂之上已然风起云涌。
英国公李绩挂帅西征,担任安西都护,尽起关中虎贲之精锐府兵十万大军挺进西域,车粼粼马潇潇,行人弓箭各在腰,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此次征伐西域乃是必然,西域不稳,则关中不稳,大唐帝国不可能坐视突厥搅浑西域这潭水。虽然海贸已然渐渐取代丝绸之路对于帝国的经济支柱,但是西域的战略地位依然是无法取代的。
只是关陇集团在这次西征当中没有捞到丝毫便宜,李绩老奸巨猾,虽然并没有大量启用山东豪强的班底,却也在军中广泛任用皇族势力,最显著的便是奏请李二陛下委任魏王李泰担任行军副总管。
这令关陇集团极其失落,形势也非常被动。
当然,这还不算是最被动的。
正月二十,京兆府受理关中一十三家百姓状告元家谋害其家人共计一十六条人命一案,顿时将关陇集团推上风口浪尖。元家是关陇集团的中坚,更是与太原王氏一般乃是关陇集团的代表,京兆府结下这桩案子,就是明刀明枪的想要跟关陇集团对着干!
元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
房俊敢收下状纸,就说明他已然完全无视元家的脸面,已经怀疑这一十六条人命必有蹊跷。
区区贱奴之命,就能让一个世代簪缨的门阀世家蒙受灰尘生命招受玷污!
谁能不瞪大眼睛观察事态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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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的风水数术当中,地形是选择墓地的首要因素,“墓为阴宅”,是灵魂的归宿,是人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场所,故此一个人死后所埋葬之地对其子孙后代的福祸兴旺至关重要……
长安位于渭河以南秦岭以北,周围有把条河流经过,素有“八水绕长安”之说。整个长安地区东南高、西北低,城北为东西向的龙首原,在城内分布着东北西南走向的六条高岗,也称“长安六坡”。这六条高岗穿城而过,再加上周围河流的切割,在长安城周围形成若干个小的原区。
长安城北为汉代长安城区,旧城虽然因为“汉营此城,将八百岁,水皆咸卤,不甚宜人”而逐渐荒凉,但是隋唐两代并未将其完全废弃,而是划入禁苑。
长安城乃是千古形胜之地,风水极佳,墓穴众多。
北至渭河以北的底张湾,南至神禾原、少陵原,东至灞河两岸的龙首原、白鹿原、长乐原、铜人原,西至高阳原、细柳原等广大的区域,皆是自古以来的墓葬集中之处。
城南的少陵原、凤栖原区域地势高亢,风景优美,是古人心目中的理想墓葬之地,因此这里分布着大量高规格的墓地。
元氏的祖坟便在此处……
天色阴沉,寂然无风,窸窸窣窣的大雪从天而降,铺满了少陵原广阔的山岭坡地,远处的长安城就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漫天大雪中卧伏于地,虎视神州!
一行几十人自山下快步上山,来到一处山坡间的开阔地带驻足,为首一位身着紫袍颇具威仪的年轻官员大手一挥,当即便有十余人操着铁锹镐头木耙等工具上前,将一座土包上的积雪先行清扫干净,便露出一个显然刚刚堆起不久的新坟头来……
年青官员抬起头,大雪落在他略显黝黑的脸上,刚毅硬朗的面容古井不波,轻轻挥手示意,那十余人便齐齐应了一声:“诺!”手中工具齐下,镐头刨开冻得坚硬的土壤,铁锹将土坷垃掀开,木耙将活土搂走。
土壤皆是新近封填,仅仅是最上面一层冻得硬实,到得下面就显然松软的多,挖掘的进度愈发加快。没过一会儿,一镐头下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镐头弹起老高,用铁锹将浮土挖走,便露出一道巨石搭砌的墓门来。
为首拿着镐头的兵卒抬起头来,请示是否继续。
其余人等亦知道事关重大,这可是元家的祖坟!
刨了元家的墓地,这简直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
是否值得呢?
身着黑衣的巡捕们神色肃然,即便是心里有想法亦不敢表露出来。而其余二十几个衣着简陋的农夫模样人等互视一眼,齐齐跪在年青官员面前,以首顿地。
其中一人说道:“府尹愿为吾等伸冤,吾等感激涕零。此乃元家祖坟,贸然动之则必结死仇。吾等虽然是乡野村夫,却也非是不知好歹之人,为了替吾等家人伸冤,府尹已然与元家公然作对,吾等又怎能让府尹与元家结下这等死仇?就让吾等动手吧,那元家若是想要报复,吾等这条贱民任他拿走便是。可是若这坟茔之中当真有吾等家人之尸身,还请府尹秉公断案,为吾等惨死之家人讨还一个公道!”
其余人等尽皆叩首,哭声凄惨,俱是表态不愿牵连府尹,由他们动手挖坟,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年青官员自然是房俊……
他静静倾听,神色冷峻。
挖坟掘墓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是最最缺德的事,甚至没有之一……
元家堂堂“八柱国”之一,关陇集团的中坚,累世豪族,若是祖坟被人给挖了,那是何等样的奇耻大辱?哪怕是皇帝出面劝止,也必然是不死不休!
房俊自然不愿与元家结下这般死仇。
但是看着面前这些刚刚失去闺女不久的人家那凄惨悲哀的神情,他又怎么忍心让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被害者去承受元家的怒火?
元家滔天的怒火之下,必是化为齑粉之结局!
还是由稍微有些抵抗力的自己,来承受元家的愤怒吧……
房俊神色冷峻,淡淡说道:“此乃本官职责之内,尔等只是被害者,如何查案,如何取证,毋须尔等多言。”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旁边的李君羡一眼。
此次如此之多的人口失踪,自然已经震动李二陛下,故此派出特务头子李君羡辅助房俊审理此案。所有的消息、线索,皆是“百骑司”所侦查获得,房俊想要最后向李君羡求证一次。
毕竟若是消息有误,那他就得面对几乎所有门阀世家贵族勋贵滔天的怒火,即便是李二陛下也护不住他!
挖人家祖坟,还有比这更大的死仇么?
李君羡心里直骂娘!
自己担任这个职务,一天到晚的就没有一件好事!
时时刻刻怕沾了的皇家秘辛的边被李二陛下灭口不说,还得配合房俊干挖坟掘墓这种缺德事……
最令人恼火的还是房俊,你说你查案就查案,何必非得挖人家的祖坟?
