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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瑟瑟,吹得赵国公府之内林立的白幡漫卷招摇,一排排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晃,灯光明灭,一片愁云惨淡。

    灵堂之内的白色蜡烛火焰忽闪,暗影幢幢,充满着悲凉诡异的气氛。

    长孙无忌跪坐在棺椁一侧,眼神恍惚漫无焦距,一张白皙的圆脸上神情憔悴、眼白布满血丝,本是保养得宜的气度已然黯淡涣散,苍白的发丝一夜成雪……

    六郎的死去,对于见惯隋朝末年天下狼烟、与李二陛下在尸山血海之中一路逆尔篡取帝位的长孙无忌来说,并不是不可接受之事。

    见过太多生死,便对生死已然淡漠。

    然而相比六郎的死,另一个儿子的所作所为,却令他骨冷齿寒,痛彻心脾……

    夜凉如水,灵堂之内没有火盆地龙,一阵凉风从门口灌入,火烛明灭符纸翻卷,浸入骨髓的寒意令长孙无忌打了个哆嗦,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吵杂之声,长孙无忌蓦然抬头,看向门口。

    庭院里燃着无数灯笼,但是所有景物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橘红色。盖因东市那边已然烧了几个时辰的大火映红了長安城的半边夜空,此刻依旧汹汹燃烧,丝毫未见有减弱之势。

    一个仆役脚步慌乱的自门口跑进来,来到长孙无忌面前惊慌说道:“家主……大事不好!”

    长孙无忌蹙了蹙眉,没有叱责仆役的慌乱不堪,只是用嘶哑的声音缓缓问道:“何事惊慌?”

    仆役疾声说道:“启禀家主,那房俊率领京兆府巡捕、‘百骑司’精锐以及京师驻军,已经将咱们府邸团团包围!此刻二郎正与那房俊在门口争执……”

    长孙无忌眉梢一挑,一股怒气在憔悴的脸上喷薄而出,豁然起身,怒叱道:“欺人太甚!真当吾长孙家都死绝了,要被他这个棒槌骑在头上撒野不成?”

    一振身上的素白袍服,长孙无忌面色阴沉的大步离开灵堂,走向前院。

    远远的,便见到一队队兵卒簇拥着房俊立在大门口,长孙濬正跳着脚破口大骂。

    “房俊你是不是想死?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赵国公府,是长孙家!你以为当上一个京兆尹就能为所欲为,简直做梦!”

    长孙濬气得满脸通红,言辞毫不客气!

    他心里正郁闷得要死!

    本是完美无缺的计划却平生出许多波折,先是长乐公主站出来为房俊作证,这已然使得长孙家颜面扫地,毕竟长乐公主可是长孙家的儿媳!紧接着又是东市的这把大火,使得房俊得以从容脱离羁押,主持救火事宜。

    现在六郎死了,房俊却屁事儿没有,长孙濬恨不得吐血三升,自戕身亡!

    结果这还没完,这个王八蛋居然胆敢率领部曲兵卒将赵国公府团团围困,口口声声要入府搜查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你特么到底吃了啥,胆子居然肥的没边儿了?

    房俊早已在半路上便将官袍穿在身上,此刻负手立在正门的石阶上,身姿挺拔官威赫赫,自由一股封疆大吏大权在握的雍容气度!

    他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跳脚的长孙濬,冷冷说道:“现在,本官怀疑钦犯长孙冲已然偷偷潜回長安,尔你长孙濬,更是与长孙冲暗中勾结参与劫掳长乐公主一案!来人,将此人带回京兆府严加审讯!”

    当即身后便有几名巡捕冲上来,想要将长孙濬锁拿。

    独孤谋咽了口口水,与李君羡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后悔……

    这小子果然是个棒槌!

    人家长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那长孙冲即便犯下谋逆大罪,陛下也不过是下旨申饬一番令刑部通缉便算了事,任其流亡天涯丝毫没有将其追捕斩杀的意思。更何况现在长孙家正办着丧事呢,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尚未过半,你就跑到人家府上想要将人家的嫡次子捉拿入狱……

    不是说好了打草惊蛇的么?

    不是说好的敲山震虎的么?

    原来都是骗人的,你特么就是想要拽着我俩帮你背锅……

    长孙濬大惊失色,他自持身在家门,所以格外硬气,心讨就算骂你房俊两句你还能怎地?

    却不料这货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棒槌,张嘴就要将自己锁拿归案……

    长孙濬又惊又怒,又是心虚,这若是被房俊捉拿入狱,丢人现眼倒是小事,重要的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一旦对自己施加大刑,别说心中本就藏着事情,就算没有事情也得搞出事情……

    他奋力挣扎,惊怒道:“房俊你好胆!这可是赵国公府,你眼里可还有家父,可还有故去的文德皇后?”

    一旁的长孙家仆役自然不能眼看着长孙濬被锁拿,一拥而上与巡捕缠斗在一起。

    独孤谋暗暗摇头。

    若是一个家族的嫡子不得不将已经故去的先人放在嘴边,以此震慑敌人提升士气,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更是一种落魄。看来长孙家在长孙无忌之后,怕是气数已尽,再不复往日之辉煌……

    李君羡远远见到矮胖的长孙无忌正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之下快步走来,赶紧拉了一下房俊的手臂,悄声道:“二郎,适可而止吧……”

    长孙冲犯下谋逆大罪,李二陛下都不曾迁怒于长孙家,可见长孙无忌在李二陛下的心中尚有崇高之地位。这般欺上家门,说出去着实有些过分,怕是陛下心中亦难免膈应。

    长孙无忌的功劳摆在那里,文德皇后的情分亦放在那里,李二陛下就算心中再是对长孙家有意见,亦要维护脸面,对长孙家多有袒护……

    房俊轻笑一声,低声道:“将军放心,某心中有数。不狠狠的闹上一场,怎能逼得那长孙冲自己冒出头来?本就是敲山震虎,不狠狠的敲一敲赵国公府这座山,长孙冲那只老虎怎么会跳出来?”

    李君羡只得闭嘴……

    既然房俊是京兆尹,有功劳人家是首功,有黑锅自然是他第一个出来背,自己既然已经傻乎乎的跟着来了,还多什么事?且随着他闹吧,反正自己这个“百骑”大统领的职位也没有几天好待了……

    一想到这一次极有可能丢掉官职,李君羡心中非但没有郁闷沮丧,反而有着一丝丝的窃喜,一丝丝的舒畅!这个“百骑”大统领作为李二陛下的首席爪牙,看似威风懔懔,实则绝对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功劳固然容易获取,但是一旦得知了某些皇家秘辛之事,离死也就不远了……

    不过哪怕这一次要被李二陛下治罪,李君羡也想在丢官罢职之前将长乐公主毫发无损的解救回来。久处皇宫大内之地,他比别人与长乐公主的接触更多,故而更能体会到这位低调内敛秀外慧中的公主殿下是如何的慈悲心肠、清静如水。

    这样一位娴静典雅的女子,是所有男人心中都要保护的完美珍宝。

    长孙无忌脸色阴沉,一步步靠近。

    贞观朝第一人的威势自然不是吹嘘出来的,在他面前,向来横行无忌的京兆府衙役各个胆颤心惊,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撕扯不休的长孙濬。

    长孙无忌来到台阶前,看着房俊。

    忽然觉得很别扭……

    房俊本就比他高,此刻又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长孙无忌想要与其对视便不得不仰起头,气势顿然弱了三分。

    房俊不是那些巡捕,赵国公这个贞观朝第一人的身份,在同样身为封疆大吏的房俊面前自然没什么威势可言……



    强忍着心中的别扭,长孙无忌陡然发现这个以往率性妄为的棒槌,的的确确已然成长为一位需要自己去正视的人物,只是这种成长的速度实在太过惊人,使得长孙无忌完全没有做好心里准备,甚至在心中有一些感慨。

    这特么是别人家的孩子啊,若是咱家的孩子当初……

    当然,对于长孙无忌这种城府深沉的枭雄来说,感慨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旋即便被无边的愤怒所取代!

    “房俊,尔寅夜造访,却率领部曲兵卒将吾府邸围困,不知意欲何为?”

    长孙无忌压制着心中怒气,面色阴翳的诘问。

    房俊毫无畏惧的跟长孙无忌对视,淡然说道:“根据线报,贵府长公子已然与今日偷偷潜回長安,本官有理由相信其与长乐公主遭遇劫掳一案有关,故此前来缉拿钦犯归案!”

    长孙无忌陡然一惊,失声道:“什么?长乐遭受劫掳?”

    长乐居然遭受劫掳?他尚是直到此刻才知道这个消息,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瞬间便沉了下去……

    长孙冲在不在長安,没人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清楚。

    而长孙冲到底会不会劫掳长乐公主这等事,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清楚……

    仇恨使人盲目,嫉妒使人发狂!

    自己那个昔日一表人才、温润如玉的长子,居然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坠入深渊不可自拔,到了现在,连最后的底线、最后的骄傲都没撕扯得支离破碎了么?

    长孙无忌心痛如绞……

    房俊紧盯着长孙无忌的面孔,虽然知道以长孙无忌的城府自己在他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是长孙无忌眼底那一瞬间的悲伤失落,还是被他收入眼底。

    看来长孙无忌真的不知道长孙冲的所作所为,亦或者说,最起码劫掳长乐公主这件事他是完全不知情的……

    想了想,房俊问道:“怎么,某非赵国公当真不知令公子所为?”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说道:“某的确不知。只是劣子虽然冒犯天威犯下死罪,却也不是谁都能凭白污蔑的。房俊你口口声声说长乐公主被劫掳一事乃是劣子长孙冲所为,不知可有何证据?你当知道,吾长孙家累世簪缨、世代清誉,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吾长孙家的名声!若是你信口雌黄,某长孙无忌,定然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李君羡和独孤谋等人都吓了一跳,心说长孙无忌的火气怎地这般大?这不是以往那个“长孙阴人”的作风啊!

