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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正堂之内,孙伏伽面色肃然,古井不波。

    长孙濬一身素白麻衣,披麻戴孝,卓立堂下。

    两侧大理寺署官、书吏尽皆默然不语……

    前去京兆府传唤房俊的差役返回,仔细述说了房俊拒绝前来的情由,而后闭上嘴巴,退在一边。

    孙伏伽沉默少顷,淡淡说道:“长孙郎君既然是状告房俊,可有状纸呈上?”

    “自然是有的。”长孙濬自袍袖当中掏出一张状纸,双手递给走上前来的书吏。书吏接了,也不敢看,直接呈递给堂上端坐的孙伏伽。

    孙伏伽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眉头便自微微蹙起。

    这份状纸辞藻华丽、情真意切,充分表达了一个兄弟被人杀害之后的兄长那种悲痛欲绝、仇恨滔天的心情,恨不得将房俊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是通篇却无一字一句涉及到此案的证据,这种东西怎能作为状纸?

    若非长孙濬的长孙家子弟身份,孙伏伽差点就将其轰出去……

    捣乱呢是不?

    将状纸放在书案上,孙伏伽抬起头看着堂下器宇轩昂的长孙濬,手指下意识的在那份状纸上缓缓敲击着,沉声说道:“长孙郎君虽然非曾身入官府,但是长孙家家学渊源,想必对于诉讼之事亦多有了解。房俊乃是从二品高官,执掌京兆府,地位非同小可。长孙郎君若是想要状告房俊,那就必须要证据确凿,否则本官断然不会受理。你这份状纸……说句不好听的,跟废纸亦无区别。”

    这已经是客气的说辞。

    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理寺!

    房俊是什么人?

    京兆尹!

    跑到大理寺来状告京兆尹,无凭无据信口雌黄么?

    若非孙伏伽生性温和,换了一个人来坐这个大理寺卿的位置,此刻怕是已经将长孙濬轰出去了!

    如果都像你这么搞,今儿想告京兆尹,明儿想告亲王,岂不是天下大乱?

    朝廷还要不要规矩了?

    在孙伏伽想来,这根本就是长孙濬不忿于兄弟的惨死,有可能在未得到长孙无忌的授意之下,便怒气冲冲的赶来大理寺状告房俊。

    虽然没证据,但是这般闹一闹,对于房俊的名声也的确会有影响,再配合几个御史言官弹劾房俊几本,足以被房俊找找麻烦,恶心恶心他……

    他已经做好了长孙濬不如不饶的打算。

    好歹也是长孙家的嫡子,又刚刚失去了兄弟手足,哪怕情绪过激一些、处事鲁莽一些也在所难免,孙伏伽已经在心里开始琢磨着如何劝导长孙濬,休要再继续这种无聊的告状。

    孰料长孙濬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只见长孙濬一拱手,神情淡然道:“在下知错了……虽然深信房俊乃是杀害吾弟之凶手,但是苦无证据,自然不应当前来大理寺击鼓鸣冤,给孙寺卿添麻烦。孙寺卿年纪长辈的交情不忍苛责,在下却是心中有愧。改日当亲至孙寺卿府上赔礼致歉,今日便就此别过。”

    言罢,深深一揖,在孙伏伽惊诧的目光中翩然而去……

    孙伏伽有些错愕。

    这就……走了?

    旋即脸色阴沉起来。

    因为心情激愤所以哪怕没有证据也要来大理寺状告房俊,有枣没枣的先打一竿子再说?

    绝对不是!

    难道说……长孙濬之所以前来大理寺,就只是为了做出这样一个姿态,给某些人?

    那么这个某些人,又是谁呢?

    如果这个“某些人”是房俊呢?

    房俊得到长孙濬前来大理寺告他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孙伏伽陷入思索之中。

    若是房俊……

    想必也会如同自己一样,无论长孙澹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也定然认为长孙濬是掌握了一些证据,这才敢前来大理寺告状。

    如果是这样,想必房俊会做出一些动作,比如……

    封锁凶案现场!

    若长孙澹乃是房俊所杀,那么他一定会立即封锁现场,确保没有证据遗留。

    若长孙澹不是房俊所杀,他还是会立即封锁现场,仔细搜索是否有凶手为了栽赃嫁祸给他而故意遗留下来的证据!

    如果现场确实有证据,那么房俊的动作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果房俊不是凶手,而凶手又在一些证据上做些手脚……

    房俊封锁现场,就正中凶手的下怀!

    这岂不是“打草惊蛇”之计?

    孙伏伽吸了一口凉气……

    难不成,这长孙澹还真就是长孙家“苦肉计”里头受苦的那块“肉”?

    这已经不是受苦了,而是“死肉计”……

    孙伏伽微微一叹,吩咐左右道:“速速前去刑部,查看一番可有事情发生。若是本官所料不错,这件案子跟咱们大理寺已然无关,战场就在刑部之内!”

    *****

    刑部尚书刘德威端坐在刑部大堂之上,鬓角染霜,双目炯炯,凝视着堂下的长孙濬。

    刘德威今年已过六旬,却依旧姿貌魁伟,颇以干略见称。

    其出身徐州彭城,乃是汉高祖刘邦脉下的第二十五世孙,算下来是“五帝三王余绪,一侯两公世家”。汉魏以降,该家族中以显宦、武将、史官、书家、隐士、诗人、孝义之士列名于史册者百余人,人材之盛蔚为壮观。

    刘德威本为隋将,后归李密,武德元年随李密投归唐高祖李渊,被任为从三品左武候将军,封滕县公。刘德威从刘武周处自拔投归李渊,并陈明刘武周部署虚实,被唐高祖李渊封为彭城县公。在武德四年平定窦建德、王世充的战争中,刘德威因功被唐高祖任命为刑部侍郎,加散骑常侍。因刘德威原配夫人荥阳郑氏较早去世,唐高祖就把宗室之女平寿县主嫁他为妻,生二子。而刘德威原配所生的长子刘审礼也能孝事继母,爱护幼弟,一家和睦,传为美谈。

    贞观初,历大理、太仆二卿,加金紫光禄大夫。后敕封为绵州刺史,以廉洁公平著称,百姓为之立碑,继而转任检校益州大都督府长史。

    贞观十一年,复授大理寺卿。翌年,升任刑部尚书。

    其女嫁给高祖李渊第十五子虢王李凤为妃……

    正宗的皇亲国戚。

    此刻在其左右,则是刑部侍郎张允济、韦义节。

    长孙濬立于堂下,神情悲戚,侃侃而谈……

    “吾弟年幼,因不忿大兄之遭遇,故而对房俊怀恨在心,虽则有错,情有可原。而那房俊禽兽之心,将吾弟设计陷害,其悲惨简直人神共愤!即便如此,尚不放过,先将吾弟发配充军,继而亲至赶往鄠县驿馆,将之残忍杀害……天日昭昭,公道何在,国法何在?在下唯原刑部立案侦查,将残暴之凶徒房俊绳之以法,以慰吾弟在天之灵,以正国法,以肃纲纪!”

    大堂之上,刑部诸位官员尽皆面无表情。

    刘德威瞅了一眼左右,问长孙濬道:“空口白牙,如何敢污蔑一位从二品高官、堂堂京兆尹?”

    长孙濬拱手道:“自然是有证据的。”

    刘德威面容一整:“证据何在?人证亦或物证?”

    长孙濬答道:“在下有人证,乃是房家下人,可证明房俊昨夜率领家将部曲一夜未归。”

    刘德威刚想说话,下首坐着的刑部右侍郎韦义节开口说道:“好叫尚书知晓,刚刚侍郎段遵前往鄠县驿馆侦缉长孙澹被杀一案,却被京兆府官差殴打。幸而其回城之时擒获一名要犯,并且在要犯身上搜获一件极其重要之物证……”

    刘德威面色瞬间阴沉,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韦义节。

    居然敢在本官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刘德威怒视韦义节,极其不悦。

    身为刑部尚书尚且不知那长孙澹何时身亡,属下便已然急匆匆的赶赴现场,想要接管凶案,并且与京兆府的官差大打出手。就连搜获了重要物证都瞒着自己,这是要将本官架空么?

    面对上司的怒火,韦义节怡然不惧。

    论家族、论出身,他比刘德威更显耀!

    彭城刘氏算什么?

    京兆韦氏才是真正的簪缨世族!

    其曾祖父韦孝宽,是北朝著名的军事统帅,仕周为太傅、尚书右仆射、雍州牧,郧国公;其祖父韦总,仕周为骠骑大将军、右宫伯、京兆尹、河南怀公;其父韦圆成是韦总的长子,为隋开府仪同三司、陈沈二州刺史,袭爵郧国公;其叔父韦总次子韦匡伯,是太宗昭容韦尼子之父,在隋朝时为尚衣奉御、舒国公;韦圆照,韦总三子,尚隋丰宁公主杨静徽,为驸马都尉;其姐韦贵妃乃是李二陛下妃子,贞观元年四月拜册的“四夫人”之首……

    韦元通之流,不过是京兆韦氏的偏支,便已然实力成为关中翘楚!

    他从贞观三年开始便担任刑部侍郎,上有家族庇荫,又有自己兢兢业业,却一直屈居副职,心中焉能心甘?

    刘德威这个老匹夫凭什么就能长久的骑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颐指气使?

    刘德威面现怒容,诘问道:“韦侍郎说言之事,为何本官一概不知?”

    韦义节从容答道:“尚书您日理万机,加之德劭年高,卑职何以敢事事都烦扰尚书您?故此,这等小小不言之事,卑职代劳即可。”

    刘德威气极而笑:“小小不言之事?好一个小小不言之事!事关一位从二品的高官、堂堂京兆尹,一位世家子弟的性命,居然在你眼中便是小小不言之事?”