不过他也知道房俊脾气,这是个有心胸、有担当的年青俊彦,这个时候向自己求证不是想要将黑锅甩给自己,而是想要最后确认一次这墓中的情形。
李君羡自然对自己手下的消息信心十足,故此黑着脸点点头。
房俊心中笃定,到了这个时候若不是消息来源确凿,李君羡绝对不敢点这个头。
当即大手一挥,咬牙道:“挖!”
“诺!”
十余名兵卒应了一声,在手心使劲儿啐了一口唾沫,握住撬棍的一头就塞进墓门的石缝中,就待用力将墓门撬开。
“住手!”
陡然间一声大喝由远处传来,众人一惊,纷纷停手抬眼观望。
只见由长安方向滚滚而来一队骑士,当先者已然策马奔上原丘,喘息之间到得近前,健马还未停稳,马上骑士便已经甩镫离鞍跃下马背,几个大步来到房俊面前,戟指怒喝道:“房俊,你好大的胆子!此乃吾元氏祖坟,你居然敢在此骚扰吾家先辈安宁,当真以为吾元氏手中之横刀不利否?”
说话之间,身后的骑士纷纷奔至,呼呼啦啦跳下马背,手中各持刀枪棍棒,足足有五六十人的规模,团团将房俊等人围在当中。
房俊怡然不惧,朗声道:“京兆府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那名其实差点没气晕过去……
闲杂人等?
你特娘的都在挖老子家的祖坟了,还说老子是闲杂人等?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吧!
当即大怒道:“放屁!京兆府算个屁,你敢动吾家祖坟一块土,老子叫你白刀子进来红刀子出去信不信?”
房俊暗叹,到底是没有人家锦衣卫的威风,若是明朝年间有谁喊一句“锦衣卫办事”,还有人敢如此叫嚣?休说是挖你家祖坟,就算是当着你的面玩你老婆估计也得忍着……
当然,东厂的声势完全不在锦衣卫之下,不过房俊是不会羡慕那帮子阉奴的。
身边苦主面对元家人,各个义愤填膺,浑然不顾双方巨大的社会差距,纷纷怒叱道:“你元家丧尽天良草菅人命,还不许吾等申冤告状,你们还是人吗?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这王法还治不治得了你们这些世家门阀?”
那元家人嘿嘿笑道:“王法?我们元家就是王法,若是没有我们元家,现在有没有大唐都是另一说儿,你特么一个贱民居然敢跟老子说王法?行,老子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王法!”
说着,他手里的横刀“呛啷”一声拔出鞘,手臂抡圆了一刀就照着那苦主的脖子砍去。
横刀锋锐,刀锋卷起雪花,这一刀下去必是人头滚落!
房俊眼疾手快,怎能容得他在自己面前将苦主原告杀害?当即手里的横刀连鞘斜斜撩起,堪堪将那一柄横刀挡开。脚底下一个错步踏前,欺入那人近身,屈膝一顶,将将顶在那人小腹之下、两腿正中。
“嗷——”
一声类似于野兽濒死之前的惨嚎从他嗓子里发出,然后迅速沉寂下去,捂着胯下一脸酱紫的蹲下身去,喉咙“嘶嘶”有声,却是喊不出后半生惨嚎。
房俊力大,这一下又是用膝盖撞击在人体最软弱的地方,谁能受得了?
莫说是那两个软软的蛋蛋,就算是两枚核桃也碎了……
所有人不分敌友目睹这一副惨状,尽皆下意思的胯下一凉,紧并双腿。
太狠了……
房俊厌恶他凸起眼珠好似金鱼一般的惨状,挥手用刀鞘狠狠的在他额头敲了一记。
“咚”一声闷响,那家伙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倒也算是减轻了胯下那无法忍受的疼痛。
元家来的人互视一眼,都深感棘手。
就算房俊挖坟掘墓乃是最大的忌讳,但是难道还能当真对房俊大开杀戒?
不管怎么说,人家房俊都是名正言顺的查案,起码站得住名分大义。若是就这么给他杀了,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陛下交代?
最重要的是,人家房俊现在只是将坟茔的封土挖走,还没真正挖坟呢。元家现在亟不可待的下狠手,是无法能够说得清楚的。
谁知道人家房俊是不是只想吓唬你家一下,根本就没有挖坟的心思?
若是房俊当真挖了坟茔,那元家做出激烈的报复也就情有可原。
那么问题又来了,房俊不挖坟茔,元家不敢对他如何;可元家能够让房俊挖了坟茔吗?
绝对不行啊!
别说是世家门阀,哪怕是升斗小民也不行啊,哪怕是血溅五步,也绝对不能让自家死去之人受到此等惊扰,那可是奇耻大辱!
当真坟茔被挖了,元家的脸还要不要?
元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僵持之时,一骑健马终于姗姗来迟……
元仁惠是个文弱书生,得到房俊想要挖掘坟墓寻找证据的消息之时便急匆匆率人出发,前来阻止房俊。只是从长安城内到得这少陵原区区几十里山路,就颠簸得他浑身骨架都差点散掉,两股内侧更是火辣辣的刺痛。
堂堂元家二郎,何曾受过这等罪?
但是祖宗坟茔的安危是大的不能再大的事情,元仁惠只得咬着牙落在最后面依然坚持着。
总算是来得及……
看着已经被挖出墓门的坟茔,元仁惠长长的吁出口气。
他脚步缓慢忍着刺痛排开身前的元家众人,站到房俊面前。
深吸一口气,元仁惠说道:“府尹大人明鉴,吾元家愿意承担所有死者之家人一切补偿,价钱随意他们开,元家绝不还价,以此来表达对于府尹大人的敬重的推崇。吾元家一向奉公守法,绝对不做为非作歹之事,只要您能劝阻各位苦主原告撤销状告,元家上下感激涕零,将会收回元家最崇高最真挚的友谊,日后但有所需,绝不推辞。”
他不得不低头了。
什么一条人命一匹绢、五百钱,这种话提也休提。
房俊既然能站在元家祖坟这边,敢将自己那死去的堂弟之坟墓掘开,就代表着那个价钱是他不愿意接受的,甚至认为那是对他这个京兆尹的侮辱。
虽然事实上元家的确从未将房俊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元仁惠算是明白为何都管房俊叫“棒槌”了,这人是真的棒槌啊!放眼大唐有那个官员会为了查案就跑去掘人家的祖坟?
对于这种人,元家不得不让步。
当然,让步也不可能是无限度的……
房俊不为所动,与元仁惠对视着,冷笑道:“这叫先礼后兵么?那行,你的‘礼’本官见识到了,接下来的‘兵’是怎样的,也给本官见识见识呗?”
