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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房俊出狱官复原职,并且亲自赶往终南山单枪匹马在凶徒手中将长乐公主殿下解救出来,沸沸扬扬的京兆府终于安静下来。有房俊此等强人坐镇,谁还敢闹?

    然而京兆府衙门虽然平静了,整个京兆府却宛如炸开了锅……

    就在房俊回府的翌日清晨,京兆府向东市的所有商家店铺商贾货邸下发了一份通知——《告全体东市商贾通知书》!

    听名字就足够怪异,内容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通知中说明,为了响应皇帝陛下的号召,为了大唐帝国的繁荣昌盛,为了将長安城改造成为此后三百年冠绝天下的绝世雄城,京兆府将会首先对东市进行彻底的改造翻建。

    预计投资将达到两万万贯,为期五年完工。届时,东市将会有不下于七千家店铺、共计超过五万间房舍,年交易额将达到五千万贯,汇聚天下商贾、中外货殖,成为雄城長安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与此同时,京兆府将会按照市价对各家店铺货邸进行评估,给出合理的收购价格,予以全体收购。责令东市所有商贾务必在五月初一之前,按照此价格价格将所有房舍店铺转让给京兆府,逾期未曾签署转让协议者,将承担延误工期所造成的一些损失……

    ……

    这份通知以闪电一般的速度在京兆府传播,无论军政两界、士族寒门,尽皆哗然。

    即便是那些早已知道京兆府动作的世家门阀亦是瞠目结舌……

    两万万贯!

    额滴个天老爷,那得是多少钱?

    别说寒门平民们都是泥腿子家中有几个铜板都是数得过来的,听闻这样的数字懵乎乎一片震惊,即便是那些钟鸣鼎食家财万贯的簪缨世族,在这样一个近乎于恒河沙数一般的数字面前照样不知所措……

    京兆府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亦或者说,房俊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房俊“财神爷”的绰号人尽皆知,都知道房俊有钱,可是两万万贯……

    天底下还有人能拿得出来么?

    所有人都被这个超级天文数字所震慑,反倒是对通知当中其它内容有所忽视。

    将長安建成冠绝天下的旷世雄城?

    这个可以有。

    哪一个長安百姓不希望自己居住在这样一座城市里?即便现在長安已然是天下最雄伟的城池,可是有谁有在乎再雄伟一些呢?

    年交易额达到五千万贯,汇聚天下商贾、中外货殖?

    这个也可以有。

    交易额越多、商贾越多、天下各处的货殖越多,就代表着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利润,无论平民百姓还是世家门阀都对此乐见其成,蛋糕越大,大家能够分到嘴里的就越多,这个道理傻子都明白。

    至于按照市价收购所有的房舍店铺,这个还是可以有。

    若说京兆府倚仗皇帝的名头将所有房舍尽数征用算是欺负人的话,以市价收购就只能说是房俊此人做事讲究了。毋庸置疑,东市的翻建计划乃是数年来甚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長安城最宏大的计划,再这样一个关联甚大、影响深远的项目之上调皮捣蛋,那是任何一个稍有政治嗅觉的人都不会去干的……

    这算是解除了世家门阀的后顾之忧,起码不会因为东市的翻建而有太过巨大的损失,最大程度的消弭掉世家门阀的抗拒心理。

    东西两市年久失修,每年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财货损失不计其数,人员伤亡更是此起彼伏,现在东市里的灰烬尚没有完全清除呢,不重新翻建、重新规划怎么行?

    当然,翻建是肯定要翻建的,但是既然是房俊主持这个超级宏大的项目……世家门阀那是一定要给房俊填填堵的。

    *****

    骊山现在等同于皇家御苑,李二陛下在此修建了多处行宫,皇室宗亲亦在附近划地建房,作为避暑之用。但凡有点身份的达官显贵们便都向着往皇帝的身边靠,可是京兆府掌管骊山的全部土地,怎么可能放过这等赚钱的良机?

    如此一来,骊山的土地即便是山脚下的农田都是寸土寸金,有价无市……

    骊山房家农庄。

    李孝恭穿着一身锦袍,歪坐在竹椅上看着暖房之中怒放的鲜花,感叹道:“论起享受,你房二若是屈居第二,谁人还敢自认第一?”

    他身旁剑眉星目俊朗倜傥的吴王李恪正欣赏着一蓬翠绿的修竹,手里拈着紫砂壶的茶杯,闻言附和道:“皇叔之言,甚得吾心。俗人有万贯之家财,想得是珍馐佳肴、娇妻美妾;士人高雅,讲究的是钟鸣鼎食簪缨气派;而房二却是低调之中尽显奢华,看似寻常无异,实则处处皆是情趣,这才是真正的富贵。”

    李恪此言,绝对是有感而发。

    谁都知道房俊有钱,甚至就连房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钱多到自己都数不清,那么应该如何来花?恐怕天底下的有钱人都得跟房俊学学……

    四轮马车、上品茗茶、玻璃暖房……

    看似很普通吧?

    但是别的的有钱人玩起来,就跟房俊差着一个层次!

    无他,所有的这些都是人家房俊自己琢磨出来的,人家无数的钱财都花费在设计制造的工艺之上。享受着天底下最新奇的物事,还能引领潮流,令天下人尽皆趋之若鹜……

    人家无数的钱财花出去,搞出来的全都是风雅之物,旁人想要效仿,还得乖乖的给人家房俊送钱……

    同样都是玩儿,人家房俊玩儿的就是高端!

    房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直缀,整个人干净利落,笑着摆手道:“殿下莫非是要捧杀于微臣?”

    李恪眉梢一挑,反问道:“你会怕捧杀?别人或许会怕,但是你嘛,怕是乐在其中,越捧越高兴。”

    李孝恭大笑道:“脸皮厚吃个够,所以说棒槌有的时候是很自在的,不似吾等这般为了顾全面皮,往往遭罪也得忍着,吃亏也得受着。”

    房俊瞪眼道:“郡王爷岂非实在骂某不要脸?”

    李孝恭笑得直喘气:“这是你自己说的,本王可没说……”

    房俊无奈摇头……

    谈笑一阵,李恪放下茶杯,看着房俊问道:“今日请本王跟皇叔过来,不会就只是为了赏花观竹,显摆你这四季如春的暖房吧?”

    房俊道:“自然不是,就算是想要显摆,也不敢在您二位面前显摆呀?”

    “休说那些没用的。”李孝恭摆了摆手,在竹椅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却是形象全无:“说说你打算怎么弄出来这两万万贯铜钱吧。乖乖,这可是两万万贯,你可真敢说!咱们整个大唐不晓得能不能有这么多的钱?”

    李孝恭确实被房俊给吓到了。

    之前房俊便将李孝恭和李恪拉上了他的战车,整个东西两市的翻建计划当中亦有这两人一份。李孝恭对于房俊的生财之道向来赞赏有加,现如今江南船厂每日下水的货船战舰不计其数,用日进斗金来形容都有些寒碜……

    只是当房俊抛出这个“两万万贯”的数字之后,这位河间郡王便连睡觉都时常惊醒。

    这个棒槌该不会是打着主意让本王变卖家产拿钱出来入股吧?

    李恪也有些紧张。

    他倒不是害怕房俊坑他,更不是怕房俊让他变卖家产,实在是因为即便是变卖家产,他也没什么好卖的……

    身为大唐亲王,身负前朝血统,这是一个极其尴尬的身份。

    稍有不慎便会招致非议,更甚者,甚至会惹来父皇的猜忌和反感……所以李恪轻易绝对不跟朝中那些前隋官员往来,彼此之间更是一丝半毫的经济利益都没有。

    这便导致他的经济来源主要就是俸禄和职田、封地的产出,对于一位亲王殿下来说,这点钱哪里够花?

    他怕房俊万一现在说一句:你没钱,不带你玩儿了……

    若是如此,让他李恪这张脸往哪儿搁?



    时值正午,阳光从暖房屋顶的整块玻璃透进来,明亮晃眼,照得暖房屋内的植物愈发显得郁郁葱葱,春意盎然。

    房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吩咐人准备午膳,就在暖房里细密翠绿的修竹丛下一方石桌上摆了酒菜,请李孝恭与李恪一同用膳。

    没有珍馐佳肴,没有山珍海味,午膳甚是清淡。

    酒也没有太多,只有一个精致小巧的瓷坛,坛子口用泥料封严,房俊将泥封拍开,一股馥郁的酒香便飘散出来,令人闻之精神一振,口舌生津。

    房俊先是将坛子中的酒水倾注进一个银质的小酒壶,酒水清澈明亮,微微呈现出淡淡的绿色,而后亲自给二人面前小巧的玻璃酒杯斟满,笑道:“此乃产自吐蕃的青稞酒,不过与市面上售卖的不同,酿制的原料虽然仍旧是青稞米,但却是以秘方特制。此酒口味略显清淡,但是回味悠长,时常饮之,对清肠通便、缓解头疾胸闷等症状颇有疗效。”

    李孝恭自然是知道房俊与吐蕃大相禄东赞合作酿造青稞酒一事,现在市面上的青稞酒颇受欢迎,李孝恭也品尝过,除去口味独特之外,亦不见有何稀奇之处。不过对于苦寒不毛之地的吐蕃来说,能够有这样一种酒水敛聚钱财,自然是趋之若鹜,欣喜若狂了。

    端起小巧精致的玻璃小酒杯,酒杯内的酒水呈现淡淡的绿色,隔着玻璃看去更显得晶莹剔透,轻轻抿了一口,入喉品尝,醇厚协调绵甜净爽,回味悠长余香不断……

    “好酒!”李孝恭赞了一句。

    这等醇而不烈之酒水,符合道家养生之术,最是适合他这等富贵闲人时常饮用,既能解馋宴客,又不伤肝脾,甚至还有保健养生之效。

    菜肴亦是简便清淡,六菜一汤,放在石桌上略显寒酸。

    当然这是对于世家门阀的贵人来说的,若是放在寻常百姓人家,过年的时候也置办不起来这么些菜肴……

    离李恪最近的是一道碧湖醋芹,芹菜嫩绿带着淡淡的鹅黄色,汤底清亮,李恪夹起一段醋芹放入口中轻轻咀嚼,一股芹菜特有的清爽味道充斥口腔,清新爽口。

    第二道的是炒鸡脯,大抵是用了些酱,吃起来口感也好,李恪一边吃一边暗暗琢磨这酱是怎么做的,待会儿跟房俊讨要这个方子,回头给父皇送过去,想必父皇必然是喜欢的。

    另有一道鸡肉,却是做法与时下全然不同,前所未见。一个素白的瓷盘,一只洁白透亮的整鸡被切成均匀的小段整齐的码在盘子里,旁边放着一小碟调味的酱汁……

    “此菜可有名堂?”