    居然说得出“不死不休”这种狠话来?

    若是换做以往的长孙无忌,哪怕心里恨不得将你一口咬死然后吸干血肉,面上照样还是笑容温煦称兄道弟,只会在背后捅你的刀子……

    不然“长孙阴人”的绰号从何而来?

    笑里藏刀,说的就是长孙无忌这种人……

    房俊却是丝毫不惧,无所谓的耸耸肩,然后抬手指着李君羡说道:“此乃‘百骑司’的线报,难道赵国公还想要甄别一番真假不成?”

    长孙无忌愤然看向李君羡,咬牙道:“很好,希望李将军的线报千万不要出错,否则某不得不到陛下面前好生与你理论一番!”

    至于“百骑司”的线报……那是唯有李二陛下才能看的,就算是亲近如长孙无忌,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李君羡心里很想问候房俊的先人,不论男女的那种……

    你特么还能不能再坑一点?

    他本能的想要辩白,说清楚这不干我的事啊,完全是房俊在自说自话……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管制虽然不保,但是长乐公主能否全须全尾的解救出来却事关重大。这不仅关系到自己良心是否得安,更关系到被陛下处罚的力度……

    心里大骂房俊坑人,嘴上却冷冷说道:“是真是假,自有本将对陛下交待,毋须赵国公担心。”

    “百骑司”乃是陛下的真正鹰犬爪牙,受李二陛下直接领导,任何大臣都无权插手其中。所以理论上来说,就算是李君羡污蔑长孙冲,他也只需承受李二陛下的惩罚,与长孙无忌无关……

    长孙无忌面色铁青,胸中滔天的怒火已然将要喷薄而出!

    可是他不能发作出来。

    一则他的性格早已养成,越是愤怒就越是压抑自己,越是愤怒就越是清醒,知道愤怒使人盲目,会做出错误的判断、错误的举措!

    再则,他也不能发作。

    现在房俊被李二陛下放出来,负责长乐公主被劫掳一案的侦缉查办,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跟房俊翻脸,会给陛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

    无论如何,长乐是自己的外甥女,更曾是自己儿媳,说到底,都是长孙家负了长乐!现在长乐遭遇劫掳,自己却在这边与负责查案的房俊起了冲突……

    外界的人难免便会深思,自己是否是在阻挠房俊查案,当真在为长孙冲遮掩?

    长孙无忌的城府,那是连李二陛下都极为赞赏的。

    他深吸一口气,面上的怒色渐退,转而代之是寻常的冷漠,他盯着房俊,问道:“既然如此,不知房府尹可是有何需要某配合?”

    房俊指着长孙濬:“本官怀疑令公子与长孙冲暗中有所勾结,要带回京兆府问话。”

    “可以。”长孙无忌一口答应,而后又问道:“尚有何事?”

    房俊愣了愣,暗暗敬佩于长孙无忌的深沉,连自己闹事打脸的机会都不给?

    可是事已至此,若是不能使得躲在暗处的长孙冲被激怒,诺大的長安自己要去哪裡找他出來?

    咬了咬牙,房俊说道:“本官怀疑长孙冲此刻就在府中藏匿,故此,想要入府搜查,还请赵国公识得大体,行个方便。”

    “放屁!”

    长孙濬怒发冲冠,戟指大骂道:“房俊,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就是要以这等龌蹉的手段来施行你的报复吗?吾家六郎惨遭戕害,你的玉佩被六郎死死的攥在手里,某状告于你有何不对?哪怕现在苦无证据将你定罪,但是某心中知道,你定然便是杀害吾弟之凶手!现在居然还敢来长孙家耀武扬威,当真以为某不敢杀了你不成?”

    房俊却是理都不理长孙濬,只是看着长孙无忌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赵国公问心无愧,府中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就还请赵国公行个方便,也好安抚外界万千人心,免得各种各样的谣言充斥市井之间,坏了长孙家的名声。”

    长孙濬暴跳如雷,看着长孙无忌嘶声道:“父亲,不能答应他!这小贼居心叵测,焉知其借机搜府便没有栽赃嫁祸之心?不得不防!”

    他不怕房俊搜府,反正什么也搜不到。

    他害怕自己被房俊带走……

    以这个棒槌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将自己带回京兆府之后施加大刑严刑逼供几乎是肯定的。自家事自己知,他哪里有程务挺的硬气胆魄?怕是夹棍夹几下,自己就有的没的全都招了……

    长孙无忌肝火正旺、怒气填膺,闻言厉喝道:“闭嘴!”

    他瞪着长孙濬,一字一句道:“吾长孙家清清白白,从未有任何触犯律法之事,怕他作甚?尔只需谨守本心,他房俊便是阎罗在世,还敢当真要了你的命不成?”

    其实若是长孙无忌言辞拒绝,房俊又哪里敢当真带走长孙濬,更别说搜查赵国公府……

    真以为贞观朝第一人、皇帝的大舅子、关陇集团的扛鼎人物是吃干饭的?

    不过长孙无忌处事,向来都是能阴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正面硬杠。既然长孙家现在的面子已经被踩到了地上,那么不妨就将自己置于一个彻底弱势的地位……

    弱者,才会得到同情。

    喝叱了长孙濬,长孙无忌一不做二不休,你不是要搜府吗?

    那就让你搜!

    老子就等着看你在陛下面前如何交代,就不信陛下能心肠冷硬到将吾长孙无忌弃若敝履!

    “既然房府尹想要搜府,那请自便便是。某长孙无忌一生清正,何曾有过半点亏污龌蹉之事?只是吾子命丧,此刻正停灵在府中,还望房府尹莫要惊扰逝者才是……”

    长孙无忌一脸阴沉,居然答应让房俊搜府!

    这回轮到房俊不知如何是好了。

    闹事可以,可若是当真入府搜查……这可是赵国公府!

    文德皇后的娘家!

    娘咧!

    若是当真搜府,李二陛下会不会回头将自己殴打致死?

    房俊犹豫了……



    终南山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昔人言山之大者,太行而外,莫如终南……

    “重峦俯渭水,碧障插遥天”的终南山不仅是长安的军事要塞,而且长安八水其中有六水发源于此,这就为长安的经济及水上交通提供了便利。

    终南山中的道路、骚站林立,尤其是蓝关一武关一商山道、子午道、褒斜道……在唐代实际担当着长安与南方往来的陆路交通的重任,因而终南山与唐代政治中心的象征—长安在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都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终南山海拔高、山势壮,其众多组成支脉,尤以圭峰山、南五台、翠华山、王顺山等高峻秀美者著称,因此整个终南山透逸峻峭,中间孤峰蔚起,十分壮观。

    古人称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缈缈……

    终南山三远皆占,自然是形胜之地。

    长安城中遥望终南山,阴天固然看不清,就是在大晴天,一般看到的也是笼罩终南山的蒙蒙雾霭,只有在雨雪初晴之时才能看清它的真面目。

    起伏的山岭叠翠的峰峦,组成一道道沟壑深谷,诺大的终南山自有诸多行人罕至的隐秘之地。

    夜幕阴沉,无星无月,阴冷的山风在山谷间的松林中穿过,呜咽声声,松涛阵阵。

    山谷中的松林之中有一间茅舍,就地砍伐松木搭建,屋顶覆以茅草,四周墙壁亦用细密的松枝紧密的编制在一起,这显然是山中猎户打猎之时用以歇脚过夜之处,虽则简陋破败,却足可遮风挡雨。

    夜晚的山林虫鸣虎啸,山风刺骨,一队武士围拢在茅舍之旁,不敢生火,只能将手中雪亮的长刀戈矛放在身旁,简单的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势,便相互依靠着取暖……

    茅舍之内倒是燃了一盏马灯,昏黄的灯光被松枝编制的墙壁缝隙之间吹入的微风吹得晃晃悠悠。

    长孙冲一身黑衣,面如冠玉,腰背笔挺的跪坐在铺着厚厚茅草的地上,正拎着一个银质的酒壶喝了一口壶中烈酒。两个身材高大的武士跪坐在他身旁,目光灼灼,有若财狼虎豹,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皇室贵女。

    就在三人面前,长乐公主瑟缩在墙角,一张清丽的俏脸惨白无血色。本是端庄整洁的绛色宫装满是褶皱,脸上靓丽的妆容也花了大半,形容凄惶,却依旧难掩天生丽质的绝世颜色。

    两个身材高大的武士目光之中满是惊艳贪婪之色,淫秽的目光从宫装下修长的玉腿,游移到柳条一般的纤细腰肢,以及因为紧张惊恐而呼吸急促引起剧烈起伏的胸脯……往来寻梭,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撕碎这件华美的宫装,好生欣赏宫装包裹之下的绝美胴体。

    若是能够肆意享受一番……

    两人齐齐“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目光越发炽烈。

    长乐公主心惊胆颤,瑟缩着向墙角又退了退,瞪着长孙冲怒叱道:“长孙冲,你疯了不成?速速将本宫放了,否则激怒父皇,必然将你腰斩车裂!”

    她实在是想不到,长孙冲居然胆大至此!

    这人现在难不成当真疯了,不记得自己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在这三辅之地将自己劫掳,就不怕父皇滔天的怒火吗?届时,休说他长孙冲难逃一死,就算是长孙家也要遭受牵连!

    现在父皇已经对长孙无忌深有不满,现在再加上长孙冲劫掳自己一事,难道他想要将父皇对长孙家最后的哪一点怜悯和感情统统打碎吗?

    而且这两个刚刚剽悍的杀掉自己多名禁卫的武士更令她忌惮,那淫邪的目光令人恶心,似乎自己身上的衣裙根本起不到阻挡目光的作用,已经赤身果体的被对方肆无忌惮的非礼……

    长孙冲手里捏着酒壶,冷冷的看了两名武士一眼,叱责道:“都规矩一点!再敢这般无礼,休怪某挖出你们的眼珠子!”

