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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孙伏伽再是思虑敏捷、想象丰富,怕是亦想不到刚刚皇帝陛下大发雷霆全无形象的在这间牢狱之中对一位侯爵高官拳打脚踢,连声喝骂……

    “陛下,微臣查看了华亭侯的全部手续,由少卿刘玄意负责登记归档,皆无疏漏之处。接下来大理寺将会启动就华亭侯弹劾一案的调查审理,力求公平公正,绝不会授人话柄,惹人诟病。”

    孙伏伽顾不得牢房中的诡异气氛,一进来便向李二陛下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力求公平公正”、“绝不授人话柄,惹人诟病”……

    这话怎么看都是向李二陛下投诚之语,事实上孙伏伽也的确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没有世家门阀背景的中间派,眼中只有皇帝,一心效忠皇帝。

    当然,也不能因为这两句话就认为孙伏伽是跟房俊一样只知揣摩圣意、一心媚上的“佞臣”。孙伏伽公正清廉有口皆碑,绝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参与而判处冤假错案,哪怕这个人是皇帝……

    只所为这样说话,实在是因为房俊将元家一案处理的首尾干净,即拿出了首恶杀之有了交待,又干脆利落的当众结案,谁也找不出太多毛病来。

    难不成要牺牲掉京兆府的威信,一举翻案?

    任何律法的本质都是保障社会的平稳有序,若是当真翻案,恐怕长安城的百姓将会立即掀起一股暴烈的风潮,威胁到关中的稳定……

    李二陛下点点头,瞥了刘玄意一眼,记得这是渝国公刘政会的长子,赞许了一句:“做得不错,要再接再厉公正办事,不要辱没了尔父之威名。”

    刘政会隋时是太原留守李渊的旧部,隋末大业年间,为太原鹰扬府司马,以兵隶属李渊麾下,后来成为李唐首义之功臣,颇得李渊之信任。唐朝建立后,他奉命留守太原,经营后方。刘武周攻陷太原后,刘政会被俘,仍忠心不屈。

    刘玄意激动得浑身打摆子,连忙肃然躬身道:“微臣定然不负陛下之殷望,勤勉为人,清廉为官。”

    他虽然承袭了其父刘政会渝国公的爵位,但是并非李二陛下的嫡系。刘政会是高祖李渊的人,虽然一向对李二陛下信服有加,却始终并不亲近……

    今日阴差阳错居然能得到李二陛下的赞许,怎能不令他激动?

    李二陛下见到房俊在一边揉着嘴角嘴里嘟嘟囔囔,一脚将他踹开,大马金刀的坐在酒桌前的椅子上,哼了一声说道:“大理寺乃是刑狱重地,威重严苛之所在,岂能因为某些人的身份背景便多有照顾?”

    刘玄意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中喜悦一下踪影全无,战战兢兢说道:“微臣知罪。”

    领导说啥就是啥,哪怕说的不对,身为下属也不能当众辩驳。

    非得跟领导辩出个一二三,哪怕明明你有理,那也是傻子……

    刘玄意不傻,当即认错,绝不还嘴。

    房俊在一旁揉了揉又被踹了一脚的臀侧,一脸幽怨。

    李二陛下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朝廷自有法度,尔这次肆意妄为,罪过难免,总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便在此间羁押几日,听候大理寺的调查审理做出判决,不可依仗身份在此仗势欺人,尔可知晓?”

    房俊赶紧点头:“微臣晓得。”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不管怎么说,他都有怂恿鼓动百姓冲击道德坊的嫌疑,这是大事,若是定罪说不得就要丢官罢职,而且必将承受天下所有世家门阀的诘难攻歼,所以他才会先行一步“投案自首”,就是要接着大理寺这块招牌遮风挡雨。

    若是按照他先前的计划将百姓们尽数释放,一切责任由他自己一肩担起,那么必然要成为众矢之的,世家门阀定然叫嚣着对他严惩。但现在因为李义府的自作主张,致使整件事有了替罪羊,让那些百姓当了替死鬼,形势便大大缓解。

    世家门阀也不一定就非得要房俊一撸到底,有着李二陛下庇护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想要一个交待,来继续保持世家门阀头顶上的光环和地位。

    这样一来,气势其实已然在不经意间减弱了不少。

    只要大理寺再做出房俊“无罪”的定论,便是再将房俊恨之入骨之人亦不得不偃旗息鼓。

    毕竟就算是世家门阀也不可能一条心的想要置房俊于死地,无论哪一个阵营,总是有一些人因为利益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导致其“身在曹营心在汉”……

    *****

    房俊前往大理寺“投案自首”,而后被大理寺羁押的消息一瞬间便传遍整个长安,各界反应不一。

    世家门阀磨拳擦掌,认为皇帝这是已然在世家门阀的重压之下放弃了房俊,将其抛出来当替死鬼、背黑锅。一向被房俊死死压制的关陇集团更是群情振奋,弹劾的节奏陡然加快,力求将房俊干掉!

    而长安城的百姓却群情汹汹,鼓噪一片!

    房二郎这样的好官还要入狱,这还是大唐么,还是贞观朝么,还有天理么?

    若非房二郎铁面无私硬顶着世家门阀的压力掘了元家的祖坟,替那八十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昭雪冤屈,不知道还得有多少个那样的少女遭受如此酷刑惨死,说不定明天被杀了冲入墓穴殉葬的便有自家的闺女……

    整个长安城沸反盈天!房俊知道李二陛下定然会维护自己,即便是进了大理寺的监牢亦无任何忧虑之处。房玄龄久经官场早就修炼成精,之所以托病不去上朝亦是看通这一点,任由房俊去折腾也不沾边,免得届时旁人说三道四,反而不美。所以干脆躲到骊山的农庄里继续组织各地才俊编撰《字典》的大计,对房俊之事不闻不问。

    可是房家的一众女眷却看不透这一点……

    她们只是看到皇帝在世家门阀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疏之下屈服了,将房俊打入大理寺的监牢等待处置。

    房家后宅之中,卢氏破口大骂……

    “咱家二郎辛辛苦苦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陛下才站出来跟那些心里生了蛆虫的世家门阀们打擂台,结果一点点的小错便顶不住压力将二郎抛出来当替死鬼,哪里有这般当皇帝的?有好处的时候吃相比谁都难看,有压力了就将臣子甩出来背锅,简直过分!”

    卢氏生性剽悍,才不管是不是皇帝,嘴上毫不留情。

    依着她的性子,哪怕李二陛下现在站在她的面前,为了儿子也敢上去啐一口!

    可是高阳公主就尴尬了……

    婆婆这口口声声辱骂的可是她的父皇,偏生在她看来骂得又很有道理,心里想要替父皇辩解几句都找不到说辞,只能花容黯淡在一边干着急。

    心里暗暗埋怨父皇办事不讲究,怎能将郎君丢进大狱呢?

    房家内宅最有政治天赋的自然要数武媚娘,只是再好的天赋也要亲身经历加以磨砺才会绽放出夺目的光华,只是掌握着房家财权的武媚娘现在显然还没有进化到能将天下男儿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境界。

    虽然心中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否则家主房玄龄为何一副稳坐钓鱼台八风不动的模样?郎君可是房家未来的顶梁柱,若是郎君倒下了,房家的未来可就就一片黯淡,房玄龄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是正所谓关心则乱,一想到大理寺监牢之中的郎君有可能遭受毒打、虐待、刑讯逼供,武媚娘就淡定不了……

    可她只是个妾侍的身份,这边又没有她说话的地方,只能心中焦虑,无计可施。



    长媳杜氏一向将房俊这个小叔子当做自己的亲兄弟看待,此刻难免心焦如焚,抹着眼泪埋怨身边老神在在的房遗直:“二郎受了冤屈,你这当哥哥的怎能这般无动于衷?好歹也出去打听打听情况,让娘能够放心。”

    房遗直嘿了一声,不悦道:“我去哪里打听情况?那可是大理寺,你当是長安縣衙啊?”

    杜氏赌气道:“你一天到晚酒宴无数诗会繁忙,酒肉朋友不可计数,难道就没有家中跟大理寺有关联的熟人?”

    房遗直语气一滞,有些羞恼。

    “你当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但凡进了大理寺的官员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这个时候谁敢轻易打探消息,难道不怕被误认为是二郎的同党么?再者说了,二郎此次所为确实过分,且不说那些世家门阀没有招惹他便被他掘了祖坟将累世的名声毁于一旦,便是那煽动百姓冲击道德坊的罪名就足够判处一个斩立决!不过二郎乃是陛下女婿,又有父亲这个当朝宰辅在,死罪是一定可免的,尔等妇人尽可放心便是。”

    平素跟他来往的都是一些世家子弟,现在自家兄弟明显是跟世家门阀对着干,那些以往的好友全都与自己划清界限,不肯往来。自己正为这件事情纠结郁闷呢,若非二郎任性,怎能导致自己现在被世家子弟所排挤?

    不过那到底是自己的兄弟,若说一点也不担心自然不能。

    正如他自己所言,房俊是为了陛下办事,又是陛下的女婿,还有父亲房玄龄这尊大神杵在这里,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就不可能被判处一个斩立决,性命当可无碍。

    只要命不丢,又有什么大事?

    二郎诗才天授,若是没有那些繁杂俗物羁绊,或许能够在诗词之道上更进一步,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在房遗直看来哪怕是官居首辅宰执天下,到底也只是一介俗物,哪里记得上一篇锦绣文章、一阕华美诗词?

    他却从来未曾想过,若是没有房俊现在如日中天的地位权势,单单靠着他那即将致仕告老的父亲房玄龄,会否还有那么多的世家子弟青年才俊愿意捧着他、奉承他?