    “尚书明鉴,此事先前卑职并不知道其中牵扯重大,只是有人来举报鄠县驿馆发生凶案,便派遣侍郎段遵前去审理勘察,孰料会与京兆府的差役发生冲突?更不知道段遵回城之时居然顺手擒获一名贼子,便能搜获一件有关于房俊的证据……”

    段遵并不是左右侍郎之一,乃是刑部郎中。

    不过前隋之时在六部之内,常有将郎中尊称为侍郎之举,而在真正的侍郎前面都会加上“左”、“右”的尊称以区分……

    韦义节轻描淡写,将责任推卸干净。

    刘德威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那么此事皆由韦侍郎处置即可,与本官无涉。”

    言罢,起身便欲离去。

    不是想要架空本官么?

    那行,给你这个机会。

    反正这是一滩浑水,本官还得想着如何脱身而出呢,见你争着抢着要上,那你就上呗!

    本官年过六旬,风光一世,就算被你挤兑下台又如何?

    这种事情,绝对不参合。

    韦义节对于刘德威的反应有些愕然,不过旋即便明白了刘德威的心思。

    金蝉脱壳啊……

    赶紧给长孙濬使个眼色。

    长孙濬赶紧说道:“尚书请留步!在下有一物交于尚书。”

    刘德威冷笑道:“尔等已然串通一气,又与本官何干?你们自己寻死,本官成全你们便是。”

    长孙濬急忙从袍袖之中掏出一张信笺,双手递上,说道:“尚书明鉴,此乃虢王殿下手书……”

    虢王李凤,乃是刘德威女婿……

    刘德威对这个女婿甚为看重,不知信中所言何事,唯恐坏了女婿的大事,只得接过。

    刘德威细细看过,顿时脸色一变,怒道:“尔等自去勾当,何以拖人下水?”

    自己那个傻女婿,居然牵扯进了这件事……

    韦义节默然不语。

    另一位右侍郎张允济抬头望天。

    长孙濬悲戚道:“吾弟惨死,家父一夜白发,悲怮欲绝。凶徒不除,何以彰显天威,何以维护正义?还请尚书不畏强权,主持公道!”

    刘德威心念电转,思讨得失。

    看情形,非但是韦义节参与其中,便是张允济也脱不掉干系,整个刑部怕是已经全部被收买,自己完全成了孤家寡人。况且虢王能够给自己写这封劝导自己参与的信笺,那边必然再难以脱掉干系……

    少顷,愤然拂袖道:“蝇营狗苟之辈,某不屑与之为伍!”

    当即退至后堂。

    余下满堂官员尽皆愕然……

    长孙濬问道:“韦侍郎……这该如何是好?”

    韦义节稍作沉吟,沉声道:“无妨,尚书不过是一时忧虑,冷静一下必然会看清形势,至不济也是置身事外,无关大局。”转而问向对面的张允济:“张侍郎,依你之见如何?”

    张允济笑了笑,淡然道:“尚书之下,以韦侍郎为尊,一切由您定夺吧。”

    自古以左为尊。

    韦义节暗骂一句:老狐狸!

    这是既想要坐收红利,又想置身事外,不担责任!

    不过他没耐心跟这个老滑头斗法,眼下必须将这件案子办得铁证如,那些允诺与他的人才会信守承诺,将自己一力推上刑部尚书的宝座……

    韦义节当即接管了刑部大堂。

    “先将物证呈上来,若是确认无误,便将房俊缉拿归案。”

    自有书吏将自程务挺那里得到的玉佩盛放在一个托盘当中,呈到韦义节的案头。

    韦义节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问道:“长孙郎君,此乃何物?”

    长孙濬答道:“这块玉佩乃是文德皇后之物。本是长孙家祖传之宝,在文德皇后嫁于陛下之时作为陪嫁之物,甚得文德皇后之喜爱。文德皇后殡天之后,陛下将之赐予晋阳公主,以为寄托思念之物。后来晋阳公主将其赠与房俊,此事无论宫内宫外,尽皆知晓。而现在这块玉佩却出现在吾弟手里,临死之际亦要死死的攥住,可见必是房俊行凶之际被吾弟趁其不备而夺下。天理昭昭,这才让吾弟之死有了线索。”

    韦义节点点头,转而看向刑部诸位官员,问道:“诸位可有话说?”

    一位主事说道:“想必长孙郎君不会编出这等谎话来诓骗于吾等,既然陛下、晋阳殿下都知道这块玉佩,若是撒谎岂非当即便被拆穿?故而,最低限度来说,长孙澹临死之时房俊应当是在现场的,长孙澹之死,房俊脱离不掉干系。”

    余者尽皆赞同。

    无论是不是跟韦义节暗中勾结,亦或站在房俊那一边,都不能否认这个逻辑。

    韦义节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将房俊缉拿归案,然后安排审问人证,命其与房俊当堂对质。”

    各位官员一致同意。

    当即命令衙役即刻前往京兆府缉拿房俊归案。

    是“缉拿”,没有驾贴,没有文书。

    已经将房俊当做犯人来对待……

    *****

    “什么?程务挺被刑部差役抓走?”

    房俊愕然问道。

    一个京兆府巡捕房的小头目一边擦着汗,一边回道:“正是!卑职当时就在金光门不远处执勤。右屯营不知何故派遣兵卒将金光门封锁,严查出入的百姓,程参军大抵是从城外返回,被右屯营的兵卒设计擒拿。卑职一路尾随,见到他们将程参军直接押解进了刑部衙门……”

    他不知程务挺出城办理什么任务,但是堂堂京兆府司录参军却被右屯营给擒拿,继而送到了刑部衙门……

    怎么看这其中都透着不寻常,故此急急忙忙赶来向房俊禀告。

    房俊面色凝重。

    他尚且不知程务挺在鄠县驿馆之内是否得到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证据,但是程务挺这般匆忙的赶回长安,必然是有个什么发现。

    若是果真有什么证据……

    现在必然已经落到了刑部手里。

    只是刑部尚书刘德威也参与进去了吗?

    哪怕他未曾参与,仅只是置身事外也甚为不妙……

    门口传来通禀之声,有刑部官差前来……



    “房府尹,此乃刑部缉拿令牌,下官受命前来缉拿房府尹归案。您是明白人,自是毋须下官多嘴,休做无用之抵抗,省得大家都难做。您请吧?”

    刑部一位主事将令牌在房俊面前展示,神情倨傲,语气也有些恭顺。没办法,哪怕是面对即将成为阶下囚的房俊,也没人有那个胆子当面给他难堪!

    房俊面无表情,问道道:“刑部的命令是‘缉拿’是吧?敢问签发这道命令的可是刑部尚书刘德威?”

    那主事微愣,说道:“并不是刘尚书,而是韦侍郎签发。”

    房俊眼睛微微眯起:“韦义节?呵呵,很好。原来刑部已然腐朽到连规矩都忘了,真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豚犬蠹虫!”

    那主事满脸涨红,大声说道:“房府尹休要逞此口舌之欲!刑部做事自然有规矩,您虽是从二品的高官,但是刑部执掌天下刑狱,照样惯得你!左侍郎可代替尚书签发缉拿令牌,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房俊失笑道:“瞅瞅你们这般愚蠢的模样,老子都替你们脸红!你们只记得本关是京兆尹,却忘记本官既是驸马,又有华亭伯的爵位在身了吗?”

    那主事一脸错愕,瞠目结舌……

    糟糕!

    房俊的华亭侯爵位虽然被剥夺,但仅只是降爵一级,由华亭侯变成了华亭伯!大唐律,但凡人犯有爵位在身,那就必须由三法司的正印主官共同签发手令,才能缉拿归案!

    不过这个也还好,虽然疏忽了,但若是刑部强制执行也说得过去。先将你带到刑部大堂,将证据落实罪名敲定,谁还能说要释放房俊的话语?

    但最要命的是,房俊还是当朝驸马……

    驸马是什么?

    那是皇帝的家人!

    而皇帝的家人、族人犯法,所有的地方衙门统统无权审理,就算是三法司也不行。

    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衙门叫做“宗正寺”……

    那位刑部主事彻底傻眼!

    这事儿办的……怎么可能出现如此低级幼稚之疏忽?

    房俊不屑的笑了笑:“兄弟,新来的吧?”

    “啊!啊?”

    那主事下意识的答了一句,随即意识到不妥,改口道:“与你何干?”

    房俊哼了一声。

    不是新来的,怎么可能连基本的律法规则都不懂便能担任刑部主事?

    他驸马的身份固然是要“宗正寺”才有权处置,但是这绝对不能代表刑部没有审理权!长孙濬将房俊状告到刑部,刑部业已受理此案,那么就有权将房俊缉拿到刑部审讯。

    刑部有权审讯、有权定罪,只不过是无权处置而已。

    换句话说,那就是刑部可以给房俊定下罪名,但是执行权在宗正寺……

    只要将房俊带到刑部,将一切罪名全部落实,量刑做好,即便是最后移交到宗正寺,宗正寺大抵也不会将此案完全推翻。好歹刑部也是执掌天下刑狱的所在,宗正寺若是全然推翻刑部的罪名、量刑,岂不等同于削弱刑部的威严?

    没人会这般办事。

    可是这个主事明显被房俊忽悠瘸了……

    他有些抓瞎,自己确实是从右屯营临时调到刑部来的,任务就是为了防止以往刑部的那些官员会与房俊暗通款曲。可是那些大佬怎地能够出现如此低级的错误,自己气势汹汹前来,搞了半天却连缉拿的权力的都没有?

    他心中狐疑,却不知如何反驳。

    一个大头兵,你指望他能知晓多少刑律之事?

    他身边的差役倒的确是刑部之人,可是一个差役,又如何能够有胆量去质疑一个京兆尹说出来的话?

    人家房俊信誓旦旦的这么说,想必大抵也就确实如此了……

    “啪!”