    李孝恭夹了一块肌肉,放在酱汁中蘸了蘸,放入口中,顿时眼睛一亮。

    肌肉吃得多了,但是这等皮爽肉滑、清淡鲜美之美味却是前所未见,尤其是这酱汁,入口鲜美,十分提味。

    房俊用公筷给李恪夹了一段肌肉,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介绍到:“二位必是知道在下是个嘴馋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此乃在下无聊之时琢磨出来的,烹煮之时不加任何调味,食用之时随吃随斩,故而取名曰‘白斩鸡’,这种烹饪方式最得食材要领,最能表现出鸡肉的鲜嫩爽滑,最真实的原汁原味。这个酱汁则要麻烦得多,以酱油、新鲜虾子为主料,配白糖、米酒等佐料调制,最是鲜美体味。”

    白斩鸡始于清朝末年,先在酒店出现,用本地饲养的浦东三黄鸡制成,将做好的鸡悬挂在熟食橱窗里,根据顾客需要,随点随斩,故名……

    只不过这个年代根本没有,房俊也只能说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反正他这个棒槌向来都是个吃货,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的在他面前根本就不沾边……

    李孝恭看着李恪,说道:“瞧见没有?这才是纨绔,吃喝玩乐就能琢磨出不一样的道道儿来,外头那些整日里寻衅滋事、走马章台的混账哪里比得了?”

    李恪便笑道:“皇叔谬矣,依某之见,非是房二不愿走马章台眠花宿柳,而是这厮每次去青楼玩耍都要搞出状况。相信皇叔那家醉仙楼里的姑娘一见到房二郎,宁愿倒贴钱都得想方设法的将这厮送走……”

    揶揄房俊一番,叔侄两个相视大笑。

    房俊啧啧嘴,颇为郁闷道:“说起来,微臣还当真是与青楼八字不合,谁不想跟那些如花似玉琴棋书画精通的姑娘们谈谈人生、聊聊理想,秉烛促膝,深入交流一番呢?可是每次去青楼都会搞出意外状况,现在不仅全長安的青楼名伎对某是如避蛇蝎,便是某自己都有心里阴影了……”

    叔侄两个爆笑!

    旁人去青楼那都是逍遥快活,唯独房二,每一次去青楼都是打架滋事,难道当真是命中注定的一朵奇葩?

    酒菜清淡,却入滋入味,远胜过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李孝恭和李恪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你便是弄出来八十道菜,两人大抵亦只是惊叹与房俊的豪奢,可是眼前这一桌子精致鲜美各有特色的菜肴,反而更令两人啧啧赞赏。

    主食是黄粱饭,煮熟的小米与切成细末的海参、鸡肉、等材料翻炒,装在以新鲜竹叶卷成粽子状的容器里,口感松香不腻。

    汤是冬瓜汤,汤水里透着股冬瓜特有的清甜……

    饭后,侍女撤走碗碟残羹,将石桌收拾干净,泡了一壶浓浓的龙井茶放在石桌上,恭敬退下。

    倚着竹椅,捧着香茶,冬日里阳光普照,身周修竹碧翠、鲜花锦绣……

    李孝恭呷了口茶水,叹道:“很久没有吃得这般饱了……回头本王便将家中厨子打发到你这里来,学上几手。嗯,还有这个暖房,家中也要起一座。”

    他不差钱,但是差的是品味……

    与房俊这小日子一比,自己一天到晚的大鱼大肉、侍女成群,所用之物皆是镶金嵌玉、名贵华美,简直就俗不可耐!

    房俊笑道:“起什么暖房?这眼瞅着便开春了,您建这么一座暖房,夏日里蹲在里头等着生蛆啊?”

    李孝恭瞪眼道:“本王建好了就放在那里晾着,等着冬日搬进去,不行啊?”

    房俊只得道:“行,怎么不行?您是大唐宗室第一名将,地位崇高、富可敌国,您想干什么谁敢拦着?活腻歪了不是。”

    说起“富可敌国”,李孝恭便言归正传,问道:“说说,你这个东市的翻建计划,到底去哪里搞这么多钱?”

    两万万贯!

    额滴个乖乖,即便是敛财无数堪称宗室第一豪富的李孝恭,面对这个夸张的数字亦是一阵阵的眼晕。

    李恪更关心这一点,看向房俊。

    房俊提起茶壶给两人斟茶,笑道:“用不着吾等搞钱,现在三省六部政事堂的批文在某手中,东市的翻建便是谁也也不能阻止之事。而东市翻建的权力,就是钱!”

    李恪吓了一跳,赶紧说道:“二郎,慎重啊!现在东市翻建已然成为整个大唐万众瞩目之事,所有人都在盯着京兆府的动作,一旦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当然的就认为房俊这是要搞什么“权钱交易”之类的违规做法,全天底下的目光都盯着这一块儿呢,稍有违法乱纪之事,用不着御史言官们弹劾,李二陛下第一个就跳出来砍了你……

    房俊哭笑不得:“微臣还没有傻到这般地步吧?怎么可能自己攥着刀把子送给别人手里?”

    李恪想想也是,房俊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可是他愈发好奇房俊的生财之道了,奇道:“速速道来,你到底打算如何筹钱?”

    房俊老神在在、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悠然:“何须筹钱?京兆府没钱,微臣没钱,二位也没钱,可是这天底下有钱人多得是。拿自己的钱做生意不算高明,用别人的钱来办自己的事,那才是真正的高明!”

    迎着二人不解的目光,房俊缓缓吐出两个字——

    “下包!”



    “下包?”

    听着这个粗俗平庸前所未闻的词汇,李孝恭和李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房俊解释道:“顾名思义,便是吾等将东市的翻建权拿到手中,而后找人将具体的建设环节下包出去,这些人要负责承担建设房舍、店铺、货邸的任务,并且从中赚取差价。”

    都是一时之人杰,李孝恭、李恪瞬间便明白了“下巴”的含义,无非是将繁琐的建设环节转嫁他人,并且在这块巨大的蛋糕当中分润出去一部分。

    正如翻建所言,天底下有钱人多得是,一个两个是绝对无法承担翻建东市所需的两万万贯巨资的,但是十个人、百个人、千个人呢?

    为了能够得到东市的翻建资质,在这块震古铄今的巨大利润当中分享一部分,先行垫资自然是很容易让人接受的条件。

    众人拾柴火焰高,再旺的火也足够烧得起来!

    李恪惊叹道:“所以你让本王暗中联络三原韩氏赵郡李氏等关陇集团的边缘家族,便是想要以利动人,瓦解世家门阀有可能联合起来的抵制?你这小子,真够鬼的!”

    无需猜测,那些拥有东西两市房屋产权、经营权的世家门阀们,绝对不会乖乖的任由京兆府进行翻建规划,联合起来发起抵制那是必须的。

    可是谁会跟钱作对?

    纵然有那么几个家资殷富、目光长远的门阀不屑于房俊的“下包”策略,不屑于海量的利润,但是世间太多庸庸碌碌者,为了眼前的利益,谁会愿意想那长远之事?

    李恪可以肯定,只要“下包”的消息传出去,世家门阀们尚未成型的抵制便告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李孝恭亦叹服道:“此计甚妙,简直就是一石数鸟。即解决了资金问题,又能够瓦解即将到来的抵制,甚至可以在以后的斗争当中拉拢到一批虽然不甚坚定却足可利用的盟友……只是有一样,万一有人心怀叵测,明面上拿下建筑的下包,实则却出工不出力严重延误东市的建设工期,甚至以次充好、偷工减料,那可如何是好?”

    没有人是完美的道德君子,所谓的人品、信誉在金钱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以次充好、偷工减料这种事情不止在后世道德沦丧的年代里屡禁不止,便是看似古风浩然、以诚信为本的唐朝,面对着巨额的利润照样有人暗中做手脚。

    房俊早有预案,淡然说道:“但凡得到下包授权的家族亦或个人,都必须事先缴纳一笔保证金。京兆府会委托一位身份地位人品都让各方信得过的人担任监理,一方面监督建筑的质量、工期,一方面监督京兆府的资金是否可以落实到位。若是工期逾期亦或者质量不达标,那么保证金没收,自动失去‘下包’资格。”

    这就如同在承包建筑的世家或者个人脖子上套了一个绳索,非但不怕这些人玩花样,反而有些期待他们作死……

    只要稍稍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干脆的取消下包资格,保证金没收。

    这可是比任何买卖赚钱都快……

    李恪兴奋的击掌,俊脸神采飞扬:“好计策!不如就由皇叔来担任这个监理,以皇叔的资历地位威望,放眼关中谁敢不给面子?”

    房俊笑道:“不给面子也没关系,微臣乃是京兆尹,整个京兆府的兵卒尽在掌握之中,若是顺着咱们的意思便罢,大家你好我好一起发财;若是想要跟咱们拧着干,微臣就带人前去拆了他的房子!”

    动迁的时候最怕啥?

