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济低声说道:“非是陛下甘愿让二郎认罪,实在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为之。刑部收集诸多证据之中,别的尚且好说,可是那块玉佩却着实无法解释……既然不能从法理上还二郎一个清白,何如趁此机会,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处暗中襄助韦义节的官员一网打尽,还大唐一个朗朗青天?如此,二郎即便深受冤屈,亦是有仇报仇,得偿所愿……”
房俊很想大骂一句:我得偿所愿个锤子!
和着李二陛下一直闷不吭声,打得却是这个主意?
按理说这个主意不错,一旦房俊认罪,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大佬们必定认为大局已定,纷纷跳出来痛打房俊这条落水狗,正好被李二陛下挨个揪住,算是捉住了痛脚,往后必然好生整治。
至于房俊也大可不必担心,“斩立决”什么的自然不可能,大不了就是充军发配。以房俊的地位和才能,加上皇帝心怀愧意之下的扶持袒护,不须个十年八年便能再次重返中枢,成为宰辅是不可能了,但是权倾一方绝对不成问题。
不可谓不老谋深算。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若是不已房俊的认罪为代价,房俊还是觉得挺不错的……
但现在让他凭白蒙受污点,他如何甘心?
可是他也知道,这块蹊跷到了极点的玉佩已然成为他的死穴,别说外人无法在此点上给他脱罪,便是他自己都莫名其妙解释不清……
这块玉佩怎地就到了长孙澹的手里,临死还要死死攥住?
见鬼了……
这番话刘德威不跟房俊说,而是交待给张允济,亦可看出刘德威现阶段正在极力拉拢后者,这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事情办得好了,李二陛下论功行赏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张允济的一份好处。
张允济将刘德威交待的话语说完,轻声道:“二郎自可慎重考虑,只是本关以为,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您也无需担忧,反正陛下还能亏待了你不成?呵呵,本官先行告退。”
言罢,起身脚步轻快的离去。
留下房俊在牢房之中长吁短叹,一脸不甘……
少顷,叹息一声,下定决心。
那块玉佩……实在是无法解释的存在。想要指望李二陛下干预司法直接下一道圣旨是不现实的,在李二陛下眼中,任何人的地位都没有朝局的稳定、政策的延续来得重要。况且就算李二陛下愿意为了他坏了法度干预司法,圣旨下到门下省,大抵也会被那帮自诩一身正气绝不屈从于皇权的官员们封驳回去。
毕竟门下省的长官可是那个“人镜”魏徵……
一块玉佩,就将自己的宰辅之路尽皆斩断了么?
房俊心中郁闷无比,这特么的玉佩就算是长了翅膀也解释不通啊,难不成是学会了孙猴子的分身术?
娘咧……
再次叹息一声,房俊招手道:“速速将纸笔拿来,某要招供认罪。”
就这么地吧……
虽说以后想要官至宰辅是千难万难,可世事无绝对,谁知道朝局最终会向何种方向发展?万一以后李承乾继承了皇位,政事堂里主政的又是马周这等亲近之人,说不定也会推举自己成为宰辅呢……
新潮起伏,思虑万千。
可是等了半晌,纸笔还是没能拿来……
房俊本就心中郁闷至极,这下更是恼火,狠狠一拍桌案,喝道:“人呢?还不速速将纸笔拿来,难道要等某拆了你这刑部大牢不成?”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噗通”“噗通”两声。
房俊回身,便见到两名狱卒跪在自己身后,一脸纠结忧伤……
房俊愕然:“尔等这是作甚?”
其中一个狱卒咽了咽吐沫,哭丧着脸,哀求道:“房二郎……房二爷!小的求求您,咱不写了成不成?”
房俊:“……?”
特么我耳鸣了么?
你们不就是迫害我要我认罪的大反派么?怎地现在我要认罪了,你们反而不让我认了?
另一个狱卒忐忑道:“房府尹……您就饶了咱们吧!咱就是一小小的狱卒,在您眼中就是蚂蚁一般的存在,您何必跟咱们过不去?”
房俊愈发懵圈了:“这话说的,某何曾为难与尔等?”
身为后世穿越者,本身就有着这个时代所不曾存在的“人权”意识,固然不可能所谓的人人平等,但是绝对没有这个时代等级分明、残酷压迫的阶级思想。
第一个狱卒苦着脸:“那啥……您左一次右一次的拿纸笔,可您一次认罪书也没写……不仅不写,您还总是写诗……韦侍郎已经快疯了,千叮咛万嘱咐吾等再也不给您拿纸笔……您也别骗我们了,您根本就不能写什么认罪书,又想写诗了是吧?房府尹,房驸马,房二爷,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别写了……”
房俊:“……!”
特么的,难道这就是“狼来了”的大唐版本?
另一个狱卒也快哭了,哀求道:“房府尹,可怜可怜咱吧,咱家中上有九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万一丢了这份职务,一家老小可就得饿死了……”
房俊很想大喊一声:老子是真的特么想写认罪书啊!
可是看看面前两个狱卒一脸的“你说什么我也不会信”的模样,房俊只能默然无语。
特么想写认罪书也这么难啊……
*****
严寒的冬天渐渐远去,自北部山脉吹来的冷风一天暖过一天,关中八百里秦川山河壮丽,一切都萌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春闱已然在即,各州士子汇聚,再加上前往刑部抗议的民众,整个长安城内人头攒动,气氛渐渐凝重。宿卫宫禁的禁卫、镇守京畿的军卫、维护治安的巡捕……一队队军卒在城内往来穿梭,整齐的步伐如同一阵阵闷鼓敲在人们心头,一阵阵发紧。
朝廷各部尽皆运转起来,加班加点,没有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士子、百姓、商贾……百万人口汇集在城内,稍有疏忽便是足以震动帝国的大事,谁敢轻忽怠慢?
长乐公主的车架便在满街兵卒的巡逻当中驶入房府……
后堂,高阳公主和晋阳、衡山两位小公主见到一身道袍的长乐公主,顿时便红了眼圈。
晋阳公主扑倒长乐公主怀里,悲呼了一声“姐姐”,便嘤嘤哭泣起来。
长乐公主微微叹息,素手轻抚晋阳公主的头顶,柔声劝道:“兕子何必自责?房驸马固然身陷囹圄,可是父皇到底还是爱护他的,必然不会让他受到太多委屈。何况还有房相在呢,不必担心。”
对于兕子与房俊之间的感情,有些时候她也颇为费解。
父皇子女众多,大多数公主都已成亲,驸马有十几个。可为何偏偏兕子就能与那个黑脸的棒槌这般亲近呢?就是因为房俊会时不时的领着兕子玩耍,哪怕被父皇责打喝骂也无所谓?
高阳公主轻敛裙裾,盈盈下拜:“漱儿见过姐姐。”
礼不可废。
其实说起来,自打成亲之后,她与长乐公主的关心亲近了许多。以往在宫内的时候,她虽然颇受李二陛下关爱,但是自然无法与掌上明珠一般的长乐和晋阳两位公主受宠,心中难免有一点小小的嫉妒……
但是成亲之后,这点嫉妒早已烟消云散。
在之前,高阳公主对于自己的亲事是十万分不满的……
房俊那是什么人啊?木讷、愚笨、唯唯诺诺,出了一副结实的身板之外,哪里有半分男儿气概?相貌虽说不差,但是与高阳公主理想当中的翩翩君子更是天差地远,妥妥的一个黑面神……
然而自从骊山行宫的“犯阙”事件之后,高阳公主算是对房俊的印象有了彻底的翻转……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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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风流倜傥有什么用?
翩翩君子有什么用?
若是让高阳公主自己选,那宁愿选这个一张黑脸、脾气棒槌的黑面神。
因为在她最最恐惧最最无助的时候,正是这个黑面神单枪匹马的追上来,将她在面临突厥人的残酷折磨的时候拯救出来……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需要男人如花美颜,不需要男人风度翩翩,不需要男人才气纵横,只需要在你有危险有困难的时候,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你的身后,替你面对一切险厄,哪怕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在那之前,她很羡慕长乐公主。
长孙冲长得帅气,才华横溢,性格温润,出身高门……简直就是高阳公主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婿人选。所以当父皇给她赐婚房俊的时候,她才会那般失落、伤心,甚至负隅顽抗。
可是从那之后,渐渐接近、了解房俊的高阳公主才陡然发现,原来不仅自己对房俊的看法是错的,天底下所有人都是错的!
这哪里是一个棒槌?
分明是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璞玉好么……
在那一刻,她再也不羡慕长乐公主了。
长孙冲又怎么样?
还不是被房俊想锤就锤,想揍就揍,锤完揍完还一点毛病都没有……
没有了嫉妒,没有了攀比,关系自然融洽起来。长乐公主性子恬淡雅致,很是愿意跟妹妹们亲近,双方便是越走越近。待到长孙冲因谋逆而流亡天涯、长乐公主与之和离,两人越发的亲密无间了。
长乐公主安抚了晋阳公主,上前拉着高阳公主的手,轻声说道:“漱儿也不必担心,就算房驸马此番要遭受一些刑罚,以他的才智能力,东山再起亦是早晚之事。况且他性子暴躁,若是能够经过此事稍作磨砺,亦非因祸得福?”
高阳公主轻轻擦拭一下眼角,展颜笑道:“还是姐姐会宽慰人……快来,咱们到炕上坐。”
一手拉着长乐公主,姐妹四个便脱掉鞋子,到炕上围着炕桌坐了。
自有侍女奉上香茶糕点。
高阳公主本就对房俊的前程不感兴趣,她所担忧的只是房俊是否在刑部大狱当中受罪。以往传说的那些刑部大狱之中恐怖的诸般刑具,听着都让人不寒而栗,若是都使唤到房俊的身上……
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怎么可能不担心?