    一名武士嗤笑一声,将目光从长乐公主秀美的娇躯上收回,看着长孙冲笑道:“长孙公子,咱们兄弟不过是乡野村夫,长这么大亦未见过大唐的皇室公主,此刻只不过是心存仰慕,好生欣赏一番,何必这般介怀?”

    另一人则面色阴翳,白底多黑瞳少的眼睛死鱼一般盯着长孙冲,阴仄仄说道:“公子若是挖出吾等的眼珠子,吾等目不视物,如何能协助公子杀出这铜墙铁壁一般的長安城?到时候咱们可就要与这位国色天香的公主殿下同穴而眠了,嘎嘎嘎……”

    他的笑声难听异常,宛如刀子划过瓷器,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而且两人口音怪异,说到长乐公主的时候用的是“大唐公主”,明显非是大唐人士。

    长乐公主稍稍压下恐惧,暗讨长孙冲是从何处招揽过来这两个桀骜不驯的武士?

    长孙冲面色难堪,死死盯着两名武士,咬牙道:“切莫忘了临来長安之前尔等主人是何等吩咐……况且这長安乃是某的地盘,当真以为凭借尔等之悍勇,便能随意出入了?”

    面对这两个勇悍无伦的武士,他也是头疼……

    这特么高句丽人纯粹就是野人,根本没有上下尊卑的心思,桀骜难驯总是搞状况!

    两个武士哼了一声,闭嘴不答,但是面上神情却甚为不屑……

    茅舍之外风声呜咽,远处甚至有一声声狼嚎虎啸传来。

    一名武士看着长孙冲问道:“吾等前来,乃是因为你跟主人说及可以刺杀大唐皇帝,故此方才舍命助你。可现在吾等连大唐皇帝的汗毛都未见到,却劫掳了这位公主殿下惹得整个关中风声鹤唳戒严重重,实在是愚不可及。不知长孙公子可否相告,当初在平壤城内你跟吾家主人的承诺还算数否?”

    长乐公主这才知道这两人居然是高句丽人!

    高句丽向来敬服中原帝国为天朝上国,国中贵族以学习汉话汉字为荣耀,这两人虽然口音怪异,但是言谈之间却显得颇有章法,显然应当是出身自高句丽贵族。

    可是这样两个勇悍无伦又精通汉话的高句丽武士,居然口口声声奉旁人为主人,那么这个主人的身份显然不同寻常……

    长孙冲居然跟高句丽人勾连在一起?

    长乐公主暗暗失望,一失足成千古恨,长孙冲显然已经彻底堕落到勾结大唐敌人的地步……

    想起刚刚在道观之外,长孙冲引领着高句丽武士残杀自己的禁卫那一幕,长乐公主又是愤怒又是悲伤。

    居然伙同高句丽人对汉人举起屠刀……

    吸了吸鼻子,长乐公主壮起胆量说道:“长孙冲,若是你此刻放了本宫,本宫定然会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若是你一意孤行,就算自己不畏生死,难道也不怕牵连舅父、牵连长孙家吗?”

    长孙冲哼了一声,一脸怒气的盯着长乐公主清丽的俏脸,咬牙道:“你还有脸叫一声舅父?你还在乎长孙家?自从你与房俊苟且的那一刻起,父亲的颜面、长孙家的名誉、我长孙冲的脸面,已然全被你给玷污了!这时候还假惺惺的表演你仁慈祥和秀外慧中的公主招牌吗?我呸!”

    长乐公主怒道:“我没有!”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已然与你和离,就算我跟着哪个男人有关你何事”?可是想想现在的处境,还是不敢过分刺激长孙冲……



    长孙冲怒目而视,良久,才哑声说道:“丽质……就算你跟那房俊有苟且之事,某也原谅你,毕竟是某负你在先,令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遭受了这么多年的诽议毁谤……跟我走吧,只要你跟我走,我把什么都忘掉,咱们天涯海角逍遥自在,岂不是胜过你寂寞的生活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之中?”

    他目光炽烈,充满乞求。

    长乐公主心中顿时一软,原来他劫掳我到此,居然是要跟我远走高飞……

    虽说往昔的情分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与争吵之中消磨殆尽,但是一想到这个名满长安的贵公子居然沦落到能说出这般近乎于抛弃了尊严的祈求之语,长乐公主便心中一颤。

    她正欲说话,茅舍外忽然有人低声道:“公子,家中来人了。”

    长孙冲心中一惊,眉头蹙起:“何事?”

    若非出现巨大变故,家中是不可能派人与他联络的。哪怕劫掳长乐公主乃是他自作主张,家中也不会在这个满城皆兵的时候冒险和他联络,谁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一直盯着长孙家,就等着长孙家出现任何问题?

    茅舍外低声道:“卑下不知,那人手执家主书信,坚持要亲手交到公子手中,连卑下亦信不过。”

    长孙冲愈发觉得事态严峻,赶紧说道:“速速将人带来,不得延误!”

    “诺!”

    茅舍外想起一声应诺,继而便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未几,一人道:“公子,小的奉家主手书,面呈公子。”

    长孙冲道:“进来,拿给我看。”

    茅舍的木门被人从外拽开,一股清冷的山风灌进来,将挂在房梁上那一盏昏黄的马灯吹得一阵摇晃,灯光明灭。

    长乐公主被冻得瑟瑟打个哆嗦,清丽的脸容苍白。

    两名高句丽武士顿时目光炽烈的看过来,如此娇弱无助的美人就仿佛风中清莲,愈发勾起人的征服欲!

    一个青衫小帽的仆役走进来,长孙冲手握刀柄瞪着他瞅了两眼,认得这的确是父亲身边的亲信,这才松开握刀的手,接过仆役两手递上来的信笺。

    轻轻展开,一目十行。

    正是父亲长孙无忌的亲笔所书……

    灯光明灭,长孙冲神情不定。

    良久,他才缓缓移开书信,先是将马灯摘下,将书信卷起凑近去就着烛火点燃,待到书信烧成灰烬片片飘落,这才手里拎着马灯,神情阴翳的看着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心中一紧……

    长孙冲的目光……就跟在赵国公府外短巷之中那一次一般无二,嫉妒、愤怒、憎恨……几乎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糅合在一起,方才能够显露这样野兽一般狂野的光芒!

    长乐公主心中惊惧,这个昔日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怎地变成今日这般嫉恨如狂、神经兮兮?

    灯光摇晃着照在长孙冲的脸上,俊朗的面容忽然浮现出一抹神经质一般的笑容,使得整张脸孔扭曲狰狞,双目凶光毕露!

    “嗬嗬……那棒槌果然钟爱于你,为了救你,甚至不惜带兵团团围住赵国公府,还将二弟当着父亲的面就地擒拿,押回京兆府……好,很好!不愧是恋奸情热,为了殿下连长孙家都敢挑衅……嗬嗬,想必殿下美好的玉体定然让那棒槌爱不释手、食髓知味,这么疯狂的举动都干得出来,嗬嗬!”

    长孙冲一脸狞笑,牙齿却咬得咯咯作响。

    长乐公主白玉也似的脸颊羞红,怒叱道:“闭嘴!长孙冲,你还能再龌蹉一点么?你我夫妻一场,虽说有缘无份不得不和离,可难道就不能彼此祝福,非得这般伤害于我?我李丽质什么样人,你难道不清楚?”

    她失望至极,这个曾让自己忍受极大的屈辱也要维护的丈夫,居然能够当着外人的面说出这般狠毒的话语……

    长孙冲依旧在笑,他将马灯往前一探,凑近长乐公主的脸颊,“殿下说得对,你李丽质什么样,我长孙冲怎会不知?你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我没有摸过?可惜啊……我长孙冲是个废人,没有那能耐满足殿下您的需求,所以这都是我的错!所以我就得眼看着别的男人将你侍候的舒舒服服,还得满脸堆笑!所以哪怕我亡命天涯,也还是要回到長安将你接出去双宿双栖!”

    说到后来,他目露凶光面目狰狞,额头的青筋宛如青蛇一般凸起蜿蜒!

    长乐公主羞怒交加,怒斥道:“你混账!”

    长孙冲嗬嗬怪笑:“是,我长孙冲混账,那个棒槌却是君子,对也不对?女人啊,哪个男人能将她侍候得舒坦了,谁就是命中注定的郎君,什么相貌美丑、什么品德优劣,统统不重要,只要有那一根能让你慾仙慾死的东西,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闭嘴!”长乐公主羞恼得不知所措,可是骂人的话有不会,亦或者说不出口,反反复复也只是这一句……

    一名武士怪笑着附和,“长孙公子此言深得男女之精髓也,女子总是面皮薄故作矜持,嘴里说着不要不要,甚至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可是你只要将那东西弄进去,再烈的女人也会软成一滩烂泥,随你搓圆捏扁,到最后嗷嗷叫着我还要我还要,嘎嘎嘎……”

    长乐公主愈发羞臊,愤恨的瞪着长孙冲。身为大唐公主,她何曾遭受过这般屈辱?

    长孙冲转过头,脸上还是带着狰狞的笑意,就这么盯着刚刚说话的这个武士。

    “嘎嘎……嘎……”那武士尚在得意的大笑,自诩解出了人间之真谛,却冷不防被长孙冲盯得心底一阵寒意涌起,眼皮跳了跳,再也笑不出来。

    武士讪笑两声:“玩笑……玩笑……长孙公子何必在意?”

    长孙冲哼了一声,面色阴沉,转头对那位长孙家的仆役说道:“你且回去,对父亲说我这边一切安好,无需挂念,请他自己珍重。至于二郎……想来那房俊亦不敢将他怎样,不必担忧。”

    “诺!”

    那仆役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随即消失在莽莽夜色里。

    长孙冲跪坐在地上,命人拿来纸笔,磨了墨汁,写就一封书信,待墨迹干涸,将一个亲随死士喊了进来。

    “这封信你送去京兆府,不要被人发现行踪,只需用弩箭射入衙门之内即可,而后便自行离去吧,毋须回到此处,以免被人盯上。”

    “诺!”