元仁惠深吸一口气,深深的看着房俊,手指着一侧的二十几名苦主被告,沉声道:“你是侯爵,是帝婿,是京兆尹,某不敢将你如何。但是此间所有苦主,皆会为你今日之固执而送命,某可以想府尹大人保证,若是府尹一意孤行,这些人无论逃亡到天涯海角,元家也必定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其凌迟于此地,以告慰吾元家祖先在天之灵!”
杀气腾腾!
这是一个累世簪缨、声势滔天的世家门阀发出的最具有威胁力的警告!
这个警告发出,就意味着一旦房俊一意孤行,就将会与元家结下不死不休的死仇,而第一批祭品,就是这些无依无靠的苦主原告!
那些苦主原告一个个脸色惨白,惊慌忧惧……
哪怕是心中的仇恨已如烈火燎原,恨不得将元家尽皆杀死来为自己的女儿陪葬,可是面前这位毕竟是世家门阀的代言人,是天生的贵族,是人上之人!
他们不过是一介贱民,如何能够与这种累世豪门斗?
纷纷将目光移向房俊,现在只有房俊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房俊感受到这些人的惊惧。
他没有责怪他们的犹豫不决,反而愈发同情,愈发悲悯。
这就是时代的悲哀!
当一个平民面对世家门阀的时候,就如同蜉蝣面对参天巨树,螳螂面对铁甲战车!哪怕他们能够鼓起勇气发起反抗,但是悬殊的力量对比,也往往使得他们哪怕付出卑微的生命,也无法撼动面前这巨大的力量……
而他要做的,就是做他们的主心骨,给他们在卑微的生命当中,点亮一盏希望的灯火,让他们能够在最黑暗的夜里拥有挺起脊梁的勇气!
房俊傲然道:“你们视若珍宝的亲人,如花似玉的女儿,现在就在这下边埋着,被残忍的杀死之后,像是一头牲畜一样被埋着。她们活着的时候要被人想牲畜一样的奴役使唤,死后到了另一个世界,依然要想蛆虫一样的卑微!本官只想要问你们最后一句,是愿意挺起胸膛面对凶残暴虐的凶手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最后一份尊严,还是愿意将脊梁打折跌落在最污秽的泥水里苟延残喘?如若是后者,那么这件案子到此为止,本官无能为力。若是前者,本官向你们发誓,就算是死,杀人凶手也一定会死在你们的前面,哪怕他是累世豪族,哪怕他是簪缨世家!”
一众苦主原告被房俊说得面红耳赤,热血沸腾!
心中既是对刚刚犹豫退缩的愧疚,亦是对房俊鼎力支持的感激和激动!
有这么样一位为了给百姓做主不惜与一个庞然大物的世家门阀结下死仇的京兆尹,他们一条贱命,还有什么好怕?
若是他们再次退缩,那么就在眼前这个墓穴之中被人残忍杀死之后充作殉葬品的女儿,会是何等的失望、何等的悲伤、何等的愤怒?
那是他们的骨肉!
一个前程远大的封疆大吏会为了他们的冤情宁愿舍去自己的官袍,他们只是草芥一样的贱民,就算是丢了这条命,又能如何?
就像是房俊说的那样,是愿意挺起胸膛面对凶残暴虐的凶手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最后一份尊严,还是愿意将脊梁打折跌落在最污秽的泥水里苟延残喘?
苦主原告们互视一眼,皆看到对方潮红的脸庞,眼中闪烁的火焰!
几个粗手粗脚的汉子当即站了出来,跪在房俊面前,任凭地上厚厚的积雪淹没了膝盖,哑声道:“请府尹为吾等做主!”
其余人见状,亦都齐刷刷跪在雪地里,大声嘶吼道:“请府尹为吾等做主!”
声音激荡,连那扑簌簌落下的雪花都似乎被一阵无形的气流扰乱,上下飘飞。
这是来自于贱民的呼声!
这是亘古以来鲜少有之的来自于淤泥之中的呼声!
这是反抗,对于生命的反抗,对于生存的反抗!
元家诸人尽皆变色!
自古以来,世家门阀便是高高在上的主宰,他们主宰着奴仆的生死,主宰着庶民的命运,甚至主宰着江山的归属、帝国的兴亡!
他们早已经惯于站在高高的云端俯视众生,将自己当做天生的贵族,黎庶的命运在他们的眼里就是踩在脚下的淤泥,何曾想过有一天就连淤泥也敢翻腾起一点浪花?
元仁惠勃然变色,戟指怒叱苦主原告:“尔等狂妄!吾元家世代簪缨传承百世,岂是尔等一介草民可以欺辱?难道就不怕激怒吾家,倾力之下将尔等化为齑粉?”
苦主原告们不理元仁惠的恐吓,再次对房俊顿首,大声道:“请府尹为吾等做主!”
房俊狞笑道:“本官既然接受尔等之诉状,便已经决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若是尔等诬告,自然绝不留情追究尔等之责任;若是控诉属实,亦绝对不会害怕某一家某一姓的阻挠,但凡触犯国法者,必将其绳之以法!”
他冷笑着看着一众元家人,对着墓穴边的兵卒们一挥手:“动手!”
“住手!”
元仁惠怒气勃发,一张俊朗的脸庞已然扭曲变形,拦在房俊面前怒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对元家这般羞辱?房俊,你要想清楚,你这是在挑战天底下所有世家贵族的底线!就算是陛下给你撑腰,你以为就能够有恃无恐,不管不顾天下所有世家贵族的怒火吗?”
对于古人来说,无论何时何地任何情形,都不能挖掘别家的祖坟。这既是对于风俗的尊重,亦是彼此之间约定俗成的定律,从来没人敢去侵犯!
除非是不共戴天的死仇!
房俊怡然不惧,总总谋划已然全部展开,就算是天下世家贵族群起而攻之,那必然会被滔滔大潮所吞噬淹没!
房俊冷眼看着元仁惠,淡淡问道:“说完了?”
元仁惠气结,这人还真是棒槌,自己都已经说得这般清楚,难道他就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事情做绝?
房俊哼了一声,说道:“说完了,那就给本官动手!”
“诺!”
墓穴边的兵卒应了一声,纷纷举起撬棍镐头。
元仁惠岂能任由房俊在自己面前将死去堂弟之墓穴掘开?
且不说此事之后房俊会受到何种诘难攻击,他这个元家子弟不能阻拦凶徒对自家坟茔“施暴”,也必然会被天下士林所摒弃,被礼教天下的所有人所唾骂!
那可是你元家的祖坟,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被人家挖了,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世间,还有什么脸面死去之后面见元家的列祖列宗?