至于前程,那有什么可忧心的?
只要父皇还在,就算房俊被一撸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前去求求父皇,再加上兕子也必然会帮着说话的,现在又多了长乐公主和衡山公主,父皇必然不忍,随便给房俊个一官半职,立下几分功劳,用不了多久便又能官复原职了……
她还是天真了一些,缺乏对于官场规则的足够了解。起码武媚娘就比她担忧得多,想要官复原职,哪里有那么容易?“杀人犯”这个污点,就算不能摧毁房俊的政治生涯,也必然是无法掩盖的瑕疵,或许能够主政一方,但若是想要登台入阁宰执天下,那是再也休想。
火炕烧得滚热,屋子里封闭也好,没过一会儿,长乐公主身上的寒气尽祛,莹白的脸蛋儿微微泛起红晕。
她将披在外面的一件貂皮坎肩脱掉,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和瘦削单薄的香肩……
高阳公主便幽幽一叹,伸手过去揽住姐姐的细腰,满是怜惜的说道:“姐姐又清减了呢,何必每日里穿着这道袍,吃斋念佛的苛待自己?”
长乐公主微微一笑,伸手拍了高阳公主的脸蛋儿一下,微嗔道:“瞎说什么呢?吃斋念佛是修身养性,怎么能是苛待自己?”
一旁的晋阳公主小手托着下巴,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两个姐姐说话,闷闷的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说道:“长乐姐姐是心甘情愿的吃斋念佛,自然不觉得苦。可姐夫最是喜欢吃肉喝酒,现在在大牢里头定然什么也吃不到,还要被那帮可恶的狱卒抽鞭子,姐夫一定也瘦了好多……”
说着,明亮的大眼睛就渐渐的蒙上了一层雾气,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
高阳公主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好羞愧。
夫君身在大狱,怎地感觉自己这个妻子还没有兕子这个小姨子对夫君的担忧牵挂更多一些?
这个……有点难为情了啊。
高阳公主有些心虚,难道是自己对夫君并不在乎?
亦或是……兕子对夫君的在乎比自己更甚?
一想到这里,高阳公主烦躁了,狐疑的看着小脸儿皱成一个包子忧心忡忡的兕子,不知道说啥好……
这个……应该不会……吧?
长乐公主素手捏了一块糕点,放入樱唇小小的咬了一口,轻轻咀嚼,问道:“我只是听说了房驸马之事,但是具体的情形却不慎了解。长孙澹又不会是房驸马杀的,不过是被人陷害而已,按说有父皇和房相在,房驸马不至于有多大的事情吧?”
长乐公主与所有人的想法一样,认为房俊既然已经将长孙澹……折腾得那么惨,想必是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又怎么会去杀他呢?若是想要杀掉长孙澹,那也应当是默不作声将长孙澹先放掉,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猝下杀手才对。
而这也正是房俊想要别人猜测的……
衡山公主自打长乐公主到来之后一直没插上话,这时候急忙抬起手:“姐姐,我知道!”
长乐公主莞尔一笑:“那小幺就给姐姐说说呗。”
“嗯嗯!”
衡山公主大为兴奋,来到长乐公主身边依偎着她香软的娇躯,大声说道:“本来没什么的,但是姐夫将兕子姐姐送给他的那块玉佩遗落在了现场,而且就在长孙澹的手里抓着呢,所以姐夫就无法洗脱嫌疑啦!”
三位公主一母同胞,都与长孙家有血缘关系。可是无论晋阳公主还是衡山公主,都因为房俊的关系对那个本就不甚熟悉的母族深怀怨念,称呼长孙澹亦是直呼其名,绝不肯叫一声表哥……
倒是长乐公主因为年长,加之曾是长孙家的媳妇,对长孙家的感情颇为复杂。
晋阳公主本就为此自责,听衡山公主这么一说,愈发难受了,眼泪扑簌簌的又落了下来……
长乐公主赶紧将晋阳公主揽在怀里,奇道:“玉佩……是以前母后佩戴后来父皇赐给你的那一块?”
晋阳公主点点头,抽抽噎噎的说道:“就是那一块。本来那块玉佩姐夫一直随身带着的,可是却偏偏落在了凶案现场,姐夫自己也解释不清……姐姐,姐夫不会杀害长孙澹的!就算那块玉佩在现场被发现,也一定是有人陷害姐夫……都怪我,若是不送给姐夫那块玉佩,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事情了,别人也休想诬陷姐夫……”
在晋阳公主纯洁的心里,房俊这个姐夫简直就是完美的存在!他会呵护自己,会宠着自己,会将自己背在背上在长安城里看灯会,会漫山遍野的捉獾子为自己治伤……
姐夫更是一个大英雄!
他宅心仁厚,将天下百姓视为子女,一心一意为百姓的福祉奋斗;他才华横溢,一片片诗词歌赋哄传天下,尽是传世佳作;他勇猛无俦,能在西域与突厥狼骑血战两场大获全胜、能在江南十万叛民之中杀透重围血染长江……
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应该哪一个方面都是完美无缺的,怎么可能会干出暗地里杀人的勾当呢?
长乐公主微微蹙眉,心中涌起一丝疑惑,扭头看向高阳公主,迟疑着问道:“这些事情外间并未传闻,我一直也未曾听说。这其中的细节……妹妹跟我仔细说说?”
高阳公主自然答应,细声细气的将细节向长乐公主一一道来。中间又夹杂着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的补充,气氛倒是活跃起来。
只是长乐公主一张秀美绝伦的俏脸,却渐渐惊愕凝重,继而苍白如纸……
《狱中题壁》一出,顿时长安惊叹、关中震荡!
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诗作啊!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自有一股充斥于天地之间的豪情壮志鼓荡激烈,似要冲破这冬日的阴霾扶摇直上九万里,震撼天地!
污蔑又如何?
构陷又如何?
哪怕是刑具加身、利刃切肤、人头落地,又如何?!
只要我横刀在手,便无所畏惧,面对所有的诬陷罪责仰天长笑,即便是死,我的忠肝义胆亦如雄阔莽莽的昆仑那般浩然激荡、傲世长存!
是什么样的人、遭受了什么样的迫害,方能写得出这般慷慨激昂、正气浩然之诗作?
房二郎冤矣!
非但是关中百姓尽皆为房俊鸣冤,便是文坛之中那些自诩身份向来鄙视房俊的文人骚客,也不得不被这首震撼人心的诗作所征服,纷纷表达心中对于房俊之遭遇的愤慨之情,呼吁朝廷能够将房俊一案交由三司会审,莫要被刑部一手遮天、构陷忠良!
人间从不缺少正义!
大唐初期的贞观年间,官场之上更是正气浩然!即便有一二龌蹉阴险之小人,但是在大多数官员凛凛正气的呼吁之下,亦是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
以长孙家为首的关陇集团彻底傻眼……
这一次,他们将要面对的依然不仅仅是皇权,尚有无数的民间百姓以及朝中原本保持中立的官员。
刑部侍郎韦义节已然成为众矢之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来自民间的谩骂、同僚的鄙夷,令他惶恐惊惧,胆战心惊!
而恰在此时,皇帝责令房俊一案从刑部提出,交由“三司推事”。
也正在此时,刘洎的一纸奏疏呈递至政事堂诸位宰辅的案头!
“……及桓、灵之世,朝政淆乱,奸臣擅权,士风激厉,以敢为敢言相尚,故争树名节,袁安、杨震、李固、杜乔、陈蕃之徒抗于朝,郭泰、范滂、岑、张俭之徒议于野,国势虽亡,而公议具存,犹能使乱臣贼子有所畏忌。而今吾大唐锦绣、帝皇圣明、朝有忠谏、野有遗贤,岂不如倾颓之汉末乎?词由心生,诗以咏志,房俊连续两首正气浩然、忠肝义胆之千古名篇足以袒露心志,此等高风亮节之忠臣义士,岂能行龌蹉刺杀之卑鄙行径?惟愿陛下深思熟虑,以雷霆之手段剔除奸佞,使得朝纲清肃、奸佞辟易,弘扬吾大唐之煌煌正气,不使忠臣蒙冤、义士忍辱……臣尝闻夫上好则下必甚,矫枉故直必过,其理然矣……”
这道奏疏呈到政事堂,当即便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盖因刘洎的这道奏疏实在是引经据典、文采斐然,配上房俊的两首狱中题壁,再加之如今长安城内为房俊鸣冤的一片风潮,简直就像是一柄雪亮的匕首直刺韦义节等人的心脏!
若是当真按着刘洎的说法,最后证明房俊无罪乃是遭受构陷,韦义节之类必然身败名裂,而刘洎正直无私铁面御史之清名将会随着韦义节的遗臭万年而哄传天下!
要么你死!
要么我亡!
刘洎逮着机会发起狠来,比之兵卒战将誓死冲锋尚要英勇无畏!
韦义节以及身后的大佬顿时慌了神……
眼下这种局势经过刘洎这一篇奏疏这么一搅合,已然有一种“就算给房俊定罪,那也是污蔑构陷”的意味。
和着就算他们能够将房俊搬倒,也无法彻底的摧毁房俊的名声。在这个名声就等于财富、等于前程的年代,就算房俊被一撸到底,只要留得命在那就指不定哪一天东山再起!