    那死士接过书信,跪地对长孙冲磕了头,这才起身离去。

    作为死士,为主人冲锋陷阵杀人越货自然毋须顾忌,身首异处只是等闲。然则此次离开,死士心中明白,自己此番若是能妥善完成任务,想必自此之后长孙冲亦不会再联系自己,自己也算是能够得脱生天了……

    高句丽武士不解,一人问道:“为何要给京兆府送信?信上写的什么?”

    会说不一定会写,到底只是高句丽贵族的家将部曲而已……

    长乐公主压制住心底的惊恐,亦是好奇的看向长孙冲。

    这个时候……给房俊写信干什么?

    长孙冲在侍者端来的水盆当中净了手,哪怕是身处荒山四周危机四伏,亦要保持贵族气质。他静静的洗手、净手,没有回答武士的问话,而是抬眼看着长乐公主,微笑说道:“世间之人多有负心薄幸之辈,这一回,某就替殿下来分辨一番,看看您所委身相就的这个男人,到底只是贪恋您的美色躯体,亦或当真肯为你舍去性命!”



    房府后宅,虽然已是寅夜时分,但是当房俊被释放并且官复原职的消息传回来,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仆役下人们欢喜不尽,府中连日来压抑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即便是已然深夜各处院落皆以关门灭烛,还是会有各个院子时不时的传出小声的议论……

    房玄龄听着房俊派来的家仆详细禀告,时不时的皱起眉头。

    待到家仆将情况说完,房玄龄忧心忡忡的抬起头,看着火势越烧越旺已然映红了半边夜空的东市方向,心中颇为无奈。那小子还真是棒槌,这种逼迫那些世家门阀不得不将他放出来救火兼背黑锅的法子都使得出来……

    而长乐公主遭遇劫掳一事,更是让房玄龄深怀惊惧。

    如果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当真是长孙冲,说不得便是因为长乐公主出面为房俊作证一事,使得长孙冲嫉恨交加恼羞成怒,不管不顾的出此下策,那么房俊必然逃脱不掉干系。

    长乐公主在李二陛下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

    若是长乐公主有个三长两短,长孙家固然要承受李二陛下滔天的怒火,便是房俊亦难辞其咎……

    卢氏不管那些,只要儿子无事便是一切安好,一会儿合十拜谢佛祖,一会儿感念太上老君,总之将满天神佛谢了一遍,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长媳杜氏亦是美滋滋的跑回房中,将房俊的情形向房遗直说了。房遗直本已穿衣起身,背着手在房中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听到杜氏的讲述,这才脸容一板,叱道:“深更半夜吵得家宅不安,还得父母惊惧担忧,当真是忤逆不孝!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赶紧睡觉!”

    杜氏翻个白眼,狠狠的掐了房遗直一把,这才脱掉外套吹灭灯烛,上床安寝。

    房俊的房里自然最是高兴。

    高阳公主闻听房俊已然赶去京兆府主持大局,顿时欢喜的心情不翼而飞,不满道:“父皇也真是的,让郎君回家好生歇息几天不行吗?他刚刚自刑部大牢出来,哪里知道东市的大火情形如何,又如何知晓长乐姐姐被劫掳的情况?”

    她倒不是不担心长乐公主的安危,只是在她单纯的世界里,身为帝皇贵胄的长乐公主那边是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存在,谁瞎了眼活腻歪了敢对长乐公主不利?即便是劫掳而去,大抵也只是为了钱财罢了,好生准备重金将长乐公主赎回来便是……

    武媚娘挺着大肚子,将一件半臂葛衫披在身上,安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正是因为东市大火,那些世家门阀才不得不将郎君放出来,一则整个京兆府都在郎君的掌控之下,郎君不在,别人玩不转;再则,东市的火势愈演愈烈,总归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高阳公主瞪眼怒道:“好啊,这帮混蛋居然想让郎君被黑锅?”

    武媚娘笑道:“殿下放心便是,咱家郎君岂是那么容易吃亏的?再者说,这把火来的蹊跷,说不定其中就有京兆府的手脚,郎君必然心中有数。”

    “啊?难不成这把火是郎君自己放的?哎呀呀,这个黑面神太奸诈了吧!”高阳公主大吃一惊。

    武媚娘连忙说道:“妾身也只是猜测而已,殿下万万不可对外人说起。”

    高阳公主翻个白眼:“你当我傻啊?”

    两人正说着,后屋就寝的两位小殿下被府里乱糟糟的声音惊醒,侍女服侍着穿上衣服,推着轮椅走出来便听到房俊被释放出来的消息。

    若说谁对此最为开心?

    那必然非是晋阳公主殿下莫属!

    这几日晋阳公主将房俊的遭遇归咎于自身,认为正是房俊为了给自己治疗脚伤这才引起了一些列出乎预料的变故,最终导致房俊遭人构陷身陷囹圄。

    为此,小公主不知哭了多少回……

    此刻闻听房俊释放,怎能不心花怒放?待到听说房俊已然赶去将这个主持大局,而且长乐姐姐遭受劫掳,晋阳公主顿时就待不住了,看向高阳公主请求道:“漱儿姐姐,咱们去京兆府衙门看看姐夫吧?兕子也好担心长乐姐姐。”

    衡山公主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符合道:“好呀好呀,还从来没在大半夜逛逛長安城呢。”

    長安城的宵禁制度是全方位的,不管平民还是贵族一视同仁,出去极其特殊的情况之外,绝对不去在宵禁之后游荡在大街上,一旦被巡街的武侯和巡捕逮到,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不过若是有当朝宰辅房玄龄的手令,那自然不在约束之内……

    高阳公主立即拒绝:“别胡闹!这都什么时辰了?大不了明日一早姐姐陪着你们去,现在跟定不行,赶紧回去睡觉!”

    京兆府那边必是忙成一团,这两个小祖宗过去不是添乱么?

    衡山公主“哦”了一声,有些无精打采。

    高阳公主还是很凶的,她的话衡山公主不敢质疑……

    晋阳公主心中焦急,偷偷的在衡山公主后臀上掐了一把。

    “呀!”

    衡山公主惊叫一声,转头想要埋怨兕子姐姐为何掐自己,待到见到兕子姐姐偷偷的对她眨眼,衡山公主秒懂……

    “不行!我们不仅担忧姐夫,更担忧长乐姐姐啊!看不到姐夫,不知道长乐姐姐的情形,我们怎么睡得着呢?漱儿姐姐,求你了,你就让我们去吧……”

    衡山公主上前拦住高阳公主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晃悠。

    晋阳公主则微微咬着嘴唇,拉住衡山公主劝道:“小幺不要着急啦。漱儿姐姐有孕在身,怎么能大半夜的赶去京兆府呢?我们还是懂事一点,在府里等着消息好了。只是不知道若是长乐姐姐有什么意外的话,京兆府那边会不会如实的将消息传出来……”

    长乐公主身份尊贵,若是当真因为遭遇凶徒劫掳发生意外,怕是朝廷必然会将此事压下,最起码一段时间内不会对外传扬,毕竟有损皇室颜面……

    高阳公主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怎能会不担忧长乐公主的安危?若是京兆府因为种种顾忌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出来,自己岂不是如坐针毡?

    想了想,只好说道:“那你们先等着,姐姐去问问房相,若是房相同意,你们才能出去。否则没有房相的手令,走在街上也会被巡街的武侯逮住,遣送回宫里。”

    “唉!漱儿姐姐快去,我们乖乖的等着!”

    晋阳公主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衡山公主看着高阳公主的背影,揉了揉后臀,嘟囔道:“兕子姐姐真坏,每次都让我当枪使……”

    晋阳公主赶紧安抚她:“好啦好啦,大不了将姐夫送给我的那些红色金鱼送给你两条!”

    衡山公主眼眸一亮,欢快道:“不行,那些金鱼好可爱啊,我要三条!”

    “行吧,随你。”

    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浑然无视了一旁的武媚娘。

    武媚娘似笑非笑的看着晋阳公主,心里为这位小姑娘竖起大拇指。

    高阳公主敢爱敢恨单纯热烈,比起一肚子鬼主意的晋阳公主,还真是要稍逊一筹,更别提大大咧咧没头没脑每次都被当枪使还甘之如饴的衡山公主了……

    没过一会儿,高阳公主扶着腰身返回。

    晋阳公主一脸期待的迎上去,扶住高阳公主的胳膊,掺着她回到炕边坐下。

    高阳公主伸出葱嫩的手指点了点晋阳公主的额头,嗔道:“人小鬼大!每次都是一肚子鬼主意,房相答应了,这回满意了吧?”

    “呀!谢谢漱儿姐姐!小幺,快点快点,推着我出去!”

    “唉!”

    小姐儿俩欢快极了。

    长乐公主刚刚遭遇劫掳,房玄龄唯恐两位小殿下也遭受意外,自然是将府中最精锐的家将部曲尽数派遣,呼呼啦啦几十匹战马簇拥着一辆马车,出得房府的大门,径自沿着空寂无人的街道向着京兆府衙门行去。

    东市的大火依旧熊熊燃烧,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这座天下第一雄城的夜空……



    京兆府衙门。

    房俊强势回归,屑小镇服,群魔辟易……

    整个衙门从上到下未必当真自心底听从房俊指挥调拨,但是联想到房俊自“三司推事”之下能够全须全尾的逃脱生天,这份能耐谁敢不服?加之以前房俊在京兆府留下的那种“不听我的话就往死里整你”的威势,一个两个没人敢挑衅房俊的权威。

    韦大武试图挑衅,结果便是灰头土脸,威信全失……

    房俊坐镇京兆府,魑魅魍魉尽皆蛰伏。

    一整夜,京兆府灯火通明,衙役巡捕脚步匆匆,往来访客接二连三。

    但凡是在东市有产业的世家门阀,这一宿几乎全都未曾阖眼。东市的大火气焰滔天,可京兆府派去的人手却只是将附近的街道封锁,并且拆除了周边的几间商铺货邸防止火势蔓延,然后便不管不问,任由炽热的火焰将已被燃烧的商铺尽皆吞噬,无数财货付之一炬……

    整个長安城骂声一片!