“呛啷”一声,元仁惠伸手抽出身边家将腰间的横刀,拎着刀子站在房俊面前,状若疯狂,大怒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房俊,只要有某在这里,你就休想对元家的祖坟动一下!除非踏着某的尸骨前进,否则就赶紧给某住手!”
他气势汹汹,以死相拒,看上去魄力十足。
谁知房俊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元仁惠的话音刚落,房俊便飞起一脚,一个鞭腿正中元仁惠的左边脑部。
元仁惠闷哼一声,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厚厚积雪的雪地里……
元家诸人都吓傻了,这还了得?
当即一窝蜂的冲上前去护住倒地的元仁惠,仔细查看一番发现只是晕了过去,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元仁惠若是死在这里,只怕他们这些家将仆役今日都得跟着元仁惠陪葬……
元家诸人心中惊怒,纷纷抽出腰刀兵刃,冲着房俊大喝道:“大胆,即便你是京兆尹,便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当众行凶不成?”
房俊高高举起手,身后的京兆府巡捕立即取出劲弩上弦,短短的箭矢对准元家诸人,只待房俊一声令下,便将这些人当场射杀!
元仁惠昏了过去,元家诸人已然没了主心骨,面前这位京兆尹又是凶名在外,手底下血债无数杀人如麻,牛渚矶遍地的尸体流淌的鲜血,江东陆家凄厉的惨状上百的冤魂,谁敢打赌房俊就不敢对元家也狠下辣手?
元家诸人面面相觑,都齐齐的后退一步,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喝道:“给本官挖!”
“诺!”
撬棍伸到墓门的巨石缝隙中,用力一撬,便撬出一条缝隙,再将一根细铁条沿着缝隙伸进去,将巨石后面的“断龙石”推开,堵住墓门的巨石便被掀开两边,露出石灰和水泥灌顶的墓室。
当即便有人用凿子在墓室顶部的水泥上凿出一个小洞,塞进去黑火药,拉好引线,随即用火折子点燃。
“呲呲”
阴险冒着火花迅速引燃火药。
“嗵”的一声闷响,水泥石灰大块大块的炸得飞起,胡乱的散落一地,坚固的墓室顶部被炸出一个大洞。
元家诸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都是元家的心腹家将仆役,当初建造墓室的时候尽皆在场,不少人甚至亲自伸过手,都知道这种用水泥封顶浇灌的墓室是如何的坚硬。
现在只是那么一点点黑色的粉末就将整个水泥浇灌的部位全都炸烂了?
房俊这一边则爆发出一阵欢呼。
挖坟的兵卒毫不停歇,丢掉手里的撬棍,用镐头和铁锹从炸开的部位开始清理,洞口越来越大,黑黝黝的墓室像是一个巨兽的大嘴,即将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抵是被这一声炸响所惊动,元仁惠慢悠悠的醒转过来。
刚刚恢复神智,一扭头便见到那坟墓已然即将被完全挖开,顿时目眦欲裂,对着房俊破口大骂道:“房二!你这个断子绝孙的畜生,焉敢对吾元氏一族行此暴虐之行?你给某等着,元氏一族千余子弟,定然与你不死不休,这等血海深仇,哪怕是坟冢之中的先祖化为厉鬼,亦要生生世世纠缠与你!”
祖坟被挖,元氏的脸面就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一般被抛弃于地,任人踩踏!从此之后,元氏一族就将成为世家门阀当中的笑柄被嘲笑百世,哪怕是元家的后代子孙再人丁昌盛、再飞黄腾达,也无法洗刷今日之耻辱!
故此,元仁惠不吝于用最最额度的语言来辱骂、诅咒房俊!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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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寂然无声。
不少住在附近的平民樵夫闻听京兆府在挖掘元氏的祖坟,尽皆兴致勃勃的前来围观。一传十十传百,不止整个少陵原地区的百姓,即便是居住在长安城中的好事者都急匆匆赶来看热闹。
官府挖坟掘墓,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新闻!
这种事情也就是在王朝崩颓、改朝换代的时候才会出现,现在大唐繁荣稳定,这可真是千古奇闻!
不少人都对房俊竖起大拇指……
这才是咱们的青天父母!
为了替那些失去女儿的平明百姓讨还一个公道,居然敢挖掘元家的祖坟来取证!是房俊太过嚣张跋扈,不将元家放在眼中么?
绝对不是!
就连市井之间的愚夫愚妇都知道元家的强悍,房俊又怎么会不知道?挖掘元家的祖坟,那就是与元家结下不死不休的死仇,即便是房俊这样背景深厚的高官也抵挡不住来自元家的疯狂报复!
这不,坟茔开没挖开呢,弹劾房俊的奏疏就已经雪片一般飞进了太极宫,落在诸位宰辅的案头,落在李二陛下的案头……
好一个房二郎,铮铮铁骨,满腔正气!
以前大家只知道朝中有诤言直谏的魏徵,现在又出来一个一身正气的房俊!
名臣良相层出不穷,这才是盛世繁华的预兆啊!
前来围观的百姓几乎清一色的是房俊的拥趸……
少陵原上剑拔弩张!
元仁惠目眦欲裂,给予房俊最恶毒的诅咒和最彻底的恐吓!
然而房俊并不为所动。
他只是背负双手,任凭雪花洒落肩头,冷冷的注视着元仁惠,语气平淡的说道:“休要如此激动,本官做事,向来不会瞻前顾后左思右想。现在坟茔已然挖开,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墓穴之中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本官会亲自负荆请罪,任凭你们元家处置,即便是砍了本官的脑袋,亦不会皱一皱眉头。要么会在墓穴之中发现被杀害之后殉葬的平民,你们元家彻底坐实草菅人命、杀人殉葬的罪名,百世清誉毁于一旦,满天下都会唾弃元家这个口口声声仁义道德暗地里却是视人命如草芥禽兽不如的一窝畜生!不知阁下以为,接下来的结局会是哪一个?”
元仁惠原本涨红的脸瞬间煞白!
元怀明的墓室之中有些什么?
元仁惠虽未亲眼所见,但是三叔元廆早已跟他说明了一切!
在此之前,元仁惠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既然是家中的奴仆,生前要伺候主家,死后能够继续侍候主家那是奴仆们的荣耀!
生是元家的人,死是元家的鬼!
但是现在形势已经截然不同!
《贞观周报》一篇接着一篇的社论,不停的鼓吹人口的重要、休养生息的重要,人口才是大唐的根基,使得整个天下前所未有的重视人口、重视生命!
而元家是怎么做的?