    房俊趴在炕上一拍身边的案几,怒叱道:“本官一身正气,即便有小人作祟嫁祸污蔑,你们刑部的人都是瞎子还是傻子,便敢对本官下达缉拿令牌?谁给你们的胆子?来人呐!将这些助纣为虐的混蛋给本官打出去!”

    “诺!”

    门外的京兆府衙役闻言一拥而入,拳脚齐上,顿时将这群刑部差役放翻在地,而后拖着腿给拖了出去,仍在京兆府门前的大街上。

    滚地葫芦一般狼狈不堪……

    那刑部主事被打的鼻青眼肿,在地上滚了两个圈儿,嘴里愤然大骂道:“房二你是找死还是怎地?连刑部的差役都敢打,你京兆府是龙潭虎穴吗?”

    往来行人纷纷注目,啧啧称奇。

    心说这房二果然好威风、好煞气!

    连刑部的差役都敢打,这天底下还有房二不敢干的事儿、不敢打的人吗?

    刑部主事这才发现自己成了万众瞩目的目标,低头看看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愈发羞愤交加,赶紧以手捂脸,一溜烟的跑回刑部衙门。

    他想要跟那些大佬们好生问问,你们这是搞什么鬼,明明没有缉拿人家的权力,为何还要让我去白白挨打受辱?

    京兆府值房内。

    将刑部差役打出去,房俊面沉似水。

    杜楚客、李义府、王玄策等一干心腹闻听此事,匆忙赶来。

    杜楚客听闻了缘由,深思道:“此事有些不妥。先是长孙澹莫名其妙的身死,继而是长孙濬前往大理寺告状……难不成这是引蛇出洞的策略?就是要让你心中惊疑,派人前去封锁凶案现场……程务挺匆忙赶回,定然是发现了对你不利的证据……若果长孙澹是这帮人的‘苦肉计’,那么这个证据也必然是他们事先安排。不将这个证据直接呈送到刑部,而是通过程务挺之手转了这么一圈,其可信程度必然大大增加,否则何以解释程务挺封锁现场,不许刑部的人参与勘察……如此说来,现在这个证据定然已经落在刑部……”

    杜楚客心思细腻,这一番抽丝剥茧,房俊是越听越有道理。

    禁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心中所想,都已经被对方算计得清清楚楚了吗?

    这到底是何人所为,焉能如此精明,又对自己的性情作风这般熟悉?

    绝对不能落入刑部手中!

    房俊当机立断:“本官这就前往宗正寺。”

    王玄策不解道:“去宗正寺有什么用?现在长孙濬在刑部告您,虽然您将那刑部主事蒙住了,但是接下来必然还有再有人来。而且此案既然已经由刑部受理,按理来说宗正寺也无权过问,顶多就是在刑部定罪之后,坚持不予执行罢了……”

    李义府淡淡说道:“长孙濬固然可以到刑部状告府尹,府尹又为何不能到宗正寺状告长孙濬?”

    王玄策恍然,移花接木啊!

    房俊是驸马,长孙濬和长孙澹兄弟亦是皇亲国戚,正好归于宗正寺管辖!

    同时心中暗暗惊异,这个李义府当真是心思灵透……

    杜楚客点头道:“如此甚好。只要宗正寺受理你的状告,那么此事便陡生波折,大大出乎对方的预料,吾等才能从容周旋。否则若是二郎被刑部羁押,那就太过被动。”

    宗正寺是否受理此事,自然毋须担忧。

    现在的宗正卿是汉王李元嘉,那可是房俊的亲姐夫……

    “事不宜迟,本官这就动身前往宗正寺。本官不在的这段期间,咱们的那件大事便交由杜先生全权处置,尔等务必听从杜先生的吩咐,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房俊叮嘱王玄策与李义府,唯恐自己不在,杜楚客压不服这两个桀骜之辈。

    事实上杜楚客无论人脉、威望以及资历、能力现在都远在李义府与王玄策之上,他两怎么可能不服?杜楚客现在虽然只是任着一个“城管”的职司,但是俨然乃是京兆尹的二号人物,便是独孤诚等人亦都对其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人的名树的影儿,人家杜楚客叱咤风云的时候,他们这班人还在和尿泥玩儿呢……

    房俊当即由几个亲随护送,出了京兆府,径自前往宗正寺。

    只是刚刚行到皇城之前的大街上,便见到前方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赶来,远远的见到他便高声呼喝:“立即将人犯给本帅拿下!”

    一大群兵卒扑了过来……



    “立即将人犯给本帅拿下!”

    大街之上一声暴喝,一大群兵丁当即如狼似虎的扑将过来!

    软榻之上的房俊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却见前方不远处一员玉面银甲的青年将军端坐战马之上,横眉立目,顾盼自雄。

    正是右屯营大将军柴哲威……

    房俊暗道不好!

    这若是落在刑部手中,怕是定会将长孙澹之死落在自己身上打成铁案,想要翻身可就难了!

    可是自己身边只有几个家将亲随,就算再是身经百战,又如何敌得过对方整整一旅兵卒?只是一个照面,身边的家将亲随便被放翻在地,死死摁住。

    有兵卒便上前来锁拿房俊。

    房俊也顾不得臀后伤势,忍着疼痛自软榻上站起,顺手抄起跌落身边一柄带鞘的横刀,猛地冲着兵卒脑袋横扫而出。那兵卒吓了一跳,急忙伸手臂去格挡。

    “咔嚓!”

    “哎呀——”

    一声惨叫,那兵卒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形状软软的垂下去,竟是被打断了鼻骨,疼得他冷汗直冒。

    不过这一下也让房俊臀后的伤处撕裂,剧痛难当,鲜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

    他以刀杵地,不屑道:“尔等屑小,亦敢侮辱某房俊?”

    其余兵卒摄于房俊之威名,虽然一拥而上房俊必定双拳难敌四手,却也只敢远远的围着,无人敢上前一步。

    柴哲威策马上前,环视胆怯心虚的兵卒,心中恼怒。

    遂大声喝道:“房俊!某敬你是条汉子,不忍折辱于你。不过你现在被刑部签署缉拿令怕,已然身为罪犯,若是识相的便乖乖束手就擒,某礼送你前往刑部正堂接受审讯。”

    房俊哑然失笑:“罪犯?简直岂有此理,就凭你们一张嘴,某堂堂京兆尹就成罪犯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柴哲威面色阴沉:“你到底有罪无罪,自然是要审讯过后方才知晓。某只是奉命前来捉拿于你,至于审讯之事,与某何干?”

    房俊哼了一声:“奉命?某倒是问一问,你奉的是谁的命?是皇帝的命,还是你自己的命?尔身为右屯营大将军,职责便是宿卫皇城北门,现在尔擅离职守,已是死罪!”

    说到此处,房俊环视左右兵卒:“尔等听从主将之命虽是本分,然则如今柴哲威私自离营、干预朝政,尔等便是从犯,免不了一个胁从谋逆、诛灭九族的大罪!若是聪明的,那就速速返回玄武门大营,莫要助纣为虐,自寻死路!”

    一众兵卒尽皆哗然。

    什么助纣为虐、诛灭九族之类的话语倒是没人相信,柴哲威哪里有胆子谋逆造反?

    但是右屯营本就是宿卫宫禁的部队,现在擅离职守是绝对的,而且房俊乃是京兆尹,出动军队来抓他……大抵也算得上是干预朝政吧?

    顿时便狐疑的看向自家主帅。

    “放肆!”

    柴哲威勃然大怒:“死到临头,还敢煽风点火?来人呀,休要与其聒噪,速速给本帅拿下!若敢反抗……那就狠狠的打!”

    他本来想说“若敢反抗,就地格杀”的,幸亏反应的快,及时改口。否则若是房俊反抗,自己手底下这帮夯头夯脑的大头兵当真将其击杀可如何得了?

    甭管房俊杀没杀长孙澹,也甭管房俊会被刑部那帮人治一个什么罪,一旦房俊死在自己手上,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

    最起码皇帝的怒火他就无法承受!

    军令不可违,即便对于擒拿房俊一事心生疑窦,但是兵卒们不敢抗命,纷纷拥上前去。一个两个都打起精神,深知房俊乃是勇猛无敌的战将,虽则身上有伤,可若是一时不慎被他一刀给砍了,岂不是冤哉枉也?

    孰料未等他们近前,房俊便将手中横刀一扔,对柴哲威干脆说道:“随你们前去刑部便是,只不过用不着绳索捆绑了吧?再则某身上有伤,让某趴在软榻上分出几个人抬着可好?”

    柴哲威松了一口气,拒绝道:“尔现在乃是人犯,哪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枷锁镣铐是必须要戴的……”

    话未说完,房俊已然伸出双手,无所谓道:“行,柴哲威你公正严明,某记住你了!只是若房某不死,走出刑部大堂的那一天,今日这笔账,咱们再好生清算一番!”

    “你滴娘咧!你敢威胁我?”

    柴哲威差点气死,可是面对房俊的时候他难免心里发虚,琢磨着就算房俊杀掉了长孙澹,以他的身份地位,陛下想来也不会判处一个斩立决吧?

    撸了官职爵位,可他房二照样还是房二!

    若是天天找自己麻烦,谁受得了?

    更别说房俊身后可还有一个房玄龄呢……

    偷偷咽了口口水,柴哲威色厉内荏道:“不过本帅自是不与你一般见识,念在你身上有伤,那啥……分出几个人,抬着他前往刑部大堂。”

    一众兵卒尽皆无语。

    心说咱们这位大帅是当真惧怕房俊啊……

    就这么威胁一句,您就萎了?

    不过既然主帅有命,谁又敢当真抗命?

    当即便分出几人,搀扶着房俊趴到软塌之上,见到他身后衣衫已然被鲜血染红,纷纷默然,小心翼翼的抬着他前往刑部正堂……

    大街之上往来百姓无数,纷纷惊异的看着这一幕。

    堂堂京兆尹,居然在大街之上被公然缉拿?

