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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回府的时候,便听闻仆人说起武氏兄弟前来探望武媚娘一事。房俊心底有数,那两个败类岂会有这般好心?估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回到后宅,便见到聿明雪正欲将襁褓之中的婴儿抱起来,嘟着粉润的嘴儿去亲婴儿的脸蛋儿。

    房俊吓得脸都白了……

    “住手!”喝了一声,房俊一个箭步就窜上去,瞪着一脸懵然的聿明雪叱道:“你你你,你疯了不成?这么大点的孩子哪里经得住你这般折腾?”

    聿明雪依旧保持着嘟嘴儿的姿势,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奇道:“有何不可?”

    房俊见她已经叉住孩子的胳膊想要将孩子抱起来,有心上去从她手里抢回来,又怕伤到孩子,任由聿明雪抱着吧,这丫头才几岁呀,哪里有带孩子的经验?急得不行,回头瞪着安坐如山的高阳公主、武媚娘叱道:“她一个黄毛丫头胡闹,你俩也跟着胡闹?这才下生几天的孩子,哪里能让她折腾?”

    两个女人还未出声,聿明雪已经嚷嚷道:“我怎么了?我这么大也可以当娘了!”

    这话倒是不错,这年头普遍早婚,十三四岁成亲之后就生孩子的大有人在,这也直接导致了难产的概率居高不下。世人非但不以此为教训,反而视大婚青年为耻……

    房俊脱口说道:“当个屁的娘!瞧瞧你那小身板儿,像俩炊饼似的……”

    聿明雪一愣,炊饼……是个什么鬼?

    继而反应过来,顿时气得面红耳赤。不过到底是聿明氏的后代,迥异于世俗之间的女子,第一反应不是羞涩难堪,而是先放下孩子,然后挺了挺微微鼓起的小胸脯,脸蛋儿涨红怒道:“房俊,你是不是瞎?哪里是炊饼了?很大了好不好!”

    “噗”

    高阳公主、武媚娘以及坐在一边很没有存在感的武顺娘忍不住笑出声。

    这姑娘的确不染凡尘超脱于五行之外……哪里有在男人面前这样急着证明自己的?

    到底是女孩子,虽然经受的教育与世俗有所不同,但是羞涩乃是女子天性,聿明雪此刻也醒悟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可她依旧挺着规模颇小的胸脯,脸儿红红的怒视房俊,想要向他证明自己不是“炊饼”……

    房俊也有些尴尬。

    即便是在后世,一个小姑娘这般在你面前愤怒的证明自己不是“炊饼”也会很尴尬的好吧?

    房俊只得说道:“是是是,我的错……其实小一些也没什么,孔子云:胸不平何以平天下?”

    聿明雪再是如何超脱凡俗,又怎能受得了这般言语?

    顿时面如螃蟹,羞恼交加,顿足嗔骂道:“你你你……简直龌蹉,下流!”

    言罢,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转身飞也似的逃走……

    房俊不理他,赶紧俯身去查看儿子。

    小脸儿皱皱巴巴一点也不好看,两只眼睛倒是通亮,这是老二房佑……

    见到房俊的黑脸出现在上方,浑不似刚才那个粉雕玉琢白里透红的小姐姐,小房佑大抵也知道好坏,顿时瘪了瘪嘴,手舞足蹈嚎啕大哭起来。

    房俊伸出去想要摸摸儿子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没料到儿子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还是你亲爹么?

    武媚娘着急忙慌的走过来,伸出手指逗逗小房佑的下巴,嘴里柔声道:“佑儿乖,娘亲在呢,佑儿不哭……”

    神奇的是,这熊孩子立马止住哭声,看着武媚娘“嗬嗬”的笑起来,一边将脚丫子扳起来放到嘴里啃……

    房俊怒道:“王八蛋,这才生下来几天就爱美嫌丑喜欢小姐姐了?长大了一准是个纨绔子弟,没出息!”

    武媚娘嫌弃的推了他一把,嗔道:“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别吓到孩子了。”

    房俊无语,你这是有了儿子就忘了相公是吧?

    行,你有种!

    他回身看着高阳公主问道:“老大呢?老大稳重憨厚,比老二强,像我!”

    高阳公主安坐不动,娇俏的翻个白眼,没好气道:“老大被母亲抱去后院了。亏得儿子都嫌弃你,你那说的都是什么话?小雪人家是个大姑娘家,黄花闺女,你怎能那般口无遮拦?再者说,本宫和媚娘都在呢,还有你这位姨姐,你就敢当着我们的面調戲小姑娘,要翻天么?”

    武顺娘脸儿有些红,赶紧摇手道:“殿下捎带我干什么呀?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一见到房俊,她就浑身发烫心慌意乱,躲都躲不及,哪里会往前凑?

    房俊冲着武顺娘点点头,说道:“既然来了,那就在府上多住些时日,也好陪陪媚娘。家中若是有什么事,尽管让媚娘遣人前去大理,实在不行便让他们来寻我,不必在意。”

    他知道武顺娘性子绵软,在贺兰家着实受气,即便是到妹妹家里住几天,怕是也要惹得贺兰家那帮子窝囊废不满。

    也得亏有房俊这么一门亲戚,否则按照武家对于武顺娘的轻视,说不得贺兰家都能将容貌靓丽身段妖娆的武顺娘卖了换嫁妆……

    武顺娘不敢跟房俊灼灼的目光对视,低眉顺眼道:“这个……还是晚一些回去吧……”

    房俊不耐烦的摆摆手:“回去作甚?让你住下就住下,都是至近亲人,便将府上当做自己家一样,不必见外。”

    “哦……”武顺娘不敢反驳,只得弱弱的应了一声。

    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这人非要留自己在府上,难不成是想着那些龌蹉的心思?上回自己稀里糊涂的被他给欺负了,难不成是食髓知味,想要重温旧梦再尝尝打破禁忌的滋味?

    万一半夜的时候这人摸进自己房里来,自己要不要反抗?

    若是反抗,好不好惹恼他?这人脾气可不怎么好……可若是不反抗,好不好被他看清了,以为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武顺娘心思百转千回,忐忑不安。

    不过想起上回那销魂的滋味儿,软软的身子又是一阵阵的灼热,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房俊倒是没有察觉武顺娘的一样,坐到高阳公主身边的椅子上,拿起侍女奉上的香茶啜了一口,抬眸问道:“今天武氏兄弟来府上了?”