将家中的雇工杀害,冲入墓穴殉葬……
若是家中奴仆也就罢了,毕竟那是元家的人,死活皆操纵于元家之手,即便是有所非议旁人也莫可奈何。但那是雇工!是有户籍的平民!
这就是杀人犯!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爱惜生命鼓励生养的风潮来势汹汹的时候……
元家将会遭受怎样的压力?
元仁惠只要想想都不寒而栗!
别的不说,一个“残忍暴虐”的名声元家算是背定了,世代累积起来的清誉名声将会毁于一旦。名声没了,世代簪缨的元家将会从高高的云端被彻彻底底的打落尘埃,那些自视甚高的门阀士族将会离得元家远远的,唯恐被元家拖累坏了自己的名声……
或许用不了多久,元家就将会成为令世人唾弃鄙夷的丧家犬!
元仁惠眼珠子都快瞪出血来,心里一阵阵发寒!
他现在才算是明白这个《贞观周报》是怎么回事,房俊又是如何一步步的挑起舆论对于民生和人口的重视,鼓吹什么人口才是大唐繁荣昌盛的根基,营造出谁敢草菅人命谁就是阻碍大唐前进的罪人、谁就是整个天下的敌人!
现在元家一步一步的走进房俊预先埋设的陷阱而不自知,还沾沾自喜以为房俊惧怕了、胆怯了、退缩了,却懵然不知房俊已经用了最恶毒的方法彻底断送掉元家累世堆积起来的清誉,将元家彻彻底底的推入深渊!
在这个无比推崇仁义道德的年代,一个家族的名誉要靠着数代甚至是十数代人孜孜不倦的努力持之以恒的坚持才能堆积起来,可是要毁掉自家的名誉,却只需要一代人就可以了……
没有了名誉的元家,还凭借什么站在高高的云端里睥睨众生,还凭借什么与那些簪缨世族称兄道弟,还凭什么站在帝国的顶端享受着种种殊荣?
没了名誉的元家,就像是没了爪牙皮毛的野狼,只能孤独的在原野里流浪,吃不掉柔弱的绵羊,反而会被饥饿的同类扑上来分而食之,贪婪的吞下血肉……
元仁惠已然彻底傻了眼。
不能阻止房俊,就只能等待着元家彻底的堕落凡尘……
“哦!”
墓地之上响起一片惊呼。
为首的一个挖坟的兵卒连滚带爬的来到房俊面前单膝跪地,因为劳累而显得红润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惶然道:“府尹……侯爷……那个,您去看看吧……”
房俊见他神色有异,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那兵卒愤而叫道:“太惨了呀!太惨了呀!府尹您快去看看吧,看看元家这帮丧天害理人性全无的畜生都干了什么残虐的事情,简直惨绝人寰啊!”
房俊赶紧快步走到墓穴跟前,那些苦主原告也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过去。
整个墓室的顶部已然被掘开,露出诺大的墓室。站在一侧翻出的土壤堆积的土堆上,墓室之中的情形一目了然。
墓室正中是一口硕大的棺材,棺材上的油漆明鉴光亮,显然是新近下葬不久,正是元氏子弟元怀明的棺材。墓室甚是宽大,棺材四周摆放着陶瓮、瓷器等等陪葬品,棺材前头的一口白瓷大缸里堆满了金银玉器珍珠玛瑙,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百倍,数十上百件就这么随意的堆在瓷缸里,可见元家的富贵奢华……
四周的墙壁上用油彩绘着各种各样的壁画,人物造型栩栩如生、各式牲畜活灵活现,色彩艳丽构图丰富,尽显贵族之奢华底蕴。
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便是棺材两侧、壁画之前的上百具陶俑……
细细观之,哪里是陶俑?
分明就是被残酷的杀死之后殉葬于此的活人!
只见那上百具“陶俑”俱是衣饰华丽的少女,体态婀娜身姿窈窕,只是本应该姣美靓丽的脸上却只留下两个黑黝黝的窟窿,眼珠子已然被剜去,嘴巴张得大大的,面容狰狞恐怖,呈现出临死之前那种绝望悲惨之状态!
房俊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继而便是滔天的怒火!
九九八十一具“陶俑”!
就代表着九九八十一具尸体!
这可是八十一个青春靓丽活泼可爱的花季少女,就这么被惨无人道的用最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之后,填充在墓穴之中殉葬,死了还要侍奉将她们残忍杀死之人!
这是何等的残酷与暴虐?
简直就是毫无人性!
“囡囡啊!”
不知是哪个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就那么从墓穴边上跳了下去,搂住一具纤瘦僵硬的“陶俑”,嘴巴里呜咽着宛若野兽临死时的哀鸣,悲呼哀哉,撕心裂肺……
彘,豕也,即猪。
人彘,即是指把人变成猪的一种酷刑。
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
这是吕后独家发明用来对付戚夫人的一种酷刑。
《史记·吕太后本纪》中记载: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烷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
然而现在,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一具一具“人彘”就这么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展现在人们面前!
那一具一具的少女尸体被削去双手,剜去眼珠,以水银从口鼻耳朵之中注入人体,使人窒息而亡。头颅以一种微微向上的姿势抬起,下巴的肌肉已然萎缩僵硬,嘴巴便大大的张开,露出割掉大半截舌头的舌根。双腿被打折之后交叠着盘起,露出衣服的肌肤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紫色,这是水银中毒的征兆。这样处理过后的尸体,可以保持长久不腐……
这得是多么狠毒残虐的心,才能对这些花朵一般的妙龄少女施展如何恶毒的毒手?
眼前这一幕,将所有人都狠狠的震撼了!
那二十余名苦主原告更是疯了一般跳进墓穴之中,悲叫哭嚎着寻找自己的亲人。尚有众多苦主已经被元家买通,并不曾参与此次状告。
丁氏老妪瞪大了昏花的老眼,在一具具尸体当中寻找着自己的孙女,一遍又一遍的从那一张张扭曲变形的脸上辨认,终于在靠近墓室边缘的地方,找寻到两个长相极其相似的尸体。
扑上去紧紧的搂着两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丁氏老妪放声大哭,声动天地!
一阵大风吹过,将漫天的飞雪席卷着灌入阴森可怖的墓穴之中,似乎就连无情的天老爷都被这一幕人间惨剧所震撼……
房俊紧紧捂住双拳,死死的抿着嘴唇,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因为在元家墓穴之中发现死者的欣喜和庆幸。这一刻,他甚至宁愿是“百骑司”的消息失误,是自己错了!他宁愿自己去承担诬陷元家的后果,去承担天下世家贵族无穷无尽的怒火,也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
这可是八十一条人命啊!