    房二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

    柴哲威骑着马,率领一众兵卒将房俊押解到刑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缉拿房俊这个任务也不简单,谁知道那小子会不会棒槌脾气发作,一不做二不休公然拘捕?对于房俊的战斗力他算是心心有余悸,若是大街之上没有拿下房俊反而被他揍一顿……

    柴哲威的脸面算是掉在地上捡不起了。

    房俊刚刚被押进刑部衙门,便有一群衙役冲上来,将其官袍衣帽里里外外的搜索一遍。

    房俊忍着怒火,任意处置。

    未几,便被带到正堂之上。

    *****

    太极宫,神龙殿。

    李二陛下面色阴翳。

    手指婆娑着这块玉质温润的羊脂白玉,似乎时光倒流,已然逝去的文德皇后那风姿绰约的身影恍惚之间出现在眼前……

    这块玉佩李二陛下相当熟悉,当年文德皇后嫁给他的时候,这块玉佩便系在她的身上,甚为喜爱。皇后去世之后,兕子整日里哭泣,不停的喊着要母亲,自己便将这块玉佩给她,睹物思人,寄托哀思。

    后来兕子将此物赠给房俊,他亦是知道的。

    以房俊对于兕子的宠爱程度,这块玉佩必然十分重视,断然不会有随意处置的情况。

    那么……

    这块玉佩为何会出现在死去的长孙澹手里?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凶手绝不可能是房俊。

    他前思后想,将所有的线索、疑点都归拢到一起,已然渐渐看清了凶手布局的脉络。

    包括长孙濬前往大理寺告状的引蛇出洞,其实这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从一开始长孙濬就没有打算将状纸呈递给大理寺,他的目标是早已经沆瀣一气的刑部。

    但是唯独这块玉佩的来龙去脉,李二陛下想不明白。

    若是有房俊身边的人被收买,偷偷的将玉佩窃取进而放到凶案现场栽赃嫁祸,也说不通。李二陛下了解房俊,这小子看似棒槌行事嚣张脾气暴躁,实则是一个极其心细之辈,这么重要的东西若是失窃,岂会不曾发现?

    况且昨日房俊挨打之前后,兕子皆在他身边,若是房俊没有佩戴这块玉佩,兕子定然询问。

    也即是说,起码房俊在皇宫里的时候,这块玉佩还是在他身上的。

    可是房俊离开皇宫之后便径自前往京兆府,一直呆在京兆府的值房之中。谁有能耐在京兆府的值房之中窃取房俊佩戴的玉佩之后,在快速送到鄠县的凶案现场栽赃嫁祸?

    时间上也来不及吧……

    李二陛下蹙着眉头,低头审视着手中的玉佩,疑惑不解。

    站在他面前的刑部尚书刘德威则浑身冒汗,战战兢兢……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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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陛下将玉佩放到面前的桌案上,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刘德威。

    大冬天的,刘德威冷汗涔涔也顾不得擦,躬身施礼,告罪道:“微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不害怕不行,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似能直刺人心。

    在刑部大堂被韦义节等人一番逼迫,刘德威唯恐女婿虢王李凤牵涉太深,不得不暂且让步,任其掌控刑部。可是回到后堂左思右想,愈发觉得此事不妥。

    皇帝陛下何许人?

    刘德威当初眼看着那位秦王殿下从遭受太子与齐王的压迫打击,再到于夹缝中愤而反击占据上风,终至玄武门喋血一战篡取大宝,逆尔为皇!

    身份、地位、人脉、实力……每一样都处于下风的情况下悍然逆袭成功,这样的人拥有着怎样的智慧和心机?

    区区一群跳梁小丑,难道当真能在陛下面前玩弄什么猫腻?

    若是等到这些人事败,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时若是虢王李凤参与其中,固然会惹得陛下不满,但若是等到事情败露之后被陛下查出来……

    那结局必定更惨。

    刘德威很早便加入李唐阵营,亲眼看着李二陛下一步一步崛起,心中对于李二陛下的敬畏之心早已根深蒂固,非是韦义节这等年青一辈的官员多能够理解。

    故此,从刑部衙门出来,便径自前往李二陛下面前请罪……

    “呵!”

    李二陛下嗤笑一声,语气阴沉:“责罚?朕如何敢当呢?”

    这话说得……

    天底下有您当不起的事情么?

    刘德威当即跪在地上,摘下头上的官帽,涕泪横流道:“老臣有负圣恩,无颜面见陛下,还请陛下念在往昔功劳,准请老臣乞骸骨……”

    李二陛下面色阴翳,没好气道:“乞骸骨?你可真有出息啊!身为刑部尚书,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搞不定,被几个年青后辈联合起来架空了……然后跑到朕的面前乞骸骨?当年金戈铁马气贯三军的刘德威,已经被醇酒美人侵蚀掉了骨么?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刘德威面红耳赤,羞愧无地。

    想想也是憋屈,自己堂堂刑部尚书、两朝元老、开国功勋,竟然被几个小辈捉住要害,以此要挟……

    “老臣无能,老臣该死……”

    “死不死的话再也休提,就在宫里待着吧,需要你出面的时候,朕自会派人通知你。”

    “诺。”

    刘德威答应一声,心中微动。

    听陛下这口气……好像对于房俊目前的处境并不如何着紧。

    不在乎房俊的下场么?

    这自然不可能。

    房俊可是李二陛下手里的刀,是陛下与关陇集团斗争的急先锋。房俊此刻的遭遇正是因为双方相斗的局面所导致,虽然长孙澹的身死打破了双方暗地里默契保持的底线,但是李二陛下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房俊。

    那么也就是说……陛下胸有成竹?

    还有一个重点,身为房俊的父亲、当朝宰辅,房玄龄可是至始至终保持沉默!

    若非心中有底气,怎能坐视亲生儿子身陷囹圄、遭人迫害?

    可若是说陛下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那又为何处处显得被动?

    “钓鱼”也不是这般钓法,连房俊这个“鱼饵”都快被吞掉了……

    刘德威愈发糊涂了。

    *****

    刑部正堂。

    房俊官帽被除去,只身着紫色官袍,腰缠玉带,昂然立在堂中。

    他虽然年青,但毕竟是从二品高官,朝堂之中有数的几位大佬,自有威仪。兼且南征北战很是打了几场大仗,手上染了无数鲜血、折了万千性命,气质之中自有铁血,顾盼之间颇为豪雄,即便现在即将沦为阶下之囚,依旧渊渟岳峙,气度迫人。

    韦义节坐在正堂,占据了尚书之位,居高临下俯视着房俊,“啪”的一拍醒堂木,喝道:“堂下何人?”

    房俊嘴角微微一挑,一脸不屑。

    跟哥玩儿这套?

    别说咱没杀人,就算是杀了人,你这等小把戏就能把咱的气势给压住了?

    他就那么随意的站着,臀后的伤势甚是疼痛,撕裂的伤处大抵已经再次结痂,稍稍一动便疼得钻心,这般脚下不丁不八的姿势,可以稍微缓解痛楚。

    韦义节见到房俊轻蔑之神情,顿时大怒,厉声喝道:“房俊,本官问你话,因何不答?实在藐视刑部吗?”

    房俊嗤笑一声:“你脑子有病啊?既然知道某是房俊,何以还要明知故问?你有病,本官可没有!”

    韦义节气得脸色涨红!

    房俊续道:“本官乃是从二品京兆尹,尔不过小小一个侍郎,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官面前大呼小叫?朝廷自由法度,官场自有规矩,尔这般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你在藐视本官、藐视京兆府、藐视陛下么?”

    你说我藐视你?

    那咱就看看到底是谁在藐视谁!

    韦义节气得不轻,怒道:“尔现在不过一介囚犯,哪里还是京兆尹?刑部大堂之上,其能容许你来放肆?”

    房俊反唇相讥:“囚犯?谁给你的权利,敢张口污蔑堂堂京兆尹是囚犯?未曾定罪,某就还是京兆尹,你这个豚犬一般的侍郎,焉敢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你身为刑部侍郎却不知法度,简直令人耻笑!信不信本官这就教教你如何做官,如何做人?”

    说道最后,双眼圆瞪,气势汹汹的瞪着韦义节!

    韦义节吓了一跳,他可不敢硬杠房俊,谁晓得这个棒槌会不会当真凶性大发,跳到堂上来揍自己一顿?

    赶紧呼喝两侧的衙役:“快快快,将此人镣铐枷锁尽皆戴上,以防他暴起行凶。”

    衙役们互视一眼,有些为难。

    人家房俊现在不过是嫌疑犯,又没有定罪,刚刚前去擒拿的时候给上了枷锁镣铐就有些过分,现在就在刑部大堂,如何还能给人家戴上?

    再者说,到底也是从二品的京兆尹,堂堂朝廷重臣,又不是什么谋逆大罪,总归是要留点颜面吧……

    韦义节一看怎地房俊往那里这么一站,自己的手下都不听话了?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给本官戴上枷锁!”

    衙役们无奈,只得拿着枷锁上前……

    房俊两眼一瞪,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劈手从一个衙役手中夺过水火棍,将水火棍一横,大喝道:“谁敢向前,莫怪本官无情!”

    一众衙役吓得“呼啦”一下退出一丈开外,紧张兮兮的看着房俊,又回头看看脸色铁青的韦义节,心中犹豫纠结,不知如何是好……

    这可是房二!

    手中有棍,他谁不敢打?

    别说咱们这些虾兵蟹将一般的衙役打死也是白打,就算是堂上威风懔懔的刑部侍郎韦义节,他也一样敢打!

    韦义节连连喝叱,衙役们却踌躇不前,都畏惧于房俊的威名,唯恐成为房俊的棒下冤魂……

    房俊也不耐烦韦义节的聒噪,将手里水火棍一摆,指着韦义节骂道:“闭嘴!再敢聒噪,信不信老子一棍敲死你?”