最令人郁闷的是……吾等绸缪许久,居然白白的让刘洎这个投机倒把的家伙狠狠的刷了一波名声……
不甘心呐!
*****
宋国公萧府邸。
一身宝蓝色常服的萧正端坐花园的凉亭之中,与来访的独孤武都对坐。
天色有些阴沉,冷风朔朔,被围在凉亭四周的纱幔阻挡,发出呼呼的响声。远处的群山浩荡凋敝,刚刚冒出少许的春意都在这朔风当中隐去。
亭旁有几株参天巨树,只是冬日凋零唯有枝桠纵横,若是放在夏日里定然是枝繁叶茂冠盖满庭。
凉亭内置有一张木桌,桌上放着几样精致的糕点,几碟小菜,木桌下则是一个小火炉,正咕嘟咕嘟的温着一壶酒。侍女仆从都被远远的赶走,萧看好时间,将桌上切好的姜丝和话梅给丢到了壶里,这才重新盖好酒壶,抖了抖手上的姜沫。
独孤武都有些惶恐:“这些事情小侄来做就好,岂敢劳烦宋国公?”
萧的妻子是高祖独孤皇后的娘家侄女,亦是独孤武都的姑姑,论起辈分,作为独孤家族长房庶子的独孤武都是要自称一声“小侄”的……
萧摆了摆手,示意独孤武都享用桌上的美食,微笑说道:“都是自家人,何来这许多规矩?况且若是上阵杀敌,尔这身筋骨尚算宝刀未老,但说起姜梅温酒,尔却差得远了,切莫糟蹋了某这辛辛苦苦得来的极品女儿红。”
独孤武都笑了两声,这才作罢。
虽然同是世家子弟,但是满长安城的世家子弟放在一块儿,怕是也抵不得萧会享受……
“此次房俊一案……宋国公有何看法?”
既然萧都说了是“自家人”,独孤武都也就开门见山,不去绕那些弯子。
萧捏了一块松花糕放进嘴里咀嚼几下,目光盯着一侧的火炉酒壶,淡然说道:“看法……没有。其实大局已定,无论长孙澹死亡的真相是什么,房俊都难以脱罪,那一块玉佩算是他的命门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就算凶手房俊亦不该疏忽至此……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陛下不想以皇权干预司法,将皇权彻底的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房俊就必须要定罪。可是谁又能料到那房俊即便是身陷囹圄、回天乏术,照样能够凭借两首足以流传后世的诗作凸显自己遭受冤屈的名声?这倒是关陇集团万万想不到的。故此,哪怕是这一次扳倒了房俊,关陇集团亦是惨胜。至于长孙家……更是得不偿失。”
死了一个嫡子,背负一个构陷忠诚的名声,却依旧没有将房俊彻底掀翻在地、再无翻身之时,已经算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几乎可以想见,以皇帝的宠爱、房玄龄的人脉,再加上房俊本身的才华本事,东山再起几乎是板上钉钉。
到那个时候……
关陇集团就等着房俊的疯狂报复吧。
一个前途无量的年青官员被断了登台入阁的宰辅之路,过激一些的话杀你全家都不为过……
独孤武都尴尬的笑笑。
特么我们独孤家就是关陇集团啊……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萧虽然寥寥几句,却是说得透彻。
萧忽然说道:“萧氏与独孤氏乃是姻亲,虽则一为江南士族,一为关陇世家,但是多年来守望相助,亲厚有加。不知可否听吾一言?”
独孤武都今日上门本就是求助来的,现在的局势虽然对关陇集团甚为有利,但是他却总是感到忧虑不安。
皇帝可是一直都保持沉默,没出手呢……
这绝对不正常。
便恭谨说道:“请宋国公教我。”
“呵呵,教不教的,如何当得起?不过就是某随便一说,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就当我没说。”
萧语气随意,说话间将温好的黄酒给独孤武都倒上一碗,独孤武都急忙双手接过。他自己则拿着竹制的夹子将梅条和姜丝都夹进了自己的酒碗里,很显然是对这玩意情有独钟……
萧瑀端起酒碗慢慢的抿了一口,温热的黄酒和姜丝、话梅混合在一起,一股辛辣中又透着甜香的味道充斥着口腔,洗刷着味蕾……
很过瘾。
放下酒碗,萧瑀缓缓说道:“放手吧……皇权至上,吾等可以争、可以求,可是怎么能去跟皇权斗呢?再者说,独孤贤侄你难道尚未发现时势已然有所不同了么?”
独孤武都愕然,问道:“时势不同……不知宋国公此乃何意?”
“自古以降,无论教育亦或是政治,都一直把持在世家门阀的手中,那些寒门庶子不过是供养世家门阀的蝼蚁牲畜,要其生则生,要其死则死,岂有一丝半点的反抗余地?”
萧瑀慢悠悠的抿着酒,说道。
独孤武都点头,这话说出来固然狂妄一些、难听一些,却是至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话说出来固然提气,不过纯粹扯蛋……
你数数自古以来的皇族王侯,有哪一个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庶民?就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促使你能一时间风起云涌风光无限,但是缺乏了雄厚的底蕴实力,也终究要湮灭在乱世之中……
即便是典籍之中记载的汉高祖刘邦“出身农户”,也纯属胡扯。典籍当中“性格豪爽,不喜读书”这一句便暴露了刘邦的家底,休说是秦末那个时代,便是如今天下昇平的锦绣大唐,想要读书都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寻常农家哪里是喜不喜欢读书的事情,就算你喜欢,你读得起、读得上么?
世家门阀,就是人上人!
余者,皆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这就是现实。
萧瑀续道:“然则现在……不一样了。活字印刷术的渐渐普及以及造纸术的改进,已然使得读书的成本大大下降。终有一天,天下人人读得起书,人人使得文字……而科举的举办,将会使得无数的寒门士子一跃而成为朝廷官员,入仕的门槛已然无限降低,只要读书就行了……世家门阀固然统治着天下,可是没有哪一个家族是生出来就是世家门阀的。当那些寒门士子历经艰辛,一代一代的经营,自然便是无数的世家门阀涌现。物以稀为贵,当门阀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说到此处,萧瑀已然语气感慨,满是唏嘘。
毕竟在他这一代亦或是不远的将来,他已然预见到世家门阀的没落与崩颓,这当真不是一种美好的感受……
他出身于世家门阀、收益于世家门阀,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世家门阀在他的眼前陨落消散,怎能不满心失落、一腔纠结?
“可这就是大势!日升月落、大河东流,无可违逆的大势!在这股大势面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萧氏如此,独孤氏如此,皇族李氏亦是如此……”
萧瑀一口气将碗中黄酒饮尽,目光萧索深沉……
独孤武都则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只是来请教你如何应对面前的局势,你却跟我说起天下大势……就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跟现在的局势有什么关系?
仔细斟酌萧瑀的话语,独孤武都蹙着眉毛,不确定的问道:“宋国公的意思……是要独孤氏跟整个关陇集团划清界限?”
萧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关陇集团,比之五姓七宗如何?”
独孤武都犹豫了一下,轻叹道:“怕是……不如吧?”
什么叫“不如吧”?
根本就是不如好吧!
门阀是指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
这个称呼最早起源于春秋,比如晋国六卿中的韩氏、赵氏、魏氏等。东汉时的征辟、察举都成为士大夫巩固自己政治力量的手段。而魏晋的九品中正制更是直接以出身裁定地位,造成“上品无寒族,下品无士族”的局面。士族的权力集团极大的威胁了至高无上的皇权,但凡事有弊则有利,东晋正是依托士族的支持才建立起来……
世家门阀发展至唐朝,主要有三大集团,关陇贵族、山东世家、江南士族。山东世家有文有武,关陇贵族基本上专精于武,江南士族专精于文。然而在此之上,却还有更牛掰的存在,那就是五姓七宗……
李唐建国后,李氏皇族为了粉饰自己,说自己是陇西李氏,但是五姓七宗并不待见,他们认为李氏皇族不过是是赵郡李氏的一门破落户……
就连皇家都想和这五姓七宗结亲,可见影响力如何深远阔大,即便遭受到李二陛下的全力打压,可是代表着中原正朔、华夏衣冠的五姓七宗依然是这个时代最庞大的存在。
萧瑀叹息道:“依某之见,即便是强如五姓七宗世代簪缨,在这股洪流大势之下,只怕亦是难以幸免,定然要逐步落魄下去的……”
独孤武都瞠目结舌。
要不要这么夸张?
咽了口吐沫,独孤武都低声道:“说句不敬之语……就算是改朝换代……五姓七宗之底蕴怕是也不至于遭受折损吧?”
魏晋以降,中原大地饱经战乱、烽火连天,又是胡族南侵肆虐中原,又是流寇蜂起生灵涂炭,可五姓七宗还不是照样倔强而且顽强的生存着,哪怕是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依旧屹立不倒?
这早已经是超脱于朝代更迭之上的存在了好吧……
萧瑀微微摇头,伸手去提酒壶。
这一次独孤武都没敢等着萧瑀为他斟酒,赶紧将酒壶提起,给萧瑀斟满一碗。
“是不是觉得某有些危言耸听?”萧瑀喝着酒,嚼着糕点,问道。
“这个……却是一时难以接受。”
独孤武都的话语很是委婉。
咱承认你说的那几样很有道理,世家门阀在教育普及、大量寒门士子入仕的情况下难免影响力受损,但是也不至于如你所说的那边恐怖吧?