    自然,对房俊的举措恨得咬牙的都是世家门阀,对于寻常百姓和京师驻军、巡捕来说,却乐得看热闹。仇富心理任何时代都会存在,寻常百姓们看着那比除夕夜燃放的房家工坊出产的烟花还要绚丽壮观的大火,几乎拍手称快。

    而京师驻军、巡捕们则默默的给房俊竖起大拇指,若是全力救火,往火海里头冲的必然是他们这些人,水火无情,谁愿意舍了命的去给别人救火?

    于是,世家门阀不旋踵的前往京兆府衙门,或是央求房俊速速救火,或是倚老卖老叱责房俊不作为,或者干脆大吵大闹,恨不得将整个京兆府衙门都掀翻,并且扬言明日早朝要狠狠的参房俊一本!

    本来大家同意将你释放便是要你组织救火兼且被黑锅,但是现在房俊分明做好背黑锅的打算,却一点救火的心思都没有,这些世家门阀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失算了呀!

    眼睁睁看着自家财货被大火吞噬,放在谁身上不是心疼得好似刀子捅了几刀?

    这个房二棒槌太不是东西……

    打发走窦家的一个大管事,坐在值房中的房俊问杜楚客:“明日早朝的奏折可曾备好?”

    杜楚客看向李义府,这件事情是由李义府一手操作的,他虽人未曾反对,但是这等下流龌蹉的勾当是不屑参与的。不过这个李义府心思缜密下手狠辣,倒的确是玩弄阴谋诡计的一把好手,房俊倒真的是人尽其用……

    李义府瞅了瞅客厅当中坐着的李君羡与独孤谋,应当是听不到这边的说话,便低声笑道:“府尹尽管放心,几日前卑职已然写好奏折,所有的手脚天衣无缝,无可指摘。令狐家的两间货邸年久失修,且货物堆放杂乱,又在货邸之内燃起火炉取暖,这才导致火灾的发生,并且祸及他人……城管署已经三番四次的下令其整改,但是令狐家始终无动于衷,拒不配合。故此,此次火灾的主要责任人,便是令狐家……不过卑职谨遵府尹的吩咐,火灾发生的第一时间便将起火的商铺之内所有人员尽数驱散,至今未曾有一人因为火灾而丧生。”

    房俊满意点头。

    令狐德棻一家都让他极为不爽,让令狐家来为这场谋划已久的火灾背锅乃是早早便定下的策略。

    杜楚客摇头苦笑,令狐德棻这个性格刚愎的老头子算是踢到铁板上了,闲着没事儿招惹房俊干什么?又是被挠又是打脸,现在又被这么一口大锅砸在头上。这场大火不仅将令狐家的几间对方丝绸的货邸烧得干干净净,更使得令狐家背负主要责任。可以想见,令狐家既要赔付存放在他家货邸的商贾的货款,还要背负其余遭受火灾的商铺货邸的赔偿……

    怕不得一刀砍掉半个家产……

    房俊也真是缺德……

    当然,房俊设计这场火灾自救亦是迫不得已,能在如此情形之下依旧担忧仆役民众的安全,亦算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房俊点点头,对李义府说道:“明早将两份奏折准备好,本官在朝会之上会给那些世家门阀一个大大的惊喜!”

    “诺!”

    李义府笑呵呵的应下,心情格外舒爽。

    不仅仅是万分期待那些世家门阀惊掉下巴的嘴脸,更是因为经过此事自己和房俊的关系渐渐融洽,先前因为冲击道德坊一事当中自己擅自做主处死了数十名百姓而导致的两人见的嫌隙渐渐消融。

    王玄策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次,怕是那些世家门阀都得哭出来……”

    杜楚客无奈道:“这办法管用是管用,就是阴损了些……那些家伙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府尹的奏折通过,不然若是如同今晚这样的大火再烧一次,谁也负不起那个责任……”

    “就是让他们明知道这是个大亏,也得老老实实的吃下去!”房俊哼了一声,说道:“本官被他们折腾得惨了,不好生出一口气,这日子怎么过?”

    杜楚客苦笑:“这哪里是出口气那么简单?简直就是狠狠的一刀斩在世家门阀的根基上……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他自己便是世家门阀出身,京兆杜氏那也是显赫一时的豪门贵族,想想房俊的计划顺利实施的话,京兆杜氏也是极不好受。不过他到底为人清冷,并不怎么将家族的利益放在心中。能够削弱关陇集团的根基进而打击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他倒是乐见其成。

    此消彼长,寒门会迎来一个大踏步发展的良机……

    谈完火灾之事,李义府问道:“长孙濬怎么办?”

    他对房俊是五体投地,放眼大唐上下朝堂内外,谁敢跑到赵国公府去将长孙家的嫡次子抓回来?当然,这也是个天大的麻烦,一旦处置不当,很容易遭到长孙家的反噬。

    房俊淡然说道:“长孙濬性格浮夸、处事浅薄,必然不是意志坚定之辈,命狱卒们搬出诸般刑具好生吓唬吓唬他,想来就会招供,但是切忌不可当真用刑。”

    李义府应道:“卑职明白。”

    好歹也是长孙家的嫡子,陛下的戚侄,堂堂皇亲国戚,这般轻易便施加严刑逼供,到底有损皇家颜面,陛下那边也不好交代……

    杜楚客问道:“长乐公主一案,府尹可有何章程?”

    相比东市火灾,长乐公主被劫掳一案显然尤为重要。

    且不说长乐公主身份非同寻常,单单两件事情一个在掌握之中,一个完全是突发状况,难易便不是一个级别。东市大火烧得再旺,房俊大不了也就是一个戴罪立功;可若是长乐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

    暴怒的皇帝搞不好真就能让房俊去给长乐公主陪葬……

    房俊皱眉摇头,他也没办法。

    若是长乐公主当真为长孙冲所劫掳,事情就会很麻烦。长孙冲自幼长在关中,对于長安附近的地形无比熟悉。发生劫掳的地方在城南终南山脚下的道馆,亦长孙冲对于终南山的熟悉,随便带着长乐公主往终南山哪一条沟壑山谷当中隐藏起来,想要找到都如同大海捞针。

    除非有卫星监控……

    长孙冲既然能够劫掳长乐公主,那边是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嫉妒也好,愤怒也罢,总归是不比寻常的冷静。所以房俊才会带兵围了赵国公府,甚至将长孙濬抓回来,就是想要以此来激怒长孙冲,使他自己露出行藏。

    可万一劫掳长乐公主的不是长孙冲,那可就当真束手无策了……

    几人正商议着,门口有衙役前来禀报,说是晋阳公主殿下和衡山公主殿下前来探视。

    房俊微微一愣,这两个丫头怎地跑来了?

    几个人连忙起身,便听得外间一阵脚步响动,李君羡、独孤谋等人已经恭声道:“末将参见晋阳公主殿下,衡山公主殿下……”

    一把娇脆的声音响起:“姐夫呢?”



    “姐夫!”

    “姐夫!”

    两个小公主见到房俊,眸光齐齐亮了起来,俏生生的喊了一声,衡山公主欢快的小鹿一般蹦跶到房俊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皱了皱小鼻子,奇道:“咦?宫里的那些内侍都说刑部衙门是地狱门,进了那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就算能囫囵着出来也得缺胳膊少腿的不成人形,怎地姐夫不非但没事,反而好像还胖了一些?”

    房俊哈哈笑道:“就算刑部衙门是地狱阴曹,可是你姐夫我乃是天不收地不管的孙猴子,非但莫奈我何,还搅了他一个天翻地覆!”

    不过随即想起,这年头西天取经的玄奘还未回到长安呢,又哪里来的孙猴子?

    果然,衡山公主追问道:“孙猴子是谁?是一只猴子吗?还是名字叫猴子的人?”

    房俊顺口胡诌道:“是一个法号叫做悟空的和尚,跟着玄奘去天竺取经,只不过这人长得丑,尖嘴猴腮的……”

    杜楚客插了一句:“府尹还识得玄奘大师?贞观元年的时候玄奘大师感叹中土佛教各派分歧严重,故而向陛下请旨欲往天竺那烂陀寺求取真经,不过被陛下拒绝。而后玄奘大师矢志不渝,居然自玉门关假冒官碟宪章出关,私往天竺,之后音讯全无。按理说那时候府尹怕是尚未出生……”

    房俊只得尴尬道:“听说过,听说过……”

    人只要撒了一个谎,就得无数的谎话来圆,古人诚不我欺……

    杜楚客也为深究,毕竟当年的玄奘大师佛法精深名气大振,有人当着房俊说起过此事亦未可知。至于玄奘身边是否有一个叫做悟空的和尚,那更是无从探究……

    安抚了衡山公主,房俊笑吟吟的望向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俏脸带着笑,眼眸亮晶晶的和他对视……

    房俊上前,轻抚着晋阳公主的秀发来个一记“摸头杀”,笑问:“脚上的烫伤好了些没有?”