    高阳公主没有搭言,而是看向了武媚娘姐妹两个。

    她虽然贵为公主,但是跟武媚娘情同姐妹,对于武家的家事不便插手,虽然她甚为鄙视武氏兄弟的为人……

    武顺娘向来是不多嘴的,这里是房家,也轮不到她说话。

    武媚娘给孩子整理了一下被褥,这才回身说道:“这俩人简直不知羞耻,居然前来央求我让我在你耳边说道说道,让他们接手一些东市翻建的工程。”

    房俊嗯了一声,问道:“你怎么想的?”

    若是武媚娘愿意化干戈为玉帛,照拂武氏兄弟一番,房俊是没有意见的,毕竟那是武媚娘的兄长。可是依照他对武媚娘的了解,怕是非但不会答应他们,搞不好还得训斥一番。

    果然,武媚娘咬着小白牙冷笑道:“想得美!当年他们是如何对待母亲和我们姐妹的?若非他们贪图贺兰家的嫁妆,如何能将姐姐嫁给病秧子贺兰楚石,还得姐姐年纪轻轻的守寡?现在我结了一门好亲,就巴巴的上门打秋风来了?我呸!我答应他们了,给他们找一家人家用祖宅和田产抵押,借贷一百万贯,以便承接东市的工程。”

    高阳公主眨眨眼,有些没转过来弯。

    前头还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又给借贷一百万贯巨款?

    武顺娘也是理解不能。

    这个妹妹从小就外柔内刚性子刚烈,不好好拾掇武氏兄弟也就罢了,怎么还会帮他们?

    只有房俊一瞬间便明白了武媚娘的用意……

    微微叹了口气,房俊苦笑道:“何必如此?总要给人留个退路吧。”



    武媚娘双眸发亮,白玉也似的手掌狠狠在桌案上拍了一下,恨声道:“退路?他们自己当年虐待我们娘儿几个的时候,何曾想过退路?不将他们弄的倾家荡产,如何消我心头之恨?”

    房俊无奈道:“随你吧……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言语,若是不需要……我也就不掺和了。”

    这是武家的家事,他不便插手。

    只不过……武氏兄弟自求多福吧。

    客观的来说,历史上的武则天是一个典型的中國式政客,冷酷无情、心狠手辣,不管是儿子还是亲戚,只要惹她不高兴亦或者挡了她的路,杀就一个字,绝不讲什么亲情温柔……

    但绝对没有人会生下来就是这般酷厉寡毒,这种视亲人为死仇的阴毒个性,必然是形成于某一个至关紧要的契因。由此可见,在武媚娘父亲去世之后一直到入宫的这一个阶段,武氏兄弟加诸于她身上的凌虐苛待必然深深的折磨着她的灵魂,这也导致这个当初在哥哥们眼中柔弱不堪随意折磨的小表妹在成年之后对他们展开了残酷而狠厉的报复!

    原本的历史上武媚娘掌权之后便将两个兄长先是封了官,堵住了舆论的抨击,继而远远的发配。先是武元庆,他被武媚娘发配到一个叫做龙州的地方,后世属于廣西,甚至唯恐武媚娘下死手报复,居然生生吓死……接下来是武元爽,这位发配的更远,直接到了天涯海角……没错,就是海南三亚,那个时候的三亚可不是什么旅游胜地碧海蓝天,遍地瘴气蛇虫鼠蚁横行,没几天武元爽就死掉了……

    *****

    未等到得晚膳时分,便有家仆捧着河间郡王的名帖入内禀告,说是于河间郡王府宴请房俊。

    将名帖接过,还附着一封信笺,房俊展开来粗略一看,神情便有些古怪起来。

    高阳公主正在一旁小口的喝着燕窝,见到房俊的神情,不由问道:“皇叔何事找你?”

    房俊顺手将信笺递过去,皱眉道:“禄东赞那家伙居然来了长安?”

    信笺上聊聊几语,乃是禄东赞前来长安,正逗留在河间郡王府……

    “难不成是禄东赞想要见你,却又通过皇叔作中人?”高阳公主很是好奇。

    禄东赞与自家郎君熟识,若是有事相商,何不直接来府上拜访?若不是禄东赞想要见房俊,李孝恭又何必特意在信中提及?

    房俊想得却是此时正值春耕,吐蕃那边虽然气候略晚,却也正是一年之中最最紧要的时候,诸般事务繁冗,身为吐蕃大相得禄东赞何以丢下国事,不远万里来到长安?

    武媚娘在一旁提醒道:“难不成是青稞酒出了什么问题?”

    房俊恍然道:“想必是如此了。”

    最近长安城中诸事繁杂,房俊一直未曾得空关注一下“东大唐商号”那边关于青稞酒的事情,只是听闻销量着实不错……

    心中有了计较,房俊便让侍女服侍着更衣,匆匆感到河间郡王府赴宴。

    房俊是郡王府的常客,郡王府的仆人不将他当做外客,直接迎进府内然后才去入内通报。

    在花厅中坐了一会儿,侍女刚刚奉上香茶,便有内侍前来通报郡王爷有情……

    由花厅前往后宅,沿途所见内侍宫女管事奴仆尽皆躬身施礼避于一旁,都认识这位现在红遍长安城的青年高官,更知道这位京兆尹与自家郡王爷交情莫逆,更有不少生意联手。

    房俊也没什么架子,往往面对奴仆婢女的施礼都会点头微笑致意,浑不似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当朝显贵。

    等他走过去,仆人们难免议论纷纷。

    “都说房二郎为人桀骜是个是个棒槌,可是放眼长安,有谁能在面对吾等贱仆之时依旧没有丝毫架子,就好似自家亲戚一般和蔼可亲?”

    “你可拉倒吧,房二郎和蔼和亲?呵呵,那是你没惹到他。若是给他惹毛了,可不管你是亲王殿下亦或是豪门贵戚,照样往死里捶你!”

    一旁的仆人们尽皆点头。

    要么怎么说房俊在民间声望甚高呢,这人只往上怼,对于那些寻常百姓卑贱仆役却是极为雍容宽厚,与那些为非作歹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比起来,显然更得民心。

    有侍女便脸儿红红的小声说道:“还有啊,听说房家的下人从来不受气,房二郎更是对小妾视同正妻,就连收入房中的几个侍女亦是呵护有加。现在满长安各个人家的侍女简直对房家的侍女羡慕的要死!”