“你还是看不到大唐的变化啊……”萧瑀唏嘘一声,耐心说道:“为什么会导致门阀崩颓的情况呢?首先是来自于皇权的集中!在以前,世家门阀散居各地,所谓山高皇帝远,再是英明的君主也不可能将权力延伸到治下的每一寸土地。那些距离皇权较远的地方难免就会不太听话,而皇权为了限制这些世家门阀,就必须扶持一些世家门阀来制衡……但是现在呢?房俊搞出来的这个水泥已然大规模的开始应用于道路的铺设之上,此物雨水则混、水干则硬,坚不可摧!等到水泥铺设的道路遍及大唐的每一条道路,一旦任何一个地方发生叛乱事件,朝廷十六卫大军的千军万马一路畅通旦夕可至……谁还跟不听话?”
一句话——无论是教育的普及、寒门士子的入仕,都将大大提升皇权的集中。
此消彼长,皇权愈发集中,世家门阀生存的土壤便会进一步压缩。
“所以,放弃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和野心吧,时移世易,识时务者为俊杰。某不是让你跟关陇集团划清界限,而是建议你脱离出去!好生休养生息,教育族中子弟。以后的大唐,所有的官职将会有能者居之,世家门阀带来的加成将会微乎其微。所谓大浪淘沙,淘尽砂砾始剩金,本身没能耐,谁也扶不起……”
萧瑀说道。
他是好心吗?
还真是。
只是好心吗?
当然不是……
他深感大唐的变化日新月异,权力的格局将要上演一次彻彻底底的洗牌。以往的关陇集团也好,江南士族、山东世家也罢,都将遭受一场猛烈的洗礼。
旧格局打破,就意味着新格局的诞生。
萧瑀远见卓识,他要在这个咱新的格局尚未诞生之前便未雨绸缪,为萧氏拉拢到足够的盟友。
汹涌大势面前,世家门阀想要继续生存,那就必须要换一个活法才行……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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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律令,以大理寺为中枢最高审判机关,审理中枢百官犯罪与京师徒刑以上案件,以及地方移送的死刑疑案。
刑部为中央司法行政机关,负责审核大理寺及州县审判的案件,发现可疑,徒流以下案件驳令原机关重审,或迳行复审;死刑案件,则移交大理寺重审。
御史台为中枢最高监察机关,负责监督大理寺和刑部的司法活动,也参与某些案件的审判。
每逢大案,常常由大理寺卿会同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理,叫做“三司推事”。
亦称乎为“三司会审”……
御史大夫在唐朝专掌监察执法,然其通常谓“御史职掌监察”,其主管非是御史大夫,而是其下的御史中丞。故此,由御史台中负责总领监察百官,参与“三司推事”……
房俊一案已由陛下诏令下达三司会审,民间又是沸沸腾腾差点酿出民变,三司岂敢怠慢?当即各自召集衙署之中精兵强将组成团队,相互交涉一番之后便在大理寺举行“三司推事”。
此案现在已然轰动关中,牵引着无数朝堂民间的目光,消息一经传出,顿时群情振奋!
在大部分人看来,正是房俊在狱中的两首题壁诗惊动了皇帝陛下以及政事堂的诸位宰辅,这才发现了奸佞构陷房俊之阴谋。而作为首恶的刑部不得不将案件的审理权交出来,会同大理寺、御史台一同审理。
既然如此,代表着大唐帝国最高司法机构的“三司推事”岂有不还房俊一个清白的道理?
房俊无罪释放,指日可待!
说到底,无论民间还是朝堂,大家都不相信长孙澹是房俊所杀,这不得不说房俊先前伪装得太好,哪怕长孙澹当真是死于他手,怕是也没人信……
万众瞩目之中,“三司推事”即将上演。
*****
黄昏后,残阳尽褪,暮色深沉。
冷风吹过赵国公府一街之隔的一条深巷,发出呜呜的呼啸,寒意幽深。
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停在巷中,独孤而萧索……
驾车的御者坐在车辕上,背脊挺直鹰视狼顾,即便是坐在那里亦有一种锋锐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一双握着马鞭的大手青筋浮凸,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前后各有十名身着寻常仆役服侍的彪形大汉堵在巷子两端,将想要走进巷子的民众驱赶。久处京畿之地,即便是寻常的百姓亦时常见识到世家门阀的嚣张跋扈,面对这些看上去就孔武有力傲气凌人的大汉,乖乖的避走他处……
未几,一个人影出现在巷子口。
此人一身锦袍面如冠玉,长相风度皆乃上上之选,自有一股傲然卓立的气势。
正是长孙濬……
长孙濬领着几个随从来到巷子口,便被彪形大汉拦住去路。
为首一名大汉道:“吾家主人已然静候多时,长孙郎君请。”
长孙濬点点头,抬脚便迈进并不宽敞的巷子,身后的随从却被拦阻。
长孙濬停步,回头,微微蹙起眉毛,语气不悦道:“怎么,连某的人也要拦着?”
颇有一股世家子弟不可一世的气魄。
可惜那名大汉面无表情,淡淡的突出一个字:“是。”
长孙濬微恼,不过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倾国倾城的秀丽玉容,只得咽了口气,点点头:“很好!尔等便在此处等着,某前去会见殿下,绝无危险。”
“诺。”
随从赶紧答应。
不答应不行,没看到眼前这些彪形大汉一言不合都要拔刀子了么?他们纵然平素随着长孙濬横行霸道无所畏惧,但是当真碰上这皇宫里头宿卫宫禁的精锐高手,那也只有任凭宰割的份儿……
长孙濬这才会身走进巷子里头,径自向着那辆马车行去。
到得近前,长孙濬深吸口气,微微鞠躬施礼:“某长孙濬,见过殿下……一别经年,常常思之往日之情形,感触良多,不知殿下玉体可否安康?”
车帘未动,马车内响起一把娇柔清脆的嗓音:“嗯,本宫安好。二郎何必这般客套?纵然非是家人,亦是兄妹,二郎且随意一切便好。”
听着着几乎无数次出现在梦境当中的嗓音,长孙濬只觉得唇干舌燥。心底疯狂的涌起一股执念,想要上前一步掀起面前的车帘,就能见到那张魂牵梦绕的笑靥玉容。
以前他不敢……
纵然对方已然与大兄和离,没有了那一份伦理纲常的牵扯阻碍,可是每当长孙濬对上那双清亮纯粹的眸子,都似乎能将他心底的龌蹉卑鄙彻底的涤荡一遍,令他为自己冒出的念头羞愧无地……
但是今天,长孙濬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
他甚至在想,是否这位尚不及自己年长的嫂嫂一直以来对自己有着难言的好感,只是迫于礼教的约束才若即若离,从不肯与自己私下接触。而现在一切的障碍都已不复存在,便遏制不住心底的思念,偷偷跑来与自己相会?
顿时心底仿佛血液都在燃烧……
舔了舔嘴唇,长孙濬决定要表白一次。
哪怕待会儿遭受叱责,他亦要将心底埋藏多年的爱慕宣之于口,让佳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固然绝大可能要面临叱责和拒绝,可是万一呢?
不说,那就一辈子没可能。
说了,或许还有万一!
长孙濬鼓足勇气,舔了舔嘴唇……
马车里忽然传出轻柔的语音。
“他……回来了吧…”这不是疑问句,因为车中人接着说道:“本宫知道他回来了。”
长孙濬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就泄了气……
心底不仅升起一股幽怨。
他就那么好,即便是已经和离,即便是他已经亡命天涯,即便他这辈子都不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前,你还是这般想着他?
长孙濬满嘴苦涩,只能说道:“在下……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罢了,那一份执念,或许这一辈子都将它死死的埋在心底吧……
车中人语音轻柔,却语气肯定:“休要骗我了,我知道他一定回来了。他若是不回来,你们怎么可能设计出那般精妙的陷阱将房俊构陷其中,百口莫辩?”
长孙濬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这就是……知夫莫若妻么?
这件事情除了自己之外,也就父亲长孙无忌猜测出几分真相,除此之外绝对不可能再有旁人知晓!
这位殿下知道了多少?
若是此事败露,非但大兄性命难保,便是这一次构陷房俊的计划亦将功亏一篑……
长孙濬紧张得冒汗,这位殿下知道了,是不是代表着陛下也知道了呢?
他下意识的就想要否认,车中人已然打断了他的话头:“本宫就在这里,不管你用什么方式,立即通知他。宫里戌时落钥,若是在此之前本宫没有见到他……那就让他别来了。”
清脆的语音的渐冷,充满坚定决绝。
长孙濬满心无奈,自从孩童之时第一眼见到这位既是表妹、后来又称为嫂嫂的殿下开始,他就从来都不能在她的面前说出拒绝的话。
何况她的话也不容拒绝……
谁晓得她会不会一怒之下会通知京兆府,来一个全城大搜捕?
只得无奈道:“他住得距离此地远一些,怕是赶不及……”
车中人再一次打断他的话语:“戌时一至,他便不用来了。”
长孙濬没法子,他自然知晓这位既是表妹又是嫂嫂的殿下看似娇柔似水,实则胸有锦绣,最是外柔内刚的女子。
“还请殿下稍候,在下这就去通知……”
深深鞠了一躬,长孙濬又是惆怅又是惶然的转身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夜风轻抚,轻轻撩起车帘的一角,露出车内一张端庄清丽、秀美无匹的绝世容颜。
赫然正是长乐公主……
夜风渐起,夜凉如水。
净街鼓尚未敲响,长街之上已然人迹罕见,唯有长风肆意,远处赵国公府雪白的灵幡烈烈漫卷……
天地萧索。
一队骑士在长街的尽头缓缓驰来,马蹄踩踏着长街的石板,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步履矫健。
十余骑缓缓而来,为首的白衫骑士头上戴着一顶民间寻常见到的帽子遮挡着寒风,也挡住了大半脸颊。只是这顶帽子与他身上华美的衣衫反差极大,予人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到了巷子口,人马骤停。
护卫再次的禁卫纷纷提起精神,冷喝道:“止步!”