    这家伙甚至没心没肺的想着,若二郎果真丢官罢爵说不得亦是文坛一件美事……

    杜氏差点气死,恨恨的瞪了不着调的房遗直一眼,心里气不过,纤手便偷偷的伸过去,揪住房遗直肋下的软肉狠狠一拧。

    “嘶……”

    房遗直眼睛陡然睁大,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对这个疯婆娘破口大骂。不过好歹他也知道心疼媳妇,若是这个时候被别人发现夫妻间的小动作,媳妇被老娘狠狠的叱责一顿自然难免。

    为了媳妇不在弟媳面前丢面子,房遗直已无比刚强的忍耐力死死的忍住……

    卢氏又开始骂:“这个老不死的也不知道搞什么鬼,自己跑去农庄躲清静,却将二郎一个人丢在狱中不管,哪里有这样为人父者?真真是过分!”

    儿子、儿媳们闭嘴不言。

    这话她能说,小辈们怎么接话?

    尽管大家心里都对房玄龄的淡定不以为然,甚至是颇有怨言……

    正在这时,一个家仆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主母,大事不好!”

    家仆一进门便大叫。

    武媚娘叱责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好好顺顺气儿再说话。”

    那家仆吓了一跳,赶紧一叠声的赔罪。

    在房家家仆下人眼中,最为敬重惧怕的便是武娘子……

    主母卢氏出身世家高门,性子却粗疏了一些,平素对家中的琐事杂物并不上心,对待下人们也更加宽厚仁慈,小小不言之过错往往也都是一笑置之。

    长媳杜氏按说应当是卢氏之下管家的一把手,但杜氏生性谨小慎微有些懦弱,自是镇不住那些油滑的家仆,没人怕她。

    二儿媳高阳公主身骄肉贵金枝玉叶,哪里懂得家中繁杂事务?

    小姐房秀珠天真烂漫,更是毫无机心。

    故此,房家内宅说话分量最重的便成了武娘子……

    没人敢因为武娘子只是二郎的一个侍妾而心存轻视。

    且不说这乃是皇帝陛下“御赐”给二郎的侍妾,单单就武娘子执掌房家财权一事来说,谁敢不敬重万分?

    放眼大唐的高门贵族,谁家会让一个侍妾掌握着家中所有赚钱的产业,偏生还能打理得井井有条、赏罚分明?

    武媚娘秀美蹙了蹙,微恼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她亦看得出来,若非是发生大事,这些经由她一手調教的家仆下人轻易不会这般慌张失态。

    那家仆喘匀了气,这才小心翼翼回道:“三郎在东市那边与人发生争执,发生斗殴,现在被刑部官差拿了,羁押在刑部大牢。小的前去刑部大牢,却未曾见到三郎,刑部那边说是三郎失手致使别人重伤,必须要收押审理,一边审判双方的权责……”

    整个大堂里顿时一静。

    卢氏一双眉毛扬起,手掌一拍桌案,怒道:“怎地,都将吾房家当做面人想捏就捏?前头二郎入了大理寺的牢狱,后脚又将三郎抓入刑部的大牢,这是想要将房家断子绝孙还是怎地?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家仆亦是忿忿不平:“回主母,三郎只是因口角用硬物砸伤了那人额头,根本不曾重伤。对方报案,刑部来人却赶在長安縣之前到來,二话不说便将三郎羁押入狱,分明就是袒护于对方,污蔑三郎!”

    一众女眷俱是心生恼怒,这是看着房俊犯了错,就想墙倒众人推么?

    武媚娘心思细腻,问道:“对方是谁家?”

    家仆回道:“是令狐家的小儿子,令狐锁。”

    难怪!

    令狐锁是令狐德棻最钟爱的幼孙,令狐德棻屡次三番的被房俊折辱,甚至不得不在太极殿上撞柱装死来躲避尴尬,现在房俊被皇帝下狱,房家风雨飘摇,令狐家跳出来落井下石自然再正常不过。

    高阳公主怒不可遏,这种被人欺上门来骑在头上的屈辱感是她前所未有的,愤然起身,娇声叱道:“韦挺是要袒护他们关陇集团,执法犯法么?来人,备车,本宫要亲自去刑部衙门看看,到底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还是关陇集团的天下?”

    公主殿下柳眉倒竖,气愤不已。

    韦挺乃是新任刑部尚书,出身于关中韦氏,亦是关陇集团之一员。

    那家仆应了一声,不敢违抗,赶紧转身退出备车。

    卢氏亦站起来说道:“吾也前去。”

    武媚娘赶紧站起来拉住卢氏的手臂,劝慰道:“岂能让母亲出面?您是诰命夫人,身份不同,还是媳妇陪着姐姐前去比较好。”

    高阳公主的年纪没武媚娘大,但她是公主身份,又是正室大妇,论理武媚娘是要称呼一声姐姐的。

    刑部乃是朝廷重地,不得轻辱。

    卢氏乃是房玄龄的夫人,无论如何都有些授人以柄。

    反观高阳公主虽是房家儿媳,却也是皇室公主,哪怕不讲理一些,别人也无话可说。难道谁还能在打压房家的同时将炮口对准皇室?

    那可真是蠢到家了……

    卢氏剽悍倒是剽悍,却也不是没点智谋,武媚娘这么一劝她便知道武媚娘的用意,心里赞了一句二郎的这个侍妾果然每遇大事有静气,心思灵动,思虑周全。

    只是……

    她担忧的瞅了一眼高阳公主的小肚子,满面忧色道:“你们俩个正怀着身子呢,若是有什么万一……”

    武媚娘甜甜的笑起来:“就是这样才好呢,令狐家不是想要讹人吗?这次定然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卢氏这才面容稍霁,叮嘱道:“一定要当心,三郎左右也不过是个斗殴生事,令狐家再是过分也不能怎样,你们不可鲁莽,动了胎气。”

    凡事只要有武媚娘出马,卢氏心中就算是彻底踏实。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多么艰难的局面都难不住这个秀外慧中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儿媳妇……

    长媳杜氏在一旁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家中遭遇大事,公公脱身室外不管不问,那定然是有他的道理。但是房遗直堂堂长子嫡孙安坐于内,让两个身怀有孕的弟媳妇去出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她便推了房遗直一把,说道:“三郎有事,你既然身为兄长岂能坐视?还是你去一趟刑部衙门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想法子将三郎捞出来才是正当。”

    她倒是没有旁的想法,只是想着若这个时候房遗直避而不出反倒让两个弟媳妇出面捞人,日后传出去岂不是要惹人耻笑?

    谁料房遗直哪里愿意管这样的事情?

    将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拒绝道:“谁爱去谁去,某可不去!三郎年纪小小便在外惹是生非,这次正好给他一个教训,否则日后岂不是要成为另一个二郎?咱家有那么一位棒槌就算是祖宗干了缺德事,若是三郎也那样,咱家的门风就算是彻底毁了!不去不去,某绝对不去!”

    卢氏气得大骂:“老娘怎地生了你这个孽障?兄弟出事,你却顾念自己的颜面不管不顾,哪里有你这样的兄长?当真是窝囊至极!”

    心里愈发悲戚,说着说着眼泪便下来了。

    向着若是这时候二郎在家,无论是找人前去说项谈判,亦或直接带人直接去砸了令狐家的牌楼,哪里用得着她操半点心?都是老娘肚子里头爬出去的,差距怎地就这么大呢?

    房遗直被母亲骂得面红耳赤,干脆一甩手径自回了房间,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杜氏怒其不争,气得眼圈儿都红了,却也没办法,只好说道:“嫂子陪你们去吧。”

    武媚娘看不起房遗直的懦弱,但是对性格柔顺和善的杜氏却向来亲近,闻言宽慰道:“嫂嫂何必生气?大兄便是这般性情,谁也不会见怪。这件事并不麻烦,嫂嫂且在家照顾母亲,吾和殿下区去去就回。”

    杜氏只得作罢。

    门口马车已然备好,卢氏叮嘱二人千万注意身体,又将府中家将部曲尽数招来,命大家务必保护好二位少夫人的安危,这才看着高阳公主与武媚娘乘坐四轮马车出了家门。

    *****

    刑部尚书韦挺端坐在刑部大堂之上,有些心烦意乱。

    令狐家的小少主令狐锁与房玄龄的三公子房遗则发声口角,继而被房遗则用硬物击中额头……

    这算是屁大点事儿?

    偏偏刑部当中有令狐德棻昔年的学生,私自将房遗则羁押在了刑部大狱之中,并且扬言错处全在房遗则,定然要判房遗则一个恶意伤人之罪!

    韦挺很是有些恼火,即恼火于手下人口出狂言徇私枉法,更恼火于这帮混蛋肆意妄为将自己顶在墙角下不来台!

    韦氏乃是关陇集团一员不假,在如今房俊于关陇集团明刀明枪的干架这个关键时刻维护关陇集团的利益亦是正途,可偏偏他还有一个身份,齐王李佑的老丈人……

    李佑被陛下责罚贬斥出京,到了齐州那个尿不拉丝的鬼地方称王称霸,当初很是闹腾了一番,甚至手底下有几个心术不正的家伙怂恿李佑造反……

    那段时间当真是把韦挺吓得夙夜难寐,心惊肉跳,无数封书信苦苦相劝,唯恐李佑一时糊涂受了小人懵逼干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牵连自己的闺女,牵连自己,甚至牵连韦家。

    幸好有房俊暗中维护李佑,使得李佑能够沉下心来“莺歌燕舞贪图享乐”,这才熄了造反的心思……

    现如今李佑奉诏回京,陛下对其并不欢喜,日后的道路显然也艰难得多。

    这种情况之下,与李佑交情不错的房俊便很有可能成为日后李佑的一大庇护。

    别看现在房俊似乎因为道德坊一案处于下风,朝中一片喊打喊杀之声,但是在韦挺看来,陛下的维护之意并未曾稍减半分,即便是现在碍于形势不得不让房俊沉下去,异日也定然会再次升起来!