    由侍女晋升为侍妾,这几乎是每一个侍女的终极愿望。然而这条路虽然相对简单,也曾有不少侍女钻入家主或者少爷的被窝,可最终的结局却实在难言美好……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里,身为婢女是完全没有人格尊严可言的,在主家眼中,不过是档次稍高一些的财产,比牲畜略微强一些而已。

    没有尊严,没有地位,即便是成为家主的房中人,又哪里得来尊重和前途?

    所以房家仆人的待遇着实令各个世家门阀的婢女们眼红。不由畅想着若是成为房家的婢女,再偷偷的钻进房俊的被窝……那简直就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最佳版本……

    房俊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河间郡王府下人们口中的谈资,更不知道甚至成为了婢女们眼中的唐僧肉,恨不得以身相许成就一段麻雀变凤凰的风流佳话……

    房俊进入后宅,便见到一身酱紫色圆领常服的禄东赞坐在椅子上,正与李孝恭相谈甚欢。

    “哎呦,房二郎驾临,本相静候许久了!”

    禄东赞先行一步站起,冲着房俊举手抱拳,一张尖嘴猴腮的老脸菊花盛开,极为殷勤。

    房俊心底顿时警铃大作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呵呵,客气客气!大相不在吐蕃辅佐赞普,怎地反而前来大唐这般勤快?现如今关中不甚太平,盗匪出没凶徒横行,大相可千万别被蟊贼看入了眼,出了一差二错才好……”

    房俊还礼,笑呵呵的说道。

    禄东赞依旧笑容可掬,说道:“这不还有您这位京兆尹再此吗?有你房二郎在,哪路蟊贼敢放肆?再者说,本相身为吐蕃大相,若是在大唐境内出了意外,说不得我家赞普便会有所误会,万一引发两国战争,那可就是罪过了。”

    房俊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瞅了禄东赞一眼,微笑道:“其实说起来,放眼吐蕃,可堪与大唐为敌者,唯大相一人尔。若是本官身为宰辅执掌政事堂,要做的事便是不惜任何代价将大相留在大唐领土之内,活的不成,死的也行……没了大相您这位吐蕃第一智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余者又何足论?”

    房俊那锋锐难当的眼神刀子一般在身上转了一圈,禄东赞似乎感觉到房俊那股子毫不掩饰的森寒杀意,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心里打了个突。

    这个无法无天的棒槌,该不会心里当真想着逮个机会将自己干掉吧?

    房俊见到禄东赞神情僵硬,心中暗笑,上前亲热的揽住禄东赞瘦削的肩头,哈哈笑道:“大相当真没有幽默感……本官与大相乃是合作伙伴,怎么可能加害于你?亲近还来不及呢,呵呵!”

    禄东赞眼皮直跳,心中暗呼厉害,居然不知不觉之间便被这棒槌压住了气势,使得自己接住李孝恭来压制房俊的打算似乎完全落空……

    看着房俊笑得阳光灿烂的黑脸白牙,禄东赞不由得将对于房俊的重视等级再次提升一个等级。

    若是有朝一日吐蕃与大唐开战,而此人又是统帅的话,当为劲敌……

    李孝恭笑吟吟的安坐主位,看着房俊与禄东赞谈笑之间唇枪舌剑,心中暗暗赞叹。

    这房二似乎天生便是官场中人,对于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从来都是胸有成竹,面对任何人也不落下风。

    最难得是在拥有如此心智的同时,还能有一手神乎其神的敛财之术……

    人才啊!

    看着二人的交锋以禄东赞稍逊一筹而告一段落,李孝恭亲热的对房俊招招手,一脸笑容:“二郎,快快来本王身边坐。好些时日没见你,本王可是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呐,哈哈!”



    李孝恭摆摆手,便有姿容秀丽的婢女将早已备好的酒宴流水价一般摆上来,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满满登登的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

    招呼房俊与禄东赞落座,自有婢女素手添酒,李孝恭举起酒杯笑道:“这一杯祝贺二郎弄璋之喜!”

    禄东赞自脖子上摘下一个五彩线绳的项链放到房俊面前,项链上有一个颜色鲜红的吊坠,“此次原来大唐行程匆忙,事先不知二郎喜得麟儿,未曾卑下厚礼,实在有些羞愧。这吊坠乃是吾噶尔家族世代相传之珍宝,传儿不传女,由最上品的刚玉打磨,便送与二郎,忝为贺礼吧。”

    那吊坠放在桌面上,是一种鲜艳饱满的鲜红色,在略显低暗的光线下呈现出鲜血一般圆润的光泽,华丽璀璨美的夺人心魄!

    眼前这是一颗极为罕见的红宝石!

    红宝石乃是“刚玉”的一种,而刚玉的一个珍稀属性便是它的硬度仅次于金刚石……

    且不说这块红宝石吊坠本身的价值几何,单单是这个年代极其落后的工艺想要打磨出这么一颗成品,所要耗费的时间和心血就足以使得它价值连城!

    这礼物有点贵重了……

    房俊稍稍沉默了一下,瞅着那枚散发着妖异光芒的吊坠,半晌才抬眼看着禄东赞,唇角溢出一丝明了的笑容:“大唐有一句言语,叫做无功不受禄,何况是如此珍贵的礼物?大相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到本官不妨直言,能帮的自然会尽力去帮,可若是不方便帮的……本官亦是爱莫能助。”

    禄东赞能够在这个时间节点出现在长安,本身就说明他是有事前来,而且没有直接去房府却要通过极为爱财的李孝恭从中转圜,必然是有求于他房俊。

    房俊不管李孝恭从中收了禄东赞多少好处,他自己是干不出拿了人家的好处却不办事的龌蹉事来。就算这块红宝石再是价值连城,以他房俊今时今日的身家何必觊觎?没那个必要,那样显得太没品……

    禄东赞看着房俊脸上的微笑,心里暗骂一声小狐狸……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急切了,被这个沾上毛儿比猴子都精的小子看出了端倪,自然是不肯轻易上套。

    只好老脸笑成菊花,哈哈笑道:“二郎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块吊坠虽然珍贵,但也只是鄙人送给二郎喜得麟儿的贺礼而已。鄙人固然有点小事想要相求二郎,不过与这块吊坠绝不相干,鄙人好歹亦是出身吐蕃豪族,岂能奢望小小的礼物便左右二郎之立场?快快收下,咱们再慢慢说话。”

    “哦……既然如此,本官如何忍心拒绝大相的友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谢谢啊!”