    韦义节气得鼻子冒烟,心说怎地还有如此混账之人?

    偏偏整个大堂里除他之外的所有官员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听之任之。

    娘咧!

    都想让老子当出头鸟?

    韦义节心中愤恨,可是到底也不敢在大声喝叱。

    万一这房二浑不吝起来,冲上来将自己暴打一顿,自己的颜面岂非尽皆扫地,沦为长安笑柄?

    可是他特娘的明明身在刑部,这是咱的地盘!怎地还敢摆出一副京兆尹的架势来,老子偏偏还就那他没辙?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虚啊……

    义不正则辞不严,在房俊这等强势的任务面前,难免心虚萎缩,患得患失……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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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陛下将玉佩放到面前的桌案上,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刘德威。

    大冬天的,刘德威冷汗涔涔也顾不得擦,躬身施礼,告罪道:“微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不害怕不行,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似能直刺人心。

    在刑部大堂被韦义节等人一番逼迫,刘德威唯恐女婿虢王李凤牵涉太深,不得不暂且让步,任其掌控刑部。可是回到后堂左思右想,愈发觉得此事不妥。

    皇帝陛下何许人?

    刘德威当初眼看着那位秦王殿下从遭受太子与齐王的压迫打击,再到于夹缝中愤而反击占据上风,终至玄武门喋血一战篡取大宝,逆尔为皇!

    身份、地位、人脉、实力……每一样都处于下风的情况下悍然逆袭成功,这样的人拥有着怎样的智慧和心机?

    区区一群跳梁小丑,难道当真能在陛下面前玩弄什么猫腻?

    若是等到这些人事败,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时若是虢王李凤参与其中,固然会惹得陛下不满,但若是等到事情败露之后被陛下查出来……

    那结局必定更惨。

    刘德威很早便加入李唐阵营,亲眼看着李二陛下一步一步崛起,心中对于李二陛下的敬畏之心早已根深蒂固,非是韦义节这等年青一辈的官员多能够理解。

    故此,从刑部衙门出来,便径自前往李二陛下面前请罪……

    “呵!”

    李二陛下嗤笑一声,语气阴沉:“责罚?朕如何敢当呢?”

    这话说得……

    天底下有您当不起的事情么?

    刘德威当即跪在地上,摘下头上的官帽,涕泪横流道:“老臣有负圣恩,无颜面见陛下,还请陛下念在往昔功劳,准请老臣乞骸骨……”

    李二陛下面色阴翳,没好气道:“乞骸骨?你可真有出息啊!身为刑部尚书,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搞不定,被几个年青后辈联合起来架空了……然后跑到朕的面前乞骸骨?当年金戈铁马气贯三军的刘德威,已经被醇酒美人侵蚀掉了骨么?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刘德威面红耳赤,羞愧无地。

    想想也是憋屈,自己堂堂刑部尚书、两朝元老、开国功勋,竟然被几个小辈捉住要害,以此要挟……

    “老臣无能,老臣该死……”

    “死不死的话再也休提,就在宫里待着吧,需要你出面的时候,朕自会派人通知你。”

    “诺。”

    刘德威答应一声,心中微动。

    听陛下这口气……好像对于房俊目前的处境并不如何着紧。

    不在乎房俊的下场么?

    这自然不可能。

    房俊可是李二陛下手里的刀,是陛下与关陇集团斗争的急先锋。房俊此刻的遭遇正是因为双方相斗的局面所导致,虽然长孙澹的身死打破了双方暗地里默契保持的底线,但是李二陛下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房俊。

    那么也就是说……陛下胸有成竹?

    还有一个重点,身为房俊的父亲、当朝宰辅,房玄龄可是至始至终保持沉默!

    若非心中有底气,怎能坐视亲生儿子身陷囹圄、遭人迫害?

    可若是说陛下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那又为何处处显得被动?

    “钓鱼”也不是这般钓法,连房俊这个“鱼饵”都快被吞掉了……

    刘德威愈发糊涂了。

    *****

    刑部正堂。

    房俊官帽被除去,只身着紫色官袍,腰缠玉带,昂然立在堂中。

    他虽然年青,但毕竟是从二品高官,朝堂之中有数的几位大佬,自有威仪。兼且南征北战很是打了几场大仗,手上染了无数鲜血、折了万千性命,气质之中自有铁血,顾盼之间颇为豪雄,即便现在即将沦为阶下之囚,依旧渊渟岳峙,气度迫人。

    韦义节坐在正堂,占据了尚书之位,居高临下俯视着房俊,“啪”的一拍醒堂木,喝道:“堂下何人?”

    房俊嘴角微微一挑,一脸不屑。

    跟哥玩儿这套?

    别说咱没杀人,就算是杀了人,你这等小把戏就能把咱的气势给压住了?

    他就那么随意的站着,臀后的伤势甚是疼痛,撕裂的伤处大抵已经再次结痂,稍稍一动便疼得钻心,这般脚下不丁不八的姿势,可以稍微缓解痛楚。

    韦义节见到房俊轻蔑之神情,顿时大怒,厉声喝道:“房俊,本官问你话,因何不答?实在藐视刑部吗?”

    房俊嗤笑一声:“你脑子有病啊?既然知道某是房俊,何以还要明知故问?你有病,本官可没有!”

    韦义节气得脸色涨红!

    房俊续道:“本官乃是从二品京兆尹,尔不过小小一个侍郎,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官面前大呼小叫?朝廷自由法度,官场自有规矩,尔这般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你在藐视本官、藐视京兆府、藐视陛下么?”

    你说我藐视你?

    那咱就看看到底是谁在藐视谁!

    韦义节气得不轻,怒道:“尔现在不过一介囚犯,哪里还是京兆尹?刑部大堂之上,其能容许你来放肆?”

    房俊反唇相讥:“囚犯?谁给你的权利,敢张口污蔑堂堂京兆尹是囚犯?未曾定罪,某就还是京兆尹,你这个豚犬一般的侍郎,焉敢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你身为刑部侍郎却不知法度,简直令人耻笑!信不信本官这就教教你如何做官,如何做人?”

    说道最后,双眼圆瞪,气势汹汹的瞪着韦义节!

    韦义节吓了一跳,他可不敢硬杠房俊,谁晓得这个棒槌会不会当真凶性大发,跳到堂上来揍自己一顿?

    赶紧呼喝两侧的衙役:“快快快,将此人镣铐枷锁尽皆戴上,以防他暴起行凶。”

    衙役们互视一眼,有些为难。

    人家房俊现在不过是嫌疑犯,又没有定罪,刚刚前去擒拿的时候给上了枷锁镣铐就有些过分,现在就在刑部大堂,如何还能给人家戴上?

    再者说,到底也是从二品的京兆尹,堂堂朝廷重臣,又不是什么谋逆大罪,总归是要留点颜面吧……

    韦义节一看怎地房俊往那里这么一站,自己的手下都不听话了?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给本官戴上枷锁!”

    衙役们无奈,只得拿着枷锁上前……

    房俊两眼一瞪,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劈手从一个衙役手中夺过水火棍,将水火棍一横,大喝道:“谁敢向前,莫怪本官无情!”

    一众衙役吓得“呼啦”一下退出一丈开外,紧张兮兮的看着房俊,又回头看看脸色铁青的韦义节,心中犹豫纠结,不知如何是好……

    这可是房二!

    手中有棍,他谁不敢打?

    别说咱们这些虾兵蟹将一般的衙役打死也是白打,就算是堂上威风懔懔的刑部侍郎韦义节,他也一样敢打!

    韦义节连连喝叱,衙役们却踌躇不前,都畏惧于房俊的威名,唯恐成为房俊的棒下冤魂……

    房俊也不耐烦韦义节的聒噪,将手里水火棍一摆,指着韦义节骂道:“闭嘴!再敢聒噪,信不信老子一棍敲死你?”

    韦义节气得鼻子冒烟,心说怎地还有如此混账之人?

    偏偏整个大堂里除他之外的所有官员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听之任之。

    娘咧!

    都想让老子当出头鸟?

    韦义节心中愤恨,可是到底也不敢在大声喝叱。

    万一这房二浑不吝起来,冲上来将自己暴打一顿,自己的颜面岂非尽皆扫地,沦为长安笑柄?

    可是他特娘的明明身在刑部,这是咱的地盘!怎地还敢摆出一副京兆尹的架势来,老子偏偏还就那他没辙?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虚啊……

    韦义节喟然一叹,摆了摆手:“行吧,不戴枷锁……”

    所谓义不正则辞不严,心虚则气短,本官或许就不是个奸佞之辈……

    韦义节只能这般心想,聊以**。



    房俊以棍杵地,大大咧咧说道:“不是要审讯吗?就这么审吧,有什么人证物证的统统都拿出来。对了,不是那长孙濬状告本官么?来来来,将这个混球给本官叫出来,本官倒是要看看他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长孙濬,你给老子出来!”

    说到最后,大吼一声。

    堂上诸位官员面面相觑,这也……太嚣张了吧?

    后堂正等待上堂的长孙濬闻言,激灵灵打个寒颤。

    心里将刑部这帮混账骂个遍,你们给他一根棍子立在堂上,然后让我上去……

    万一房俊一棍子敲下来,我怎么办?

    你们这到底是想要审案,还是想要谋害我的性命?

    长孙濬在后堂踌躇不前,不知应否此刻上堂去与房俊对质,韦义节等了好一会儿发现后堂没有动静,心说这长孙濬是怎么回事?

    只得高声喊道:“原告即刻上堂。”

    长孙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到正堂,心中兀自忐忑……

    房俊立在堂中,看着长孙濬嘿然一笑,将水火棍在地上顿了顿,说道:“长孙濬,可知栽赃陷害某房俊的下场会是如何?”