    为啥?

    房俊的能力在那里摆着呢!

    这样年轻有为、能力超群又忠心耿耿的臣子,皇帝怎么会不喜欢?怎么会不重用?不仅仅是皇帝,便是太子亦时常暴露对于房俊的看重和信任!

    可以想见,未来几十年内房俊的崛起已是必然……

    韦家是关陇集团的一员,但绝非核心。

    不是核心就意味着关陇集团的绝大部分利益是韦家沾不上的,同样,即便是关陇集团遭受打击受到重创,韦家的实际利益亦不会有多少折损。

    这种情势之下,韦挺怎么会愿意往死里得罪房俊?

    可现在房遗则的人已经在刑部大狱,若是他明目张胆的放任房遗则离去……

    那可就是公然与关陇集团破裂。

    这种后果不是他韦挺能够承受的。

    惩罚房遗则来打击房俊的声望,后患无穷;放了房遗则交好房俊,报复很可能就在当前。

    韦挺前思后想,反复权衡,左右为难。

    心中差点郁闷得想要骂娘!

    恨不得现在就提着鞭子将手底下这帮坑人的熊货挨个狠抽一顿,以出心头恶气!

    正自烦恼之间,衙前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韦挺心情恶劣,大怒道:“何人喧哗?”

    门外一个书吏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尚书……高阳公主驾到。”

    韦挺一听,心中明白高阳公主这定然是为了房遗则一事而来,若是自己做个顺水人情想必关陇集团那些老不死的也说不出什么,毕竟这么点事儿咱不可能连公主殿下的面子都不卖吧?

    心中烦躁顿消,赶紧站起身来问道:“那还不快快将殿下迎进来?”

    那书吏苦着脸道:“不行啊,高阳公主正指使着家将部曲揍人呢……”

    韦挺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揍谁?”

    “令狐锁。”

    韦挺难道不好,又问:“因何缘故?”

    书吏苦笑道:“殿下说,既然令狐家状告房遗则街头滋事致人重伤,那么为了顾全令狐家诗书传家清廉公正的名声,令狐锁自然应该当真重伤才好。既然令狐锁并未重伤,那就打到他重伤,以事实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韦挺哭笑不得。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以往在宫内便骄纵跋扈的高阳公主嫁到房家,这行事作风愈发与房俊相近。他甚至可以想象,若是今日前来的乃是房俊,恐怕做出的行为与高阳公主绝无二致……

    他有心不管,可想想令狐锁到底是令狐德棻的爱孙,自己好歹亦是关陇集团的一员,若是任由高阳公主在刑部衙门之前将令狐锁重伤而自己不闻不问,无论无何也说不过去。

    只得揉揉发胀的脑门儿,叹气道:“速速带本官前去,唉,真是不让人消停……”

    门前的喧嚣声愈发强烈,韦挺脚步匆忙,不敢怠慢。

    到了门前,韦挺顿时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只见刑部衙门之前诺大的空地之上,数十人混战一处,哭嚎震天喝骂入耳。等到仔细一看,却是泾渭分明的两方人马,一方躺在地上哀号求饶,一方拎着棍棒不停的敲一棍子,每一下就是一声哀嚎,场面凄惨。

    看情形,战斗已然结束。

    结果一目了然,房家一方全胜……



    只见一个身穿绛紫色宫装的俏美年青妇人站在四轮马车的车辕前,叉着腰挺着胸,一张俏丽非凡的小脸儿上满是含霜,正娇声喝叱道:“你们不是诬陷吾家三弟将人打成重伤吗?好,本宫就迁就于你,不追究你的诬陷之罪,那就将你当真打成重伤!怎地,还有谁不服?都给本宫听好了,哪个敢口出污言秽语,就敲断他的腿,打断他的手,任何后果,由本宫承担!”

    嚣张跋扈,气焰滔天!

    空地之上倒在地上的一方齐齐哀嚎一声,哪里有人敢说出半个脏字?

    房家的家将部曲尽皆是跟随房俊南征北战的悍卒,对付令狐家这般书香门第的家奴那简直就是满级大号狂虐新手村的菜鸟,几个照面就打得满地找牙!

    一个锦衣华服眉清目秀的少年倒在地上,被卫鹰一只脚踩在胸口挣脱不得,额头上一个明显的伤口,形容狼狈。却不似家奴那般求饶,恶狠狠的瞪着马车上的高阳公主,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恨声道:“公主了不起啊?某被房遗则殴打,乃是上百百姓所见,证据确凿。刑部秉公断案,即便是陛下亦不可干预,殿下难道想要牝鸡司晨么?”

    高阳公主气得俏脸泛起红晕,柳眉倒竖,怒道:“好一口尖牙利嘴,给本宫张嘴!”

    “诺!”

    卫鹰大声应道,接着脸上浮起狞笑,在锦衣少年惊慌失措的眼神当中,狠狠的一巴掌甩下去……

    “啪!”

    一个清脆的把掌声,声震四野!

    “啪!”

    前声未竭,后声又起!

    “啪啪啪”

    卫鹰狞笑着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扇下去,起先几下那金衣公子尚能躲闪抵挡,但是卫鹰一直跟着房俊打熬筋骨,手劲儿那得有多大?接连几下狠的扇得他眼冒金星头昏耳鸣,昏头涨脑全然不知躲闪,嘴里只是“呜呜”的呻吟,忽而张开嘴喷出一口血,连着满口一起吐了出来……

    令狐家的家奴全都吓傻了!

    这可是家主最最钟爱的幼孙,平素在府中简直就是霸王一般的寻在,除了家主不时宠溺的教训几句,有谁敢对他说上半句狠话?便是他的生身父母兄长都只得惯着他顺着他,以免被家主叱责。

    现在却像是市井之间的小混混一般摁在地上狂扇耳光,那一声一声的清脆响声就像是鼓槌一般敲击在所有令狐家奴仆的心上,惊慌失措不可置信,而又惊惧不已忧心忡忡……

    小少主被打成这样,回到府中家主还不得扒了他们这些家仆的皮?

    韦挺也看的浑身冒汗。

    本就跋扈的高阳公主殿下嫁给房俊,果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将房俊那厮的本性学得半点不差,愈发的娇纵嚣张了。

    既然你诬陷吾家小叔子将你打成重伤,那么为了照顾你令狐家的清正家风,吾也就只好将你打成重伤了……

    揍了人还要强词夺理,果然有房俊的风范!

    韦挺当真不愿掺和到这种破事儿里头,一个是陛下宠溺的公主殿下,一个是关陇令狐家钟爱的幼孙,就算是人头打出狗头,干他何事?

    可是这里到底是刑部衙门,别人可以看戏,他韦挺不行。

    若是高阳公主吃了亏,他这个刑部尚书估计也就当到头了,李二陛下定然认为是他袒护关陇集团的同盟故而对高阳公主受辱视而不见,能有他好果子吃?

    现在令狐锁被摁在地上暴揍,他照样有麻烦。

    关陇集团会认为是不是他韦挺代表京兆府韦家投向了皇族,当了二五仔?

    没有关陇集团的支持,他这个刑部尚书照样坐不稳当……

    为官不易,真特娘的郁闷啊!

    韦挺差点想要大吼一声发泄心中郁闷,从他本心来说,当真是恨不得高阳公主就这么将令狐锁这个无事生非的小王八蛋打死才好!

    可是谁叫自身的立场就是站在关陇集团那一边呢?

    韦挺只好排众而出,冲着高阳公主弯腰施礼,朗声说道:“下官刑部尚书韦挺,见过高阳公主殿下。”

    一揖到地,礼数周全。

    马车之上的高阳公主却是看都不看他,纤细的手指不停的挥舞,娇声道:“张嘴!给本宫狠狠的张嘴!只要他还能出声就狠狠的张嘴!你不是重伤了吗?好得很,本宫今日就看看你重伤到何种程度,免得外界传言令狐家沽名钓誉、诬陷栽赃,坏了累世堆积起来的好名声!”

    马车里武媚娘不停的低声细语,指点高阳公主如何说话。

    打人也是有讲究的,若是一上来便狠揍一气,外界自然会说高阳公主以势压人,欺负令狐锁。可是现在高阳公主口口声声揪住令狐锁诬陷房遗则的“打成重伤”不放,性质就完全不同,给人一种公主殿下可是被人欺到头顶这才愤然反击的印象。

    堂堂公主殿下的小叔子被人诬陷,发起火来打人又有什么不对?忍气吞声才不正常!

    韦挺一脸尴尬。

    心中明白高阳公主这是将他记恨上了,恼他与令狐家沆瀣一气诬陷房遗则,未能公正执法。

    可韦挺也冤枉啊!

    这些事情都是手底下那帮人做的,他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然就这样了,他又能怎么办?

    吸了口气,韦挺再次高声说道:“殿下莅临刑部,乃是数百刑部官员的荣幸,还请殿下移驾大堂之内稍作歇息,本官率领刑部诸位官员聆听教诲。”

    高阳公主这才转过头来,凤目微凝,清冷的眸光直视韦挺,脆声说道:“本宫指使人殴打令狐锁,难道韦尚书不要将本宫缉拿归案,严刑逼供之后以正国法么?”

    韦挺大汗,心说我是活腻歪了还是怎地,会干那种蠢事?