    说着,房俊满脸笑容的一把将那红宝石吊坠拿起,收入怀中,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扭扭捏捏。

    收了东西不办事固然没品,可人家都说明了不管办不办事这东西都是送给他的,白要干嘛不要?

    不要白不要!

    禄东赞还以为房俊能够再谦让两句,谁知道如何干脆利落,好像就是再等着他说出那么一句话……

    厚脸皮的小子!

    禄东赞眼皮跳了一下,心中暗骂一句。

    李孝恭笑呵呵的端起酒杯:“来来来,先满饮此杯,即是欢迎大相远来长安,亦是祝贺二郎喜得贵子,饮圣!”

    “饮圣!”

    三人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李孝恭招呼两人品尝桌上的珍馐佳肴,用公筷给二人分别布菜,问房俊道:“听闻武娘子生产之时并不顺利,险些难产?”

    说起这事儿,房俊至今犹有余悸。

    “不怕郡王您笑话,那时候下官都快要吓坏了。都说女人生产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可到底只是一句形容,真正落到自己身上、自己感同身受,那滋味当真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呵呵,也就是你房俊宠爱妻妾……这天底下哪天不生孩子?每一个女人都是走的同一条路,闯过来了自然皆大欢喜,闯不过去那也是自己的命!本王听说你当时想要保住大人放弃孩子?简直糊涂!若是正妻也就罢了,武娘子不过是一个妾侍,就算再是美貌、再是宠爱,又怎能比得过一个子嗣?为了妾侍而放弃子嗣,愚不可及也!”

    李孝恭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训斥房俊。这位郡王爷一贯会做人,轻易不说刻薄的话语,谁都不得罪,今日能够当着房俊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对错暂且不论,明显是将房俊当做亲近,否则哪里会操心房俊的家事?

    房俊苦笑一声,敬了李孝恭一杯酒:“多谢王爷教诲,下官记住便是。”

    这种处世的方式是没必要争辩的,这是观念的不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代沟是一千四百年的时光,那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差异,就算是天底下最高的山最深的海都无法抹平……

    顺着他说便是。

    李孝恭欣然道:“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可别犯这种糊涂,会被人笑话的。”

    “但愿没有下次了吧?”

    “哈哈,对对对,是本王失言,该罚,该罚!”

    又是一圈酒下肚。

    禄东赞有些郁闷了……

    他无比讨厌汉人这种酒桌上云山雾罩四面太极的处世哲学,明明就是有事要谈,可偏偏半天也不入正题,就这么虚头巴脑的客气来客气去耍花枪,一方明明心中有事硬是憋着不说,一方明明知道对方有事硬是忍着不问……

    特么你们累不累?

    还是我们藏人实惠憨直,有一说一,说不过就直接动刀子……

    禄东赞算是智慧和耐性都出类拔萃的人物,可依旧在房俊与李孝恭东拉西扯不着边际的扯蛋之下忍不住了。

    “咳咳”

    他咳嗽两声,给李孝恭提个醒。

    事情得李孝恭先提起,不然若是由自己说出来,就失了先机,很容易陷入被动。为此他花费了数万贯的礼物送进河间郡王府,这才算是说服了李孝恭这个“吞金兽”答应作说客……

    李孝恭好像终于想起今日招房俊前来是有正事要谈,笑呵呵的放下酒杯,看向房俊,问道:“二郎近日都在府中陪伴妻妾幼子,可曾关注过‘东大唐商号’那边的事情?”

    房俊茫然摇头:“的确不曾关注,可是有事发生?”

    李孝恭笑着摇头,看着禄东赞说道:“此时本王也不太了解其中究竟,还是大相您亲自说说吧。”

    禄东赞瞪着眼睛,看着一副完成了任务优哉游哉饮酒吃菜的李孝恭,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的质问一番:你特么收了老子那么多的礼物,就特么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一向自诩智者,事实上在吐蕃他也的确是算无遗策,乃是赞普松赞干布的肱骨臂助,对他言听计从。可是自从几次前来大唐,大发现自己以往在吐蕃的那一套玩不转了……

    不是说汉人的智慧普遍比他高,而是汉人普遍比他脸皮厚。

    收受礼物的时候理所应当,讨要好处的时候理直气壮,翻脸不认账的时候云淡风轻,简直就是一个脸厚心黑……

    看着房俊投过来的探寻目光,禄东赞只能压制心中怒气,提起酒壶亲自给房俊斟满酒。

    房俊吓了一跳,禄东赞的这个举动可是有些过了……

    堂堂吐蕃大相,即便是在李二陛下面前那也是有一席之地,居然亲自给人斟酒?

    禄东赞看着房俊吃惊的表情,叹了口气,苦笑道:“实不相瞒,鄙人当真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想要求助于二郎。还望二郎看在鄙人的面子上,拯救一番吐蕃的无辜百姓……”

    房俊无语。

    你特么逗我玩呢?

    我是个汉人呐,就算当真是救世主,拯救的也是汉人吧?目前吐蕃与大唐虽然暂且保持一个和平态势,可是无论是不久之前亦或是不久之后,都是生生世世的敌人,除非一方将另一方完全吞并,就连文化也完全同化掉,那才会是一家人。

    现在你居然让我拯救大唐的敌人?

    而且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困难局面,居然能够让这个在吐蕃权势仅次于松赞干布的禄东赞说出这样丧气的话语?



    吐蕃内部派系林立,社会阶级比之大唐要分明得多,奴隶永远都是奴隶,贵族永远都是贵族,这导致社会分化极其严重。虽然有噶尔家族全力支持的松赞干布极富威望手腕强势,可依旧不能将那些以部落为单位的各方势力完全压制。

    没办法,吐蕃实在是幅员太辽阔、人口太稀少、环境太恶劣……

    用什么方式来将松散的吐蕃拧成一股绳,不至于因为内耗而消耗掉吐蕃本就少得可怜的元气呢?这是每一代赞普都为之焦头烂额的大难题。直至松赞干布上位,他发现了一个简单而直接的方式,那就是——战争!

    不停的向着四面八方发动战争,用战争的红利来使得吐蕃上下各个阶层团结在一起!