    长孙濬抿嘴不语,不看房俊,径自向韦义节施礼道:“在下长孙濬,状告房俊谋害吾弟长孙澹,请刑部彰显公义、逞凶除恶,还吾弟一个公道。”

    房俊哼了一声,瞪着长孙濬说道:“是非混淆、黑白颠倒,莫过于此。今日你长孙濬敢污蔑某房俊,那就得做好承受某怒火之准备。长孙濬,往后走夜路的时候当心了……”

    长孙濬心中一紧。

    就算将此案办成铁案,将房俊的罪名落实,怕是陛下也不会允许将房俊砍头吧?

    只要房俊不死,依着这棒槌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往后还真就当心点。敲闷棍这种事情,房俊是决计干的出来的……

    韦义节甚为恼火,拍了拍醒堂木,喝叱道:“房俊,此乃刑部大堂,尔何敢公然威胁原告?而且速速将手中水火棍放下,这般无赖,可曾将刑部放在眼中?”

    “某这可不是威胁,而是忠告!”房俊眼睛一瞪,环视一周,但凡与他对视之人皆感受得到房俊的怒火,心中微微一颤。房俊这才续道:“包括今天在场的诸位,谁若是胆敢徇私枉法、颠倒黑白,只要某房俊不死,必报今日诬陷之仇!”

    众人尽皆心中一凛。

    他们与长孙濬的想法一致,就算房俊今日的罪名落实,怕是也不可能将其斩首给长孙澹抵命,毕竟这可是皇帝的女婿、宰辅的公子,堂堂从二品的高官!

    而房俊只要不死,凭借皇帝对其的宠爱、其父的权势,想要展开报复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想想身后家族的百世利益,也只能将这份心虚胆怯藏在心底,明知房俊的怒火极难承受,也不得不将其狠狠打压,以断李二陛下之一臂!

    韦义节实在是拿房俊没法,指使衙役将房俊摁倒,为其戴上枷锁镣铐?那房俊肯定敢大打出手,以他的身手,等闲十个八个衙役怕是拿他不住,若是被其挣脱,搞不好自己都得挨顿打……

    想了想,只得作罢,由他去吧。

    转而问长孙濬道:“尔状告房俊之状纸,本官业已看过。本官问你,口空无凭,既然状告房俊杀害汝弟长孙澹,可有人证物证提供?”

    长孙濬正欲说话,便听到房俊大喝一声:“且慢!”

    韦义节愕然望去。

    只见房俊杵着水火棍,淡然问道:“按照大唐律,民告官者,先要脊杖三十,不知然否?”

    长孙濬微微一愣,韦义节已然说道:“你有所不知,长孙濬虽然并无官职,却有爵位在身,乃是陛下敕封的三等子爵,故此,算不得民告官。”

    房俊不满道:“你说是就是呀?将宗正寺的官员找来,将文牒书册印绶拿来给本官看看,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的诓我?”

    堂上的刑部官员就都明白了,这位摆明是要胡搅蛮缠……

    可是你不能说人家没有道理。

    长孙濬没有官职是人尽皆知的,可是他到底有没有爵位在身,总不能听凭刑部的一句话吧?

    总归是要有证据的。

    韦义节脸色阴沉,看着房俊说道:“长孙濬自然是有爵位在身的,这一点,本官可以作证。”

    总不能再派人前去宗正寺取来文牒书册、再让长孙家将长孙濬的印绶都送来吧?

    那样一搞,天都亮了!

    可房俊得到拖延时间的机会,哪里管他的脸面?

    “呵呵,你作证?你是个屁呀,你作证!当真是人不知自丑马不知脸长,当真是好大的脸面!”

    韦义节差点气个倒仰!

    刑部大堂之上如此羞辱一位刑部侍郎,也算是千古奇闻了!

    韦义节恨不得给房俊一刀才痛快……

    当然,他也就是这么想想。

    朝廷还是陛下的朝廷,大唐也还是陛下的大唐,不管是栽赃嫁祸也好、徇私枉法也罢,一切都得做在暗处。

    这是规则。

    规则之内相互角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谁想铲除谁就可以动用暴力,那岂非天下大乱?皇帝第一个跳出来将他们统统铲除了!否则这皇帝的位置还坐不坐了?

    韦义节不敢对房俊动用强制手段,却也拿房俊的浑不吝没法子,只得一边派人前往长孙家,让长孙家送来爵位印绶,一边派人前往宗正寺去取记录爵位的文牒书册。

    一耽搁就是半个时辰……

    韦义节等人唯恐夜长梦多,房俊不也是故意拖延?

    可是等到长孙家的印绶送来,宗正寺的文牒拿到,他预想之中的支援并没有如期而至。

    无论是李二陛下亦或是房玄龄,全都神神秘秘稳坐钓鱼台,似乎对于房俊此刻的危急状况一无所知……

    房俊郁闷了!

    都搞什么鬼呢?

    一旦刑部这边给他定罪,那就算是将此案坐实了。而后将公文分发御史台与大理寺,无论后两者是否赞同,房俊这个“杀人凶手”的名声就算是传出去了。

    这年头的人非常实在,绝大多数的人知识水平无限接近于零,你能指望这些人分辨是非、匡扶正义?在老百姓的眼里,官府再是昏聩貪腐,那也是正义的化身,是讲道理的地方。官府认定房俊杀人,那房俊必然就是杀人凶手……

    房俊有些后悔,一时大意而没有事先经由《贞观周报》将舆论炒作起来,这算是极大的失策。

    韦义节取到了证明长孙濬身份的文书印绶,继续审理。

    “长孙濬,尔既然状告房俊杀害汝弟,可有人证物证?”

    长孙濬赶紧说道:“自然是有的。”

    韦义节点点头:“将人证带上来。”

    衙役自堂外带入一人,上得堂上,韦义节询问道:“堂下何人?”

    那人证恭谨道:“在下乃是房家仆役,王敦实。”

    房俊早就盯着这人,眼色阴沉。

    此人正是房家的仆役,其父乃是当初跟随房玄龄从山东前去投靠李二陛下之时的家仆,前两年刚刚去世,绝对算是房家的老人,一向勤勉任事,性情朴实,甚得房家上下的信赖。

    确实没想到,居然被收买了……

    长孙濬神情微微得意,斜睨了房俊一眼,想要说两句讽刺的话语。不过见到房俊神情不善,手里又杵着一根水火棍,只得张张嘴,到底没敢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语。

    韦义节继续询问道:“那你且说说,你如何证实房俊乃是杀害长孙澹之真凶?”

    那王敦实说道:“小的不能证实……”



    堂上的官员大多数尽皆一愣。

    不能证实,你算什么人证,上堂来干嘛?

    长孙濬、韦义节等人却不惊讶,而是问道:“那你上堂来,有何话要说?”

    王敦实踌躇了一下,手掌在裤子上擦拭几下,大抵是流出了汗水,吱吱唔唔说道:“小的……不能证实二郎杀人,但是小的能够证实……昨晚二郎出城前往鄠县驿馆。”

    他自打进入大堂以来,全程低头。

    身子瑟瑟缩缩抖成一团,说话的时候中气不足,看上去甚为惊惧……

    房俊憋着火气,淡然喊道:“敦实……”

    “小的在……”王敦实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忽而觉得场合不对,赶紧闭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巧与房俊的目光对视,吓了一跳,急忙垂首错开目光。

    房俊依旧淡淡说道:“敦实,尔王家三代侍奉家父,乃是吾家最亲近之人。现如今却红口白牙构陷于某,可曾对得住你那去世的父亲,对得住你那年迈的母亲?吾房家上下,可从来都未曾将你王家当做仆人使唤,家母性情泼辣,可是却从来都将你母亲视为家人,你可能反驳?”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环视一眼堂上诸位官员,一字字说道:“做人当有良知,人在做,天再看,莫以为伤天害理之事无人知晓,老天爷一笔一笔都给你记着呢!诸位睁着眼等着,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堂中官员尽皆一凛。

    是啊,今日即便是将房俊定罪入狱,保得住家族昌盛,可是谁知道异日皇帝会如何清算?现在的陛下是一位雄才大略、能屈能伸的君主,为了帝国稳定,可以忍受一切。

    可是下一位皇帝呢?

    是否会记得今日关陇集团咄咄逼人将皇帝一系的人马构陷入狱、严加迫害的事情?

    他还会像是李二陛下这般忍辱负重、为了帝国的繁荣昌盛以大毅力压制自己的怒火吗?

    若是下一位皇帝性情暴戾、恩怨分明,那么今日关陇集团所为之事,就等同于自掘坟墓……

    满堂诸人,人人都在心头掠过这个担忧,却未有长孙濬神情平淡,毫无顾忌。

    因为他知道,只要父亲操作得当,这种所谓的危险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王敦实呆了一呆,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顿地,砰砰有声,大哭道:“二郎,老奴对不住你……老奴一家深受恩惠,哪怕是让老奴立即去死,也绝对不敢干出一分一毫有害于二郎的事情!可是……老奴那不孝子……却是被绑票落入了贼人手中,老奴若是不如此说,那孩子就完了……呜呜呜……老奴不怕死,可是老奴今年五十了,老奴怕断子绝孙呐……吾家老母若是知晓孙子没了,怕是亦要撒手黄泉……老奴不得不如此啊……”

    王敦实悔恨噬心,痛哭失声。

    长孙濬一听,大叫道:“闭嘴!刑部公堂之上,焉敢胡说八道?指证房俊本就是你自愿,与什么绑票何干?再敢胡说,老子扒了你的皮……哎呦……”

    却是房俊手中的水火棍猛地抡圆了拎起来,照着长孙濬的后腰狠狠的来了一棍子。

    “砰”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的打在长孙濬的后背。

    长孙濬被打得惨叫一声,身体向前跌倒,趴在地上差点没背过气去……

    韦义节大喝道:“房俊,焉敢撒野?”