为首的白衫骑士左手随意的举起,示意身后的骑士稍安勿躁,他自己则翻身从马背上跳下。然后看着面前的禁卫,声音温润平和:“某受邀前来,觐见殿下。”
禁卫一愣,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内变响起长乐公主那把清脆的嗓音:“让他过来吧。”
“诺!”
禁卫闪开一条通道任由白衫骑士过去,炯炯的目光却死死的盯着他身后的这一群骑士,大手也俱都放在腰间的刀柄上。殿下的命令是“让他过来”,而不是“让他们过来”,所以只能有这个白衫骑士一人过去!
气氛有些凝肃。
白衫骑士看都不看身后的情形一眼,安步当车,步履稳重的走到马车前,静静肃立,一时无言。
马车内亦是一片安静。
唯有长风掠过巷子,卷起白衫骑士的衣衫,发出“呼啦啦”的轻响……
良久,白衫骑士抬手将头上的帽子摘下,露出一张俊美神奕的白玉脸庞,剑眉微蹙,嘴角泛出一抹苦笑,轻声唤道:“丽质……”
赫然便是自从骊山叛乱之后便亡命天涯的长孙家长子嫡孙,长孙冲!
马车内的长乐公主一双纤手紧紧绞起,心脏似乎也被这一声呼喊猛然揪紧!
曾经在记忆里,豆蔻年华的自己总是被这一声温柔的呼唤拨动心弦,血流加速。那是她最美好的年华,有着最美好的记忆,她就像是被上天祝福的那一个,拥有着世间最高贵的身份,拥有着慈爱的母亲、英雄的父亲,拥有着完美的爱郎……
她几乎拥有了一切!
她懂得感恩,所以也曾无数次的试图去弥补人生当中一些小小的不幸和缺憾,她觉得哪怕自己的人生并不是纯粹的完美,也足以快乐平生了。
然而,现在这一些却都成了昨日烟云,随风聚散……
长风微微掀动车帘,她从缝隙之中看到了他。
依旧是熟悉的样子,仪态优雅俊美如昨,还是那个令长安所有的深闺秀女痴迷爱恋的少年郎。只是原本刀裁一般的鬓角却沾染了几丝风霜,清秀之中平添了几分沧桑与憔悴。
气度却是较之以往愈发沉稳,想必这两年漂泊江湖亡命天涯的日子,亦是生受了诸般苦楚……
长乐公主秀眸凝雾,心中自是怜惜酸楚。
她亦曾幻想着是否有一天能够再见这张曾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脸庞,听他细说离后别情、倾吐磨难艰辛,自己还是那个温柔的妻子,牵着他的手,哪怕地老天荒天涯海角亦要陪在他的身边。
可是现在……
长乐公主咬了咬粉润的菱唇,吸了**致的鼻翼,勉力控制着自己眼中渐渐盈满的水汽,嗓音略略低哑,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六郎……是你杀的吧?”
这句话问完,她的双手死死的绞着衣襟,静静的竖起耳朵,不愿意听错哪怕对方的一个字。
长孙冲微微一愣,旋即苦笑,笑容中满是苦涩。
不是“是你杀的吗?”
而是“是你杀的吧?”
语气只差,却足以显露心中的本意。
长孙冲无奈的一笑,背负双手:“丽质心中既然已有定见,又何必招长孙冲前来询问?”
长乐公主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崩塌掉了,她呼吸急促,仍是不死心的追问道:“我只想听你的回答,是,还是不是。”
清脆的声音已然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的心中固然已有答案,可是她却执着的想要亲耳在他口中听到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长孙冲眉毛挑了挑,略微有些意外。
在他心目中,长乐公主从来都是一个柔情似水的清丽女子,对他更是百般迁就,何曾有过这般咄咄逼人的姿态?
微微一顿,长孙冲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天底下都知道六郎是房俊所杀,证据确凿,不可开脱,你却为何怀疑我?”
马车里的长乐公主只觉得心脏猛然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攥了一下,痛得她心痛欲裂,眼中苦苦的忍着的泪水瞬间倾泻……
长孙冲没有回答,但是长乐公主已然知道了答案。
没有谁能比一个曾经同床共枕的人对你更加的了解,更何况长乐公主还曾全心全意的为了这个男人的自尊而费尽心机的去讨好这个男人……
他总是这样,在谎言被揭穿的时候不是立即狡辩,而是第一时间反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的紧张,才能让别人不会去怀疑他。
长乐公主的目光瞪着面前的车帘,似乎能够透过车帘看到那张充满了绝情狠戾的面容,她任由泪水滑落,不可置信的颤声道:“你怎么能……对六郎下那样的毒手?那可是你的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她还清晰的记得当年自己跟长孙冲成婚的时候,那个顽皮的长孙澹在一众宾客当中兴奋的跑来跑去,逢人便大声叫着“长乐公主是我的嫂嫂,长乐公主是我的嫂嫂啦”……
似乎从自己嫁到长孙家的那个时候起,长孙澹便像是跟屁虫一样跟在长孙冲的身后。那是对于兄长的崇拜与依恋……
一个人到底要歹毒到何种程度,才能对自己的亲兄弟挥舞屠刀?
这与当年父皇不同。
父皇当年若是不杀掉大伯和叔叔,那么如今躺在陵墓里的就会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还有她自己……
可长孙澹怎么会阻碍长孙冲?
车外的长孙冲默然不语,神情恍惚。
长乐公主伸手抹了一下泪水,语气冰冷:“就是因为你要嫁祸给房俊,便能牺牲掉自己的兄弟?”
长孙冲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如纸。
他不心疼吗?
当然会!
那可是自小就跟他亲近的亲兄弟,从来对他言听计从毫无保留。哪怕当他将刀子刺进长孙澹的后腰,长孙澹的眼里流露出来的都是一种茫然的不解,而非是刻骨的仇恨和愤怒……
因为他不相信从小就宠着他的兄长,怎么会想要杀他?
然而……后悔吗?
长孙冲深吸口气,平复汹涌的心境。
绝不!
他与房俊之间的仇恨已然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嫉妒、愤恨、憎恶……终于在那场雪地里神机营驻地的羞辱上升为不死不休的死仇!
那是何等的羞辱?
自己就那么被房俊拖着大腿招摇过市,一路横穿无数坊市街道直达皇宫门前……
这样的羞辱,只能以鲜血来偿还!
而他之所以悍然参与侯君集等人的反叛,未尝没有眼下着实拿房俊没法子、想要凭借另立新帝的从龙之功将房俊一举打落尘埃的心思……
车上车外,一时无言。
良久,长乐公主幽幽说道:“你……站出来认罪吧,本宫知道那块玉佩根本就不是兕子送给房俊的那一块,而是你的母亲自小送给你的那一块……且不说你之今日本就与房俊无关,便说你这般东躲西|藏惶惶度日,又有什么乐趣?若是你能认罪,本宫向你保证,哪怕撞死在父皇面前,也会为你求一条生路……”
她却是看不到,车下的长孙冲在一瞬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就在长乐公主说出让长孙冲认罪以还房俊清白的那句话的时候,长孙冲脸色陡然一变!
额角的青筋暴跳,嘴唇死死的抿住,双目圆瞪似有无限的怒火燃烧,使得长孙冲原本俊朗的面容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长孙冲铁青着脸,一字字道:“殿下倒是很关心那房俊!”
长乐公主秀美微蹙,冲着车辕上的御者淡淡说道:“你先退下。”
那御者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下。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公主,现在公主的前夫、潜逃的谋逆之人长孙冲就站在面前,他如何敢走?这万一长孙冲恶向胆边生……
长乐公主冷声道:“退下!”
御者无奈,只得应了一声:“诺!”起身跳下车辕,远远的走到巷子口,目光却一直盯着马车这边,只要长孙冲稍有异动,便能立即赶过来。
长乐公主吸了口气,对长孙冲说道:“所有的事情都因你自己而起,何必去迁怒于他人?好歹夫妻一场,本宫怎忍见你身首异处?若是你能悬崖勒马,本宫定会向父皇为你求情。”
长孙冲冷笑:“说得真好听……那在下是否要感激殿下仁慈?”
车内的长乐公主眼圈儿再次泛红,轻轻吸了吸鼻子,柔声说道:“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即便今日已然不是夫妻,可这往日情分难道就能抹煞不成?表哥,听我一句劝,与其亡命天涯朝不保夕,何如向父皇坦诚认罪?父皇对你向来宠爱器重,哪怕心中再是恼火,亦绝不会害你性命……”
往日恩爱,一幕幕浮上心头,长乐公主珠泪涟涟,心中满是怜惜酸楚。
昔日长安城中英俊倜傥的世家公子,曾令多少名门闺秀趋之若鹜、令多少纨绔子弟仰慕心折?时至今日,却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亡命天涯……
长孙冲默然半晌,问道:“某只问你一事,你我和离,婚事解除,可与那房俊有关?”
长乐公主愕然:“何以由此疑问?是父皇恼你有心谋逆,而向舅父提出和离,舅父亦因你之作为深感愧对父皇,故此才会勒令你们和离,由于房俊有什么关系?”
长孙冲哼了一声:“休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那房俊一篇《爱莲说》名动天下,难道你敢否认那不是为你所作?”