    自然是钉子户……

    后世那些“困守孤岛”的钉子户算是让开发商吃足了苦头,二十世纪初期的几年还好,开发商鼓动一群地痞流氓威胁恐吓甚至深更半夜浇汽油烧房子,什么手段都敢用。

    但是等到网络发达起来,这些招数统统不管用了。不管你有多大的保护伞,一旦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惹起舆论愤慨,那么基本就算是完蛋了……

    可是放在这个年代,那就完全不是问题。

    在这个皇权至高无上、官本位根深蒂固的社会里,想要跟官府拧着干?甭管你是谁,下场也只有一个字——惨!

    世家门阀联合起来的力量虽然足以改朝换代,但是亦要付出惨重的代价,难道会有哪个世家门阀吃饱了头晕,为了几间房子扯旗造反?

    就算当真有这些二货,其余的世家门阀亦会一巴掌将其拍翻在地,你特么有病啊?

    至于拒绝拆迁……

    难道没听过有一个词叫做“强迁”?

    后世法制健全、信息发达,照样有很多地方的官老爷跟开发商勾结起来以权谋私、执法犯法,无视农民的要求强制拆迁。反正房子也扒掉了,造成了既定事实,适当的再多给一些补偿,大多数人也就只能忍气吞声。

    告状?呵呵……

    唐朝更容易了,东市的开发资质在京兆府手中,房俊是京兆尹,他想要强迁,谁能拦得住?咱们先礼后兵,房子货邸都是按照市价评估之后征占,而且会给予一些耽误买卖的补偿,虽然钱一定不多,但好歹是个心意吧?

    若是谁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别怪咱不客气。

    东市的征占翻建虽然由京兆府主持,但实际上却是国家行为,你想要跟国家拧着干?

    至于强迁之后……

    强迁也就强迁了,哪里还有什么之前之后?

    打官司也得到京兆府,这等民事纠纷大理寺和刑部是管不到的。而在京兆府的大堂上状告京兆府……谁能赢得了?

    至于上访,那根本就不存在……

    若是后世的那些开发商能够穿越来到大唐,就会发现这里简直就是房地产事业最最甜蜜的时代!

    李孝恭则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恪。

    让我当这个监理?

    呵呵,别说我没这个想法,便是有,只怕房俊也不会同意。

    这个监理的位置,怕是房俊为李恪量身定做……

    果不其然,房俊先是看了李孝恭一眼,替他斟茶,略带歉意说道:“还望王爷体谅,这个监理的职位,吴王殿下更加需要一些……”

    李孝恭哈哈一笑,结果房俊递来的茶杯,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喟然叹道:“三郎有你这位至交好友,也算是运气。”

    心中不由有些感慨,李恪若是能得善终,最大的功臣便是房俊不遗余力的帮助。

    一旁的李恪固然聪明,但是身为皇子却从未涉足朝堂,对于朝局之中的阴谋诡计不甚了了,自然一时未能领会二人话语之间的深意。

    不过听闻房俊的意思是让自己担任这个监理,赶紧摇头拒绝道:“不成不成,本王如何能够担此重任?本王虽然身为皇子,但是年少德薄,那些世家门阀岂会卖给本王面子?还是皇叔出面更好一些,那些世家门阀即便是心有不满,亦不敢在皇叔面前玩弄心机、阳奉阴违。”

    开什么玩笑,这个监理是好当的?

    别的且不说,单单就得罪人这一项,就能将所有的世家门阀都给得罪光了。

    他本来身负前朝血脉便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在若是担任这个监理,岂不是人人喊打、水深火热?

    转身怒视房俊。

    屁的至交好友,分明就是坑人呢好不好?

    房俊一脸无语,你咋就那么笨呐?

    李孝恭哈哈大笑,揶揄道:“房二,费尽心机为人谋划,可最后人家非但不领情反而埋怨与你,这等滋味可是好受?”

    见李恪还在一脸不忿的看着自己,房俊哼了一声,不爽道:“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无遇,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

    李恪啧啧嘴,觉得这几句话颇有一些哲理孕育其中,而且文辞对仗别有韵味,算是上好的文章。

    可是细细思之……

    吴王殿下顿时怒了,一拍桌子,叫道:“房二,怎么骂人呐?”



    什么“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无遇”,是说本王有眼无珠不能识人,委屈了你?

    而这句“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更是过分!

    你房二是君子,我李恪是小人?

    脸呢?

    你还要不要脸?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恪当即就怒了,拍着桌子怒叱!

    房俊倒也不恼,而是看着李孝恭,问道:“王爷明鉴,此人愚否?”

    李孝恭摇头晃脑,叹道:“何止愚也?愚不可及!”

    好哇,两个人一起戏耍于我?

    李恪愈发怒气冲冲,诘问道:“某天资聪慧、贵不可言,何愚之有?”

    从小到大,谁不赞一句吴王聪慧?满朝大臣恭维不止、民间百姓皆谓其贤,便是父皇都要说一句“英果类己”,放眼父皇诸子,有谁曾受过这般赞誉?

    现在却被这两人说自己愚不可及……

    李孝恭拍了拍李恪的肩膀,叹气道:“身处险地而不自知,有安身之策却视若无睹,你不蠢,谁蠢?”

    李恪张了张嘴,有些懵。

    他与李孝恭交情向来甚好,他敬服李孝恭统帅千军战无不胜的武略,李孝恭也一直欣赏他高洁至孝的品性,何曾对他说过这等话语?

    明白是自己未曾看清房俊的用意,是自己鲁莽了,李恪赶紧看向房俊说道:“到底二郎是何用意?还请说于本王明白。”

    房俊一翻白眼:“微臣不与蠢货说话。”

    “娘咧!”

    李恪愤愤然骂了一句,瞪了一眼房俊,只好转向李孝恭,道:“还请皇叔教我。”

    看着李恪与房俊斗气,李孝恭莞尔,知道这两人关系很好,但是好到这等不分君臣上下却令他有些意外。

    便说道:“你的身份贵不可言,却也是一个潜在的危机,你自己可曾明白?”

    李恪点头道:“自然明白。”

    身负两朝血统,母亲乃是前朝公主,使得他的身份在李二陛下一众皇子之中出类拔萃,贵不可言。此时虽然是贞观年间,大隋灭亡已久,但是朝中的前隋遗臣却依旧不少,且各个位高权重,虽则平素与李恪来往不多,但是天然的便存在着亲近感。

    李二陛下半生戎马打下这江山,自然不用担忧那些前隋遗臣与李恪相互勾结,再怎么勾结,也没人敢造他李二陛下的反!可是人寿总有尽时,他李二陛下固然不怕,太子李承乾登基之后呢?

    别说什么太子厚道这样的话语,当太子的时候固然可以厚道,但是一旦登基为帝,就要为整个朝局、整个天下考虑,立场不同,出发点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自然亦是不同……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哪位皇子登上皇位,只要不是李恪,那么李恪高贵的血统、与前隋遗臣千丝万缕的联系,会立即成为致命的缺点!

    可是这与东市的翻建拆迁有何关系?

    李孝恭指了指正低头饮茶的房俊,语重心长的说道:“监理是个得罪人的活儿,所以你不愿意干,可是你却不知,这个职位乃是房俊特意为你量身定制?”

    李恪愈发不解:“这厮就是让本王去得罪人?简直混账……哎呀!”刚刚骂了一句,猛然醒悟过来!

    他非是蠢人,只是缺少朝堂博弈的经验,在阴谋策略面前缺乏足够的敏感度,这个时候方才猛然醒悟!

    李孝恭又指了指自己:“知道皇叔我是怎么做的吗?”

    李恪有些震撼,点了点头。

    河间郡王勇冠三军,乃是天下无敌的统帅,可是人品却一直受人诟病,皆因其视财如命,贪图享受。

    可是与其关系甚好李恪自然知道李孝恭固然爱财,却绝对不至于如同其表现出来的那边疯狂地步。

    说到底,不过是自污而已……

    身为李唐皇室第一统帅,军事能力甚至还在李二陛下之上,这既是无上的荣光,更是深深的隐患。

    “功高震主”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难道房俊让自己担任这个监理的职位,便是让自己去尽情的得罪人,以此自污?

    李孝恭笑道:“得罪人有什么不好?好人是给皇帝作的,吾等身为臣子,只应当维护皇帝的利益,得罪人的事情自然那是吾等来干,不然……”

    语未尽,但是意思已然明了。

    不然……你要那么好的人缘干什么?

    想造反啊?

    李恪满头大汗。

    一直以来,面对自己潜在的危机隐患,他的应对之策便是尽可能的低调,若非必要绝对不与外臣往来,以免落人口实,招惹是非。

    但是现在经由李孝恭提点,他才明白这还远远不够……

    非但不够,反而祸患极大。

    你为什么不与外臣接触?

    是不是心中藏着什么隐私?

    你在害怕什么?

    李孝恭爱财,一门心思的聚敛钱财奢侈享受,以此消除皇帝的猜忌,保得一世平安。

    而自己亦要效仿李孝恭的所为,肆无忌惮的去得罪人,只有将人都得罪光了,哪怕自己想要造反的那一天都没人响应自己,那么自己也就安全了……

    得罪人,有的时候并不是坏事。

    李恪豁然明亮,心悦诚服,起身掸掸衣袍,对着房俊弯腰鞠躬一揖及地,衷心道:“是本王的不对,居然曲解二郎的好意,本王诚挚道歉。”

    这一拜,诚心实意。

    按理说,以为亲王殿下这般大礼参拜,哪怕他是真心实意,房俊亦要起身还礼才对。

    可房俊安坐不动,生生受了李恪这一拜……

    非但理所当然的生受了这一拜,这厮还微微颔首,口中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孺子可教也!”

    李孝恭微愣,这个……有些失礼了吧?

    李恪亦是一愣,继而太阳穴跳了两下,看着房俊嘴角得意的笑容哪里还不知道,这厮实在作弄自己?

    好意自己当然心领,可是这般戏耍于我……决不能忍!

    简直可恶!

    李恪狞笑一声,咬牙道:“李恪受教……”

    话音未落,便直起身,飞起一脚就踹在房俊的胯部。房俊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踹得滚落地上,怒道:“干嘛踹我?”