    一众衙役也都紧张兮兮的围拢上来,防备房俊继续暴起伤人。

    房俊不屑的将水火棍在面前一杵,说道:“这等杂碎,活在人世间一天都是渣滓败类。不过诸位放心,那是长孙家的人,就算坐下再多恶事,那也是有损长孙家的阴德,与吾何干?某才不会打死他,以免脏了自己的手。”

    衙役们见他没有继续暴走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却也不去管兀自趴在地上的长孙濬。

    到了这里谁还不明白,分明就是长孙家绑架了这个王敦实的儿子,这才逼迫王敦实反咬一口供出房俊?

    嘴上不能说,但是心里难免鄙夷。

    一直未曾发声的刑部右侍郎张允济此刻脸色肃然,冲房俊说道:“刑部自有威严,审案自有规矩,吾等敬重你乃是京兆尹、是房相的公子、是当朝的驸马,故而对你颇多优容,可你亦不能得寸进尺,扰乱公堂。否则,你以为刑部的大刑都是摆设不成?有冤伸冤,有苦诉苦,有什么话就理直气壮的说,总是这般浑不吝的自以为无人治得了你,非是明智之举。”

    此人乃是青州北海人,说起来与房家倒是有些乡梓牵连……

    他为官甚早,前隋大业年间年纪轻轻便是武阳县令,致力于以德行教育寻到民众,为官清廉,武阳百姓甚为感怀,官声甚好。

    房俊哼了一声,对他说道:“休要装模作样,世间皆说尔乃清廉守正之官员,其实以某之见,不过是一个圆滑世故、城府甚深的官僚而已。”

    担任武阳县令的时候的确是清廉守正造福乡梓,不过那个时候大抵是形势造就,而非此人当真就刚正无私、德行出众。现在到了刑部,韦义节等关陇集团子弟构陷房俊,此人不还是随波逐流?

    若是当真清正,此刻就不应当坐在这里人五人六的颐指气使!

    张允济老脸涨红,恨恨瞪着房俊,再也不发一言。

    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官声清誉,说一番合情合理的好话可以暂且压制房俊,那样便能在一众刑部署官当中树立一份威信。孰料房俊根本就不给面子,甚至直斥他是一个圆滑世故城府甚深的官僚……

    这脸打得“啪啪”作响!

    韦义节心中暗爽!

    老东西,你以为你资格老,就能在某面前作威作福,借房俊的势来踩低自己?

    想滴美!

    房俊这个棒槌岂能以常理度之?

    而那边,房俊则挺直腰板,问王敦实道:“尔之所言,句句属实?”

    王敦实又是后悔又是惊惧,以头顿地,涕泪横流:“小的怎敢欺骗二郎?自然是句句属实。”

    房俊点点头,慨然道:“既是如此,某便原谅你这一次。对子慈爱,对母尽孝,固然对不起某房俊,却对得起天地良心。回去之后,自去向家母述说情由,便说某房俊不曾有一字半句埋怨于你。而后,便自行离去吧。”

    异地处之,换了自己儿子被绑架面临着断子绝孙的局面,会作何选择?

    舔犊情深,又唯恐儿子被撕票之后老母不堪忧愤从而撒手黄泉,就算是出卖家主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理解归理解,却不能接受。

    毕竟被出卖的那个可是他自己,心里难免膈应。

    逐出家门是肯定的。

    堂上诸官员尽皆默然。

    无论无何,不管你是心存鄙视亦或彻底的敌对,都不能否认房俊的胸襟气度确实远非常人可比。

    能够在这样的人家为奴为仆,也算是上辈子积了德……

    “二郎!”王敦实悲呼一声,实在是料不到房俊居然能说出这等话语,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度?

    房俊转向长孙濬,气势十足:“这件事毕竟是受到某的牵连,才导致你家出现这等祸事。若是你那儿子不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那么某向你保证,必然会让凶手族中血亲以命相抵,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话是对王敦实说的,但是他的眼睛一直瞅着长孙濬,凶光毕露!

    为了构陷自己,这帮人简直毫无下限,卑鄙龌鹾!

    长孙濬瞬间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敢说什么……

    王敦实的儿子是谁绑架的?

    不论是谁,他明白房俊都将这笔账算在了长孙家的头上。

    以族中血亲之性命相抵……

    长孙濬顿时不寒而栗。

    他相信,房俊绝对不是说说而已,这等下作的手段,已然将房俊的怒火彻底激发出来。

    心中不禁暗暗埋怨,那人……何必如此呢?



    王敦实愧疚欲死,被衙役带下去。

    审案继续。

    韦义节问道:“长孙濬,尚有证据否?”

    长孙濬答道:“自然是有的,刚刚在下已然将物证呈上。”

    韦义节想了想被尚书刘德威拿走的那块玉佩,便对房俊说道:“刚刚长孙濬呈上了一样物证,乃是你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此玉佩据长孙濬所言乃是晋阳公主殿下赠送于你,但是昨夜却出现在凶案现场,并且由司录参军程务挺偷偷自现场取走,同时篡改了凶案现场的勘察记录,将此证物抹去。不知你可有话说?”

    房俊一愣,下意识的一摸腰间,心中顿时一惊。

    那块晋阳公主赠送给他的玉佩居然不见了……

    房俊一颗心提了起来。

    这块玉佩自己一直随身携带,从来未曾离身,早一点自己在京兆府值房趴着的时候还嫌它硌着自己的小腹,将其撩起从身下拿起,怎地就不见了?

    仔细想了想,好像自己刚刚被押送进来刑部衙门的时候,有人搜过自己的身,想必是那个时候被趁机摸走的……

    可是如何解释玉佩昨晚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事情?

    韦义节没必要撒谎,那块玉佩乃是皇家之物,谁也没那个胆子敢杜撰出事情来,只要稍作调查便一清二楚。程务挺从鄠县驿馆匆匆忙忙赶回,想必亦是发现了那块玉佩出现在凶案现场,故此才不惜篡改勘察笔录,替自己掩饰。也正是因此被刑部派人捉住,将玉佩搜走。

    可是……

    难道自己先前都是错觉,那玉佩早已丢失,并且被凶手丢在凶案现场借以栽赃嫁祸给自己?

    房俊脑袋里全是浆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韦义节甚为得意,嘴角挑起,问道:“房俊,对于那块玉佩,你可还有话说?不妨解释一下,那块玉佩缘何出现在凶案现场,出现在死者长孙澹的手中?”

    怎么解释?

    我解释个屁啊!

    我自己都搞不明白,你让我怎么解释?

    质疑玉佩的真伪是没用处的,若果真是假的,程务挺不会那般冒失的消灭证据篡改笔录。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义节见到房俊默然不语,心中甚是爽利,颇有一股郁气尽皆抒发的情怀,想到大事已成,自己取代刘德威成为刑部尚书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愈发的意气风发起来,眉飞色舞的喝道:“房俊!现在人证物证确凿,还不赶快供述尔到底是因何杀害长孙澹,又是如何行凶?若是此刻速速招来,本官自会为你在陛下面前求情,若是执迷不悟心存侥幸,休怪本官大刑侍候!”

    堂中诸位官员亦是长长出了口气。

    这个房俊胡搅蛮缠又浑不吝,当真难搞……

    幸亏这块玉佩令其无话可说,不然这件案子有的挠头!

    只要想想若是陛下个房玄龄尽皆为房俊出头说话,那股子压力当真没几个人承受得起……

    长孙濬更是难掩兴奋之色!

    房俊啊房俊,你也有今天?

    昨日的京兆尹高官,眼瞅着就要成为阶下之囚,长孙家的这股怨气总算是统统纾解!只是可惜大兄现如今依然不得不东躲西藏不敢露面于人前,更可惜六弟长孙澹……

    现在关陇集团集体发力,就算不能将房俊判处一个斩立决,那也坚决要将其一撸到底,然后发配充军!

    没了皇帝的庇佑,没有房玄龄权势依仗,他房俊就只是一个棒槌!那个时候,自己想要人不知鬼不觉的将房俊铲除掉,简直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长孙濬眼中迸射这仇恨的火焰,恨恨的瞪着房俊!

    房俊想不明白那块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刚刚在自己身边失窃,却在昨夜出现在凶案现场?

    不过认罪这种事情,房俊是绝对不会干的。

    别说他没杀人,就算当真是他杀的,那也绝对不能承认。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自己好歹也是京兆尹、驸马,就不信在自己不认罪的情况下,这帮人就敢给自己硬生生宣判一个罪名立即执行?

    他面无表情,说道:“本官无话可说,但是认罪之事再也休提。只要某房俊尚有一口气在,不是某所做之事,那就谁也不能栽赃构陷在某的身上!”

    韦义节呵呵一笑,脸上的面容有些扭曲,一拍醒堂木,大喝道:“好胆!人证物证确凿,尔居然依旧还想抵赖,当真是愚蠢至极!来人!将诸般刑具统统拿出来,给这位京兆尹每一样都尝试一番,看看他是否还是这般还嘴硬!”

    “诺!”

    当即便有衙役兴冲冲前往后衙大牢那边提取刑具。

    这里头可是有不少衙役都在鄠县驿馆被程务挺带着房家部曲家将狠揍一顿,此刻能将这股憋屈郁闷之心情发泄到房俊身上,怎么可能不兴奋?

    反正自己不过是小卒子一个,房俊连咱们是哪根葱都不清楚,也不怕房俊事后报复……

    当即便将一大堆零零碎碎稀奇古怪的刑具搬到大堂之上,韦义节打算当众行刑。

    房俊默然不语。

    刚刚他耍赖撒泼,那是胡搅蛮缠不守规矩,为了避免恶劣的影响,韦义节等人那他没办法;现在若是敢反抗,那就是公然抵抗国家机关,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了不得的大罪!