八十一个天真烂漫清纯活泼的少女,就这么以一种残忍到极致的暴虐方式被杀害之后充入墓穴作为殉葬品,生生世世为奴为婢,哪怕成了一缕冤魂亦要永世沦为奴隶!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么?
墓穴之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丁氏老妪悲怮欲绝,猛地放开孙女,使出浑身力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之后一头撞在一侧的棺椁之上。厚实的木料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脑浆鲜血溅得棺椁之上到处都是,嘀嘀嗒嗒……
丁氏老妪毙命当场。
儿子、媳妇身死,老伴撞死在京兆府门前,两个心尖尖一样的孙女以这么一种凄惨到极点的方式被人害死,她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妪哪里还有心思活下去?
以这样一种暴烈的方式来表达出自己对于元家的控诉,或许正是一个最最完美的结局……
身边的其他苦主先是一呆,看着丁氏老妪气绝的身体和棺椁之上那嘀嘀嗒嗒的血液脑浆愣愣的出神。继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禽兽不如,丧尽天良,也配躺在这样的棺材里,下辈子还要骑在我们头上祸害我们的闺女作威作福?”
二十几人一跃而起,拿起先前兵卒们丢弃在一边的撬棍铁锹,几下子撬开了棺材盖,将里面一句锦衣装扮的尸体拖拽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因为女儿的惨死已然神智有些不清,忽然呜咽着嚎叫一声,像是一头野兽一般猛地扑了上去,狠狠的咬了一口……
接着,早已被心中的悲怆和愤怒刺激得发狂的人们纷纷抢了上去,就这么一口一口将这具尚未腐烂完好如初的尸体撕咬得七零八碎,惨不忍睹!
房俊眼角抽了一下。
这是怎样的愤怒啊!
元家诸人全都吓傻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元仁惠则嚎叫一声,想要跳下墓穴去阻止元家子弟的尸身被野狗撕咬一般的糟蹋,却冷不防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打在后脑,一阵剧痛传来,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一个壮实的樵夫手里拎着一根挑柴用的扁担,愤怒的看着元仁惠后脑流出的红白相间的粘稠之物,大吼道:“苍天无眼,岂能让此等狼心狗肺心肠歹毒之辈生存于天地之间?既然老天不开眼看不到这世间的惨剧,那就让吾等替天行道,让元家这帮畜生以命偿命,以血还血!老子打死你们!”
嘴里大吼着,手里的扁担猛地挥舞起来,狠狠的抽在附近一个元家家将的面门,将那家将打得口鼻喷血,“嗷”的一声蹲了下去。
早就被这副人间惨剧刺激的怒气盈胸的围观百姓瞬间被引燃,纷纷冲上来对元家诸人大打出手!
房俊刚想要阻止,便瞥见不远处一身寻常衣服站在百姓当中的李义府,不由得微微一愣,继而用眼神询问:你搞的鬼?
李义府脸上抹了炭灰,又沾了两撇胡子,形象大变。见到房俊探寻的目光,便微微点头: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
房俊这才放心,转而明白了李义府的动机。
既然已经通过《贞观周报》掀起了舆论潮流,何不趁着这股潮流将元家彻底的卷进来,让舆论的力量来彻彻底底的将元家击溃?
房俊心底叹息。
奸臣毕竟是奸臣,哪怕现在恶迹未曾显露,但是天生的敏锐嗅觉已经使得李义府窥得了房俊发动舆论的真实用意,而且出手比房俊更狠!
或许李义府只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趁机将元家的名声彻底毁掉,皆是关中人人皆是骂声,元家还如何存留于世间?
只是阅尽几千年历史的房俊比李义府更清楚这股舆论所引导的力量到底有多么的强大!
民为水,水势至柔,看似绵软无力。
然则当着至柔之水卷起惊涛骇浪,却足以将世间一切淹没!
来势汹涌浪滔天地!
当洪水劈天盖地而来,谁能将其掌控?
这股无坚不摧的力量一旦失去制约,就将是一场谁都无法预料结局的悲剧……
*****
寒冬腊月,即便是屋里的炭盆燃得再旺、地龙烧得再暖,也无法祛除这铺天盖地的寒意。
屋外的大雪飘飘扬扬,滴水成冰。
然而元氏大宅正堂内的元拯却浑身冒汗,不停的走来走去。婢女下人只能瑟缩着躲在一旁,唯恐被这位残暴的家主看不顺眼,进而遭到责罚。
已经有两个婢女被拖出去杖责,打着打着就没了声息……
所有的家仆婢女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口。
元拯很暴躁。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没来由的侵袭他的全身。
年前年后,元家准备的礼物并没有送出去多少,尤其是《贞观周报》发行之后,甚至有之前接受礼物以及利益交换的亲密家族将礼物退回、将交易终止……
往年来往密切的姻亲同盟纷纷表示出对于元家未来的担忧,主动与元家划清了界限。
这在元拯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皇权膨胀想要收拢集权,难道世家门阀之首的关陇集团不应该团结起来共同抵制吗?要知道对于皇权的制约首当其冲便是关陇集团,此消彼长之下,关陇集团的利益将会大大的受到损害,这些人怎地就这般鼠目寸光?
亦或是说大家不是不想抵制皇权的膨胀,而是不看好元家在这次明刀明枪的战斗当中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不过是一些殉葬的贱民而已,休说只是不足一百个黄花闺女充作殉葬品,便是两百、三百,又能如何?
哪一个贵族世家不是这么干的?
比元家更有甚者亦比比皆是好不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元拯烦躁的踱着步子,浑然未曾察觉前院越来越喧嚣的吵闹……
*****
作为元家这一代的家主,元拯无疑是合格的。
在决定反抗皇权、决定与房俊真刀真枪的干一场的同时,他便利用元家的根基势力将所有的同盟、姻亲、战友都聚拢在一起,编织成一个硕大无比的网,将房俊牢牢的罩在其中。
数封弹劾房俊的奏疏皆由他亲自过目,逐字逐句的推敲,一条一条的论证,从房俊的出身背景到嚣张跋扈,从房俊的聚敛钱财到遍及大唐的商路,从江南的血淋淋屠刀到陆氏数百冤魂,从林邑国的购粮压制大唐粮商到擅启边衅……
风闻奏事是御史言官的职责,三人成虎则是世间定律。
只要御史言官们群起弹劾,关陇一系的官员将会紧随其上,对房俊恨之入骨的江南系官员又岂会袖手旁观,白白错失将房俊打落尘埃的机会?