    李恪猱身而上向房俊扑去,嘴里骂道:“滚你的蛋!胆敢戏耍本王,受死吧你……”

    猛地扑到房俊身上,将其死死压住,伸手就去掐房俊的脖子。

    房俊勃然大怒:“不识好人心,枉我为你这般殚精竭虑……咳咳,住手,别掐我脖子……喂喂,再掐我脖子,我反抗了啊?”

    李恪不为所动:“反抗又能怎地?本王乃是天潢贵胄,你敢还手殴打本王,想要造反还是怎地?”

    “我去!和着你掐我,我还不能还手了?”

    “我是亲王,你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敢还手,就是忤逆犯上!”

    “呵呵,第一天认识我是吧?亲王咱也不是没打过,也不差你这一个!吃我一拳!”

    “哎呦!你敢打我眼睛?”

    “打便打了,管你眼睛还是后门?”

    “受死吧你!”

    “谁死还不一定呢……”

    两人在地上翻滚一团,大打出手。

    李孝恭眼瞅着身强力壮的房俊一个翻身将李恪压在身下,不顾头腚一顿猛锤,将李恪打得哇哇大叫,顿时一脸懵逼……

    你特么还真打啊?

    “喂喂喂,这般打闹,成何体统?”

    李孝恭连连喝叱。

    可是两人打出了火气,李恪羞恼于房俊的戏耍,房俊则恼火于李恪不知好歹,哪里肯听李孝恭的劝阻?你打我一拳,我踹一脚,打得热火朝天。

    好在李恪不是房俊的对手,想要下狠手亦是有心无力,房俊多少也知道不能太过分,只是朝着李恪的肋下小腹后背这等地方招呼,不敢打脸,更不敢偷袭重要部位……

    最后还是高阳公主前来拜见李孝恭,撞见二人正自打斗,顿时大发娇嗔,叉腰怒道:“都给本宫住手!”

    孕妇最大,一位亲王一位京兆尹这才愤愤然纷纷住手……



    吴王府的正堂里,韩瑷与李敬玄尽皆上座,目光诡异的看着面前眼眶有些明显乌青的吴王殿下,两人嘴皮子蠕动几下,欲言又止。

    敢给吴王殿下眼眶来一拳的人,必然不一般。两人甚至有些思维发散,莫不是这位素有“贤王”之称的殿下与近来地位渐渐稳固的太子之间发生了什么龌蹉,这才大打出手?

    倒不是二人心理阴暗,实在是以李恪之身份地位,除去太子之外谁敢打他?即便是魏王殿下尚在京城,面对这位庶出的兄长也得乖乖的,有什么招数只敢暗地里使……

    李恪心思灵透,怎会没有意识到面前两人探究的目光?

    只是这事儿实在是没法说,堂堂亲王跟大臣打架?

    心中愈发暗恨房俊这厮混账,打人不打脸,却专门往自己眼眶上招呼……

    李恪的身侧,一位宫装锦绣秀美端庄的丽人玉面含笑,剪水双瞳滴溜溜一转,轻轻瞥了神情尴尬的李恪一眼,继而面对韩瑷、李敬玄二人柔声笑道:“快快尝尝这茶水,这可是房府尹刚刚打发人送来的江南春茶,香气清淡回味隽永,乃是难得的极品。”

    算是成功转移了韩瑷李敬玄的视线,只是你却为何偏偏要提起那个棒槌?

    李恪暗暗着恼,瞪了宫装丽人一眼。

    这位乃是他的侧妃萧氏,出身于南梁帝室,与申国公萧瑀同出一脉。三原韩氏与赵郡李氏皆是关陇豪强,虽则不算关陇集团的核心中坚,但是实力不俗。而韩瑷与李敬玄与李恪交情甚笃,向来都是通家之好,吴王妃杨氏虽则自江南返回長安之后病体渐愈,但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没有个三年两载的安养难以复原,这种场合自然要侧妃萧氏出面。

    二人道谢,捧起茶盏,放在嘴边轻轻呷了一口。

    韩瑷啧啧嘴,回味一番,赞叹道:“且不说别的,这饮茶之法自从经由房俊改进,的确是一大乐事。现在微臣每日不离清茶,一日不饮便如同食不加盐,茫然无味。”

    萧氏端庄明媚的俏脸满是温煦的笑容,闻言道:“那待会儿走的时候便带上一些,这种品级的新茶市面上怕是买不到。”

    二人有些受宠若惊,李敬玄道:“这如何使得?多谢王妃美意,只是殿下亦是爱茶之人,吾等岂能夺人所好。”

    萧氏眼波流转,抬起锦绣华美的衣袖遮住半张脸庞,将明媚的笑容遮挡在,只看得见那两弯月牙般的眼眸,笑靥如花,揶揄道:“殿下岂用你等操心?现在怕是只要殿下一声令下,那房俊就会乖乖的将茶树都给移植到王府中来……”

    韩瑷和李敬玄愕然,就算吴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可那房俊又岂是好相与的?给你送上几斤新茶那是人情,可是你专门去讨要……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难不成房俊欠下了吴王的人情?

    两人疑惑的看向李恪。

    李恪腮帮子抽了抽,恶狠狠的瞪了萧氏一眼。

    萧氏愈发笑得开心,秀眸中满满的尽是揶揄之色……

    挨了房俊的打,你找房俊多要几斤茶叶,想必不会被拒绝的吧?

    李恪对萧氏极为宠溺,这位侧妃不仅天姿国色、性情温婉,更且出身高贵、知书达理,夫妻感情甚好。此刻被萧氏揶揄取消,心中并不着恼,苦笑道:“你们尽管听她的便是。”

    二人这才应了。

    饮着茶水说着话儿,气氛甚是融洽。萧氏聪慧,心思玲珑,四书五经皆有涉猎,言谈既是风趣,与韩、李二人纵论时势、引经据典,才气尽显。

    少顷,萧氏盈盈起身,微笑道:“你们且陪着殿下说话,待我去后面安排酒宴,今晚定要不醉不归才行。”

    韩、李二人连忙起身相谢。

    萧氏盈盈回礼,退入后堂。萧氏知礼,自然知道今日李恪将此二人找来是有要事相谈。

    韩、李二人落座,看向吴王李恪。

    李敬玄问道:“不知殿下今日相召,可是有何吩咐?”

    李恪放下茶盏,抬手揉了揉酸疼的眉骨,心里骂了房俊一句,说道:“乃是为东市翻建之事。”

    韩、李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有数。

    前几天吴王李恪便将他二人招去饮酒,席间透露了将会参与东市翻建的意思。虽则并未言明,但是寓意明显,便是想要三原韩氏与赵郡李氏站在李恪这一边,亦是站在京兆府这一边。

    二人有些为难。

    毕竟身为关陇集团的一份子,虽然一向都是边缘人物,但是明目张胆的支持京兆府而与关陇集团反目,这对家族的影响实在太大。

    韩瑷为难道:“非是吾等不愿与殿下共进退,实在是兹事体大,微臣与族中长辈商议,皆是顾虑重重。不过殿下放心,虽然不便公然站到殿下这边,但是三原韩氏亦可向您保证,保持中立,抽身事外。”

    这已然是三原韩氏最大的诚意。

    李敬玄与李恪年纪相仿,关系比韩瑷还要更亲近一些,言谈之间少了许多忌讳,直言道:“殿下何妨听某一劝?房俊想要翻建东市、重新规划,便是要与天下士族门阀为敌,即便有陛下支持,亦断然不会成功。贸然参与其中,非但费力不讨好,反而会导致殿下的处境愈发不堪。”

    这算是诚挚之言。

    天下士族门阀联合起来,那得是多大的一股力量?纵然有皇帝为房俊撑腰,东市的翻建计划亦难成功。而李恪本来就在一众皇子当中处境尴尬,若是参与其中,更会招致非议。

    李恪呵呵一笑,点头道:“多谢敬玄好意,本王心中领受。只是这一次本王怕是要领贤弟失望了,本王非但要参与其中,甚至还领受了一个‘监理’的职务,全力发动。”

    韩瑷奇道:“何谓‘监理’?”

    李恪便将房俊的“下包”策略细细为二人解说一番。

    韩瑷拍案叫绝,赞道:“此计甚妙!不解一下子解决了海量的资金问题,更能够将门阀当中那些立场不甚坚定、眼馋巨大利润的家伙拉拢过去,从而瓦解世家门阀联合抵制的局面。分化拉拢、利润均沾,简直妙不可言!”

    此子眼光精准、心思灵动,一下子便道破房俊这个“下包”计划的精髓之所在,叹为观止,赞赏不绝!

    李敬玄亦是瞠目结舌,他自然也看懂房俊的用意,只是他注重的方向与韩瑷略有偏差,皱眉担忧道:“这的确是神来一笔,而且是无可抵御的阳谋,房俊堂堂正正的划出道来,自然有无数世家门阀为了利益明里暗里的投靠过去。只是如此一来,岂非参与东市翻建的人家将会被殿下得罪一半?”

    且不说房俊的“下包”策略施行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算是施行成功,那么李恪这个“监理”的职务算是烫手的山芋了。试想,但凡参与到“下包”的人家,哪个不是打着大赚特赚的念头,从中偷工减料、以次充好那是必然之事。

    李恪若是将这些人尽数纠察,拒绝支付施工垫付的款项,必然招致非议。

    最重要的是,李恪之所以能够在朝中拥有超然地位,便是那些前隋遗臣明里暗里的支持和维护。可偏偏就是这些前隋遗臣,正是世家门阀的主力……

    将一向支持自己的前隋遗臣都得罪光了,那他李恪还剩下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韩瑷便摇头反驳道:“兄长此言差矣!殿下岂是不知深浅进退之人?他既然欣然允诺房俊接受这个‘监理’之职位,焉能不知其中之关窍?依某之见,得罪了便得罪了,便是刻意交好,难道还能指望这些人公然支持殿下竞争储君之位不成?”