    连忙说道:“下官不敢,令狐锁冲击凤驾,受到惩戒自然是罪有应得。”

    按说即便是高阳公主身为殿下之尊、金枝玉叶,但是于贞观一朝在朝廷重臣面前还真就不能太过嚣张。

    贞观十二年,时任礼部尚书王珪上奏说:“三品以上的官员在路上遇到亲王,都下车,违反法度来表示恭敬,这违背了礼仪的标准。”李二陛下说:“你们自己的地位都尊贵,就轻视我的儿子吗?”魏徵进言说:“从古至今,亲王列在三公之下。现在三品都是天子列卿和八座之长,为亲王下车,不是亲王所应当受的礼。求之于旧例,又没有可以作为凭证的依据;施行于现在,又违背了国法。”

    可见在这帮能臣干吏的监督之下,即便是“宠冠诸王”的李泰尚且如此严格管理,对于礼制绝不纵容。

    何况是一位公主?

    可是韦挺哪里有底气在高阳公主面前扮演一回“强项令”?

    他心虚着呢……

    高阳公主这才说道:“呐!这话可是韦尚书您自己说的,这么多人做证呢,可不能事后又来找本宫的麻烦,说什么本宫无故生事殴打他人之类的。”

    耍赖嘛,女人的天性!

    顺杆儿就爬,以后再有人寻着今日的借口找麻烦,尽可以推到韦挺头上去。

    难不成堂堂刑部尚书还能自食其言,自打自脸?

    韦挺哭笑不得,只好说道:“那是那是,殿下但请放心,谁若是对此抱有异议,自有本官替殿下作证,那令狐锁就是冲撞了殿下的凤驾这才遭受责罚,实是罪有应得。”

    高阳公主这才娇哼一声,自有侍女敛起裙裾,自马车上走下来。

    武媚娘一身藕荷色的长裙,静静的跟在高阳公主身后。

    韦挺亦是认得武媚娘的,顿时眼角一跳。

    这位武娘子可是个厉害人物,看来今日之事难以善罢甘休啊……



    放眼长安,谁不知武娘子之大名?

    一介女流、如花年纪,便能将房俊在关中的诺大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使得房家蒸蒸日上,暗中不知羡煞妒煞了多少关中俊彦!这等有才有貌的绝世红粉,怎地就落到房俊这个棒槌床榻之上?

    扼腕惋惜者不知凡几……

    因着齐王李佑与房俊关系匪浅,平素商业往来亦多,韦挺对于武媚娘其人堪称了解。知道这位看似娇娇弱弱眉目带笑温婉可亲的大美人实际上堪称巾帼英豪,无论搭理商贾之事亦或教府中仆役的本事都是上上之选,不让须眉。

    刑部羁押房遗则之事本就理亏,若是高阳公主一人前来尚好,不过就是仗着身份地位发泄一通,自己捏着鼻子陪着小心也就罢了,想来不至于有太多波折。

    但是武媚娘亦一同前来,韦挺的心一瞬间就提了起来。

    这个房俊的宠妾可不好对付……

    韦挺将高阳公主与武媚娘请进正堂,奉为上座,又命书吏送来香茶,这才打横陪坐。

    恭谨问道:“殿下莅临刑部衙门所为何事,下官自是清楚。按说殿下纡尊降贵,本官自应无所不应。只是令狐家已然状告房家郎蓄意伤人致使重伤,衙门中的书吏未曾查明情由便准许立案,已然启动办案程序。本官受陛下厚恩得以执掌大唐刑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片刻不敢稍有懈怠,唯恐辜负圣恩扰乱律制。故而,殿下请恕微臣斗胆,不能擅自释放房遗则,不过下官可以保证,定然会公正审理,绝不偏颇。”

    他也算是开诚布公,直接将话题点明了,一头是房家、是殿下您,一头是令狐德、是关陇集团,咱谁都得罪不起,也只能做到两不相帮。

    高阳公主岂能被他这般轻易打发?今日若是不能将房遗则带回去,那她的颜面以及房家的颜面也算是彻底落在地上。

    高阳公主挺直纤细的腰杆,尽显皇室的良好礼教,风姿仪态无懈可击,可是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

    “韦尚书误会了,本宫今日前来可不是找您说人情。那令狐锁既然状告吾家三郎致人重伤,现在也确实重伤,不管到底是谁打的,咱们房家认账便是。《贞观律》中有罚金赎罪一说,吾家三郎既不是伤人致死,已不是十恶不赦,自可以金恕罪。韦尚书您开个价出来,咱们房家绝不还价。”

    一股鄙夷的不屑和浓浓的霸气扑面而来!

    武媚娘暗自叫好。

    韦挺却一脸苦笑。

    既非是十恶不赦之罪,自然可以以金赎罪。满天下谁不知房俊财神之名?敛财之术天下无双,那句“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从来都不算事情”更是驰名天下,老少皆知……

    正常来说,这种纨绔之间的殴斗实在是等闲事,只要没有致伤致残家中轻易不会过问。现在令狐家咄咄逼人不依不饶,房家愿意破财和解,自然是最理想的结局。

    可是现在形势不同,房俊于关陇集团针锋相对又处于下风,整个关陇集团都在寻找房俊的弱点给予致命一击,若是这个时候刑部收取房家的金钱允许其赎罪,岂不是跟关陇集团对着干?

    韦挺一脸为难,心里琢磨着措辞……

    一阵脚步声在堂外响起,隐隐伴随着人生吵杂。

    韦挺眉毛一挑,怒气浮现。

    这里可是刑部大堂!

    今日怎地一个两个都将此地当做菜市场,任谁都要来闹一闹?

    面前这位高阳公主自己惹不起,早已憋了一肚子闷气,这时候怒气遮掩不住,脸色顿时沉下来,沉声喝道:“何人在外喧哗?此乃刑部大堂,非是青楼酒肆!再这般吵杂,便给本官叉出去重重责打二十大板!”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韦尚书这是在跟老朽耍官威么?呵呵,真是好大的煞气!便是陛下的太极宫老朽亦是想去便去,却不知你这刑部倒成了龙潭虎穴,见着老朽便要来上一顿杀威棒?”

    韦挺愕然转头,便见到一个须发皆白身形敦实的老者快步进入大堂,一张脸膛上怒气冲冲,甚是威严。

    身后跟着两个刑部的书吏,装模作样的稍坐阻拦便任由老者入内,然后摊摊手一脸惭愧的说道:“韦尚书,吾等实在是阻拦不住,您看……”

    韦挺哼了一声,摆摆手。

    那两名书吏立即转身退走。

    韦挺看向老者,施礼道:“见过令狐尚书。”

    什么阻拦不住?

    根本就是没想拦,甚至就是这帮兔崽子通风报信这才招来了这位!

    这位老者赫然便是新任礼部尚书令狐德!

    二人官职相同,只不过令狐德资历更老,韦挺在其面前执弟子之礼,便矮了三分。

    令狐德一贯倚老卖老,即便是韦氏最杰出的人物亦不放在眼里,只是略略的点头,便将目光移向主位的高阳公主,一揖及地,朗声道:“老臣令狐德,见过高阳殿下。”

    高阳公主清丽的俏脸毫无表情,只是淡淡说道:“平身吧。”

    尽管心中对这个老家伙没半点好感,但是对方毕竟资历摆在那里,不好太过失礼。

    令狐德说了声“谢殿下”,旋即伸直腰杆,目光直视高阳公主,沉声说道:“家中劣孙年幼无知,无意冲撞了殿下,老臣代其给殿下赔罪。”

    说是道歉,言语神情之中却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目光灼灼。

    高阳公主一时有些语塞。

    那令狐锁打也打了,人家令狐德也没有追究到底有没有冲撞她,反倒让她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武媚娘流转的眸光闪动,轻描淡写的插话道:“赔罪有用的话,还要刑部干嘛?”

    大堂内陡然一静。

    韦挺瞪大了眼角,好似第一次认识武媚娘一般。

    原来房家最像房俊的不是咄咄逼人的高阳公主,而是这个看似妩媚娇柔云淡风轻的武媚娘……

    韦挺在心中为武媚娘这句话叫好。

    配最有用的话,要刑部干嘛呢?

    说得太有道理了,太特么有才了……

    高阳公主洁白的贝齿咬住嘴唇,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这句话她在家里时常听到,郎君的原话是“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虽然不知警察到底是何物,但是此刻武媚娘将郎君的话搬出来,实在是太解气了!

    你想道歉就道歉啊?

    老娘还没答应呢……

    令狐德一头银发差点根根竖立,颌下白须几乎如戟如枪!

    老头气得鼻子都冒烟了!

    这房家怎地专门出来这等气死人不偿命的混账?

    以前他屡次被房俊奚落讥讽,以为房俊便是天底下最最无耻气人之人,现在见到武媚娘云淡风轻娇娇弱弱的样子,方才发现房俊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因为这是一个女人啊!

    一个比自己的孙子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居然对自己说出这等轻蔑侮辱之语?

    令狐德气得浑身发颤,想要叱责武媚娘几句,一贯养成的“君子素养”令他放不下自尊与武媚娘斗嘴,便愤而转向高阳公主道:“老臣既然已经代替劣孙向殿下赔罪,而殿下亦接受了,此事便就此了结。那么,殿下是否对指使家将将吾家劣孙殴打重伤一事有个交代?”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感情这位向来德高望重的饱学鸿儒耍起无赖,比这两个女人还要无耻呀!

    前头代替自家的孙子道歉,后脚就耍无赖跟高阳公主要个交代,这作风简直就跟市井之间的游侠儿泼皮一般无二,甚至无耻之处犹有过之。

    这特么还是那个“放旷山水情,留连文酒趣”的一代大儒令狐德么?



    高阳公主也瞠目结舌。

    虽然自家相公房俊一贯看不上这个令狐德棻,但是令狐德棻毕竟名满天下乃是一代鸿儒,高阳公主自幼便是听着对方的事迹长大,心中的敬仰之情并未曾削减多少。

    可是今日的令狐德棻……

    高阳公主就好似见了鬼一样,心目中有一种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的声音响起。

    是不是所有的人揭去脸上那一层给外人看的面纱之后,本来的相貌都是丑陋而且粗鄙?