    不得不说,这种急剧的扩张使得吐蕃国内各大豪强得到了极大的好处,令一盘散沙的各方势力都安分守己的守护在松赞干布的麾下,空前的团结,而这股团结更使得吐蕃的战斗力攀上一个全新的高度。

    所以吐蕃才敢出兵吐谷浑!

    所以才敢挑衅大唐!

    而借着这股强势强行求娶一位大唐公主,则是禄东赞给松赞干布献上的一条锦囊妙计。无论如何,吐蕃贫瘠的土地和稀少的人口注定了不可能将“以战养战”这条策略长久的继续下去,早已经跟松赞干布利益纠葛在一起的禄东赞知道,唯有跟大唐紧紧的保持一种亲密的联系,才能在将来依旧保持对吐蕃内部各股势力的压迫。

    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大唐的皇帝陛下居然悍然拒绝了吐蕃的求亲策略!这位强势的皇帝陛下丝毫不顾及吐蕃的威胁和挑衅,拿出了极其强硬的姿态。

    威胁我?

    那就战!

    而坚定大唐皇帝心意的,便是眼前这个房俊……

    正因如此,禄东赞曾一度对房俊充满怨念。

    可是随后,房俊一个“青稞酒”的构想就是的禄东赞完全抛弃了心底的那一点怨气,让他豁然开朗!

    禄东赞是个有志向的人,噶尔家族历来都是吐蕃最顶级的存在,哪怕是各代的赞普也要对噶尔家族保持尊敬,极力拉拢。即便噶尔家族势力庞大,但是对于政治上的述求却一向并不强势,禄东赞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野心,这一点他的家族历来如此。

    倒是他的次子钦陵赞卓表现的与祖辈不太一样,对于权力和政治充满了野心……

    在禄东赞看来,与其苦苦追求一手遮天的权利,不若将心血尽皆放在如何改善吐蕃人民的生存条件之上。将名字写入史书任凭后世评论功过,与将名字刻进百姓的心里万世流芳,禄东赞毫不迟疑的选择后者。

    噶尔家族当初辅佐松赞干布一统吐蕃各部,其初衷便是想要稳定吐蕃混乱的局势,为万千民众争取一个和平稳定的生存环境。

    所以他大力在吐蕃推动青稞酒的酿造。

    而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错,随着青稞酒的酿制成功远销大唐各地,海量的财富涌入吐蕃!

    但也正是如此,导致了吐蕃内部的剧烈动荡……

    禄东赞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大量的财富涌入吐蕃会使得各方豪雄虎视眈眈垂涎三尺,而这大抵也正是房俊推出这个“青稞酒计划”的真实用意,以此来抵消吐蕃内部的战争潜力,以及对外扩张的雄心壮志。

    既然能够在家中稳稳当当的赚钱,谁愿意去拼却性命的四处劫掠?

    而这些财富一旦涌入吐蕃,会极大的刺激吐蕃的经济,最起码作为青稞酒原料的青稞就会价格飞涨!谷贱伤农,一旦粮食的价格上涨,最直接的受益者必然是百姓。就连那些豪强家中的奴隶们,因为要大量的开垦荒地种植青稞,也要多给一顿饱饭吧?

    禄东赞不在乎吐蕃会不会因此渐渐的耽于安乐、丧失掉凶猛的斗志成为没有爪牙的老虎,只要百姓能够因此得益,他认为一些都是值得的。不是吐蕃人,绝对不会领会那一片天高地阔的高原是如何的穷山恶水、是如何的荒凉凋敝!

    可惜,禄东赞到底还是低估了青稞酒带来的利益到底有多大,更低估了在这股财富带来的风潮面前,吐蕃贵族们的抵抗力是多么的脆弱……

    “现在,吐蕃的那些贵族老爷们将所有的青稞统统丢进酒窖,家中的奴隶每日一餐,都是一些野草和麸子,市面上几乎没有一粒粮食出售……”禄东赞满脸哀愁……

    谁能想得到那些贵族在金钱面前会变得这么疯狂?

    宁愿饿死奴隶、饿死所有吐蕃平民,也不愿意一粒青稞流出,统统被他们丢进酒窖里酿酒!

    只是一个冬天,吐蕃冻饿而死的百姓和努力不计其数,松赞干布几乎愁白了头发,甚至想要集合军队剿灭几家贵族迫使他们放宽粮食的限制……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松赞干布凭借无上的威望和噶尔家族的鼎力扶持拥有镇压吐蕃所有贵族的力量,但若是当真那样做了,不啻于一场自断经脉的疯狂行为,强盛的吐蕃会瞬间陷入内乱,更加将百姓推进水深火热当中……

    房俊惊喜道:“当真如此?”

    禄东赞看着房俊一脸喜色,气得一张脸瞬间黑下来,差点破口大骂!

    虽然老子知道你这个青稞酒推出来就没安好心,而自己接受青稞酒的建议也等同于默认愿意配合房俊的计划使得吐蕃从战争转向平稳的经济建设,但是你这般赤果果的幸灾乐祸真的好吗?

    禄东赞忍着气,怒道:“那关系到无数的吐蕃百姓,他们跟汉人一样,都是生长在蓝天之下,受到辛饶弥沃佛庇佑!每一个生灵都应该畅快的生活着,都应当得到尊重!”

    房俊嗤之以鼻。

    尊重?

    当你们以战养战用劫掠而来的财富供奉自己的贵族的时候,何曾想过对别人的尊重?

    他不知道辛饶弥沃佛是个什么佛,他很想问禄东赞一句:既然你们收到这个辛饶弥沃佛的庇佑,你干嘛不去求它带给你们圆满和解脱,反而要跑到大唐来?

    不过这种牵扯到信仰的问题,房俊不会愚蠢的去出言奚落。

    他尊重世间一切神灵,即便他自己哪个神也不信……

    所以他忍住讥讽之言,开口问道:“那么大相此番所为何来?难道是提升青稞酒的价格?嗯嗯,这个倒是可以考虑。咱们是老朋友啦,只要大相你开口,提升一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禄东赞气得要疯……

    还提升?

    目前的价格就已经让那些贵族老爷疯狂了,再提升,岂不是要吐蕃人一粒青稞都吃不到?吐蕃虽然也有麦子和稻米,但是限于气候和土壤,种植的规模极其稀少,一旦青稞被丧心病狂的贵族们完全控制起来,不知道得有多少吐蕃百姓饿死!