长乐公主又羞又气,满脸羞红。
这事儿……她倒是想否认,可如何否认得了?
房俊的那一篇《爱莲说》本就是因为钦慕她而作,此事天下皆知。可问题是房俊也只是出于爱慕做了这首千古名篇,前前后后并无一言一行对她有唐突之处……
再者说,那房俊爱慕与我,于我又有何关系?
即便是身为大唐公主,难道还能让别的男子心生爱慕了?
长乐公主心中委屈,咬着嘴唇不答话。
气氛有些尴尬……
长孙冲心底却放佛有一把嫉妒的野火在熊熊燃烧,长乐公主愈是沉默,这把火就烧得越高,隐隐然已有燎原之势,将他的所有理智全都烧成灰烬!
长孙冲冷笑道:“怎地,殿下无法否认吧?”
长乐公主气道:“房俊仰慕于我,与我何干?难不成还要将天下仰慕于我的男子尽皆治罪不成?”
长孙冲道:“那为何别人不写一篇《爱莲说》,偏偏是房俊?”
长乐公主气苦,辩驳道:“房俊才华横溢,旁人又没有此等才华写得出《爱莲说》这样的文章……”
“呵呵!看吧,终于表露心迹了吧?房俊才华横溢,我长孙冲比不上他是吧?在你心里,我长孙冲就是个绣花枕头,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在家族的庇佑之下生存以外,连个男人都不是!”
长孙冲双目赤红,青筋暴跳怒气勃发,狰狞的面目仿佛一头濒临狂暴的野兽!
这就是他自卑的由来!
一直以来,长孙冲都自认为是上天眷顾的宠儿,有着显赫的家世、俊朗的外表、卓然的才华,有权倾天下的父亲,有美丽贤惠的妻子,有似锦的前程、有璀璨的人生!
然而这一切在房俊的忽然崛起之后,全部都轰然崩塌!
长孙冲陡然发现,原来自己与房俊相比,除了长得好看一些之外,没有一样是能比得上房俊的……最令他难以接受的,还是房俊前后的巨大差异!
那个率学无诞的房俊忽然之间就能作出一首一首足以流传百世的千古名篇、那个懦弱木讷的房俊忽然之间就能创建神机营、并且在西域连战数场大发神威……
嫉妒使人疯狂。
所以长孙冲觉得妻子的心已然变了背叛了他,所以他要参与谋反另立新帝,凭借从龙之功将房俊打落尘埃……
长乐公主陡然咬住了嘴唇,一脸凄楚之色,却只能死死的憋住。
她知道长孙冲最敏感、最在意的那一处隐秘是什么,所以她哪怕为此遭受了太多莫名其妙的诘难与迁怒,却从来都不会在他的伤疤上碰触一下。
她只是苦苦的承担,默默的忍受……
换来的却是长孙冲的质疑的责难!
长孙冲面红耳赤,怒发如狂:“你跟我说实话,你与那房俊何曾有了苟且之事?”
长乐公主又羞又气,大声说道:“没有!我李丽质清清白白,怎会坐下那等龌蹉之事!”
长孙冲追问道:“那可曾有过肌肤之亲?”
长乐公主张嘴就想否认,脑子里忽然光芒一闪……骊山农庄汤泉池子里的那一幕瞬间浮现在眼前。肌肤之亲……那个应该算是吧?
她这一犹豫,长孙冲整个人放佛被雷劈了一样,原本涨红的脸色一瞬间血色尽褪,踉跄退后一步,不可置信道:“你……你……你们……好,很好!李丽质,你很好!枉我哪怕亡命天涯,哪怕和离两散,心中都始终坚信你会为我首节,都会等着我回来的那一天……好,很好……”
他嫉妒房俊,嫉妒天下所有的男人!
他恨房俊,更恨将他害的人不人鬼不鬼、做不成男人的太子!
可是他从来都不相信长乐公主会当真背着她坐下苟且之事,因为心中的自卑,所以他才会这般疯狂的问出这等羞耻之语。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当真发生了。
长乐公主脸色大变,急忙撩开车帘,辩解道:“表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长孙冲楞楞的看着面前这张如花似玉的秀丽娇颜,心头放佛被一柄尖刀狠狠的戳了一个血洞,然后又狠狠的搅合一下,痛不欲生!
他惨然一笑:“呵呵,呵呵!殿下别急,你知道的,我最看不得你着急担忧的样子……会心疼啊。可是现在,我又有什么权利去管你跟哪个男人有肌肤之亲,跟哪个男人有苟且之事?我们已经和离了,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他圆瞪双目,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的大吼:“你做得好!我长孙冲不是个男人,行不得秦晋之好、夫妻敦伦!可是你以往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喜欢的是我长孙冲这个人,能不能行那房中之事,你不在乎!呵呵,可是你现在是怎么做的?你就是个贱人,是个荡妇,是个没有男人根本就活不下去的烂货!”
长乐公主气得俏脸煞白,怒叱道:“长孙冲,你闭嘴!”
她心中亦是刀剜一般痛楚……
这还是那个对她宠溺有加、百依百顺的表哥么?自己当初承受了多大的折磨、背负了多少委屈,他怎么能用这种恶毒的言语来攻击自己?
往日的恩爱,今日怎地却变成了怨恨?
长孙冲兀自怒气冲冲:“不让说?我偏说!当初为了瞒过宫里的嬷嬷,你用手指给自己破身……那个时候我感动得无以复加,发誓哪怕丢了性命,这一生一世也要守护着你!可是现在我算是明白了,破什么身啊,怕是用手指的时候……你自己也舒爽得狠吧……”
“啪!”
长乐公主再也按捺不住,掀起车帘站在车辕上,俯身扬起玉手,狠狠的给长孙冲来了一巴掌。
她俏脸血红,大哭道:“长孙冲,你无耻!你混蛋!你该死!”
“呼啦”
远处的禁卫见到这边的情形,赶紧快速跑来,到得近前纷纷擎刀出鞘,将长孙冲团团围在中间,明晃晃的横刀排成刀阵,只待长乐公主一声令下,便乱刀将长孙冲剁成肉泥!
长孙冲带来的随从也赶紧呼呼啦啦跑过来,只是他们没有兵刃在身,更不及禁卫训练有素,只敢远远的将禁卫围起来,大声呼喝。
长孙冲举起手,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愤怒的心情,喝道:“都退下!”
他带来的随从缓缓散开。
禁卫既然手持横刀,杀气腾腾!他们一个个红着眼,死死的瞪着长孙冲,既是严加防范,心底又有一些期待……期待长孙冲做出什么不敬的举动,就可以将其当场格杀!
这些长乐公主身边的禁卫,有好几个都是当初跟着长乐公主嫁到长孙家的家将,他们亲眼看着长乐公主对长孙冲千依百顺,对长孙一家温柔孝顺。
可是最终,换来的却是长孙冲的谋逆!
这等狼心狗肺之人毁了殿下的一生还嫌不够,此刻居然敢用这等侮辱的言辞冒犯殿下,简直死不足惜!这些长乐公主的贴身禁卫本就对长孙冲满腹怨气,此刻见到这人居然还敢对着殿下叫嚣,简直怒不可遏!
长乐公主俏脸煞白,轻轻挥手。
禁卫心不甘情不愿的向后稍稍撤开,却依旧虎视眈眈的瞪着长孙冲。
“你我少小无猜,时至今日却是情分已尽。那些怨忿的话语再也休提,自今以后,当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长乐公主瘦削的娇躯轻轻颤抖,粉润的菱唇都有些发白,免礼稳定着心神,压抑着锥心噬骨的心痛,决绝道:“临别在即,唯有一语相告,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好自为之。”
长孙冲冷笑:“怎地,难道殿下不向官府告发某这个钦犯现身于長安城,将某就地擒拿,好為你他情郎洗脱嫌疑?”
长乐公主深吸口气,长长的睫毛垂下,轻轻的搧合着,淡淡说道:“你我缘分已尽,就此分别,望君珍重。”
言罢,转过身形,快步走到马车旁踏入车厢,放下车帘。
“咱们走吧。”
“诺。”
禁卫们这才收刀入鞘,缓缓的簇拥着马车驶出巷子。
固然这些禁卫心中尽皆想要将长孙冲擒拿,但是殿下明显是想要放长孙冲一马,故此无人敢动手。
蹄声嘚嘚,马车在禁卫的簇拥下拐入大街,渐渐消失在越来越深的夜幕当中。
“咚咚咚”
远处长街的尽头传来净街鼓的声音,在寒风当中越传越远……
长孙冲背负双手,卓立在巷子里,仰起头望着两侧高墙夹起的一线天际,夜幕低垂,昏暗阴沉,一如他此刻心情。
滚烫的泪水肆意的从眼眶中涌出,他仅仅抿着嘴唇,眼神中透露这刻骨的仇恨!
“丽质……这都是你逼我的,千万别怨我……”
喃喃的低语,被寒风吹散,消逝在阴沉的夜幕之中……
“少郎君……”
一个亲随上前,低低的唤了一声。净街鼓敲过,便会有左右武卫的武侯和京兆府的巡捕上街巡查,自家这位郎君可是身背谋逆大罪的第一等钦犯,一旦被衙役们发现,诺大的長安城也无藏身之地……
长孙冲深吸口气,收拾情怀,压制下心底的伤感和怨忿,轻声问道:“准备的如何?”
那亲随稍稍犹豫了一下:“少郎君……如此做,是否有些不妥?毕竟殿下她曾是……”
“闭嘴!”