    真是个老无赖呵……

    令狐德棻其实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也有些脸红,可是想起刚刚在刑部门口见到的乖孙的惨状,一股怒气顿时喷薄而出,将心中那一点点的羞涩矜持瞬间冲散!

    那可是自己最钟爱的乖孙,是令狐家最出类拔萃的天才,亦是令狐家未来的顶梁柱!

    可是那个眉清目秀英俊倜傥的孙子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细嫩的脸颊肿的像个大包子,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细缝,满嘴牙齿掉的七零八落,说一句话便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令狐德棻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上似乎被刀子狠狠的插了一刀,痛不欲生就是这种感觉!

    无耻又怎么了?

    今日若是不能替乖孙讨回一城,他妄自为人祖父!

    武媚娘秀眸微微眯起,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令狐德棻,老家伙真是不要脸啊……

    她尚能安坐,思索着对策,高阳公主却忍不住了。

    公主殿下柳眉挑起,凤目含煞,冷声道:“交代?那好,本宫就给你一个交代!来人!”

    “小的在!”

    卫鹰自门外一步跨入,听候命令。

    高阳公主吩咐道:“将那口箱子搬进来。”

    “诺!”

    卫鹰恭声领命,退了出去。

    未几,在堂内诸人的注视当中,会同两个强壮的家将抬着一口紫檀木的箱子走了进来,放到堂中。

    韦挺有些奇怪的看看高阳公主,心想这箱子已然极是名贵,却不知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一旁从未发生的武媚娘此刻清声道:“打开,倒在地上!”

    卫鹰当即上前将箱子掀开,然后一脚叫箱子踹翻。

    顿时,一阵光芒闪动,耀花了人眼!

    之间那箱子倾覆,箱子里的东西便倾泻出来,金灿灿的金饼子、晶莹玉润的珍珠、洁白的象牙、斑斓的玳瑁……各种各样稀世奇珍琳琅满目,反射着窗户射进来的日光,光芒流转。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头哪怕只是随便的一件便已然极是稀罕,何况是这么多的稀世奇珍汇聚一处,那种震撼实在是太过强烈!

    武媚娘微微抬头,清冷的眸子直视令狐德棻,缓缓说道:“这里是我们房家对于三郎与府上小少主意气之争的赔礼,来此之前奴家特地让京中最著名的还珠楼大朝奉估值,最低不下于二十万贯,略表房家之歉意。至于贵府小少主重伤一事,乃是因为其冲撞殿下之凤驾在先,殿下略施惩戒,既然令狐尚书已然认错并且赔罪,殿下便既往不咎。现在,便请令狐尚书收下房家的这份诚意,吾两家日后和睦相处,一如从前。”

    语音清脆,悦耳动听。

    但是包括韦挺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武媚娘看似心平气和的言语之中,却给令狐德棻出了一道大难题……

    令狐德棻脸色极其难看。

    说到底,令狐锁与房遗则之间不过是意气之争,令狐锁虽然额头受损,并不严重。只是令狐锁自作聪明想要趁着房俊被大理寺收监之时狠狠的挫一挫房家锐气,联合刑部内关陇集团出身的官吏污蔑房遗则,以此彰显令狐家的能量,令狐锁自己亦能声名鹊起。

    但是现在高阳公主出面,用高达二十万贯的赔礼来平息这件事情,这是诚意,亦是规矩。

    收下,令狐家虎头蛇尾不说,还会予人一种“讹诈”的印象,保不齐就会有人说令狐家就是想要讹诈房家的钱财,这个名声是令狐德棻绝对不能接受的。

    不收,那就是坏了规矩。

    小儿辈之间打打闹闹实属正常,想要打压房家也情有可原,但是堂堂高阳公主亲自出面赔付重金息事宁人,若令狐家坚决不受,那就是公然与房家死怼!

    一直以来,无论是皇权亦或是关陇集团都在极力控制彼此之间的斗争规模和范围,尽力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尤其是双方的主要人物必须确保人身安全。

    总之一句话,斗争可以,但是不能过线。

    一旦有一方过线,那就意味着整个局势会瞬间失控。

    关中动荡的后果是双方都不愿意也无法去承受的……

    不收下这份赔礼,令狐家就算是房家成了死对头,双方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会不遗余力的死战到底。而这种利益又明显与关陇集团的利益不符,绝对不会有人站在令狐家一方。

    收,还是不收?

    这是一个问题……

    韦挺暗暗咋舌,心道这个武娘子当真是好手腕,只是一箱子赔罪的珍宝便将令狐德棻逼到了墙角,上不去,下不来。

    令狐德棻脸色变幻,想要拂袖而走,但是想到刚刚小孙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委屈至极的模样,再想到本是前程似锦的一个好孩子就因为一口烂牙成为残疾,甚至极有可能影响到未来的成就,心里便是一股怒火升起!

    他咬着牙,瞪着武媚娘与高阳公主,一字字说道:“令狐家不要赔罪金,只要一个交代!”

    不敢对你高阳公主如何,还不能对房遗则如何?

    不将房遗则弄出一个发配三千里的罪名,他令狐德棻也无法再去面对自己的小孙子,干脆今日就撞死在这刑部大堂!

    至于令狐锁被高阳公主重伤……

    那也只能作罢,改由房遗则来承担这个后果。

    且不说高阳公主身为殿下之尊,只是韦挺为高阳公主作证是令狐锁冲撞凤驾在先,这一点便让令狐德棻有气撒不出。堂堂公主殿下被冲撞,打你一顿怎么了?

    说到天边都是你没理。

    他这句话出口,堂中气氛顿时一变。

    韦挺连忙上前劝道:“老尚书,何必呢……”

    话未说完,便被令狐德棻打断。

    令狐德棻面冷如铁,决然道:“韦尚书无需多说,劣孙固然顽劣,然现在身受之创伤已然十倍于其所犯之过错,若是不能为其要回一个交代,老夫有何脸面当他的祖父?有何脸面去见令狐家的列祖列宗?”

    他心志已决,就是要跟房家死磕一回!

    他就不信,沉寂多年现在终于时来运转蒸蒸日上的令狐家,会斗不过一个日薄西山的山东房家?

    韦挺喟然叹息。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局面,可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房家拿出最大的诚意,用巨额赎金来换取令狐家的和解。其实说到底此事不还是一场纨绔之间的争斗,且令狐锁只是轻伤?但是令狐德棻却又不能收下这笔和解金……

    这就是一个死结。

    韦挺不禁有些疑惑,这个武娘子智计高绝,怎地使出这样一步让令狐德棻左右为难最终只能鱼死网破的臭棋呢?

    高阳公主气得花容变色,怒叱道:“令狐尚书这是打算一意孤行,死不认错了?”

    令狐德棻冷言道:“老臣没错,伤人者房遗则,老臣只是请求按照律法办事。”

    武媚娘忽而插话道:“那么依令狐尚书之言,公主殿下刚刚责罚令狐锁,您亦要追究到底了?”

    令狐德棻脸色难看,纠结了一下,赌气说道:“老臣不敢,既然是劣孙冲撞凤驾在先,那么即便是殿

    下将其打死亦是罪有应得。”

    他心里想着我是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不过这笔账自然要算到房遗则头上去!



    武媚娘点点头,又问韦挺道:“令狐尚书已然承认其孙冲撞了凤驾,韦尚书刚才亦曾说道这件事情您会作证,不知此话是否依然有效?”

    韦挺心中谨慎,唯恐坠入武媚娘的陷阱而不自知。

    不过这话的确是他刚刚说过的,难不成一转眼就自食其言?况且令狐德棻这边也捏着鼻子认了,令狐锁这顿打看来是要算在房遗则头上,他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武娘子请放心,本官一言九鼎,自是有效。”

    武媚娘笑了笑。

    韦挺忽然心里一跳,只觉得这个眉眼妩媚的笑容之中透着一股子邪恶……

    武媚娘对高阳公主轻声说道:“殿下,既然令狐尚书执意不肯和解,我们待在这里也没用,您这还怀着身子呢,若是因为生气或者小猫小狗的冲撞一下从而动了胎气,那可怎生是好?不若咱们先回府去吧,这种事情总是要男人来解决,我们一介女流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韦挺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却一时抓不到要领,疑神疑鬼。

    高阳公主心说这就走啦?

    我这个堂堂公主出马亦未曾将三郎带回去,这以后府里的下人仆役们岂不是要看不起我?

    她刚想拒绝,却见到武媚娘冲她眨了眨眼。

    高阳公主心头狐疑……

    一贯以来,她都对武媚娘的心机深感佩服,这丫头似乎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这时候虽然看不透武媚娘的用意,也只好顺着她的话语说道:“这样啊……那咱们,就先回去?”

    武媚娘点头道:“咱们先回吧,来,殿下慢着些,妾身扶着您……”

    “哦……”

    高阳公主伸出手,任由武媚娘抓住自己的胳膊,站起身子。

    倏地,武媚娘尖尖的指甲一下子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高阳公主吃痛,“啊”的惊叫了一声,抬眸看向武媚娘刚想要询问,便见到武媚娘的一张俏脸瞬间变得惊慌失措,耳中听到武媚娘尖声问道:“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小腹不舒服?”

    高阳公主有些懵……

    小腹不舒服?

    没有啊!

    本宫是手臂不舒服啊,被你个死丫头掐得好疼……

    高阳公主扭头瞪着武媚娘,小脸儿包子似的鼓起,有些恼火。她想要问一句干嘛掐我?却看到武媚娘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由惊愕到惊慌、又由惊慌到惊恐,短短一刹那间转换快速,而后便见到武媚娘花容失色,尖着嗓子叫道:“不好,殿下定然是因为刚刚被冲撞车驾受了惊吓,因而动了胎气!天呐,快来人,快来人!”