    禄东赞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房俊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不说,还有一颗狠毒的心肝!在他的眼中,只有汉人是人,吐蕃人的死活根本不管!

    瞪着房俊,禄东赞说道:“鄙人此次前来,乃是相求于阁下在大唐皇帝面前进言几句,希望大唐能够打赢吐蕃的求亲,两国永成翁婿之国,一衣带水,永为睦邻,百世不动刀兵!”

    房俊愕然,看了一眼一旁老神在在的李孝恭,很明显这位郡王爷事先已经知道禄东赞的意图,而且并不反对。

    这吐蕃人怎么回事,居然还未放弃求亲这件事?

    当真是狼子野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禄东赞脸上没有了笑容,阴翳的眼神紧紧盯着房俊,缓缓说道:“青稞酒的计划,是鄙人的失策,没有料到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后果。所以鄙人此次亲自前来,求情阁下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答允吐蕃的求亲。赞普希望借助大唐的力量,压制吐蕃国内的贵族,迫使他们限制青稞酒的酿造规模,则无数的吐蕃百姓有饭可吃,定会感念大唐的恩德!”

    房俊眼睛眯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

    压制吐蕃内部的贵族?若是当真那样,松赞干布岂非真正的统一吐蕃?那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一旦没有了吐蕃内部的掣肘,必然会极力的向着四周扩张,大唐将会首当其冲!

    房俊几乎可以想象,只要大唐答允了吐蕃的求亲,那么下一步禄东赞必然会一番哭诉,请求大唐陪嫁郎中、农夫、工匠等等,将大唐最先进的生产力带到吐蕃。

    历史上便是如此,大量大唐的先进技术流入吐蕃,用不了几年,吐蕃就强盛崛起。可以说是大唐一手喂养了一头猛虎,蹲踞在自己的身侧,只待爪牙长成,便会反噬大唐……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房俊冷笑道:“若是大唐依旧拒绝和亲,那又何如?”

    禄东赞收回目光,似乎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语气甚为无奈的样子:“赞普亦是无奈,若是不能得到大唐的支持,那就只能率领吐蕃勇士策马东进,用弯刀和长矛去掠夺更多的土地,用鲜血和战火去开辟吐蕃人生存的天空!”

    房俊差点气笑了!

    他瞪着禄东赞:“和着你们自己的土地被贵族老爷们霸占了,所以就要来抢汉人老百姓的土地?刚刚大相还言辞灼灼的说什么汉人和吐蕃人都生长在蓝天下,都受到辛饶弥沃佛的庇佑,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自食其言,自己打自己的脸?”

    简直特么的强盗逻辑!

    是你们自己忍耐不住青稞酒巨大利益的诱惑,自己将自己的老百姓逼得走投无路,现在反而要将这苦涩的后果转嫁到大唐身上?

    岂有此理!

    房俊瞅了一眼李孝恭,问道:“郡王怎么说?”

    李孝恭拈着酒杯,浅斟细酌面带微笑,似乎对禄东赞的威胁充耳不闻,也似乎当年勇冠三军的胆魄热血早已消散冷却……

    房俊皱眉。

    继而,他盯着禄东赞说道:“和亲之事,再也休提。巍巍大唐,富有四海,边疆安靖唯有战士的热血的雪亮的弓刀去守护,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女儿送与贼巢之中任凭侮辱,而男人躲在城池里苟且偷安。若是当真吐蕃东进,若是朝中将帅已然熄了当初的勇武,那么本官便第一个向陛下请战,誓将来犯之敌击败,护佑大唐的每一寸领土!”

    语气铿锵,言辞如刀!

    居然跑到咱面前威胁恐吓,真当咱是吃素的?

    历史上或许在面对吐蕃骑兵的时候大唐兵卒并不占据多少优势,但是现在随着火器的逐渐研发,骑兵的优势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就连横行塞北所向披靡的突厥狼骑都败在火器之下,何况区区吐蕃?

    而且他这话之中,更多的怒气是冲着李孝恭发的。

    一个吐蕃的大相在你面前叫嚣着不和亲就发动战争,你居然屁都不放一个?

    不会是这些年“自污”搞得自己当真“污”了吧?

    李孝恭瞄了房俊一眼,也不生气,“嘿”的一声,拿手指点了点房俊,又呷起小酒。

    禄东赞也未见如何激动,被房俊当面怼了几句,反而苦笑道:“二郎真当鄙人愿意见到战争?可是以目前的形势,若是赞普不能压制住那些贵族老爷,战争几乎就是不可避免的。”

    房俊哼了一声,甚为不爽:“那大相为何不将这番话说与陛下听?”

    禄东赞道:“大唐皇帝陛下雄心壮志英明神武,鄙人若是这般说了,恐怕非但不能求亲成功,反而率先开战的或许会变成大唐……故此,鄙人才求郡王居中,请二郎在陛下面前进言一番,详细阐述其中利害。”

    你倒是将李二陛下的脾气看得很准……

    现在的李二陛下,可不是当初“渭水之盟”之时忍气吞声的李二陛下,亦不是以往顾忌吐蕃铁骑顺势而下攻略西南的李二陛下。大唐国力日盛,四野八荒尽皆臣服,兵威所向攻无不克,岂会将区区一个吐蕃放在眼内?

    若是禄东赞当真敢在李二陛下面前说说明不和亲就开战,说不得李二陛下能先将禄东赞砍了祭旗,继而发动大军攻打吐蕃……

    房俊沉默不语。

    禄东赞明明知道当初“不和亲不纳贡”的话乃是自己跟李二陛下说的,一手破坏和亲政策的正是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再颠儿颠儿的跑去跟李二陛下说你应该和亲?

    怕不是得狠狠的挨上李二陛下几脚……

    可禄东赞却还是要来找自己,当真就只是因为自己现在是李二陛下面前的红人?

    房俊断然摇头道:“此事决计不成,陛下每日里都要看一遍的那幅字,大相可曾知否?不割地,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相若是当真怜惜吐蕃百姓,还是老老实实的带领着他们勤劳致富,吐蕃虽然贫瘠,但是地广人稀,只要好好开发岂能养活不了你的子民?不要再去觊觎别人的土地,更不要将战争冠以冠冕堂皇的名义,满足尔等贪得无厌之私欲!”