    李恪微微颔首,看着年纪更轻的韩瑷,目光中满是赞赏。

    “殿下之所以形势窘迫、处境尴尬,更多的便是来自于那些前隋遗臣的支持。可是这些人当中,有谁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扶持殿下登上储君之位?又有谁是希翼于以此立场来得到前隋遗臣的帮助?甚至还有谁是包藏祸心,想要让殿下凭借这些人的支持而去觊觎储君之位,从而搅乱着一潭春水,以便浑水摸鱼?”

    韩瑷语气低沉,却是神情严肃。

    所谓的来自于前隋遗臣的支持,难道当真就如同他们标榜的那样,是因为吴王李恪身负前隋血脉,想要一心一意的将李恪推上储君的位置?



    所谓的来自于前隋遗臣的支持,难道当真就如同他们标榜的那样,是因为吴王李恪身负前隋血脉,想要一心一意的将李恪推上储君的位置?

    或许真的有,但是绝大多数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大隋都亡了多少年了?

    昔日那些世受杨氏恩惠的遗老遗少经历了亡国之辱,现如今却照样高官得坐骏马得骑、钟鸣鼎食安享太平,何曾念及一丝半点杨氏的好处?

    现在却假仁假义一副忠臣国士的嘴脸,信誓旦旦的要扶保吴王李恪上位,谁信?

    这其中便有他们三原韩氏,以及赵郡李氏……

    韩瑷深吸一口气,目中光芒深邃,沉声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既是求不得,何不忍痛放弃,落个心底干净?”

    既然争储无望,那就退得彻彻底底。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明自己依然心知断然不可能,那又何必犹犹豫豫辗转思服,落在别人眼中依旧将你视为大敌?

    在韩瑷看来,这一次的东市翻建、这一个“监理”的职务,正好可以让吴王李恪与那些前隋的遗老遗少彻彻底底的割裂开来,向皇帝、向太子、向天下人表露自己的态度。

    咱就想做个安安静静的富贵闲王,对于九五至尊的位置没想法了!

    如此,才不会被人惦记着……

    李敬玄却不同意。

    轻拍了一下大腿,神情有些激动:“殿下英明果决、韬略过人,韩伯玉何必这般妄自菲薄?说句大不敬的话语,太子懦弱、身有残疾,缺乏君临天下的胆略;魏王肥硕、心底阴私,没有九五至尊的气魄;齐王顽劣、蜀王木讷,其余诸王尽皆年幼,才疏识浅,唯有殿下方是大唐未来之圣君!此时虽然应当韬光养晦,静待崛起之时机,可是又怎能平灭胸中壮志,甘于屈居人下,将皇位拱手相让?韩伯玉此语,大大不妥!”

    韩瑷反驳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其愚蠢也?你这不是忠于殿下,而是想要将殿下置身于险地,随时随地皆有亡命之虞!”

    明知全无希望,却依旧心存奢念,这不是执着、不是勇气,是愚蠢!

    李敬玄气得白脸涨红,怒道:“古之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这般毫无斗志、心无远阔,与市井匹夫何异?”

    韩瑷也恼了,瞪眼怒叱道:“李敬玄,尔何其蠢也!殿下即非嫡长,又身具前朝血脉,陛下如何能够废黜太子而改立殿下?若是一味心存妄念,非但永不能得到储君之位,还要遭受陛下防备、太子猜忌。尔难道忘了陛下的皇位是如何而来?陛下在世则还好说,一旦陛下百年之后,无论是哪一个嫡子坐上皇位,第一个要铲除的便是殿下!玄武门之殷鉴于此,不除掉殿下,谁能心安?”

    李二陛下的例子就放在那里呢!

    明面上有如此之多的前隋遗臣支持,谁敢对李恪掉以轻心?只要不是个傻子,谁都知道必须将李恪除掉方能高枕无忧!

    李敬玄坚持让吴王李恪争储,这不是为李恪好,而是害李恪!

    若是李恪继续保持争储的姿态,必然不得善终……

    吴王李恪倒是料不到李敬玄这般激动,赶紧安抚道:“敬玄稍安勿躁!”

    李敬玄愤然道:“殿下这般懦弱,倒是出乎于微臣预料之外。微臣赤胆忠心,一心一意扶保殿下问鼎九五至尊之位,但是今日方知一直都在置殿下于险地,心中不胜惶恐,在此谢罪。”

    起身离席,对李恪一揖到地。

    李恪连忙道:“敬玄这是为何?本王自然知道敬玄好意,能够有二位尽心辅佐、诚挚相待,本王何其幸运也?快快起来!”

    李敬玄这才起身,却是神情寂寥,摇头叹道:“微臣今日心情激荡,思维混乱,便不与殿下长谈了,这便告辞回府,还望殿下珍重。”

    言罢,不顾李恪的挽留、韩瑷的劝阻,执意离去。

    大堂中,李恪面色惆怅,不发一言。

    韩瑷与李敬玄不仅与李恪关系莫逆,更是拥护李恪的臣子里年青一辈当中的佼佼者。现如今却是以这种形式分道扬镳,如何不令李恪黯然?

    放眼天下,皆是利益。

    有利则来,无利则散,何等现实……

    只是从今而后,他这位名声贤良的吴王殿下,便要报偿这种亲朋离心、拥趸退避的滋味。

    心中除去萧索落寞之外,却是并无一丝怒气。

    时也,命也。

    *****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

    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

    大历年间,杜甫客居长安,他对长安城位于西南方美景昆明池不吝赞美。

    昆明池处于沣水、潏水之间,开凿于汉武帝时期,最初为征伐昆明国之用,池“周围四十里,广三百二十顷”,具备了供水首都、调洪蓄洪、训练水军、生产鱼鳖、模拟天象等多种功用,只不过到了唐朝,已然变成泛舟游玩的场所……

    春寒料峭,微风掠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房俊立在岸边一处高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游目四顾,观察昆明池的地势。

    在他身边则是工部、将作监、京兆府的一众署官。

    李二陛下旨意将水师学堂设在長安,可是長安地处关中,虽然八水围绕河流密布,但到底河道狭窄水域有限,如何能担负起水军训练之重任?

    房俊便将目光盯上了昆明池。

    一众署官尽皆到各处测量数据,唯有房俊与马周依旧站在原处,瞭望阔水长天。

    马周穿着一身常服,清癯消瘦,指着波涛浩渺的湖面,说道:“汉朝辛氏所撰《三秦记》记载说,昆明池中有灵沼,名为神池,尧帝治水时曾于此停泊船只,池与白鹿原相通。白鹿原有人钓鱼,鱼拉断钓线连钩一同带着逃走了。汉武帝夜里梦见有条鱼求他把钩摘下去,第二天在池上游玩时看见一条大鱼嘴上挂着钩连着线,就摘去钩和线,把大鱼放走了。过了三天,汉武帝又在池上游玩,在池边上得到了一对明珠,汉武帝说这是那条鱼报恩来了吧……从那之后,昆明池其实已经渐渐废黜了水军训练的作用,转而成为皇家避暑之胜地。”

    房俊便回头瞅了马周一眼。

    皇权至上的年代,皇帝一声令下,便是万千民夫的磨难之时。始皇帝为了北拒匈奴,用亿万尸骨垒砌了万里长城;汉武帝为了宏图霸业,竭泽而渔一般透支国力,无数汉家儿郎埋骨荒漠……

    即便是眼前这昆明池,当年凿建之时亦是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结果起因乃是汉武帝的一个念头,沦为皇家园林亦是汉武帝的一个念头。

    何曾有人在乎过那些为此丧命的民夫,何曾有人在乎过白白虚耗在此的民脂民膏?

    无缘无故的给自己将起故事来,看起来马周这个倔强清廉的家伙是对自己建议在昆明池畔大规模的建设营房等设施有所不满……

    想了想,房俊觉得应当给马周普及一点现代管理学的知识,体恤民力是不错,但是一味的削减支出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马兄可知这水师学堂预算几何?”

    房俊笑吟吟的问道。

    马周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未曾听闻。不过房府尹向来有大气魄,怕不又是一个天文数字?”

    房俊称呼他为“马兄”,他则回以“房府尹”,以二人之间一向良好亲近的关系来说,马周糟糕的心情依然尽显无遗。

    房俊哈哈一笑:“过奖过奖,马兄谬赞了。”

    马周脸容一黑,我这是夸你吗?这个厚脸皮的败家玩意……

    毫不在意马周不爽的神情,房俊自顾自道:“五百万贯!”

    马周倒吸了一口凉气!

    水师学堂一直在京兆府的运作当中,马周对于详情也不甚了了。此刻听闻这个数字,算是见识到了房俊的“败家”气魄!

    先是东西两市翻建的两万万贯,现在又是筹建水师学堂的五百万贯……

    马周咋舌,疑惑问道:“东西两市翻建所需两万万贯尚且可以理解,毕竟诺大的地方需要重新规划,数万间房舍兴建,可是区区一个水师学堂,何以用得了五百万贯?”

    房俊不打反问道:“马兄只是心疼朝廷要负担如此巨大的支出,可是有否想过,这些钱最终流向何方?”