    晋阳公主很是享受房俊宠溺的举动,乖巧的点头:“幸亏姐夫的獾子油,此物当真有奇效,伤处水泡尽消已然结痂,宫里的御医亦是赞不绝口,孙思邈老神仙的药物自然非是凡品。”

    房俊很是欢喜,便蹲在晋阳公主面前,将她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握住,想要将鞋子脱掉,仔细查看一番伤处才能放心。

    晋阳公主小脸儿通红,将脚从房俊的手心里缩回去,轻声嗔道:“姐夫……”

    房俊愕然,抬头看到晋阳公主羞赧的神情,再看看杜楚客、李君羡、独孤谋等人不自然的眼神,这才醒悟自己有些唐突了。

    这个时代虽然未及程朱理学兴起之时的男女大防,但是脚部作为女子最为隐私的部位却是早已成为风俗,非是至亲之人,绝不可将脚部示于人前。

    不过没关系……

    “走,姐夫推你到值房里。”

    别人看不得,自己却是可以看的,自己是姐夫啊,不是外人……

    晋阳公主将尖尖的下巴垂到胸口,晶莹的耳珠都泛起红晕,却没有拒绝,声如蚊呐的应了一声:“哦……”

    房俊和两位小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值房门口,留在堂中的主人尽皆神情古怪。以往都听闻房俊与晋阳公主关系甚为亲近,现在亲眼目睹,方才知道传闻不需。

    而且何止是“甚为亲近”这么简单?

    不过大唐政治高层多有胡人血统风气开放,大家也只是惊奇一下,并未有太多的想法。

    唯有独孤谋仰首望着房梁,满心凄楚。自己也是姐夫啊,可是两位小公主自打进来,哪里有办眼看向自己?

    同样都是驸马,同样都是姐夫,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

    值房里,房俊将晋阳公主的鞋子脱掉,大手握着她纤巧的脚丫,仔仔细细的看着弧度完美的脚背上的伤处。原本吓人的血泡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丑陋的结痂,不过虽然看似严重,等到结痂脱落,想必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小姑娘总是爱美的,没有疤痕自然最好不过……

    脚丫被房俊捏在手里,晋阳公主面色酡红羞涩难当,她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脚跟细嫩的肌肤接触着房俊手掌心的老茧,一阵阵酥痒传来,晋阳公主咬着嘴唇,纤细的脚趾头微微弯曲……

    衡山公主靠在房俊的肩头上,赞叹道:“姐夫你的獾子油实在是太厉害了,父皇起先还恼火着呢,但是见到兕子姐姐的烫伤好得很快,便也不在我们面前骂你胡来了,御医那边还特意记录了你的方子,熬制了许多的獾子油,留待以后备用。”

    穿好鞋子,晋阳公主才长长的吁出口气,喝了口水,问道:“姐夫,长乐姐姐现在有了消息没有?”

    长乐公主是她的嫡亲姐姐,姐妹连心,自然最是关心不过。

    房俊蹙了蹙眉,语气淡然道:“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虽然还未有长乐公主的消息,但是关中附近已然尽数戒严,凶徒便是插翅也难飞。唯有长乐公主安全无恙,他们才会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若是长乐公主遭遇不测……他们的下场便是千刀万剐,所以暂时来说,长乐公主一定是安全的。”

    这也是房俊并不太着急的缘故。

    凶徒留着长乐公主,总归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杀掉长乐公主,那么久只有死路一条,上天入地也逃不脱千刀万剐的命运!再者说,若是凶徒铁了心要长乐公主的命,在城南道观当中便可得手,何必大费周章的将其劫掳而去?

    晋阳公主却并未宽心,伸手拉住房俊宽大的手掌,泪盈盈的哀求道:“姐夫,一定要救回长乐姐姐好不好?母后去世之后,兕子也就剩下长乐姐姐和小幺了,兕子不想失去长乐姐姐……”

    在晋阳公主的心里,哪怕跟高阳公主再是亲近,那也隔了一层。

    即便是一般的世家豪族之中尚且有嫡庶之分,何况是皇家?

    嫡庶有别,这是纲礼伦常!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是王朝传承的核心,所以哪怕李二陛下英明神武功勋盖世,照样要受到无数的职责和非议,原因就是“玄武门之变”乃是“不义之举”,李二陛下不是嫡长子,他的皇位来路不正……

    后世的明成祖朱棣,遭遇与李二陛下大致相同。

    看着晋阳公主哀求的目光,房俊当即点头:“殿下放心,只要一丝希望,微臣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将长乐公主救回来!”

    在这个聪明毓秀玲珑剔透却偏偏不知道还有几天好活的晋阳公主面前,房俊完全没有任何免疫力。

    就算晋阳公主现在要他上天去摘星星,房俊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能不能摘得下来,而是想法子做一个那么高的梯子……

    晋阳公主破涕为笑,重重的点头:“嗯!姐夫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姐夫最厉害了!”

    一旁的衡山公主也符合:“就是就是,姐夫最最厉害了!那些凶徒见到姐夫出马,必然吓得腿软,跪地求饶!”

    房俊心怀大畅,哈哈大笑。

    没有什么能比两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毫无保留的崇拜更加令人开心了……

    敲门声响起。

    房俊随意道:“进来吧。”

    王玄策推门进来,先是瞅了一眼两位殿下,然后将手里的一封皱巴巴的书信交到房俊手上。

    “府尹,刚刚在外面被人用弩箭射进来的……”

    “什么东西?”

    “是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送来的信笺……凶徒之首,果然不出府尹的预料,正是长孙冲!”进来之前,王玄策自是看过这封信笺。

    房俊接过来。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关心长乐公主的安危,亦在一旁伸长了脖子,凑过去跟房俊一起观看,却被房俊轻轻挡住。

    尚且不知道信笺上的内容,万一有什么不宜被小孩子看到的东西,未免不妥。



    晋阳公主嘟起嘴儿,有些不悦,忿忿的瞪了房俊一眼。

    衡山公主则打了房俊的肩膀一下,恼火道:“小气鬼!”

    房俊不为所动,神情凝重的细看。

    待到看完,房俊冷冷一笑,说道:“神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之疯狂……长孙冲当真是狂妄至极,他不要命了吗?”

    王玄策默然不语。

    晋阳公主惊问道:“姐夫,你说……劫掳长乐姐姐的凶徒,乃是长孙冲?”

    她简直不敢置信!

    很小的时候母后过世,长乐姐姐便会时不时的将自己接到长孙家去小住几天。期间每每见到姐姐和长孙冲之间恩爱和谐,还都会心生羡慕,想着若是等到自己将来也找到长孙冲这样一个长得帅气还从不跟长乐姐姐吵架的驸马该有多好,可以每天快快乐乐的玩耍!

    长孙冲因为谋逆之举不得不流亡天涯,晋阳公主还曾暗暗垂泪,心里想着长孙冲是不是有些什么难言的苦衷……

    及至长乐姐姐被父皇做主与长孙冲和离,晋阳公主甚至暗暗埋怨父皇,为何要生生拆散这么一对儿恩爱的夫妻?

    可是现在自己听到了什么?

    劫掳长乐姐姐的居然是长孙冲……

    他是疯了不成?

    难道忘记了长乐姐姐对他有多好?

    若是换做房俊姐夫……晋阳公主相信,哪怕是让房俊去死,也不会伤害漱儿姐姐一根毫毛……

    小姑娘心中的那一份纯洁美好,被这个残酷的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

    房俊叹了口气,摸摸两个小公主的头发,安慰道:“不必担忧,有姐夫在呢,必然将长乐殿下给你们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嗯嗯!”

    两位小公主齐齐点头。

    若是凶徒乃是穷凶极恶之辈,她们还会有些担忧。可若是长孙冲……却不说长孙冲会不会丧心病狂到伤害长乐姐姐,最起码长孙冲在房俊面前那就是弱的要死的存在,当初房俊可是拖着长孙冲的腿横穿半座長安城……

    安抚了两个公主两句,房俊跟王玄策走出值房。

    一出房门,房俊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面沉似水。

    大堂里,李君羡啧啧嘴,恼火道:“这长孙冲莫非是不要命了不成?劫掳长乐公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难道不清楚?陛下已然对他网开一面,即便是犯下谋逆大罪亦未赶尽杀绝,此人不但不知报答陛下天恩,反而劫掳长乐公主……简直禽兽不如!”

    独孤谋亦说道:“二郎万万不可听信长孙冲信中直言,单枪匹马的前去营救长乐公主!长孙冲说得好听,只要你前去便立即释放长乐公主,可是此人阴险毒辣,长孙澹的死搞不好都跟他有关系!这样的人怎能言而有信?”

    房俊坐到椅子上,闭目沉思。

    细细思之,他得出一个结论。

    长孙冲怕是当真不要命了……

    长孙冲在信中明言,劫掳长乐公主乃是因为嫉妒长乐公主出面为房俊作证,市井之间的留言皆说长乐公主已然委身于房俊,那么便将长乐公主遭遇劫掳的责任归咎到房俊身上。

    而后长孙冲要求房俊单枪匹马前去替换长乐公主……

    替换个屁啊!

    现在的长孙冲定然已经抱定死志,只要房俊落入他的手里,必然会三人一起同归于尽,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李君羡和独孤谋说得倒是好听,可是自己不去行么?

    长孙冲的这封信就算此刻自己毁掉,李君羡和独孤谋亦会禀告李二陛下。在李二陛下心目中,长乐公主遭遇劫掳,正是因为其出面为房俊作证,这才引得长孙冲嫉妒如狂,悍然出手将其劫掳。

    若是明明有救出长乐公主的机会,房俊却怕死不敢去……

    那李二陛下定然会让房俊死的更惨!

    房俊暗暗懊恼,他本是想通过打击长孙家来达到刺激长孙冲的目的,使其忍不住跳出来。现在目的果然达到了,长孙冲本就因为玷污了长孙家的名声而自责不已,此时更是因为他的缘故导致长孙无忌被房俊打脸,如何忍得住?

    长孙冲的确被刺激了,也的确跳出来了,只不过着反应实在是出乎房俊的预料……

    分明是想要跟房俊玉石俱焚啊!

    房俊哼了一声,淡然说道:“不去?怕是我前脚说了不去,后脚陛下就派人来砍我的脑袋……”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儿上算是挑明了。

    别特么假惺惺了行不行?