    禄东赞面色难看。

    李孝恭放下酒杯,刚刚张开口,未等发言,便见到房俊长身而起,微微颔首,淡然说道:“今日有些疲累,多谢郡王款待,下官先行回去歇息了。”

    言罢,也不等李孝恭说话,扬长而去。

    李孝恭呆了呆,苦笑着看向禄东赞:“瞧瞧,本王说的没错吧?这小子根本就是个毛驴,岂能吃得你那一套?害得本王跟着受埋怨,唉,真真是岂有此理。”

    禄东赞默不作声,心思转动。

    房俊之拒绝自然在他预想之中,只是这般决绝,却又出乎预料之外。

    此人心中只有大唐,只有汉人,所有的外族都是敌人,日后必然会成为吐蕃的心腹大患。

    他揉了揉眉心,心底暗叹一声,事情不太好办啊……

    *****

    从河间郡王府出来,房俊阴着脸上马,在部曲的护卫之中一路疾驰返回房府。

    李孝恭的所作所为,让他甚为失望!

    以往他以为李孝恭贪财不过是为了自污,抵消掉他当初功高震主的危机,可是现在看了,自污的动机或许有,但是也当真是视财如命!身为皇族,又是当初跟随李二陛下南征北战的无敌统帅,怎地到了如今却这般丧失底限,居然串通外国算计大唐?

    难道说这时代的人限于见识,远远未曾意识到和亲会给吐蕃带来多大的发展契机,以后会给大唐带来多大的危险?

    纵观吐蕃的发展历程,以在唐时最为兴盛,这一点决非偶然,更不是因为唐朝的运气较差,恰好倒霉地赶上吐蕃崛起……

    古今中外,毗邻的势力间会相互制约和打压,通常都会此消彼长,而竞争对手的弱小恰是自身坐大的前提条件。换言之,正是大唐的羸弱亦或是漠视给吐蕃提供了充足的发展空间,缺乏外围压力的吐蕃得以手脚自如地将周边各部落逐一吞并,实力迅速壮大,轻而易举就雄踞西陲,最终凌驾于中原王朝之上。

    如果当时居于中原的是一个略有眼光的王朝,早就主动出击,抢先分化、瓦解、吸纳,破敌于羽翼未丰之前,又怎会坐视这个西陲小国后来居上,喧宾夺主?

    吐蕃的崛起,最直接的结果便是导致安西四镇陷落,大唐失去整个西域的掌控,从此之后中原王朝与西域的联系尽皆断绝……

    房俊骑在马上,猛然一拨马头,喝道:“去皇宫!”

    当先打马向着太极宫奔去。

    身后的部曲自然纵马相随,一路啼声嘚嘚,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壶清酒,两碟素菜,李二陛下浑然没有半分天下至尊的气派,一身常服舒适惬意,头发披散在脑后用一根素带拢住,坐在淑景殿书房的地板上,很是休闲。

    长乐公主跪在在侧,面前也放了一个小小的酒盏,陪着皇帝浅酌慢饮。

    敞开的窗子外是满眼的湖水和沿岸的柳树,嫩黄的枝芽纤细的柳条随着晚风轻轻摇曳,一派安逸祥和……

    房俊这个“恶客”的到来,打破了这静谧温馨的气氛。

    所以李二陛下便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房俊被瞪得莫名其妙……

    虽然你是皇帝你最大,可就算砍头也总得给个理由吧?咱这啥情况都没搞明白的就遭到嫌弃了算是怎么回事?

    眼神瞥向一旁正襟危坐一副端庄贤惠模样的长乐公主,眨了眨眼,希望长乐公主给点提示。谁知公主殿下睫毛颤颤,低眉垂眼,眼尾都看房俊一眼……

    没法子,房俊只得硬着头皮见礼:“微臣见过陛下,见过殿下。”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语气不善:“有事?”

    “呃……”

    这不废话么,都快要宵禁了,没事儿咱跑皇宫里干啥?

    可是看看李二陛下不爽的神色,虽然不知道原因,可心里难免忐忑,这位脾气上来就爱打板子的毛病着实不太好。眼珠子转转,房俊便说道:“啊,其实也没什么事……那个,要不微臣先告退?”

    李二陛下瞪了他一眼:“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房俊无语。

    这是皇帝能说的话么?

    威仪呢?

    体统呢?

    房俊赶紧将刚刚见过禄东赞的事情说了,不过言语之中只是稍稍带出了李孝恭,没有过多的评论。虽然李孝恭这事儿办的房俊不满意,但好歹也是对自己颇为照顾,况且背后论人是非这种事情,房俊做不出来。

    长乐公主起身自一旁取来一个酒盏,放到房俊面前,默不作声的替他斟满酒杯,动作甚是自然。

    房俊赶紧谢过,眼神却在那双莹白如玉的纤手上溜了一圈儿……

    李二陛下没注意这些,拈起酒盏轻轻的呷了一口,冷笑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哼哼,自以为算无遗策,现在却反过来被人给威胁了,朕是说你无知好呢,还是狂妄自大?”

    房俊有些冒汗。

    实际上这件事情的确是他当初有些想当然了……

    青稞酒带来的利润足以使得吐蕃贵族趋之若鹜,后果便是导致吐蕃的粮食急缺,进而受制于大唐。当一个国家的粮食命脉受制于另一个国家,其结果可想而知。

    可是他又哪里想得到,那个松赞干布居然如此有魄力,反而以此威胁大唐,若是不助他统一吐蕃内部的反对势力,就干脆以抢地抢人的名义发动军队向大唐开战……

    历史上能够统一吐蕃,并且奠定吐蕃强盛国势的一代君主,又岂是易于之辈?

    可以想象,当松赞干布打着“抢地抢人”的旗号发动战争的时候,那些被青稞酒的利润刺激得红了眼珠子的吐蕃贵族们必然群起响应、大力支持,战争的规模绝对非同小可。

    至于与大唐开战之后青稞酒的销路,其实是不用担心的。虽然大唐人口众多销量巨大,若是大唐切断青稞酒的销路,吐蕃照样可以北上将青稞酒贩卖到西域,再经由丝路贩卖到大食等更西的地方。

    说房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确并不为过……

    房俊有些赧然,也有些羞愧,不知说什么好。

    李二陛下说道:“以前你撺掇着朕拒绝和亲,甚至弄出那个什么‘不和亲不割地’的说法,搞得朕也是一时热血上头,信了你的鬼话,将那话语都给贴到神龙殿的寝宫里……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后悔了?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只要答允吐蕃的和亲,自然是万事介休。‘东大唐商号’可以继续从青稞酒上赚取海量的财富,松赞干布得到大唐的支持可以控制吐蕃内部,大唐起码可以得到几十年的安宁,何乐而不为呢?”