    高阳公主懵然的眨眨大眼睛,反应也算是迅捷,立即顺着武媚娘的话头软软的向她身上倚靠,颤着声音道:“本宫……肚子……肚子……那个好疼……快给本宫叫御医……”

    武媚娘真个人似乎都慌乱了,两手扶着高阳公主,疾声道:“御医,快叫御医!殿下动了胎气,要保住孩子!”

    刑部大堂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动了胎气?

    因为刚刚被冲撞了车驾?

    令狐德棻一张老脸瞬间涨得血红,怒目圆瞪的盯着咋咋唬唬的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心说这特么不是要讹人么?自己可是刚刚承认了自家小乖孙冲撞了高阳公主的车驾啊……

    韦挺也有些懵。

    他可不管到底是不是这两个磨人精耍花枪要讹人,他只知道若是高阳公主当真动了胎气孩子不保,自己难免就得跟着吃瓜落,这是刑部大堂啊,是他韦挺的地盘!

    别说这件事是不是他韦挺做得,在你的地盘你连皇家血脉都保不住,你好意思自称人臣?李二陛下的责难自然是免不了,更加令人惊恐的是房俊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刑部大堂没了之后的滔天怒火……

    那家伙就是个棒槌,到时候岂不是要发疯?

    令狐家固然要承受房俊的疯狂报复,他韦挺照样跑不了!

    甭特么说什么京兆韦氏,房俊会顾忌那个?

    韦挺满头大汗,赶紧打发人前往皇宫求助御医,一边急得乱转的注意着高阳公主的状况。

    他可不敢去赌高阳公主是真的动了胎气还是想要讹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将御医请来确保无虞再说!

    令狐德棻认准面前这两个丫头在演戏,怒叱道:“殿下身为皇家血脉,金枝玉叶无比尊贵,自当仁厚慈爱以为天下表率,怎能作此低劣之伎俩惹人耻笑,想要讹人么?”

    高阳公主眼皮都不抬,只是捂着小腹一个劲儿的哼哼,心里却是在想:怎地,就准许你令狐家讹人?说起讹人这套把戏,本宫也会……

    心里得意,叫声愈发凄惨,听得韦挺一个劲儿的大汗淋漓,心惊胆颤。

    武媚娘悄悄提了一口气,冲高阳公主使了个眼色,然后俏脸上满是愤怒的转身怒视令狐德棻,戟指娇叱道:“令狐家当真是狼心狗肺毫无人性,殿下被你家那个小王八蛋冲撞车驾受了惊吓,故而动了胎气,你不但没有半分羞愧担忧反而冷嘲热讽极尽诋毁之能事,难道皇家血脉在你眼里就连小猫小狗都不如吗?我挠死你这个老王八蛋!”

    嘴里骂着,娇小纤细的身子猛地跃了起来,伸出蓄着尖尖指甲的双手就冲令狐德棻冲了过去。

    令狐德棻正气得发昏,这小王八蛋老王八蛋的着实难听,感情咱们令狐家就是一群王八下蛋?

    正恼火着呢,眼前陡然一花,就见到武媚娘已然张牙舞爪的冲到自己面前……

    令狐德棻大吃一惊,想要躲避已然不及,颌下美髯被武媚娘一把薅住,紧接着脸上火辣辣一阵刺痛,已经被挠了一把。

    令狐德棻想要将武媚娘推开,猛地醒悟这可是一个年轻女子,自己这一推若是碰到隐秘之处,一世清名岂不是付诸流水,成为天下笑柄?

    只能用力挥舞着手臂去挡开武媚娘的手,口中怒叫道:“愚妇何以如此泼辣?速速放开老夫,否则……否则……”

    武媚娘哪里管他说什么?

    心头因为郎君被大理寺羁押以及房遗则受到诬陷而带来的惊恐愤怒全都发泄出来,尖尖的十指冲着令狐德棻的老脸就是一顿狠挠,嘴里骂着:“不要脸的老东西,心里生了蛆虫才会这般龌蹉歹毒吗?想要谋害吾家三郎在先,还对殿下动了胎气视而不见,真真是丧心病狂阴狠歹毒,你们令狐家比那个用活人殉葬的元家也好不了多少……”

    武媚娘看似娇娇弱弱,但是身体素质极好,动作敏捷下手狠辣,令狐德棻虽然左支右挡,奈何本就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又是年老体衰行动迟缓,没一会儿就被武媚娘挠了个满脸桃花开……

    韦挺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呆若木鸡,只能说这:“武娘子手下留情,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没人敢上前将武媚娘拽开。

    此刻的武媚娘好似一头护犊子的母老虎状若疯狂,想要将她拦阻那也就只能硬生生将她拖开。可是这到底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那样势必要有身体接触,大堂里一群大老爷们儿谁敢伸手?

    别管什么原因,若是唐突了武媚娘,事后那房俊拎着火把将你家房子给烧了都是轻的……

    于是,一屋子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看着武媚娘状若疯虎一般对着令狐德棻“施暴”……

    高阳公主知道武媚娘泼辣,但是武媚娘一贯的泼辣都显示在行事手段之上,往往几句话一个安排便能让人欲哭无泪心生惊惧。可是此刻亲自上阵所展现出来的超强战斗力令高阳公主又是钦佩又是好笑。

    看着令狐德棻气得哇哇大叫却只能不断后退的惨样儿,高阳公主死死的咬着嘴唇忍着笑,唯恐自己笑出声来,只能不停的哼哼。

    可是这副模样在旁人看来却更像是动了胎气苦苦的忍着疼痛,自然是愈加担忧惊惧了……



    韦挺料到了武媚娘不好对付,但打死他也料不到这个看上去娇柔似柳妩媚如菊的小女子居然如此剽悍!那令狐德棻嘴里哀嚎咒骂步步后退,一张老脸已然被挠得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韦挺猛然想到,或许这就是房家媳妇儿的秉性?

    当年陛下要赐给房玄龄几个姬妾,卢氏宁愿大口喝下“毒酒”亦要以死相抗,这份剽悍的烈性连李二陛下都为之动容,再不敢提起这个念头。

    现在的高阳公主敢在刑部衙门之外将令狐锁打得重伤,武媚娘更是嚣张到就在这刑部大堂之内众目睽睽之下对礼部尚书令狐德棻“施暴”……

    房家媳妇儿的这门家风当真是“传承不断,青出于蓝”!

    “砰”的一声闷响,将大堂中众人已然惊呆的魂魄唤了回来。

    只见令狐德棻慌乱之间踩着了自己的衣摆,脚下一拌摔倒在地。虽然情形极是狼狈,不过却也因祸得福躲过了武媚娘张牙舞爪的攻击。

    武媚娘到底是个年轻妇人,总不能扑倒令狐德棻身上继续“施暴”吧?

    若是那样的话,估计令狐德棻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武媚娘钗横鬓乱气喘吁吁,叉着腰站在堂中俯视着摔倒在地的令狐德棻,高耸的胸脯急剧起伏,喘着气恨恨的啐了一口,娇声骂道:“老王八蛋不要脸,真以为我们房家是好欺负的?今日姑奶奶挠了你,但是还没完!若是殿下腹中胎儿有何意外,你就等着吾家郎君烧了令狐家的房子、掘了令狐家的祖坟,让你令狐家断子绝孙!”

    武媚娘怒视着满脸开花狼狈不堪的令狐德棻大声咒骂,那股子居高临下嚣张跋扈的气势,简直没谁了……

    高阳公主以手掩面,不忍直视。

    这个妹妹真的是太厉害了……

    令狐德棻只觉得浑身骨头这下子都摔得散了架,脸上更是火辣辣刺痛难忍。伸手一摸,才发现满手都是鲜血,这才知道自己脸上已然被这个恶毒剽悍的夫人挠得开了花。

    他自诩君子,又素来被朝中官员敬重钦慕,一贯自视甚高。

    可是接二连三的被房俊羞辱使得他颜面受损声望大跌,这才抑制不住心中的恨意狠下心来要报复房俊,谁曾想到居然被房俊的一个侍妾挠得破了相,一世英名算是付诸东流。

    明日此间之事传出,不知坊间会有多少穿凿附会之人加油添醋传遍天下,被一个年青妇人挠成这样,自己这张老脸哪里还能见人?

    更有甚者,是一旁捂着肚子哀哀娇呼的高阳公主……

    她腹中胎儿不仅是房家之后,更是皇室血脉,若是当真动了胎气出了意外,这个后果他令狐家怎么背得起?

    再想到刚刚武媚娘已然先用言语将令狐家的责任确定,就算自己此刻想要反悔,韦挺第一个就不干!

    这可如何是好?

    令狐德棻心慌意乱,急怒攻心,只觉得胸中发闷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一口气没喘上来,向后仰倒在地,晕了过去……

    堂中诸人回魂,自然是一阵慌乱。

    高阳公主捂着肚子哀叫,令狐德棻死挺挺的躺直……

    韦挺一个头两个大。

    怎地倒霉事都叫我给碰上了?

    见到刑部诸官吏没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韦挺一股怒气发作出来,怒喝道:“都傻呆呆的干嘛?赶紧请御医、赶紧请郎中!”

    这两人无论哪一个在刑部大堂出了意外,自己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诸位官吏这才恍然,赶紧冲出去找郎中。至于御医房家先前已然派人去请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也请不来御医呀!

    官吏们往外跑,令狐家的仆人得知家主晕了过去,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出一进,愈发混乱。

    韦挺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想要骂人,便见到门外几名御医打扮的人快步走来。

    两伙人挤在门口已然乱作一团,这几个御医哪里进得来?