    只是瞅着这些阴森森还沾染着褐色血渍的刑具,房俊就一阵阵头皮发麻。

    自己穿越以来倒是适应了以往诸多未曾做过之事,比如冲锋陷阵,比如手刃敌寇……第一次在齐州吴家杀人的时候他也曾深感不安,但是杀着杀着就习惯了,等到后来在江南、在东海、在林邑国,杀人已然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但是受刑……

    他心里当真没底。

    自己以前不过是一个新时代的小官僚,社会上的阴暗见识过一些、听闻过一些,但是从来未曾亲身试验。

    只要想想那些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当中层出不穷五花八门的诸般刑罚……房俊就一阵阵毛骨悚然。

    万一自己抵受不住那般痛苦的折磨,从而失声惨叫甚至放声大哭,岂不要丢死个人?

    要不干脆认罪算了……

    就在房俊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衙役们将夹手棍、拶子、脑箍、铁刷子,甚至是能够将某处器官彻底毁灭的可以任意开合的铁梨花……

    一一摆置在大堂之上。

    韦义节自己也看得眼皮直跳,他虽是刑部左侍郎,但到底出身门阀世家,向来自矜身份,轻易不与这些残忍暴戾有损阴德之刑具打交道,便是刑部审讯罪犯之时,等闲也不会靠近。

    毋须目睹其惨状,只是那凄厉的叫声就能让韦义节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咽了咽唾沫,此刻却是怂不得半分,盯着房俊喝道:“房俊,此刻认罪还来得及,否则经受过这些刑具,遭受痛不欲生之折磨之后还是要认罪,又何必让自己遭此非人之刑罚?”

    房俊心说我招个屁啊!

    若是招认了罪状,你们能有我的好?

    硬着头皮道:“绝不!”

    韦义节眼皮跳了跳,一狠心,喝道:“给我上刑!”

    几个衙役便上前去,想要将房俊锁拿……

    “住手!”

    公堂之上一声大喝,吓了诸人一跳。

    循声望去,却是张允济……

    韦义节面色不豫,没好气道:“张侍郎有何话说?”

    张允济面色不变,缓缓说道:“此案虽然看似人证物证俱全,不容抵赖,实则并未经过详细的审理,吾等现在连案卷都未曾仔细看过,怎么能这般冒失轻率的便对一位从二品的高官、一位封疆大吏动用大刑?本官认为不妥。”

    韦义节有些发愣,这老家伙脑子坏掉了?

    房俊也有些不解,难不成这张允济临阵反水,想要跟老子一伙了?



    韦义节脸色极为难看。

    他是门阀子弟,最是瞧不起张允济这等小门小户出身的官员。在朝廷里,这些寒门官员要想生存下去,一向都只能作为门阀出身官员的附庸,否则将会遭受无休无止的打压。

    在世家门阀眼里,政治就是他们手上的玩物,他们必须保证世家门阀的垄断地位,绝不容许寒门染指。他们之间相互争斗、相互倾轧,可是在面对寒门官员的时候,往往会表现得出奇一致——不遗余力的打压。

    毕竟如同马周那等简在帝心又能力卓越的官员凤毛麟角,绝大部分寒门官员要么甘为羽翼随波逐流,要么遭受打压被贬斥地方,终生休想再觊觎中枢……

    似张允济这等油滑之辈,能够在寒门与门阀之间左右逢源,已然算是异数。

    但现在是关陇集团和皇权争斗的关键时刻,你且在一边明哲保身,事后自然会有你的好处,哪里有你粉墨登场的余地?

    寒门就是寒门,果然都是奸狡险诈,反复无常!

    韦义节沉着脸,说道:“张侍郎此言差矣,现在人证物证已然确凿无疑,所欠缺者无非是房俊的认罪供词。只要房俊供认不讳,此案便铁证如山、不容诋毁。”

    张允济面色如常,微微摇头道:“韦侍郎谬矣!何谓铁案?现场勘查、作案经过、凶手供述、人证物证……只有当这一切都完美形成一道前后链接之时,方才能定案量刑。如今现场未经仔细勘察,缺少办案环节;物证被刘尚书呈递于陛下,尚未得到陛下的反馈,未知那块玉佩到底是否晋阳殿下赠送于房俊的那一块,不能算是证据确凿;更何况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房俊不认罪,韦侍郎便大刑侍候,难道是要屈打成招不成?”

    言辞铿锵,正气凛然,若是脸色再黑一些,恍如包龙图再世……不是,是包龙图之前世……

    一位刑部郎中不悦道:“张侍郎是否有些吹毛求疵?刑部办案虽然自有流程,但是所谓事急从权,何必落入臼巢,执着于细枝末节?”

    张允济反驳道:“哪来的事急从权?房俊就在这里,插翅难逃;长孙澹已死,不可复生。此案大可慢慢审理,务必做到铁证如山,何必事急从权?你口中所谓的急,本官倒是想问问,你急什么?”

    他目光灼灼,口舌如刀,仿佛当年正直清正的武阳县令重现江湖!

    那刑部郎中被噎得半死,心说你不知道我急什么?

    这房俊背景强悍,羁押在刑部难免夜长梦多,一旦陛下和房玄龄发动起来,搞不好随时随地都能脱罪!

    到那个时候就是放虎归山,等着承受房俊的报复吧!

    这是这话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气得这位郎中闭嘴不言,一脸怒气。

    韦义节有些头疼。

    本来张允济已然与自己达成一致,一起架空尚书刘德威,争取主审房俊的机会。只要将房俊定罪,自己身后的势力将会全力推举自己晋位刑部尚书,而左侍郎这个职位自然算是对张允济的犒赏。

    一句话也不用你说,什么事也不用你办,只要乖乖的站在你应该站的地方便能得到如此丰厚的回报,何乐而不为?

    可现在张允济却有反水的迹象……

    韦义节瞪着张允济,强硬道:“张侍郎毋庸多言,此事自有本官负责,就算是出了什么差池,也自有本官承担。来人,动刑!”

    “诺!”

    衙役便将房俊围住。

    张允济“腾”的一下站起,横眉立目,正气凛然:“住手!”

    转向韦义节,语气铿锵道:“你负责?事关刑部之威仪,你负得起这个责么?你承担?吾刑部公正廉明之形象若是毁于一旦,将会沦为天下笑柄,天下官员的谴责指摘、世间百姓的辱骂毁谤,你拿什么来承担?”

    韦义节勃然大怒,亦是拍案而起,怒道:“本官乃是京兆韦氏嫡子,就凭本官的家世,有何承担不起?”

    张允济反唇相讥:“京兆韦氏?好一个京兆韦氏!是否在尔等世家子弟眼中,这天下事没有什么是你们世家门阀所不能承担的?本官那就告诉你,不行!此乃大唐帝国刑部衙门,执掌一国之刑狱,事关社稷之安稳,主持世间之公正!与此相比,你京兆韦氏算个屁呀!”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张允济难道疯了不成?

    居然在大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蔑视诋毁京兆韦氏!而且他言辞之中所涉及的可不仅仅是京兆韦氏,所有的世家门阀在他眼中都不屑一顾!

    这是铁了心的想要临阵反水,站到房俊那边去?

    房俊亦是深感诧异,这个张允济到底怎么回事?

    自己刚刚将他好生羞辱,却仿佛被佛祖当头棒喝一般,立即就醒悟了,转而站到代表着正义的自己的一边?

    不过房俊也不傻,这个时候若是再怼张允济,那他脑子就是被驴踢了……

    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房俊当即大声说道:“韦侍郎何以一意孤行,非要对本官动用大刑?本官觉得刑部现在沆瀣一气,为了排除异已无所不用其极,已然有失公允。故此,请求上书陛下,经由三法司会审!”

    按照大唐律,似房俊这等地位品阶的高官,是有权利在觉得冤屈的情况下请求三法司会审的。当然,可以请求是你的权利,准不准许这个请求却是刑部和大理寺的权利……

    若是放在一刻钟之前,这个请求自然是会被无情驳回的,所以房俊提也未提。

    但是现在情况有变,刑部右侍郎貌似站到自己这一边来了……

    果不其然,房俊话音刚落,张允济立即便说道:“本官同意房俊之请求。”

    韦义节鼻子都快被张允济气冒烟了!

    这个老混蛋,今天这是吃错了哪灌药,发得什么疯?

    刑部固然有判断刑狱之权责,但是对于房俊这等从二品高官,必须刑部之内所有参与审讯的官员一致认定其有罪,这才能够在刑部内部便结案定罪。否则,便必须上达天听,由皇帝定夺是否将此案的规格提升一等,提交三法司共同审理。

    原本刑部的口径已然统一,只要房俊捉拿归案,那就必然要办成铁案,在刑部之内解决问题。

    可偏偏张允济发疯临阵反水……

    现在尚书刘德威不在,刑部便是以左右侍郎为尊。两个领导之中便有一个右侍郎坚决反对,何谈什么在刑部内部解决问题?

    若是上达天听,经由陛下定夺……

    傻子都知道陛下肯定是要同意经由三法司会审的!

    世家门阀就算再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一同掌握,皇帝也绝对不会允许那种情况出现。再者说,就算是世家门阀之间也并非同进同退意见一致,现在关陇集团与皇权争斗正酣,说不得就有江南士族亦或是山东世家落井下石,给关陇集团下绊子……

    但是规则如此,他韦义节就算是一意孤行,也不可能凌驾于规则之上!

    韦义节眼珠子都红了,忿忿的瞪着张允济,怒声道:“尔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当真气极,眼瞅着到手的功劳陡生波折,心中恨不得将这老贼咬死,没有骂一句“老匹夫”都算是有涵养了……

    张允济面无惧色,坦然道:“自然是知道的,本官心底无私,只是遵循刑部的规矩办事,不敢为了一己私利而罔顾国法,更不敢严刑逼供,执法犯法!”

    韦义节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愤然一拍桌子,怒道:“暂且退堂,稍后再继续审理,且将房俊先行打入大牢,严加看管,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一甩袍袖,怒气冲冲大步走向后堂。

    张允济面色如常,就好似刚刚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刑部的事情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