长孙冲历喝一声,怒叱道:“一个变了心的女人,有何足惜?既然她能不守妇道与房俊那厮做出苟且之事,吾还有何不忍?她不是不知自爱甘愿屈身于房俊那个棒槌吗?那某就成全她,让他们做一对亡命的鸳鸯,去阴曹地府里卿卿我我去吧!”
“诺!小的亲自监督,一切都已经计划周详,就等着一个合适的契机发动,必然万无一失。”
长孙冲这才平息火气,点头道:“很好……”
目光掠过刚刚长乐公主车驾消失的巷子口,冷冷说道:“我们走!”
率领亲随自巷子的另一端走出,消失在黑沉沉的长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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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很郁闷。
自己都想要招供认罪了,偏偏刑部的官员却忽然对他如避蛇蝎,只要他提出要纸笔招供画押,狱卒便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一叠声的“房二爷您饶了我,你可别再写了”……
人家电视里不招供的那些犯人都是大刑伺候,不认罪就往死里打,可是自己这边想要招供却没人搭理,这算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也让房俊偷偷松了口气。
李二陛下的想法他懂,不就是牺牲他房俊一个,将韦义节身后的那些关陇集团的大佬都牵扯出来,以后好一个一个的秋后算账么?
按说李二陛下的想法是对的,既然玉佩的事情房俊自己都无法澄清,定罪是肯定的。那还不如自己主动一点,用主动认罪来换取最大的战果……
但是房俊不愿意啊!
咱本来就没杀长孙澹,却不得不背负这口黑锅,搁在谁身上怕是也咽不下这口气。这口黑锅被强按在身上无法反抗是一回事,自己主动忍气吞声去背又是一回事……
谁又不是贱皮子,就算被污蔑构陷,怎么甘心就俯首认罪?
现在好了,就算李二陛下不爽也不管他房俊的事,他想招供认罪,可是刑部的这帮家伙不让啊……
至于三司推事这种事情,房俊也没抱有多大希望。
李二陛下的意思不过是用这种最高级别的司法程序来稳住外头那些沸腾的民意,瞧瞧,这么多的部门、高官参与会审,那就一定是最公正的结果,即便房俊还是要定罪,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玉佩的事情解释不清楚,房俊就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郁闷个天的……
房俊在刑部大牢里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块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块玉佩分明一直在自己身上佩戴,直到进了刑部才被人偷走,怎地会在前一夜便出现在凶案现场,并且被长孙澹那个死鬼攥在手里?
玉佩定然是真的,绝对不可能是赝品,否则程务挺不会那般冒失的想要篡改勘察记录、毁灭证据,刑部尚书刘德威更是亲自将玉佩带去给李二陛下认证,若是假的,不可能这么多人、这么多环节都不曾发现。
可越是这样,房俊越是一头雾水。
难不成当真见了鬼?
话说,也不知道程务挺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房俊琢磨这块玉佩快要走火入魔的时候,就在他不远处的另一间牢房当中,程务挺却正苦苦忍着刑罚。
因为张允济的屡次阻拦、刘德威的坚定态度,韦义节就算恨不得将刑部所有的大刑都在房俊身上招呼一遍,亦是难以施行。可程务挺就倒了霉……
他老爹区区一个洺州刺史,还不至于使得韦义节心生顾忌,在房俊这边遭受的一腔怨气满腹怒火便尽数发泄在程务挺身上。虽然不能让房俊招供,但若是能够迫使程务挺认罪,承认是房俊指使他篡改勘察记录、偷走证物玉佩,那么即使房俊不认罪亦无甚要紧。
可程务挺的倔强却大大出乎韦义节的预料……
即便十八般刑具使了个遍,程务挺一身皮肉没有一块完整之处,这位房俊的“鹰犬爪牙”照样宁死不屈,牙关咬得紧紧的,一个字都不说。
韦义节气得火冒三丈,却也没法。
总不能将程务挺给打死吧?
值房里,听闻程务挺受不住刑再次晕厥过去却依旧一个字都不招,韦义节将一个白瓷茶杯摔得粉碎……
“简直混账!这个程务挺难不成是傻的么?他明明就知道就算他不招供,房俊依然要被定罪,为什么就宁愿被打死也不肯指认房俊?”
韦义节怒火万丈,又觉得不可思议。
“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这种话,饱读诗书的韦义节不是没听过,可那不都是古人拿来忽悠人的么?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比家族的荣耀更重要?
所以程务挺的坚持,是他所无法理解的。
“韦侍郎……不能再用刑了,若是在施刑,怕是程务挺要受不住。他固然有罪,但绝对罪不至死,若是其在刑部大牢之中受不住大刑而死掉,咱们的麻烦就大了。”书吏苦苦相劝。
这些书吏都知道韦义节在房俊面前吃了瘪,心里憋着火气想要将此案做成铁案,故此才对程务挺这般狠辣,几乎将所有的刑罚都施展了一遍……
可问题是谁也不是傻子,韦义节在房俊那边吃瘪是韦义节的事情,定罪与否也是韦义节的事情,但若是程务挺死在刑部大牢……那可就是大家伙的事情。
好歹也是一个六品的京兆府司录参军,其父还是堂堂的一州刺史,就这么死在刑部大牢,谁能洗脱责任?刘洎那个家伙现在就盯上了刑部,想要靠着狠踩刑部来弘扬他的名声,若是程务挺出事,无数的御史必然蜂拥而上,弹劾的奏疏如同潮水一般,谁受得了?
韦义节甚为无奈……
他就想不明白,这个程务挺是不是傻?
咋就对房俊那么忠诚,宁愿甘冒奇险篡改记录、盗取物证,面临大刑加身百般折磨,依旧不肯出卖房俊……
这人图个啥?
韦义节焦头烂额,似乎自打房俊在牢房之中写了两首诗,就开始诸事不顺……固然那块玉佩作为证物使得房俊无法洗脱罪责,可是说到底那里头还是有些难以见人的小动作,一旦被人戳穿那就是栽赃嫁祸的大罪,韦义节怎么可能不心虚?
“三司推事”牵扯面实在太大,整个中枢的司法机构悉数参与,若是其中出现一丝半点的纰漏,就足以使得整个局势瞬间扭转,变数太多。
所以韦义节费尽心机的想要在“三司推事”之前就将此案办成铁案,任是出现任何意外都不能翻案的那种……
“房俊那厮还是不肯招供?”
韦义节烦躁的问了一句。
若是想要办成铁案,还有什么比房俊自己认罪更稳妥的呢?纵然“三司推事”当中出现了变数,还有谁能推翻房俊自己的供词?
你自己都认罪了,刑部有没有施加一丝半点的大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房俊这厮混蛋啊,不但不认罪不招供,反而接连写出两首诗来,将他自己标榜成遭受奸佞构陷污蔑的千古忠义之臣,将韦义节和整个刑部抹了一脸屎……
韦义节心里着实对此没有什么期待,房俊那厮太过可恶,不严刑逼供的话怎么可能认罪招供呢?故此,也就是随口一问……
书吏犹豫了一下,瞅了瞅韦义节的脸色,发现这位顶头上司好像就只是随口问问,心下顿时恍然,回道:“自然是不肯的,还曾欺骗狱卒讨要纸笔想要写诗,却被狱卒识破,没有被其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
在他看来,韦义节这纯粹是在给自己找面子。
房俊那厮一首接着一首的诗简直要人老命,谁也受不住。可是你总不能不给他纸笔吧?人家说要招供,你就得给纸笔,然后又写一首诗,给整个刑部添堵……可若是人家招供也不给纸笔又着实说不过去,还不如干脆对外宣称房俊拒绝招供,理所当然的被让他摸到纸笔,自然也就不能作诗恶心人。
当然,韦义节是刑部侍郎,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诬陷房俊不愿招供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让韦义节去做。自己这狗腿子不正好就是在这个时候顶缸抗雷的么?
韦义节哪里知道手下书吏的想法?
他是宁可房俊写出来一百首诗,也得逼着房俊招供认罪!
当下纷纷骂道:“这个棒槌,怎地就这般油盐不进?”
书吏默然不语,心中暗道:您就装吧,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装给谁看?人家房俊天天在大牢里要纸笔写认罪书,怎地不见你给送去?
此时一个书吏敲门进来,恭声说道:“韦侍郎,有一位郎君拿着您的名帖求见,说是昔日故友,正巧进京办事,故此前来相聚。”
韦义节微微一愣,故友?
“请他进来吧。”
“诺。”
那书吏退出去,未几,一位三缕长髯、风姿俊秀的中年文士走进值房,冲着韦义节一抱拳,笑道:“韦侍郎当今可是青云直上志得意满,可还记得昔年老友乎?”
韦义节看着此人有些眼熟,正愣神思索此乃何人,陡然闻听他的语声,顿时吓了一大跳,脸色大变,对身边的书吏道:“某与老友相会,尔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诺。”
那书吏狐疑的看了一眼这位中年文士,不敢怠慢,赶紧退出值房,顺手关好房门,走到门旁几尺的地方站定,阻挡前来的官吏。
房里只剩下韦义节与中年文士。
韦义节压低声音,怒道:“你疯啦?此乃刑部衙门!你的海捕文书现在还躺在司门主事的案头,你居然敢堂而皇之的来到此处,你自己不要命,还想害了某不成?”