    卫鹰可不知高阳公主是在演戏,他对房俊敬重无比视作父兄,心里只是想着万一高阳公主出现意外,自己便是一死也对不住房俊的信任!

    心中焦急万分,门口的官吏和令狐家的家仆还在推推搡搡挤作一团,顿时便恼了,手中的横刀连着刀鞘没头没脑的砸过去,嘴里大骂道:“都特么想死么?给小爷滚开!”

    他力气大,即便是刀鞘砸在人身上也是骨断筋折,更有一名令狐家的家仆一个不慎被砸在脑袋上,顿时鲜血迸流放声惨嚎。令狐家的家仆和刑部官员纷纷怒目而视,喝叱道:“大胆凶徒,敢在刑部撒野?”

    “你小子活腻了,连令狐家的人都敢打?”

    卫鹰心焦如焚,哪里管你令狐家还是刑部?他只知道高阳公主形势危急一时一刻也不能耽搁,只要能救得高阳公主腹中孩儿性命,便是将这些人统统杀了,那又何妨?

    他狞笑一声,大呼道:“都特么给我滚开!”

    手中横刀一抡,便是一片惨嚎。

    他身后俱是跟随房俊久经战阵的悍卒,与卫鹰都是一个心思,见到卫鹰出手,顿时纷纷拥上前去,拳打脚踢虎入羊群一般将所有人都放翻在地。

    摸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卫鹰急切的招呼御医:“御医,快快给吾家殿下诊治。”

    那几名御医心肝儿扑腾扑腾直跳,素闻房家强势,但是家将部曲就连令狐家的家仆跟刑部的官吏都像是揍三孙子一样往死里揍,那可当真是头一回见着!

    闻言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迈过门口横七竖八的“躺尸”,向大堂内跑去。只是地上“躺尸”太多,迈步的时候难免踩到谁碰到谁,自然又惹起一阵哀嚎……

    韦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着门口处满地打滚的令狐家家仆和刑部的官吏,只能装作看不见。眼下最最紧要之事便是高阳公主的情况,以及令狐德棻的伤势。

    几名御医来到高阳公主面前,先是见礼,接着其中为首的御医子药箱之中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盖在高阳公主的皓腕之上,这才隔着帕子为高阳公主诊脉。

    只是把了一会儿脉,那御医的眉头却是越走越近。

    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这是很明显的滑脉,乃是妊娠之状无疑。而且心脉洪、肺脉浮、肾脉沉,这位殿下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看似娇弱纤瘦实则体质很好,这哪里是动了胎气的征兆?

    御医心中疑惑,却是不敢大意,再三诊断无疑,这才开口说道:“殿下脉象……”

    话一出口,武媚娘便在一旁插话道:“当真是动了胎气么?”

    那御医一愣,心说我啥时候说过是动了胎气?

    惊愕的看向武媚娘,刚要说话,便见到这个娇柔妩媚的妇人那一双明媚清澈的剪水双瞳轻轻眨了两下,红唇轻启,用蚊蝇一般凑近了才能听得清的语音细声说道:“医官毋须担忧,房家定有厚报。”

    御医恍然。

    久处宫中,什么样的龌蹉事情没见过?

    武媚娘只是微微提点,他便明白过来——这是要搞事情啊!

    按说身为一个有经验、有资历的御医,这种事情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说什么也不会轻易答允。这年代子嗣乃是头等大事,谁敢轻易在这上面含糊?

    但是武媚娘的话语妙就妙在后一句。

    房家定有厚报……

    房家!

    别人家里的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掺和的,但是房家就少了许多顾忌。

    为啥?

    就因为房玄龄君子如玉、清廉守正,房二郎一身正气、敢作敢当!

    这样的人家答允的事情就一定做到,就算是事情出了意外也不会随便将黑锅甩给别人。更何况这样的人家又怎会去干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没有道德上的顾忌,没有后患之忧,事情就简单得多,不过是送一个人情而已。高阳公主的子嗣虽然是皇家血脉,但是又争不得皇位,自然干系不大。

    最最重要的是,“房家定有厚报”可是一个沉甸甸货真价实的承诺!

    谁不知房二郎富甲天下有财神之称?

    便是眼前这位小娘子那也是手握无数钱财的人物,这样的人家说得出“厚报”这样的话语,那就一定是“厚报”!

    厚厚的报答!

    医生也爱钱啊,这几名御医呼吸急促,瞳孔瞬间变成方形……

    几名御医互视一眼,一起点点头。

    为首那御医便面色一沉,声音凝重说道:“殿下的脉象浮躁急促,这是动了胎气的征兆,若是不能及时医治,怕是不堪设想。以微臣之见,应当尽快回府调理。”

    韦挺没有见到武媚娘与御医的互动,这时候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说道:“下官这就派人前去房家通知一声,派来侍女车驾,殿下且放稳心绪,万万不可着急。”

    说完,回头想打发人去房府通知一声,却发现身边的官吏全都在门口处呻吟打滚,只得脚步匆匆的出了大门,另外打发人前去房府。

    却是连一眼都顾不上正幽幽醒转的令狐德棻……

    几个落在后面的令狐家家仆伤势较轻,在御医为高阳公主诊脉的时候挣扎着连滚带爬的来到令狐德棻身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摇晃,好不容易将令狐德棻憋在心口的一口气顺了过来。

    令狐德棻幽幽醒转,入耳的第一句话便是御医的那番言语,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憋闷,差点再次晕过去!

    当真是动了胎气?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根本就没有追究缘由的必要,只要结果是高阳公主胎儿不保,那么所有的账必然都会算在令狐家身上。既要面对皇帝陛下的暴怒,更要面对房俊的疯狂报复……

    只要一想想房俊的棒槌性子,令狐德棻就一阵阵头皮发麻。

    他打的主意是想要趁着房俊被大理寺羁押的时候顺带着打击他的微信,将房遗则好生的整治一番。等到房俊被罢官去职,这口气也只能咽下去。

    可若是致使房俊的孩子没了……

    那可就是死仇!

    那房俊拎着刀子将他令狐德棻一刀捅死都有可能……

    令狐德棻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什么脸面也不如令狐家的安稳重要,现在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取得高阳公主的谅解,哪怕最终这笔账要令狐家来偿还,高阳公主的一句话或许就会使得房俊报复令狐家的程度有着天壤之别!

    如何取得高阳公主的谅解?

    呃,谅解是休想了,稍稍缓解怒气就算不错了……

    最重要的就是态度!

    那房俊不是说“态度决定一切”么……

    令狐德棻挣扎着爬起来,在家仆的搀扶下颤巍巍来到高阳公主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唐朝可不时兴什么三跪九叩,休说只是一个公主,便是见到太子、皇帝也不过是一揖及地即可,唯有祭天或者面对家中长辈的时候才能叩拜。

    令狐德棻这举动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关键是令狐德棻的辈分资历啊!

    韦挺刚好回转,便亲眼见到了这一幕,震惊之余也不由得喟然一叹,早知今日,那又何必当初呢?

    高阳公主也是一愣,连忙说道:“令狐尚书你这是做什么?”

    话一说完,便见到武媚娘警示的目光,醒悟过来自己的话有些中气十足,赶紧捂着肚子哀叫两声……

    令狐德棻一张老脸鲜血渐渐干涸,慢慢结痂,愈发显得狰狞可怖,吓得高阳公主心肝儿一颤一颤的。

    “殿下恕罪,都是老臣教子无方,这才导致殿下受到冲撞惊吓,实在是罪该万死。老臣身受皇恩,令狐家更是世代忠良,自从高祖皇帝起兵之时便侍奉左右。虽然不敢自夸有多少功劳,但一直忠心耿耿扶保大唐兴盛,也算是有稍许苦劳……只愿殿下念在老臣年老,战战兢兢侍奉两代大唐皇帝的份儿上,只归罪于老臣一人,是打是罚,是杀是剐,甘愿一人受之……”

    武媚娘秀眸微凝,心中暗赞这个老东西果然无耻,拿得起放得下,这张老脸说不要就不要了……

    抵赖自然是不行的。

    且不说冲撞车驾之事到底存不存在,高阳公主被令狐锁的所作所为气得肝火旺盛绝对假不了。一旦高阳公主当真动了胎气,令狐锁自然是在责难逃。

    而令狐德棻放下架子丢掉脸面这么一跪,再言辞诚恳老泪纵横的这么一说,顿时将自己摆在一个弱者的地位。

    而且态度相当之诚恳。

    不是想要脱罪,而是想要以自己年迈之躯替孙子受过……

    这就愈发的让人同情了。

    最起码高阳公主的脸色便有了变化……

    见到古稀之年的令狐德棻一脸伤痕形容凄惨,此刻又战战兢兢低声下气,高阳公主到底只是一个将为人母的少年女子,同情心丰富,顿时便有些心软。

    她扭头看向武媚娘,为难的说道:“媚娘……”

    早已经将向武媚娘征求意见当做习惯,高阳公主下意识的就想要跟武媚娘求情。

    武媚娘柳眉微蹙,心念电转。

    若是高阳公主当真动了胎气,令狐家的罪责自然难免,就算是高阳公主不忍,皇帝、夫君都不会轻易放过令狐家。但现在的问题是高阳公主动了胎气是假……

    所谓的罪责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见好就收吧……

    想到此处,武媚娘微微一叹:“殿下可真是菩萨心肠,若是郎君知道此事,还不翻了天?”

    令狐德棻浑身一哆嗦,想到房俊暴怒如狂马踏令狐家大开杀戒的情形……

    幸好武媚娘转过身来,对他说道:“殿下仁慈,大抵是想要为腹中的孩儿积福积德,不欲与你为难。”

    说到这里,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地上散乱的那一箱子稀世奇珍,冷声说道:“这箱子珍宝乃是殿下赔偿给令孙的,令狐尚书若是想要两家继续交好,便收下吧。”

    令狐德棻老脸一抽,嘴里发苦,心里大骂武媚娘:小蹄子当真歹毒……

    我打了你孙子,给了你二十万贯的赔礼。

    你孙子害得我动了胎气,是不是也要拿出来赔礼?