    说起中国古代的经济学家,首推管仲。

    齐国地处东海之滨,平原耕地面积就比不上中原诸国,再加上土地盐碱化,发展农业,基本没什么出路。

    “地泻卤而人民寡”,极其穷困。

    怎么样才能过上好日子呢?管仲定下了?“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为齐国发展的国策。随后便让齐国经济腾飞,进行了古代春秋版的“改革开放”。

    不得不提的是,“士农工商”这四种职业群体正是管仲首先提出来的,并且把“国”的行政区域划分为二十一个乡,其中“工商之乡六”,这相当于古代“经济开发区”。把齐国将近三分之一的地方搞成“经济特区”的窗口,把全国的工商业从业者全部集中到他画的这个六个圈中。

    这是划时代的壮举,足以使得管仲永垂青史。

    当然,管仲最著名的还是开创了“女闾”成为风俗业的鼻祖,并且对青楼妓馆征收高额“特种行业税”……

    减轻税负,让利于民,“田租百取五,市赋百取二”,商贸行业的税率比农业方面的税率低了一半多,而且“市廛而不税”,即在市场租房子存放货物是不征税的,这也加快商贸流通。

    “征于关者,勿征于市,征于市者,勿征于关”,进口物资征了关税的,就不再征交易税,对出口物资征了交易税的,就不再征关税。“关几(稽)而不征”,在进出口环节上只进行稽查而不征税。

    这几乎就是全世界最早的免税区了……

    自管仲而始,齐国国力日盛,一跃成为春秋霸主。

    由此可见经济之道的重要性。

    然则中國历史上诸如管仲这等精通经济之道的人才甚为匮乏,能够以此治国者更是凤毛麟角。其原因,大抵是因为经济之道与儒家所讲究的境界背道而驰,向来被视为低贱之术……

    马周的确才能出众,但是这个才能指的是办事能力、心智水平,绝非表明马周便是无所不知的全才。经济之道本已是一项专业的学科,而设计到国家的通货膨胀、宏观调控,更是宏大繁杂、精神奥妙。

    即便古代名臣会因为一些举措个改革而富国强兵,比如诸葛亮,比如房玄龄,都能做到政略得当、休养生息,但是论起其各项举措政略之奥义,却亦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直白一些来说,便是一项政令正确与否他们是懂得分辨的,但是到底好在哪里、弊端在哪里,却是无法言明。

    这就是缺失经济之道的理论所造成的想象……

    马周被房俊问得一愣,略微沉思一下,说道:“难道不是进入那些‘下包’翻建工程之世家门阀的腰包?嗯,或许还有一部分流入民间。”

    天高云阔,来自湖面的风甚为凌冽,吹得两人衣袂飘飘。

    房俊背负双手,卓然而立,觉得应该给马周上一课……

    “如何方能富国?这是一个大道理,很难有准确的答案,无非是吏治清明、风调雨顺等等而已。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首先要富民。藏富于民,才是富国之基础。翻建东市以及建设此地所支出的巨款,看似增加了朝廷的负担,几乎将往后数年的全国赋税都消耗一空,但是这笔钱哪里去了?木匠、瓦匠、力工、船夫、纤夫……最终,这些钱会流入民间,以及世家门阀的地窖里。而民间会用这些钱去购买必须的生活用品,粮食、猪肉、药材、布匹、甚至是肥皂、蜡烛、玻璃……而粮商、肉贩、药铺都赚到了钱,政府的税收自然水涨船高,然后,政府再将这些税收拿出来,投资更大的项目,让更多的人赚钱……用一句概括性的词汇,这叫做‘拉动内需’,使得钱流通起来,形成良性循环。钱在流通的时候才会具有其本身的价值,否则无论是被世家门阀们埋在地窖里还是堆在官府的库房里,便只是一堆废铜烂铁而已,毫无价值……”

    马周神情有些愕然。

    他是头一次听闻有人这般阐述钱的性质……

    难道强国的基础,不是削减政府的开支、轻徭薄赋、鼓励俭朴么?

    按照房俊的说法,非但不能鼓励俭朴,还要大力提倡民间花钱,甚至是养成奢靡成风的社会风气,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更大程度的加快钱的流通,更好的拉动内需。

    马周甚至想到,最好的拉动内需的方法甚至不是翻建东西两市这种大规模的建设,而是战争。

    一场战争下来,消耗的钱粮物资不可计数,朝廷将这些钱花出去,那得拉动多少内需?

    若是年年发动战争呢?可是《司马法》说:“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易经》曰:“君子以除戎器,戒不。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昔吴王夫差好战而亡,徐偃王无武亦灭。故明王之制国也,上不玩兵,下不废武……”

    如何在战争之间寻找一个平衡,方是治国之道。

    但是依着房俊的理论,没事儿的时候就打几场仗,几年下来,国家就富强了啊!

    这与马周自幼学习的治国理念几乎是完全相悖的……

    他不由问道:“若是依照二郎之言,岂非战争才是富民强国的最好途径?”

    房俊欣然点头,很是意外马周的思维灵透:“此言正是!”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真当是说着玩的?

    米帝满天下的找茬打仗,以为是闲得蛋疼啊?一场战争下来,经济、军事、科技等等全都上一个台阶,军费有战败国买单,国力简直就是坐火箭一样往上窜!

    马周摇头道:“二郎谬矣!兵凶战危,若是一味的好战,则国必亡矣!况且若要发动战争,便需要先行准备钱粮辎重,朝廷必然要增加赋税,百姓岂非苦不堪言?”

    房俊无奈苦笑。

    典型的儒家思维,老子乃是天朝上国,自然要有天朝上国的威仪。蛮夷来侵略我们,抢我粮草女子杀我子民焚我城池固然痛彻心脾罪大恶极,但也正是如此,若我们也对蛮夷这般报复,那于蛮夷何异?

    就比如狗咬了人一口,人岂能再咬回去?

    听上去蛮有道理。

    实则狗屁不通……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的战争无论胜负都是由自己来给战争买单,苦了自己的百姓,却对别人家的狗崽子仁慈,简直不可理喻。

    狗咬了人,人自然不能咬回去,但是难道你不应该拎着刀子将狗杀掉么?反而要给一块肉哄着,跟它说乖乖的吃肉,以后别咬我了……

    满口的仁义道德,满嘴的礼义廉耻!

    你跟狗客气,狗咬你的时候却不会客气。

    儒家哪里都好,唯独这一点实在是令人扼腕唏嘘……

    房俊觉得应该努力一下,或许可以影响马周,不要去学那些自以为是的大儒们虚伪的仁义,大国,就得有大国的霸气,谁惹我我就揍谁!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利,战争总是要有一个理由的,总是要站在正义的一方。既然是正义的发动战争,那么战胜之后为何不需要敌人的补偿呢?当然,我们的目的不是赔偿,而是要让敌人记得,敢惹我们那就要付出代价。”

    房俊觉得自己应该给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儒们一个台阶,他们只是面子上下不来而已,总不会是成心的要赔本打仗吧?

    马周坚定摇头:“二郎之言,大大不妥!吾大唐乃是天朝上国,自应有天朝之威仪,岂能与那些胡人蛮夷一般?钱财乃是小事,正义才是最重要的!若是索要赔偿,天朝上国之威严何在?”

    房俊无语。

    我这叨叨半天都白说了?



    保持天朝上国的威仪,这是中原王朝历来的传统。

    这种事情不是谁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消弭掉的,那是来自于文化的一种根深蒂固的偏执。

    房俊有些不爽,果断的转化话题,指着面前波涛荡漾的昆明池说道:“即将在昆明池畔建起的这些房舍,并不会第一时间成为水师学堂的军营,而是会租赁给因为东市拆迁而暂停经营的商贾,待到东市翻建完成,这边才会正式成为水师学堂的军营。”

    马周表示理解,如此巧妙的布置,即解决了因为东市翻建而不得不被迫停止贸易的问题,更解决了水师学堂建设的一部分资金。

    若是不出所料,这里的租赁费用必然是个天价……

    可是即便是天价,那些商贾也不得不来此租赁店铺房舍。东西两市为何这般兴隆?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规模化。天南海北中外东西的货殖汇聚一地,所产生的规模效应造成了东西两市的商业神话。

    离开这种规模效应,贸易量将会一落千丈。

    所以商贾们明知房俊将会挥舞着刀子割肉,照样得乖乖的再此租赁房舍设立店铺,在未来的两到三年当中保持自家的贸易额不会萎缩。

    仔细算算,先后兴建了东西两市以及昆明池的水师学堂之后,京兆府非但不会因此背负巨大的负担,反而有可能大大的赚一笔……

    房俊之才能,可见一斑。

    *****

    一场春雨忽降,缠绵的雨丝淅淅沥沥的将長安城洗刷一新,清凉之中带着淡淡的春意。

    长孙府绵延的出殡队伍足足有几里地长,前头到了城门,后边才刚刚出得府门。

    连绵的白幡被雨水打湿,湿哒哒的无力垂下,倍添凄凉。

    长孙家的嫡子出殡,这显然是一件大事,城中大多数的世家门阀达官贵人皇族显贵都按照礼数摆设路祭,甚至是派出家中子弟参与到出殡队伍之中,帮忙张罗事情。

    嚎哭声碎,喇叭声咽,满城喧嚣……

    房俊窝在府中,并未出门。

    这一阵京兆府事务杂乱繁多,他却并不忙碌。杜楚客、李义府、甚至王玄策皆是干才能吏,拆迁翻建东西两市之计划又绸缪日久,早已方方面面尽皆顾全,完全可以快速的推进。

    谁都知道看似风平浪静的现象之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东市大火不仅将诸多商家的货殖钱财付诸一炬,亦将世家门阀们的颜面燎了一层灰,怎么可能坐视房俊顺顺当当的翻建东西两市,成就一笔震古铄今的政绩?

    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便会汹涌的爆发出来!

    房俊却也并未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在乎的?他执掌京兆府,有皇帝的支持,有三省六部的批文,谁敢作对就是螳臂挡车,真以为不敢往死里收拾你们?

    一力降十会!

    就不信还有哪一家当真能为了几间房子扯旗造反?

    每日里去京兆府点卯,处理一下事务,而后不到午间便返回府中,陪伴娇妻美妾。所有应酬尽皆取消,谁的宴请都婉言谢绝,他想要好好陪着妻妾,感受着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降生之前的神秘而美好的感觉……

    这是前世所不曾经历过的,房俊分外珍惜。

    只是今日春雨忽降,本应是清爽安宁的日子,城中却被长孙家出殡一事闹得喧嚣,令房俊的心情有些烦躁。

    这还不算,甚至尚有恶客登门……

    严格来说,李承乾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恶客。長安城中哪一家哪一户不盼着太子殿下登门?这是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不上赶着巴结好了惠及全家,谁敢称呼一句“恶客”?