    若是你们能够谨守这封信的秘密,咱将它神不知鬼不觉的销毁了,房俊还可能不去。可是你们两个能够保证不向陛下回报么?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房俊见死不救,哪里还有活路?

    李君羡和独孤谋互视一眼,尴尬一笑。

    有些难堪,但是也无需解释。

    就算是易地处之,想必房俊也照样会如实向陛下禀告……

    可以尴尬,但是不用自责。

    总不会让大家跟你一起蒙骗皇帝吗?

    杜楚客叹气道:“所以说,长孙冲写了这封信,就不怕你不去。你若是不去,明早的朝堂之上,必然有的是官员弹劾你见死不救,弹劾你罔顾皇室公主之性命,更有甚者,此事乃是因你而起,若是长乐公主被给你出面作证,长孙冲也不会恼羞成怒铤而走险,你若是不去,职责上、道义上,将会遭受无尽的谴责。”

    王玄策苦笑道:“可若是去了,那就是九死一生……这个长孙冲还当真是狠辣,一出手便不让人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房俊深吸口气,振衣而起,慨然道:“正如尔等所言,无论从职责上亦或道义上,这一趟,本官都非去不可!既然如此,又何须纠结?本官面对突厥狼骑的冲锋尚且不惧,面对数万叛民的重重围杀尚且不惧,何以惧怕一个区区的长孙冲?当初某能拖着他的腿横穿半个長安城,现在照样能拖着他的腿,将他拖回来绳之以法!”

    既然躲避不开,那就从容面对!

    那个本应因病死在长孙家的长乐公主,因为自己的出现而逃离了长孙家,那么必然是福大命大!

    我房俊得以穿越重生,难道就是福薄之人?

    就不信两个福泽深厚之人,还克不过一个丧家之犬一般亡命天涯的长孙冲!

    “立刻调集兵马,前往终南山下待命!”房俊发号施令。

    既然长孙冲要自己单刀赴会,没理由见不到自己的面便跑掉吧?只要长孙冲露面,那么不论结果如何,也必须将其留在关中!

    要么留住人,要么留住尸体!

    李君羡起身道:“末将这就召集‘百骑司’中精通侦缉追踪的好手,并且禀告陛下。”

    这样的行动自然要知会李二陛下知晓,此乃题中应有之义。

    “速去速回,另外请求陛下派遣神机营助阵,终南山中山高林密,弓矢弩箭施放不便,还是神机营的火器威力更大。咱们争取今晚搞定长孙冲将长乐公主救回来,明早早朝之上,再给那些关陇集团演一出大戏!”

    “末将遵命!”

    李君羡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房俊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大意,便吩咐王玄策道:“速去府中,命吾家中工匠将最近赶制的几样东西都带来。”

    王玄策不知房俊所指的东西为何物,却也不问,赶紧前去。

    房俊则带着独孤谋、杜楚客来到偏厅。

    墙壁上是一幅诺大的关中地图……

    这张地图完全区别于时下类似于“看图说话”的一般比例严重失调的地图,比例尺相当精准,而且极其详尽,地图下方终南山北麓的地形纤毫毕现,一山一岭、一沟一谷,尽收眼底。

    眼下尚不知长孙冲藏身何处,但是并不妨碍事先制定出策略,一旦长孙冲逃脱会逃往哪个方向,大军将要在何处设置关卡、沿着哪条道路追捕。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对于即将到来的正面交锋,房俊并不乐观。面对已然疯狂的长孙冲,多一丝的准备,就有可能多一丝胜算,甚至能多一丝活命的机会……



    午夜的太极宫灯火辉煌。

    李二陛下一身明黄色的团龙袍端坐在神龙殿的椅子上,面色阴翳,隐有雷霆震怒。

    李君羡单膝跪在面前,将长孙冲的那封书笺呈递给李二陛下,一五一十的将详细情况说明。

    及至他说完,李二陛下亦不发一言。

    殿内儿臂粗的蜡烛燃得正旺,窗户缝隙隐有呼啸的风声,东侧的窗户被东市熊熊大火映得一片彤红。

    半晌,李二陛下才开口说道:“速速前去协助房俊,给朕记住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将长乐公主完好无缺的带回来。若是长乐有什么意外……你也就别回来,自裁以谢君恩吧。”

    嗓音晦涩,冷酷决绝。

    李君羡心中一颤,连忙道:“末将遵旨。”

    起身躬身后退两步,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殿内的李二陛下抬眼看着东市那边映红天际的大火,沉声唤道:“王德何在?”

    脚步声响,王德自一侧的偏殿内快步走出,到得近前躬身道:“老奴在……陛下可有何吩咐?”

    “即刻前往赵国公府,告诉长孙无忌,朕要立刻见到他!”

    “诺!”

    王德匆忙离去。

    大殿内一片寂然,唯有夜风掠过窗户缝隙发出呜呜宛如呜咽一般的鸣响。

    李二陛下雕像一般端坐不动,烛光照耀下的神情却越来越是阴沉、越来越是狰狞,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漫天凝聚的乌云,乌云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浓厚!

    蓦然,李二陛下奋力一挥手臂,面前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书册茶盏等物被他一扫而空,纷纷跌落在地上,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砚台和笔筒在地上滚动,茶盏则摔成碎片……

    李二陛下面目狰狞,额角青筋暴跳,咬牙切齿的低吼道:“禽兽不如!真真是禽兽不如!长孙冲,真誓要将你千刀万剐,让尔死无全尸!”

    殿外的内侍宫女听到声响,急忙进来探视。见到满地狼藉,正欲上来收拾,却陡然听到陛下一声宛若春雷一般的暴喝:“统统滚出去!”

    “诺!”

    内侍宫女们差点吓死,缩着脖子夹着双腿,鹌鹑一般倒退着退出大殿……

    李二陛下竭力遏制着愤怒,缓缓闭上眼睛,就这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坐在大殿内。

    烛影飘摇,东窗如血……

    及至耳边传来内侍通禀的声音:“陛下,赵国公殿外求见。”

    李二陛下依旧闭着眼睛:“宣。”

    “喏……”

    ……

    “微臣觐见陛下。”

    长孙无忌的声音响起,李二陛下这才缓缓睁眼。

    一双虎目之中精芒闪烁,面色阴沉如水,直直的盯着面前躬身揖首的长孙无忌。

    大抵是因为来得匆忙,长孙无忌微微有些气喘额头隐见汗渍,甚至只是来得及将身上的素服换下,亦未梳洗,发髻散乱形容憔悴,花白的头发显得甚是凌乱,哪里有一丝一毫当朝国公、一等权臣的威仪?

    若是放在以往,李二陛下必定心中感慨丛生,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的悲怆痛心?念及往昔情分,便是长孙无忌犯下再大的过错也一笑置之。

    可是现在,李二陛下心中却没有半分同情怜悯,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怒火!

    “辅机,朕待你如何?”李二陛下语气阴沉,冰冷如刀。

    长孙无忌心中一颤,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只好说道:“戴天履地,厚重如山!”

    “朕待你长孙家如何?”

    “君恩似海,抃风儛润。”

    “砰!”李二陛下愤怒的拍着桌案,咆哮道:“你还知道?朕还以为这些年对你们长孙家的恩惠都被狗吃了!昔年尔与某并肩作战携手共创着大唐江山,文德皇后与某伉俪情深生死不渝,朕是个念旧的人,所以对长孙家颇多优容,放眼天下世家门阀,有哪一个比得上你长孙家?不知有多少弹劾你长孙无忌受宠过度的奏疏都被朕压下,未曾有一字一句入耳。可是现在,你是怎么对待朕啊?”

    空旷的大殿上充斥着李二陛下愤怒的咆哮,回音嗡嗡作响。

    长孙无忌心惊胆颤,簌簌发抖,身上汗出如浆!

    在李李二陛下夺取皇位继承权的玄武门之变中,长孙无忌称得上是首功之人……

    在酝酿政变时,他态度坚决,竭诚劝谏;在准备政变时,他日夜奔波,内外联络;在政变之时,他不惧危难,亲至玄武门内。所以李二陛下始终不忘长孙无忌的佐命之功,时不时的对大臣们说:“我有天下,多是此人之力。”

    而相应的,李二陛下对于长孙无忌的信任和器重亦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即便是杜如晦与房玄龄、李孝恭等重臣,亦远远不如。

    “誉满天下,谤亦随之”的道理古今皆然,长孙无忌如此遭受重用,自然便有诽谤诞生。就在他被唐太宗钦定为功臣第一、进封齐国公之后没多久,就有人秘密进谏太宗,认为长孙无忌权宠过盛,骄傲志满,不利于君臣团结和社稷稳固……

    可是李二陛下是怎么做的呢?

    他不但没有怀疑长孙无忌,而且还将密表出示给长孙无忌,以表明君臣无猜。同时,李二陛下又召集群臣,给大家上政治课。他对群臣说:“我孩子年幼,长孙无忌于我有大功,他就像我的孩子,疏间亲、新间旧,这些离间的言论我是不会采信的……”

    这等信重和宠爱,冠绝满朝!

    “噗通!”

    长孙无忌双膝下跪,以头顿地,悲呼道:“微臣辜负陛下信重,内心亦是宛如刀割。但请陛下治臣之死罪,微臣甘之如饴,无有半句怨恕!”

    唐朝不时兴跪拜叩头,这等礼节唯有祭天法祖的时候才会施行。此刻长孙无忌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愧疚,只能以这种无上之礼来表诉心迹……

    “呵呵,死罪?”李二陛下咬着牙狞笑:“长乐乃是朕的嫡长女,朕视之如掌上明珠一般,不曾有半点委屈、不忍有半句叱责。朕将她交托与你长孙家,你们是怎么对待她的?阴谋篡逆、想要戕害她的父皇!而现在呢?那个畜生居然敢将长乐劫掳而去,他想要干什么?”

    长孙无忌悲呼道:“微臣教子无方,死罪,死罪!”