    你孙子我给了二十万贯,那么我腹中孩儿比不比你孙子尊贵?

    你这赔礼是不是要翻倍?

    令狐德棻心如滴血。

    这赔礼收是不收?

    不收,那就是不肯与房家和解,房家就会没完没了。

    收了,就得拿出四十万贯甚至更多……

    令狐家世代簪缨,关陇集团的核心家族,但是其家族一向以治学严谨、文采出众而著称,对于政治、经济之途并不擅长,家中虽然堪称豪富,但是一下子四十万贯拿出来,那必然也是伤筋动骨难受万分。

    可是跟承受皇帝和房家的怒火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令狐德棻别无选择,只得一咬牙,冲着高阳公主恭声道:“老臣收下便是……”

    心里却是一片凄凉。

    收下这箱子赔礼,自己这一张老脸算是彻彻底底的丢了,这一顿挠也算是白挨了,还得变卖家产翻倍偿还……

    这武娘子好剽悍的性格,好歹毒的手段!

    心高气傲的令狐德棻一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气,哪怕是当初被房俊气得在太极殿上撞柱子也没有今日之难堪!

    又气又急,浑身发颤。

    他本就年老体衰,与武媚娘厮斗半晌已然是体虚力弱气短枯竭,刚才晕了过去尚未回复,加上这一刻心力交瘁憋闷不已,一口浓痰顿时堵在喉咙处,发出“嗬嗬”两声异响,双眼一翻露出眼白,身体软软的向一旁歪倒。

    再一次被武媚娘气得晕了过去……



    整个刑部衙门乱成一团。

    整个刑部衙门乱成一团。

    令狐家的家仆只要能站起来的全都连滚带爬跑到令狐德棻身边,抱头的抱头抱腿的抱腿,将晕过去的令狐德棻移出大堂,用马车运回府中去。

    整个过程没人敢向房家人这边看上一眼,刚刚那一顿狠揍将这些平素只能欺凌乡间佃户平民的家仆们打得胆都寒了,这种尸山血海当中杀出来的悍卒自然带着一种漠视生死的气质,一声令下便是一往无前不畏生死,岂是他们这些杂鱼能够相抗?

    这也是武勋世家的底蕴之所在……

    房家不是武勋世家,但是除了房俊这么一朵奇葩,早已文武并举,内外兼顾。

    韦挺见到令狐德棻被抬走,自然是长长吁了口气。

    高阳公主动了胎气有什么意外他固然吃不了兜着走,令狐德棻若是一口气上不来气死在这里,他照样难脱干系。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了。

    当然,若是高阳公主无碍,那才算是完美……

    只见高阳公主坐在椅子上,上身靠在武媚娘怀里,一双黛眉微蹙,声音虚弱的说道:“你们都不用劝本宫了,夫君现在身入大狱,公爹又年老势弱,房家已然是任人欺凌肆意侮辱。这次若不能将被人诬陷的三郎带回去,本宫如何跟母亲交交待?三郎回不去,本宫就死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几名御医做戏做到底,惶急道:“殿下万万不可,您现在胎气不稳,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吾等所学不精医术有限,在这里实在难以保证殿下之安全。还请殿下为了腹中胎儿着想,勿要动气,勿要焦躁,平心静气回府静养为宜。”

    高阳公主怒道:“三郎被人诬陷投入大狱,现在不知被施加了多少酷刑、吃了多少苦头,你叫本宫如何静的下心?”

    一旁的武媚娘悠悠叹气:“可怜房家世代忠良清名播于天下,却要遭受这等屈辱……”

    韦挺又冒汗了……

    别看令狐德棻认了错低了头,放弃了追究房遗则的责任,可是房遗则乃是通过正规渠道被羁押在刑部大牢。报案、立案、羁押,一切程序合法有效,再调查清楚房遗则到底是不是被人诬陷之前,即便是韦挺也不能随意放人。

    这里可是刑部,若是想抓谁就抓谁,想放谁就放谁,将大唐律法至于何地,将司法公正至于何地?

    不用李二陛下抽死他,御史言官的弹劾奏疏必将雪片一般飞进政事堂。

    他韦挺可比不得房俊“你自弹劾如潮,我自巍然不动”的境界……

    可是若让高阳公主继续留在刑部不走,万一出点意外他韦挺是否承担得起那后果?

    前思后想,左右为难。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殿下勿忧,既然令狐尚书已然承认乃是诬告房遗则,本官这便将房遗则释放,任其随殿下返回即可。”

    话一出口,当即便有人反对。

    一个刚刚被房家部曲打得鼻青脸肿的官员这是呲牙咧嘴的来到韦挺面前,强硬道:“万万不可!韦尚书难道想要干预刑部办案程序么?此案既然已经记录在册,那就必须按照程序办理!若是房遗则当真致人重伤,即便他是房相得儿子亦要承担罪责,至于以金恕罪还是蹲监流放那是另一回事。若是令狐锁诬告,则要治其诬告之罪,刑部权威岂可轻辱?韦尚书这般含糊其事违背律法,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这位官员义正辞严满腔正气,看上去颇似古之强项令,正义面前毫不退缩!

    可韦挺却嗤之以鼻……

    跟我这儿装什么大瓣蒜?

    你这兰陵萧氏出身的混蛋还不就想令狐家和房家死磕到底,最好是整个关陇集团都卷进来,好让你们江南系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想得倒美!

    韦挺也是有魄力的,闻言脸色一沉,语气坚决道:“此事本管已然做出决定,尔等立即放人就好。”

    那官员兀自不服,顶嘴道:“即便您是刑部尚书,刑部可也不是您一个人的刑部!”

    韦挺怒气勃发,死死盯着这位江南系的官员,一字字说道:“此乃本管职责之内,何用尔来聒噪?速速放人,一切后果本管承担便是。”

    那官员依旧愤愤,心中为错失了这个可以让令狐家和房家全面开战的机会而惋惜。可韦挺到底是刑部尚书,他也只能退避三舍,顶多就是事后弹劾韦挺徇私枉法而已。

    然而那并没有什么鸟用……

    未几,房遗则被带到大堂,当堂释放。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看看房遗则衣着整齐精神不错,显然却没有在牢中吃苦头这才放心。

    房遗则见到两位嫂嫂,便知道自己没什么事了,心中郁闷却是未曾稍减。

    转过身冲着韦挺怒道:“你们刑部到底是官府衙门,还是山贼草寇?任凭别人一句话便将小爷抓来想要治罪,还有没有王法?别看我二哥被大理石抓了,我爹不管事,你们就能欺负房家无人!”

    韦挺眼皮直跳。

    特么谁还敢欺负房家无人?

    就算是房家的男人都死绝了,只要有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在,那房家就必定还有崛起之时!

    房俊的这两个媳妇儿,讨得当真是好……

    他也不跟房遗则斗嘴,今日若是没有高阳公主和武媚娘闹得这一出儿将令狐家打击得气焰全无心惊胆跳,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还不是任由揉搓?

    他向着高阳公主施礼道:“今日之事全是刑部疏忽,这才惊扰了殿下凤驾,下官异日自当登门谢罪。只是眼下殿下千金之体为重,还请殿下移驾回府好生调理方可。”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是一门心思的想将这位姑奶奶送走……

    房遗则少年任性,又刚刚吃了苦头心中不忿,闻言瞪着韦挺怒道:“咱们房家岂是任人欺凌之辈?这件事情你不给小爷一个交代,小爷还就不走了!”

    韦挺不由大是头疼。

    那房玄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怎地生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混账难缠?

    莫非都随了他们那敢把陈醋当做毒药喝的剽悍的母亲……

    武媚娘说道:“三郎别闹,此事不干韦尚书之事,休要在此胡搅蛮缠,快快扶着殿下回家吧。”

    说着,清亮的秀眸瞥了房遗则一眼。

    刚刚还斗鸡一般怒视韦挺的房遗则瞬间化身小绵羊,一脸恭顺乖巧的应了一声:“唉!二嫂,咱回家!”

    颠儿颠儿的上前搀扶着高阳公主的胳膊,心里却是画魂儿——二嫂这瞅着气色不错,为啥武娘子却要我搀扶着?不过却是不敢质疑武媚娘的话语。

    在房家,他除了二哥之外最是敬佩惧怕这位貌若天仙娇娇弱弱的武娘子,便是父亲母亲他都敢于违逆,至于大兄房遗直那更是从不放在眼里……

    高阳公主起身,对着韦挺敛裾施礼,温柔说道:“这次牵连了韦尚书,本宫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公爹和夫君亦曾多次言及韦尚书为人清正为官廉洁,多有推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之事本宫定会记下,日后还请多到家里坐坐。”

    韦挺心中舒坦。

    虽然他身为京兆韦家的子弟天然便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但是人家高阳公主这话说得漂亮,态度亦是恰到好处,算是给足了韦挺面子。

    韦挺岂能给脸不要脸?

    赶紧说道:“房相谬赞了,那下官可就厚颜了,只是希望日后前往府上拜访,三郎不要放狗咬人才好!”

    开了个小玩笑,气氛便缓解下来。

    高阳公主微微点头,轻声对武媚娘说道:“媚娘,咱们走吧。”

    尽显皇家教养,仪态端庄……

    武媚娘嗯了一声,一同告辞出了刑部大堂,登上马车返回房府。

    房遗则骑着马跟卫鹰并排走在前头,听卫鹰说起刚刚刑部发生之事。

    一股暖流瞬间自胸臆间生气,席卷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