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隶、按覆天下谳禁之政。隋初有司门侍郎,唐朝于刑部设司门司,掌国门的启闭,检查经过物品,着重检查行人,并向天下各处颁布海捕文书……
那中年文士呵呵一笑,神情悠然,丝毫不见惶恐之色,四下打量一一番屋内的陈设,微笑说道:“何必如此惊慌?某乔装易容,便是至亲之人一时亦不能辨认,你这刑部之中又有谁能认得出?再者说,任谁也想不到某长孙冲一个钦犯,居然敢深入虎穴,呵呵,韦侍郎敬请安心便是。”
说着,也不用韦义节招呼,便自顾自的大咧咧坐到书案之后的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韦义节。
韦义节头顶冒汗,心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这是要作死啊!
可是长孙冲来都来了,想必是有重要事情商谈,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大郎此来可是身有要事?但请速速说来,你我一起斟酌,而后便尽快离去吧。”
构陷房俊这件事顶多算是失察之罪,败坏的是自己的名誉和前程。可若是与长孙冲暗中勾连传扬出去,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要知道长孙冲可是谋逆的钦犯……
长孙冲浑不在意,慢悠悠说道:“成大事者,当有执着之信念,更应有虎豹之雄胆。韦侍郎胆小怕事,实在是令在下深感遗憾。”
韦义节不悦道:“本官是否胆小怕事,勿用大郎您来评说,有事说事,若是无甚要事,还请自便。”
“呵呵,在下亲自登门,韦侍郎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到底有事没事?”
韦义节有些压制不住火气了!
这个长孙冲怎么回事?说话阴阳怪气的,行径举止更是疯狂荒诞。这里好歹乃是刑部,你就不能稳重一些,有所避讳?就算你自己不怕死,难道就不怕牵连出无数的知情人?
长孙冲哼了一声:“自然是有事,否则你以为某当真愿意看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小人?”
韦义节气极反笑:“本官是小人?行,随你怎么说,你到底所为何事?”
长孙冲淡淡说道:“某要见房俊。”
韦义节先是一愣,随即失声道:“你疯啦?!”
这里是刑部!
你一个谋逆的钦犯胆子大过天了敢堂而皇之的现身此处?
这还不算,居然还想要见房俊?
韦义节不可思议道:“你是不是疯了?只要你出现在房俊面前,令弟身死之事立马便会拆穿,你当房俊是傻子不成,猜不到是你在暗中动的手脚?再者说,你出现在房俊面前,岂不是将本官推下水?包庇一个谋逆的钦犯大摇大摆的在刑部大牢之中出入自如,你是想我死得不够快还是怎地?”
长孙冲淡然说道:“稍安勿躁,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韦义节气极:“这么大火气?本官现在恨不得砍掉你的脑袋,看看你这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长孙冲说道:“放心,死人什么话都不会说。”
韦义节有些愣神,一时没明白长孙冲话中之意。等到他回过味来,顿时色变道:“你要杀掉房俊?疯了,你是真的疯了……”
在刑部大牢谋杀房俊?
真亏你想得出来!
别说韦义节不可能在刑部一手遮天,就算他能秘密的杀掉房俊,也绝对不会跟着长孙冲一起发疯!
他现在连对房俊严刑逼供都不敢,更遑论谋害房俊的性命?
房俊的遭遇现在依然牵动了万千人的目光,连皇帝那边都紧盯着呢,自己就算要作死,也绝对不能干出这等牵连家族的蠢事啊!
长孙冲瞪着韦义节,语气阴森道:“你不用担心,某又一种无色无味之剧毒,服食之后会令人气短力竭,不消得半个时辰便暴卒而亡,便是最高明的仵作也验不出死因。只要你能助我杀掉房俊,我保证在你升任刑部侍郎的过程当中,长孙家会全力襄助,不留余力!”
“不行!”
这一次韦义节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听从长孙冲的计划,陪着他一起发疯。
上次就是因为自己一时心生贪念听从了长孙冲的蛊惑,这才导致现在进退维谷的局面。岂能记吃不记打,不知检讨反而越陷越深?
长孙冲双目赤红,怒道:“某必须要房俊死!”
韦义节断然道:“你想让他死是你的事情,出了这刑部衙门,你就算将房俊千刀万剐也不关我事。但是在刑部衙门之内,某绝对不容许你动他半根毫毛!”
这人简直疯了,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就算你自己不怕死,你就不怕时候牵连到长孙家族?
皇帝当初已然给了长孙家族天大的厚恩,连你这个谋逆的钦犯也只是随意的下发几张海捕文书了事,现在你若是在搞出事情,真当皇帝陛下是吃素的啊?
多少功劳、多少情分也被你一次一次的消耗殆尽了好吧……
而且他瞅着长孙冲这状态有点不大对劲……
这人该不会当真发疯了吧?
长孙冲料不到韦义节居然拒绝得如此干脆,软硬兼施也不行,气极道:“你就不怕某当真将你的事情揭露出来?当初某找上你,可是你自己主动要求参与进来,置房俊于死地!现在某出去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你以为陛下不会砍了你的脑袋?”
韦义节顿时脊背发凉。
他不是被长孙冲的话语吓得,而是被长孙冲的眼神吓得……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啊,简直就像是幼崽被杀害的野兽、像是子女被屠杀的父母、更像是遭受妻子背叛而嫉恨如狂的男人……
这人是真的疯了啊!
身为世家子弟,韦义节固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却也有着世家子弟的魄力!
“随你的便,你若想死,本官陪着你便是!但是想要在刑部衙门之内动房俊一根毫毛,都是妄想!”
韦义节也来了火气,怒目瞪着长孙冲,毫不退缩。
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软弱退缩,长孙冲现在的状态风场不对劲,若是顺从了长孙冲,自己就算是彻彻底底的被绑上了长孙冲的战车。
谁晓得这个疯子还会干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来?
长孙冲拍案而起,咬牙怒道:“你当真不怕死?”
韦义节毫无畏惧,怒目回瞪。
两人斗鸡一般伸着脖子互瞪良久,谁也不肯率先退缩……
“呵呵,很好!”
长孙冲脸上的怒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神经质般笑道:“不愧是京兆韦氏的子弟,有气魄,有胆量!在下衷心佩服。”
韦义节抿着嘴唇,不回话。
顿了顿,长孙冲挥挥手,径自向门口走去:“既然韦兄不愿意,在下又岂是强人所难之辈?此事就此作罢,呵呵……”
推开房门,大步走远。
韦义节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才发现背后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这长孙冲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怎地这般疯狂?
还带着那么一点神经质……
想了想,韦义节将守在门口的书吏喊进来,面色凝重的嘱咐道:“加强大牢之内的守备,再加三班巡逻的衙役,所有人犯的饮食都要严加检查,务必不能出现一丝半点的疏忽!”
“诺!”
书吏心中一紧,难不成刚刚那人是前来通知韦侍郎有人要对刑部大牢之中的人犯不利?
娘咧!
什么人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刑部大牢里头玩花样?
他却不知道,刚刚就有一个胆子大的钦犯在刑部衙门里兜了一圈……
韦义节嘱咐好书吏,当即下值返回家中,与族中长辈商议此事要如何善了。
发了疯了长孙冲,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震天雷,分分钟就能把大家全都给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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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圆成,字天保,京兆杜陵人,出身京兆韦氏郧公房,李二陛下宠妃韦贵妃之父,前隋开府仪同三司、陈沈二州刺史,袭爵郧国公。入唐之后,爵位被夺,降爵为襄城郡公。
韦圆成今年已逾古稀,相貌清癯矍铄,一袭灰色布衣端坐堂上,自有一股温雅雍容之气度。
京兆韦氏乃是大族,族中分支众多。勋公房非是京兆韦氏之嫡支,但是因为出于二十九岁便战死并州的前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韦总一脉,权势地位皆乃族中之冠,一向手执京兆韦氏之牛耳,最有话语权。
出身京兆韦氏长房嫡支的韦元通只能在一旁打横相陪……
京兆韦氏之所以有如今的底蕴和声势,正是依靠韦孝宽、韦总这一脉拼死力战以鲜血和生命铸就,即便是长房嫡支,韦元通也心甘情愿以韦圆成马首是瞻。
韦义节立在堂下,干干净净的将长孙冲之事道出。
末了,韦义节说道:“长孙冲心机深沉、气量偏激,为人阴险凉薄,恐怕非是共谋大事之辈。”
韦圆成哼了一声,雪白的眉毛轻轻一挑,不悦道:“先前正是你全力襄助长孙冲说服吾等参与进房俊一案,现在又是你说长孙冲气量狭窄为人偏激不能谋大事……尔现在已是刑部侍郎,怎地依旧如同孩童一般儿戏?”
韦元通低眉垂眼,捧着茶杯“伏流伏流”的喝茶,不置一词。
虽然心中亦对韦义节的虎头蛇尾深感不满,可这到底是韦圆成的儿子,人家老子教训儿子可以,自己若是多言多语,向来脾性刚烈极为护犊子的韦圆成怕是会不高兴……
韦义节脸色涨红,惶然道:“孩子知错……可是孩儿亦不曾料到那长孙冲居然这般执拗,且行事大胆无所顾忌,故此赶回来详细告之,请父亲定夺。”
当初他被长孙冲忽悠得脑子一热,便毫不思索的加入进来。
在他看来此案证据确凿,又有关陇集团一系的官员鼎力相助,搬到房俊还不是反掌一般容易?
谁知道中间陡生这许多波折……
尤其是长孙冲的变化,简直就是一个毫无顾忌肆无忌惮的狂徒,所作所为只为了孤注一掷除掉房俊,余者根本不在乎。
这令韦义节心惊胆跳,他个人丢官罢职事小,若是因此牵连到家族,岂非百死莫赎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