    李二陛下抬起头,再也不看涕泗横流的长孙无忌,将目光凝视着头顶宽大的房梁,一字一句说道:“现在房俊已然前去营救长乐,若是天可怜见庇佑朕那可怜的女儿,使得长乐毫发无伤,朕依然会予你长孙家一世富贵。可若是长乐有何不测,你们长孙家……除去你之外,就尽皆去给长乐陪葬吧!”

    殿中的长孙无忌只觉得一阵森冷袭来,激灵灵的打个冷颤……

    他知道长孙冲这三番两次的叛逆之举早已激怒李二陛下,将往昔的情分渐渐消耗殆尽。

    可是却也想不到李二陛下居然愤怒到这种程度,能够说出这样决绝狠厉的话语!

    除我之外……尽皆给长乐公主陪葬?

    若是长孙家只剩下我一人,那我还活个什么劲儿……

    长孙无忌心中悲苦。

    他也不知长孙冲发的什么疯,怎地居然将长乐公主劫掳而去?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现如今两人和离,可是也要念及往昔的情分吧?

    现如今倒好,儿子惹祸老子背锅……是全家背锅!

    他哪里还顾得上心疼儿子,为长孙冲的生死担忧?

    赶紧表态道:“请陛下放心,微臣这就前去与房俊汇合,寻到长孙冲藏匿之处,微臣亲手带着他的头颅回来,向陛下请罪!”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

    长孙无忌擦了擦眼泪,爬起来施礼,而后躬身退出大殿。



    走出太极宫,远处东市的大火依旧熊熊燃烧,长孙无忌却是浑身冰冷。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怨长孙冲吗?

    当然怨。

    可长孙无忌从来都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事已至此,往昔的情分已然涓滴不剩,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但是首要的事情,还是得赶紧找到长孙冲,劝阻他放了长乐公主!不然长孙家如何承受陛下滔天的怒火?

    “走,速去京兆府!”上了马车,长孙无忌便疾声吩咐。

    仆役当即快马加鞭,一行车队呼啸着赶往京兆府衙门。

    长孙无忌掀开车窗扭头看着身后火光冲天的东市方向,一对眉毛紧紧的蹙起。若说之前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场大火的蹊跷之处,那么现在愈发觉得这就是房俊监守自盗、自导自演的一出把戏……

    即便是城府之深、智谋之精如长孙无忌者,亦不得不承认房俊这一手玩的确实漂亮。

    先是长乐公主的证供使得三法司不能贸然判决房俊,继而房俊利用这场大火来撬动本已松动的世家门阀之间的联盟,又有陛下的施压,而那些目光短浅如令狐德棻者迫切的需要房俊出去主持京兆府大局,再加上长乐公主被劫掳案件……

    这边构成了房俊被释放的事实。

    可是看看现在依旧熊熊燃烧的东市大火,就知道房俊狠狠的将世家门阀们报复了一遍。

    本来释放他是让他救火顺带着背黑锅的,可是房俊不愧是棒槌,既然黑锅早晚都得背,那就任由大火这么烧着,烧得世家门阀心急火燎。

    救火?

    想滴美……

    忘记了你们想要将我置于死地的时候了?

    反正释放容易,再想将房俊捉回去,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放下车帘,长孙无忌叹了口气,莫名的便由房俊的身上联想到自己的长子长孙冲……

    想当初,长孙冲的表现得到满朝赞誉,李二陛下更是宠信喜爱,甚至将长乐公主下嫁。可是谁曾想到昔日那个翩然如玉、满腹才华的世家公子,会沦落到今时今日惶惶然有如丧家之犬的境地?

    何止是丧家之犬,怕是很难见到明朝的太阳了吧……

    长孙无忌握着心口,一阵针扎也似的剧痛。

    京兆府便在皇城之西,车队不一会儿赶到,长孙无忌未及下车,便被衙门里的衙役告知房俊已然率队出城去了……

    长孙无忌大感头痛,当即驱使车队折而向南,出城去寻房俊。长孙冲的藏匿之处他自然知晓,故此也不必探听房俊动向,只需得到长孙冲藏匿之处附近,便必然能碰到房俊。若是碰不上房俊更妙,可以赶紧劝阻长孙冲放了长乐公主,而后远走高飞。

    若是房俊与长孙冲碰面,便代表着“百骑司”、神机营等等部队已然团团将其围困,即便是肋生双翅,也无法逃出生天了……

    *****

    严冬已尽,暖春未至,终南山中风冷天寒,沟壑之中背阴处的积雪尚未融化。

    山路陡峭崎岖,马不能行,房俊披了一件斗篷大步前行,前方自有探马斥候查探路径,身后的大部队在山谷沟壑的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迎着北风疾步前进。

    北风在两侧的树林中吹过,发出呜呜的鸣响,时不时传出一声声虎啸猿啼,惊得林梢栖息的飞鸟扑簌簌振翅飞起。

    房俊抬头瞅了瞅头顶黑乎乎的山岭,便见到前方一个斥候在雪地里健步如飞的奔来,到得近前单膝跪地施礼,禀告道:“启禀将军、房府尹,前方发现敌踪!”

    此乃“百骑司”的斥候……

    房俊赶紧下令道:“给本官盯住了,但是切勿轻举妄动!”

    “喏!”

    又向前行了盏茶时分,拐过山谷之中一道羊肠一般的谷道,便见到前面山坡处若隐若现的火光。

    李君羡、独孤谋当即拿出地图翻看,待到看清附近地势,陡然色变道:“这山坡的背后……乃是一处断崖!”

    原本按照计划,见到了长孙冲找准了位置,看清楚四面地形,然后一声声号令传出去,大军四散而开,奔赴各自的目标地点,实施包围堵截,务必不让凶徒逃脱。

    可是现在没辙了,一百条路都可以封锁截断,可是悬崖怎么封锁?

    一旦长孙冲事先预留下可供攀爬的绳索,完全可以从容逃脱,只要到了悬崖之下,这诺大的终南山沟壑幽深山岭无数,简直就如同一泡尿尿进了大海,根本就找无可找……

    房俊也郁闷了,本来以为长孙冲敢于跟自己叫板让自己亲来,那就明显没要活着离开……可是现在才知道这小子也是鬼的很,难道是想将自己宰了之后还能从容离开?

    可是无论心中有多少想法,依旧要继续前进。

    后退是万万不行的,且不说李二陛下绕不的他,便是自己良心的那一关也过不去。

    山坡上是一片茂密的松林,林间残留着白雪,但今夜无风无月,能见度极低,除去依稀自松树枝桠见流泻出来的火光,什么也看不清。

    大军缓缓向山顶围拢。

    待到半山腰处,松林中陡然响起一声呼喝:“再敢上前一步,某就斩下长乐公主的人头!”

    “呼啦!”

    所有人都顿住脚步,兵卒们纷纷擎刀在手、弩箭上弦,却是谁也不敢贸然上前一步。

    房俊站定身形,吐气扬声道:“长孙冲,是个爷们儿的就站出来,男人之间的恩怨就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何必牵连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且不要让关中男儿耻笑!”

    松林中响起长孙冲的声音:“休要说这些废话,房俊,若是当真有胆量那就一个人上来,此事因你而起,自然要你我之间了解。若是旁人敢上前一步,那就做好跟长乐公主玉石俱焚的准备吧。”

    李君羡皱眉,凑在房俊身边低声道:“山高林密,光线不好,连长孙冲的藏身之处都看不清,弓弩手也是无能为力。”

    房俊白他一眼,不客气道:“你这不是废话?就算能一箭射死长孙冲,你能保证他手底下的死士不会第一时间杀了长乐公主?”

    李君羡不说话。

    房俊吸了口气,向着山顶喊道:“恁地聒噪!长孙冲你当我是傻的不成?等我上去被你一刀杀了,而后再杀掉长乐公主来一个同归于尽若,我岂不是亏大了?既然反正都是你跟长乐公主都活不了,我又何苦自己搭一条命进去?休要打那些没用的主意,想杀长乐公主你就杀,墨迹个啥?速速杀掉长乐公主,而后引颈就戮,我也好赶回去睡个回笼觉。”

    身边的李君羡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特么的,你就是这样谈判的?

    果然是棒槌啊……

    独孤谋眼皮一跳,一脸无语。

    茅舍之中的长乐公主闻听山下来了救兵,又是房俊亲自带队,心中稍安。毕竟房俊虽然现在担任的是京兆尹文职,但是冲锋陷阵亦是一员猛将,对付长孙冲手底下这些死士想必是极有把握的。

    可是谁曾想到,房俊居然一上来就说了这么一句……

    公主殿下气得咬住一口白牙,心中将房俊大骂了一遍!

    你就是这样来救人的?

    虽然长乐公主也知道长孙冲现在已经疯狂,连他自己都没打算活着离开,房俊即便是一个人上来那也是凶多吉少。但是……这样的回答,也实在太令人寒心了吧!

    这个王八蛋!

    ……

    躲在一株大松树之后的长孙冲也有些懵……

    这人怎地不按套路出牌?

    无论如何,既有长乐公主为房俊作证在先,又有李二陛下的压力在后,你房俊从哪个方面不都应该视死如归的将拯救长乐公主放在头等大事么?

    就算是死,你也得乖乖的前来送命吧?

    特么的,真是棒槌啊!

    长孙冲忍着怒气,向身后一招手,当即便有两名死士进去茅舍之中,将长乐公主双手绑住,然后押着她的双臂径自来到松林的边缘……

    这一回山下看得清清楚楚。

    独孤谋惊呼道:“是长乐公主!”

    李君羡瞪着房俊,紧张道:“二郎,切莫再激怒长孙冲了!那厮现在已然陷入癫狂,谁也不知道盛怒之下会做出何等事来!吾等就算死在这里,也务必要将长乐公主解救回去,天恩浩荡,已死相报而已!且且不可任性行事……”

    房俊无奈道:“行啦行啦,听你的,某这就上去送死行不行?”

    李君羡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