    怕是只要太子登门,老婆闺女都能拿出来……

    但是李承乾今日登门房府,的确是来势汹汹。

    “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满口胡言,不知所谓!”

    命随行的内侍宫女将送给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的胭脂水粉、人参鹿茸、绫罗绸缎等礼物搬去库房,李承乾便坐在大堂里等着房俊一顿训斥。

    房俊有些懵……

    这位太子殿下是个老好人,性子有些软,轻易不会发脾气。而且有感于房俊数次相助,更屡屡言语提点出谋划策,李承乾对房俊向来都是以礼相待,似这般怒气冲冲的情形绝对不多。

    “殿下何出此言?”房俊不明所以,便问道。

    李承乾气咻咻说道:“你跟马周说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房俊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跟马周说了什么?说什么了也跟你没关系呀!

    “还请殿下明言,微臣委实不明所以……”

    “你跟马周说什么要鼓励消费、提倡奢华,可有此事?”

    “这个确实有,可是这跟殿下有何关系?”房俊疑惑不解。

    李承乾道:“刚刚孤前去给父皇请安,正好遇见马周将此事说与父皇听,结果父皇便问孤,如何看待此事?孤便说你所言荒谬,自古以来都是勤俭节约为荣、奢侈靡费为耻,自然应当艰苦朴素节省民力……”

    房俊“啊”了一声,说道:“说得不错,有什么问题?”

    自古以来这都是儒家所提倡的出世观点,没毛病。

    结果李承乾愤然道:“可是父皇叱责孤毫无主见、人云亦云!身为帝王,便要有气吞天下之气魄,一切规则皆为我用,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便打碎它!非如此,何以手执乾坤、带领大唐走向辉煌?”

    房俊赞道:“陛下好气魄!即是如此,那殿下便聆听受教,恭听圣训呗?”

    谁知李承乾更恼火了:“是啊,孤亦是这般做的,便说房二那厮才华横溢有宰辅之才,看待事物向来鞭辟入里,既然说要提倡消费什么的,想来亦是有一些道理……结果父皇更怒了,罚了孤半年的俸禄,说是孤听信谗言,这般下去岂非要将大唐的家底败光?”

    我勒个去!房俊张了张嘴,无力吐槽。

    李二陛下这该不是房事不举又或者举而不坚,故意拿太子撒气吧?

    怎么说都不对,这分明就是找茬啊!

    可问题是,找茬就找茬被,跟我有什么关系?

    房俊眨眨眼,试探着问道:“要不……微臣补偿殿下一下的损失?”

    李承乾瞪眼瞅着房俊:“孤差这点钱?”

    房俊无语。

    那你是要干啥?

    两人对视,继而,李承乾长长一叹,一脸惆怅担忧……

    侍女奉上香茗,房俊挥挥手,将所有人都赶走。李承乾今日状态不佳,愁绪满面,想来是有心事要说。

    果不其然,李承乾捧起茶杯没有喝,就这么在手心里婆娑着,黯然说道:“青雀来信了,西域那边一切良好。大军抵达,大败突厥于高昌城下,原本依附突厥的胡部纷纷改弦更张,英国公率领大军追击突厥,青雀则坐镇后方安抚胡部,成绩斐然。相信用不了多久,西域叛乱便会平定……”

    大军德胜,这本是好事,可是李承乾说起来却殊无半丝喜悦,甚至神情眉眼之间蕴含着浓浓的忧虑……

    房俊稍做沉思,便明白了李承乾之所以情绪暴躁、心情忧虑的缘故。

    李二陛下又心动了!

    魏王李泰在西域大展身手,让李二陛下看到了其治世之才华,虽则未必便又起了易储之心,但是对于太子毫无作为的现状也必定有所不满。

    房俊也是无语,心说这能怪李承乾么?

    身为储君,最紧要的一点便是稳重,出则在朝堂要稳,让满朝大臣精心澄虑,安然任事;入则在皇宫更要稳,让皇帝抛弃猜忌,父子和睦。

    若是太子成天琢磨着大展拳脚令天下侧目,那是好事吗?

    想造反啊?

    房俊对于李二陛下的反应看得极为透彻,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只是偏向于李泰而已……

    这位皇帝陛下胸怀锦绣、英明神武,怎地偏偏在儿女之事上却又是这般固执?



    李承乾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房俊亦是无奈。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天子之家?做父母的偏向哪一个孩子是根本不讲理的,毫无理智可言,外人怎么劝?

    房俊也对李二陛下有些腹诽。

    你喜欢李泰多过喜欢李承乾,这是你自己的事,可是怎能因此便三番两次的冒出易储的心思?历史殷鉴,但凡被废黜的太子基本没有好下场,就算李承乾不是很在乎这个储君之位,难道他还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这般三天两头的要易储,你让李承乾怎么想?

    原本历史上李承乾联合房遗爱杜荷等人密谋发动政变,搞不好便是被李二陛下亲手给逼的……

    李承乾发了一会儿愁,忽然抬头盯着房俊,说道:“父皇对孤一直心怀不满,很大程度上便是孤在政事之上不曾有过作为,若是孤干几件漂漂亮亮的大事,你说父皇会不会感到欣慰,心中再无易储之念?”

    房俊挠挠头:“道理是这样的……可问题是哪里有什么大事要你去做?”

    身为太子,岂能总想着出风头?

    风头太盛,那是会招致皇帝猜忌的,别说什么父父子子血脉相连,在天下至尊的皇位面前,神马都是浮云……

    可是如同眼前这般蛰伏温顺,皇帝却认为太子无能,心心念念的想着魏王李泰的好,对太子愈发不满。若是这股不满日积月累渐渐深厚,依着李二陛下刚烈的脾性,谁晓得会不会重提易储之事?

    房俊叹了口气,摊上这么一个父皇,李承乾也算是够倒霉的……

    李承乾便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大事……自然是有的。”

    房俊愣了一愣,看着李承乾的神情,不可思议道:“殿下该不会是再说东西两市的翻建之事吧?”

    李承乾点头,说道:“就看二郎愿不愿意将这泼天的功劳分润给孤一份了。”

    眼下,除去对西域用兵之外,便是东西两市的翻建堪称大事。

    身为太子,自然不可能率领军队在外征战,谁知道会不会发疯了引着大军攻打京师篡夺皇位?既然对西域用兵不可能轮到李承乾,那么东西两市的翻建自然便是最好的机会。

    海量的资金投入,庞大的施工规模,深远的政治影响……一旦李承乾插手东西两市的翻建工程,并且最终取得完美的成果,正好可以彰显他的能力,怎能不令李二陛下龙颜大悦?

    房俊吓了一跳,问道:“这是谁出的馊主意?难不成是杜荷那个兔子?亦或是李安俨那帮蠢货?”

    李承乾愣住,旋即怒道:“二郎真当孤是傻子不成?杜荷那厮眠花宿柳斗鸡遛鸟倒是个人物,可是那里懂得半点朝局之事?至于李安俨等人……拜你所赐,等闲哪里还会到孤的面前?”

    房俊当初忽悠李安俨等人,派遣家中部曲家将加入到“水师冲锋队”当中,并且许诺战场之上的缴获尽皆有份。结果这些被各大世家门阀视为家底一般的部曲家将成了水师的主要战斗力,一去不复返。江南剿匪所得的利润更是被房俊假借太子之名义捐献给了李二陛下,逼得李安俨等人亦不得不忍痛捐献。

    自那以后,李安俨等原本李承乾的班底便认为是李承乾耍了他们一道,用他们的钱去讨好李二陛下,跟李承乾开始离心离德,最终一拍两散,改换门庭……

    也算是坏了李承乾的名声。

    此时房俊提起李安俨、杜荷,李承乾如何不怒?

    房俊奇道:“那殿下倒是给微臣说说,是哪个棒槌出的这么一个馊主意?”

    李承乾有些愁苦,语气软下来说道:“听你这意思,是不打算将这功劳分润给孤一份了?二郎,你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短时间内已然是进无可进,便是有次等天大的功劳又有何用?孤知道东西两市的翻建计划你筹谋已久,破费心血,孤插上一脚算是从你手中抢食儿吃。可是孤现在的处境极是尴尬,不得不如此啊!这一次算是你帮孤的,孤心中记着,以后定然补偿于你,如何?”

    堂堂太子居然低声下气的说小话,可见李承乾此刻心中是何等彷徨无措,已然将东西两市的翻建当做了救命稻草一般。

    可是……

    “殿下明鉴,这东西两市的翻建影响深远,所牵扯到的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几乎要跟天下最顶级的门阀打上一遍,这可是得罪人的事儿!正如殿下所言,微臣承蒙陛下厚爱身居高位,已然是升无可升,所以不怕得罪人。但是殿下不同啊!您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帝国的执掌者,您怎么能背负这样一个与民争利的名声,将天底下的世家门阀得罪个遍?”

    房俊苦口婆心相劝,希望李承乾能够打消这个愚蠢的想法。

    本来你这储君的位置就摇摇欲坠,若是再将世家门阀统统给得罪了,怕是一转眼就得下台……

    真当这些世家门阀是吃素的?

    李承乾就有些不高兴,说道:“二郎何必危言耸听?父皇不也是极力打击世家、扶持寒门么?”

    不过是响应父皇的政策而已,这可是政治正确的行为,哪里有房俊说的这般严重?

    房俊反问道:“既是如此,那么陛下何不亲自出面,反而要将微臣退出去当刀子?”

    李承乾愣住。

    是啊,父皇一心打压世家门阀,却为何要将房俊推向前台,他自己却稳稳当当的坐镇太极宫?须知自从房俊升任京兆尹以来,与世家门阀明里暗里的斗争一直未曾停止,数次都被世家门阀算计,甚至差点丢命……

    为何哪怕在房俊最最危险的时候,父皇都是冷眼旁观,不曾亲自插手?