元拯认为自己的布置已然接近于完美,莫说是房俊这样一个仇人遍及朝堂的愣头青,即便是房玄龄、李绩那样的帝国柱石亦难以在这种布置之下全身而退。
听到房俊带领苦主原告前往少陵原元氏祖坟之时,元拯差点笑出声来。
打死他都不认为房俊这个棒槌真就敢挖掘元家祖坟,而房俊如此嚣张之举动在元拯看来不过是想要恐吓元家而已。堂堂元家祖坟,谁敢任意挖掘?
即便放在寻常人家,挖坟掘墓这种事情亦是不死不休的死仇,无论任何理由都必将成为天下人唾弃的对象!
今天你挖了元家的祖坟,会不会明天就另寻一个由头挖了别家的祖坟?
这是一个连锁反应,休说房俊,即便是天下至尊的李二陛下亦不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收到消息之后,元仁惠当即率领家中家将奴仆赶去,元拯并未过于担心。
元仁惠自幼岐嶷有声、聪慧绝伦,成年之后为官克己为政、直道与人,乃是元氏下一代中最杰出的佼佼者,有他亲自前往少陵原,元拯自然放心。
可是心中这份惊异不定,却又是从何而来?
未几,前院吵闹之声愈来愈大,渐渐有喧嚣之势。
元拯心中本就烦躁,此刻按耐不住,大声呵斥道:“是何人胆敢如此喧哗,家教门风都不要了吗?”
一众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声响。
元拯心中不耐,吩咐道:“去前院看看,吩咐仆役,将喧哗者给某拿下,勿论任何缘由,先行责打三十杖,使其明白元氏之家教门风!”
吓得鹌鹑一般下人们闻言,尽皆下意识的打个寒颤。
元家之家规森严,动辄体罚杖责,备下的用以施刑的竹杖宽一掌厚三分,以滚油浸泡使其愈发坚韧,打在人身上便是皮开肉绽骨断筋折,寻常时候二十杖便能将人打死,这三十杖下去还用得着学习什么家规门风么?
哦,大抵还是需要的,元家对于奴仆之苛刻关中皆知,“生是元家人死是元家鬼”可不是说笑的,活着要为元家为奴为婢,死后也得给元家当牛做马,统统埋葬在元家祖坟四周……
未等两个健仆走出大堂,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管事屁滚尿流的跑来,大呼道:“家主,大事不好!”
*****
雪愈下愈大,洁白的雪花好似鹅毛一般从天而降,纷纷洒洒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寒冷刺骨的天气却冻不息长安百姓火热的心!
由少陵原元氏祖坟的山路直至长安城南的明德门,漫长的道路两侧早就挤满了围观的群众。京兆府的仵作、衙役、巡捕齐齐出动,一方面维持秩序,一方面在终南山道士的指点之下将元怀明坟墓之中殉葬的八十一具少女遗体起出,装上板车,径直运回长安城内的京兆府衙门。
此乃此次案件的重要物证,八十一具少女遗体就是对元家草菅人命、凶残暴虐的最好控诉!
毫无意外,元家累世堆积的良好声誉彻底崩塌,路上行人纷纷注视着那一具一具凄惨至极点的少女遗体,心软者泪流满面,豪爽者破口大骂!
闻讯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一股由悲怆恻隐而引起的怒火在逐渐的凝聚。
队伍刚刚进入明德门,便有一标禁军横在街上,拦住去路。
右卫将军独孤谋横刀立马,杀气腾腾,眼神望着逐渐向着自己走进的人群以及人群最前的京兆尹房俊,心思复杂。
独孤谋是个武将,纯粹的武将!
他的志向在于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若是有朝一日能够马革裹尸,将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大唐帝国的丰碑之上,那就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和荣耀。
当族中长辈捎来消息命他带领兵卒阻拦百姓运送八十一具遗体进城之时,独孤谋是想要抗拒的。
他不想参与到皇权与世家利益的争斗之中,更不齿元家丧尽天良的所作所为!
将八十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处子以最残忍的方式杀害之后充入墓穴殉葬,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么?就连自幼征战沙场见惯生死尸山血海里无数个来回的独孤谋都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
难道人被元家如此凶残暴虐的杀害,还不准许人家到京兆府衙门告状?
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可是毕竟长辈的命令难以违抗,只能拖拖拉拉的点齐兵卒前来阻拦,却是来晚一步,百姓已然进入城门,只得在大街之上拦阻……
房俊一身紫袍官府,大步前行,到得独孤谋面前站定,凛然道:“本官正在执行公务,独孤将军阻拦于本官,不知意欲何为?”
独孤谋苦笑一声,端坐马上,抱拳说道:“末将职责在身,未能下马全礼,还请侯爷海涵。按说侯爷公干,末将本无资格阻拦,只是末将现在担着宿卫京畿之重任,今日又正是末将当值,侯爷身后这些百姓现如今群情激愤,若是贸然入城怕是要惹起是非慌乱,所以末将斗胆,侯爷自回京兆府公干,这些百姓便留在此处逐一疏散吧。”
没人愿意跟房俊打擂台,更何况独孤谋义气深重,虽然不久之前是长乐公主在房俊面前替独孤诚求情,但房俊焉能不知独孤诚走得是自己的门道这才求到长乐公主面前?
独孤谋心中亦将这份人情牢记,不愿与房俊为难。
房俊看了独孤谋一眼,微微点头,说道:“既然独孤将军如此说话,那本官自然不能不给将军一个面子。本官这就将百姓驱散,只带着八十一具遗体回到京兆府,开衙升堂审理此案,如何?”
独孤谋苦笑摇头,低声道:“侯爷何必装糊涂?末将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就定然不会允许您将这八十一具遗体带入京兆府。”
见到房俊面如表情,独孤谋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便提高音量,大声说道:“长安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风水形胜之帝国中枢,焉能任由不洁之污秽冲撞了帝都之皇气?侯爷,速速令这些人将那些遗体安葬方是正途,莫要让末将为难了。”
独孤谋苦言相劝。
独孤谋不能放任房俊以及这些百姓。
若是任由这些遗体进入京兆府,在光天化日之下作为证物审理元家之案,那么元家的累世名声必将毁于一旦。而与元家同气连枝的关陇集团怎能坐视不管?
元家败坏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名声,更是天底下所有世家门阀的名声!
关陇集团可以不管元家将会受到何等惩罚,但绝对不能让世家门阀的声誉受到玷污。
元家倒了还有于家、长孙家、独孤家、侯莫陈家,但是世家门阀的名声臭了,那可就是灭顶之灾……
房俊傲然立在独孤谋面前,成百上千的百姓肃立在他身后,还有越来越多的百姓默默的走上街道,一言不发的站到队伍之中。人群越聚越大,越聚越多,漫天大雪之中,一股无形有质的气势在渐渐的凝聚!