    李承乾一头冷汗渗出,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若是自己当真从房俊手中抢过东西两市翻建的权力,岂不是让世家门阀们恨之入骨?这帮家伙自古以来便是无法无天,他们拿房俊没法子,房俊不怕丢官不怕降爵甚至不怕玩儿命,可是自己呢?

    届时所有的世家门阀必然想法设法的联合起来撺掇父皇,将自己这个太子头衔废黜……

    房俊见他有所醒悟,沉声问道:“到底是谁给殿下出的这个主意?这不是帮殿下稳固地位,这根本就是釜底抽薪,想要让殿下走投无路!”

    李承乾擦了擦汗,神情甚是纠结,摇头说道:“不会的,不会的,稚奴不过是一介稚龄少年,虽则已然成亲,到底年轻识浅不甚了解朝局,只是好心差一点办了坏事而已,绝对不会成心害孤……”

    房俊愣住。

    “谁?晋王殿下?”

    “是稚奴对孤说起这件事……此时的确不妥,但是稚奴定然是想要帮孤,不过是见识有限,未曾想透其中关窍而已。稚奴至性纯孝、兄友弟恭、天真善良,岂会存心害我?不会,绝对不会。”

    李承乾疾声替李治分辨,唯恐房俊误会。

    房俊挑了挑眉毛,居然是李治?

    他不知李治撺掇着李承乾来跟自己争抢东西两市的翻建权是个什么心思,当真如李承乾所言的好心办了坏事,还是根本就心存阴谋……

    但他知道的是,李治这个小子绝对不简单!

    至性纯孝?

    呵呵,能在老爹病重的时候跟老爹的小老婆勾搭起来,这叫孝顺?

    兄友弟恭?

    登基之后数位兄弟先后丧命,虽则情形各不相同,但是结果却是一般无二,这里头岂能没有隐藏起来的缘由?就算这些兄弟都是咎由自取,各有取死之道,难道当真就各个都该死?无视亲兄弟接连陨命,身为皇帝听之任之,这叫兄友弟恭?

    天真善良?

    眼瞅着自己的小老婆将正妻摆弄成“人彘”而不闻不问,这等宠妾灭妻之行径自古以来便是为天下人所不齿,这叫天真善良?

    房俊眯了眯眼,心里打鼓。



    房俊眯了眯眼,心里打鼓。

    若是好心办坏事,自然无妨。

    可若是李治蓄意为之,那可就有趣了!

    以李治之年纪,除非亦是如房俊这般重生转世携带前世见识记忆而来,否则怎么可能将朝局看得这般通透?

    撺掇李承乾前来讨要东西两市的功劳,其心极其险恶!

    一则,房俊手拿把攥的功劳生生被李承乾抢走,心中岂能全无怨恕?只要有怨恕,就算是离间成功,对景的时候,说不得房俊就会因为今日之事放弃李承乾,转投其它的阵营。

    而李承乾亦会因为与世家门阀直接交锋对阵,而遭受到世家门阀的反击,本就岌岌可危的储君之位轻而易举的便会遭到废黜。

    须知李二陛下心中本就喜爱魏王李泰,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如何保得住?

    再则,房俊若是不愿放手,那么与李承乾必定当场翻脸。

    现在的房俊可不是以往的那个纨绔子弟,堂堂京兆尹、封疆大吏之首、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这是何等的地位?若是一直坚定的站在李承乾的阵营当中,会给李承乾带来何等的助力?

    一旦两人翻脸,便等同于断去李承乾一臂。

    心念及此,房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阴呐!

    岂不是无论房俊将不将功劳分出来,都要落入对方的算计当中?

    他悄悄看了李承乾一眼,这位太子殿下神情有些纠结,焉知心中便对自己完全没看法?

    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不愿交出到手的功劳而胡扯一通,甚至在他亲爱的小白兔一般的幼弟李治身上泼脏水?

    房俊咬了咬牙,这特么很明显有着长孙阴人那个老不死的风格啊!

    旁人不知道,房俊自然知道历史上正是因为长孙无忌的力挺,李治才能击败李恪、李泰等人逆袭成为大唐天子!而且李承乾的谋反案正是由长孙无忌主审,谁晓得其中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难道说现在长孙无忌便放弃了李承乾、放弃了魏王李泰,选中了年纪尚幼的李治视为真命天子,全力辅佐其登上皇位?

    如果当真这般,那么朝中必然又要掀起一阵风雨,各方势力免不了一阵龙争虎斗,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给刚刚稳定下来快速发展的大唐带来一丝阴霾……

    *****

    骊山皇家行苑。

    淅沥沥的春雨夹杂着彻骨的清寒,将群山尽洗,隐隐约约的透出青黛之色。精致的屋脊在山腰处错落有致的绵延开去,假山水潭、青松翠柏、亭台楼阁,尽皆在微雨之中涤净尘埃,愈发清新婉约,仿若瑶台仙阁。

    有雨燕自屋檐掠过,啾啾唤鸣,生机盎然。

    雕梁画栋的馆阁之内,汤泉池子水汽氤氲,采摘自皇家暖房的粉红色花瓣漂浮在水面上,随着微微荡漾的水波载浮载沉,在氤氲的水汽之中朦胧梦幻……

    长乐公主将一头青丝挽起,在头顶用一根青玉簪子固定,露出洁白细腻的修长脖颈,秀美纤弱的锁骨。刀削一般的肩头肌肤白腻,那两抹莹白圆润的山丘刚刚显出起伏的曲线,便被微微荡漾的池水所淹没,将那一方胜景隐藏于水波潋滟之中,愈发引人入胜……

    头颅向后仰躺在池边的玉枕之上,身体放松浸泡在温热的汤泉之中,秀眸微闭,长而卷曲的睫毛随着呼吸宛如蝴蝶翅膀一般微微搧合。

    精致的面容在氤氲水汽之中有若九天玄女一般清丽秀美,宛如洛神降世……

    窗外细雨淅沥,馆阁内水汽氤氲,静谧而安怡。

    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正闭目安神心思烦扰的长乐公主悚然一惊,立即便睁开了双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一次亦是在骊山,不过却是在房家的汤泉池子里被房俊轻薄的一幕瞬间浮上心头,长乐公主反应迅捷,几乎在脚步声响起的一瞬间便将整个身子沉入汤泉之中,下颌紧紧贴着水面,一双秀眸目光清亮的透过水汽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一条纤秾合度的秀美娇躯在水汽之中出现,莲步轻移的向着汤泉这边行来,一声柔美的嗓音响起。

    “咯咯,丽质你也太过腼腆,我是你的姑姑,又同是女子,何必这般躲躲藏藏?”

    女子来到池边停住脚步,娇媚的玉容满是揶揄的神色,目光滴溜溜在长乐公主微微松了口气的俏脸上转了转,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正是在终南山道观之中修道的房陵公主……

    长乐公主两条秀美微蹙,有些不悦:“姑姑不在旁边的池子里洗浴,何以跑来这边?”

    房陵公主呵呵一笑,悠然踱近两步,脚下咔哒咔哒一阵脆响,穿的竟是一双短齿木屐。那木屐并未包帛,仅有两条红色夹脚绸带,而蹬在这双木屐上的脚掌,竟连布袜也没穿一只。

    她身上只是披了一件纱衣,想必宫装的下摆便短了一截儿,刻意将一段光滑紧实的小腿连着那两只欺霜玉足大大方方的露了出来。

    嫩白如新剥煮蛋一般的娇美雪足,就这么呈在眼前,趾甲抹就十片艳红,脚踝挂着两串细珠,骨肉均匀,纤巧秀美,好似温玉精雕,一眼便能吸住男人的视线。

    微微敞开的衣襟之间,雪白的柔腻夹起一段沟壑,引人入胜……

    正是一个熟透了女子,从内而外每一分每一寸都洋溢着轻熟的風情,就像是一枚水蜜桃,咬一口下去便是芬芳鲜美的甜蜜汁液。

    即便同为女子,长乐公主也不禁被房陵公主的風韵所吸引,一阵口干舌燥。

    房陵公主站在池边,抬脚踢掉木屐,纤手解开胸前的丝绦,那轻柔纤薄的纱衣便轻轻滑下,委屈的堆在脚下。

    就这么迈进池子里……

    池子很大,可房陵公主偏偏就在水中来到长乐公主身边,紧贴着她的胳膊,仰躺在池边。

    波涛汹涌……

    长乐公主瞄了一眼那丰硕的果实,咬了咬嘴唇,又往水底下缩了缩。

    房陵公主似乎没有注意到长乐公主的目光,大大方方的将最完美的地方展露出来,问道:“这一整天都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样子,却是何苦来由?你已不是长孙家的媳妇,长孙家的丧事与你何干?女人这一辈子本就够苦的了,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长乐公主沉默不语,清亮的眸光微微一黯。

    即便已然不是长孙家的媳妇,可是往昔的恩情怎能说割舍便能彻彻底底的割舍得下?况且就算是长孙冲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父皇,可是长孙澹在她心里还是昔日那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小叔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想到长孙澹惨遭横死,甚至凶手便是自己的亲兄长,长乐公主心中便有一股郁气凝结,如鲠在喉。

    房陵公主微微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秀美无双的侄女儿,心中怜意大盛,柔声道:“女人便如鲜花,昨日方才迎风怒放,眨眼便是明日黄花。那些男人只是将女人当作附庸,当做显示身份地位的标准,却有哪一个会真心实意的相待?要懂得自己珍惜自己才行。”

    就如同你这般跟侄女婿苟且,便是珍惜自己?

    长乐公主心中微微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可房陵公主亦是聪慧剔透的女子,怎能瞧不见长乐公主眼底一掠而过的鄙视之意?

    心下微微着恼,纤手便倏地探出,自水中揽住了长乐公主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脑袋俯到长乐公主晶莹如玉的耳边,吐气如兰道:“丽质可曾与那房二郎欢好?”

    长乐公主娇躯瞬间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