独孤谋脸上的苦笑渐渐收敛,代之而起的是严肃凝重的表情。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自然知道当看似孱弱的百姓被煽动起来之后会爆发出怎样强大的力量,就像是大海里温柔的海水,一旦被风浪席卷,就会浪滔天地拍岸裂石!
独孤谋在马上坐直身躯,手按刀柄,一双虎目凝视房俊,缓缓说道:“侯爷官居京兆尹,执掌一方,本来行事作为非是末将可以置喙。但侯爷现如今一意孤行,那么末将也不得不提醒侯爷一句,自古以来的律法,就从来都允许民告官!元家世代簪缨满门煊赫,自家主以降高官无数,京兆府受理区区贱民状告元家一案,便是以民告官,此乃冒天下之大不韪也。”
古代社会生产关系不可能允许有“民告官”的制度产生和形成。
古代称诉讼为“狱讼”,“狱”指刑事,“讼”指民事,即所谓“争罪曰狱,争财曰讼”,无所谓行政诉讼制度。
从战国时期封建制度确定后有代表性的魏国李悝的《法经》,到为了巩固封建阶级政权、镇压农民的反抗,秦王朝制定的比较完整的封建法典的《秦律》,从汉朝刘邦令何修制的《九章律》,到唐朝的《唐律》《贞观律》、明朝《大明律》、清朝的《大清律》,都充分体现了保护封建阶级利益的阶级实质。
对人民集会结社、喧闹公堂以及有碍于封建统治的言行,都严加禁止,充分保护封建阶级对农民剥削和奴隶的特权,根本没有“民告官”的条律形成。
民告官也不是不行,以民告官先定有罪,既是无论你状告者是否有罪、状告是否属实,民告官者首先就犯了罪,哪怕是最后官司赢了,亦要先执行这一条,脊杖五十,徙三千里!
独孤谋想要用这一条律法来打击面前这些苦主原告的气势,五十脊杖就能要人命,哪怕留得一口气,流徙三千里又怎么可能活命?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房俊身后这些脸容悲戚愤怒的贱民们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惊慌,他们眼神坚定、身姿挺拔,纷纷对他怒目而视!
房俊就站在他的马头前,微微仰起头,与独孤谋对视,朗声说道:“何谓律法?朝廷制定律法的用意为何?从古至今,律法的唯一作用就是告诉我们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而不是你们这些世家贵族拿出来压迫百姓的借口!自古以来,历代朝廷都会根据当时的社会情形来制定律法,不知独孤将军可有发现,炮烙之刑不见了,五马分尸废弃了,古书记载的车裂、宫刑、刖刑统统都不见了,可知这是为何?”
独孤谋彻底懵圈,老子是个武将啊,字倒是识得几个,可是书却没读过几本,谁知道这些刑罚为何废黜了?
周围的百姓也都感兴趣起来。
都是一群泥腿子、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家伙,最最崇拜知识渊博的人物。这样的问题一听就蕴藏着极大的知识点,若非是饱读诗书皓首穷经之辈,如何问得出,又如何答的出?
能够聆听长安才子房俊当众提出这样的问题,那简直就是弘文馆、崇贤馆学子的待遇!
房俊傲然续道:“这是因为历朝历代都越来越重视人口、越来越重视生命!生活不易,活下去更不易!天灾人祸、兵荒马乱、瘟疫疟疾、洪水猛兽……一个人想要从呱呱坠地顺利的长大成人,要历经多少磨难、要耗费家人的多少心血?而人口才是王朝之根基,故此几乎所有的盛世明君都会无比重视人口,重视生命!”
房俊侃侃而谈,百姓听得如痴如醉。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些传说当中的酷刑都渐渐的消失了,原来是因为帝王都越来越重视人口,不愿意肆意的将百姓屠杀。
原来我们这些卑贱的蝼蚁一般的老百姓,居然是整个诺大帝国的基石!
虽然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觉得好有道理!
最简单的来说,没有了我们这些泥腿子老百姓,你们这些贵族世家去压迫谁、去奴役谁、去收谁的税?没有了我们这些泥腿子老百姓去当兵打仗、种地纳粮,你们特么的给谁当贵族、给谁当世家?
原来我们并不是一无是处啊!
虽然我们卑微、虽然我们低贱,可我们是这个帝国最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原来我们竟然是如此的重要!
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心在百姓心中弥漫,使得他们的目光渐渐的亮起来,脊梁渐渐的挺起来!
房俊高举手臂,大声疾呼道:“当今陛下励精图治、卧薪尝胆,为了大唐的繁荣昌盛殚心竭虑、废寝忘食,乃是千古以降从所谓有的明君,一手缔造了巍巍大唐帝国,一手缔造了煌煌贞观盛世!”
大唐的百姓何曾听过这般热血激昂的演讲?
纷纷血脉贲张的高举手臂,大呼道:“万岁!”
“万岁!”
“万岁!”
几千百姓围聚在明德门的城楼下,振臂高呼,声势滔天!
就连纷纷扬扬的大雪都被这股气势所摄,打着卷儿的在半空中废物盘旋,久久不敢落到地上。
独孤谋面色凝重,心里犹豫着是否要采取强硬的手段将这些百姓驱散?
房俊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可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帝王,日理万机之余依旧要将天下死囚的判决权握在手上,就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手持朱笔,深思熟虑每一个死囚是否当真罪无可恕、非死不可!本官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明白这种行为,在一位至尊帝王的眼里,区区几个死囚的生命又算得了呢?边关一场大仗打完,阵亡的将士数以千计,何必去在乎每年那几十个斩首的死囚?后来本官才明白,陛下这是在用他的行动来表达对于人口、对于生命的尊重!陛下多付出一份精力,或许就能赦免一个不该死之人的死罪,为大唐保留下一条生命、一个劳力、一个兵卒!就在这里,就在长安城,就在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却有那么一家禽兽丧尽天良、形同畜生,生生将八十一个如花似玉含苞待放的少女用最残酷的手段制作成人彘,充入墓穴之中陪葬!本官想要问问这家人,连陛下都在殚精竭虑的保存每一个大唐子民的生命,你们何以就敢如此肆无忌惮、泯灭人性的视人命如草芥,以活人殉葬?”
他怒目圆瞪,声嘶力竭:“谁给你们的胆子?”
明德门下,长街尽处,房俊紫袍玉带、振臂高呼、一身正气!
随着他的这一声大吼,情绪已经完全被点燃的百姓用尽全身的力气放生大吼——
“谁给你们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