    历史上也的确如此。

    松赞干布对于盛唐有着深远的仰慕之情,贞观八年,他派出使者赴长安与唐朝通聘问好.李二陛下对吐蕃的首次通使也很重视,当即派使臣冯德遐持书信前往致意还礼.松赞干布“见德遐,大悦.闻突殿与吐谷浑皆尚公主,乃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可是,当时李二陛下没有同意,松赞干布几次派人向唐朝请婚也未能如愿,便决定用武力通婚,于贞观十二年爆发了蕃唐首次战争.

    然而战争终归不能解决问题.贞观十四年,松赞干布又派大相噶尔·东赞备厚礼——黄金五千两及宝物珍玩数百件,到长安再次向李二陛下请婚.翌年,李二陛下允以宗室女文成公主许嫁松赞干布……

    他在位期间,把坚持发展与唐的亲密关系,作为缔造强大繁荣昌盛的吐蕃王朝的基本国策,使吐蕃和唐朝的关系极为和睦。贞观十八年,李二陛下远征辽东返回,战事不利,闷闷不乐。松赞干布立即派禄东赞入长安上奉表文,并献用黄金铸成的金鹅一只,“高七尺,中可实酒三斛“,作为吐蕃对唐友好的表示。并且上书曰:“陛下平定四方,日月所照,并臣治之。高丽恃远,弗率于礼,天子自将度辽,隳城陷阵,指日凯旋,虽雁飞于天,无是之速。夫鹅犹雁也,臣谨冶黄金为鹅以献。“

    贞观二十二年,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出使西域,差一点被中天竺杀掉,也是松赞干布发精兵从王玄策讨破之,铸就了王玄策“一人灭一国”的千古传奇……

    可以说,松赞干布对于大唐是极其亲近的,别管是国势如此不得不为之,亦或是当真心中仰慕大唐,总之事实的确如此。

    可也正是因为大唐在医疗、农业、文化、制度等等方面的扶持,才使得吐蕃渐渐强盛起来,最终导致吐蕃野心建起,从大唐手中夺走了安西四镇,使得中原王朝彻底断绝了西域的掌控……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和平,只有永远的利益。

    想要和平?

    那就只有狠狠的将敌国压制,不给予崛起的机会,让他永远依附于你,臣服于你。

    所以,和亲是绝对不行的……

    房俊被李二陛下刺了两句,也有些摸不准李二陛下是在揶揄讽刺,还是当真动了和亲的念头。毕竟在李二陛下心中,荡平高句丽将半岛永远的纳于大唐的版图之下铸就自己千古一帝的宏图霸业才是永远的追求,区区吐蕃,或许根本就不在他的眼中……

    若是李二陛下当真有了这种念头可不行,作为一个能够“看到”未来的人,怎能够容许这种养虎为患的事情在眼前发生?

    房俊点点头,说道:“陛下言之有理。只是陛下诸位公主当中没有适龄者……不过还好,可以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由长乐公主殿下……殿下秀外慧中钟灵毓秀,乃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定然能够完美的完成大唐与吐蕃的世代交好,使得吐蕃成为大唐的藩篱,而不是卧榻之侧的猛虎。”

    李二陛下便是一阵冷笑,眼神不善的瞅着房俊。

    长乐公主则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欠起身子,将房俊面前尚未来得及饮用的酒盏默默的拿走了……拿走了……

    其实在座的房俊和李二陛下甚至长乐公主自己都清楚,李二陛下就算把谁嫁到吐蕃去,也不可能是长乐公主!很明显房俊这话就是在刺激李二陛下,你若是向着和亲,那就先想想将自己的闺女嫁到番邦异域与胡人生活的困难艰苦。

    用自己的闺女换来的和平,岂是那般容易坦然受之?

    道理是没错,方式也挺好,可是这话听在长乐公主耳朵里……也就是长乐公主性子贤淑,再则还有李二陛下在场,否则说不得就要挠房俊一个满脸桃花开!

    会不会说句人话了?



    气温瞬间有些阴森……

    房俊没有抬头,却似乎清晰的感受到李二陛下阴冷的目光和长乐公主深深的怨念,一起向他汹涌的涌过来。

    李二陛下冷冷的话语传入耳中:“若是朕下旨令你与高阳和离,而后将高阳送去吐蕃和亲,不知房府尹你意下如何?”

    房俊咽了口吐沫,笑道:“陛下说笑了……高阳也好,长乐殿下也罢,都是陛下的闺女,陛下既然不忍长乐殿下前去那等苦寒之地受苦,又怎忍心将高阳送去呢?”

    李二陛下依旧冷笑:“你总该不会是想让朕将兕子送去吐蕃吧?”

    房俊赶紧摇头:“那更不能够啊!谁敢将兕子送去和亲,某就跟谁急……那啥,微臣不是那个意思……和什么亲呐?大唐现在兵强马壮,说是纵横天下绝不为过,区区吐蕃何足道哉?居然敢以下犯上挑衅大唐,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只要吐蕃当真开战,微臣请旨亲去前线,不灭吐蕃,绝不回朝!”

    “呵呵,算你还有点良心……”李二陛下讽刺一句,摆了摆手,“行啦,这事儿朕知道了。麻烦事你惹出来的,自然是要你自己去摆平。既然你不答应和亲,那你就将吐蕃的事情处理好。总之,西域平定已成大局,东征在即,在这个时候,朕绝对不愿看到吐蕃大举来犯!赶紧的滚蛋吧,处理好了,朕记你一功。处理不好,那就得当心朕的板子……”

    当皇帝就是好,想不讲理的时候,就可以完全不讲理……

    咱只是个京兆尹,又不是宰辅,还管得了吐蕃开不开战?更何况当初自己提出以青稞酒去消耗吐蕃国内粮食的时候,您可是点头同意了的。现在事情有变,就将责任都推给咱了?

    这锅背的有些冤……

    不过跟李二陛下这头霸王龙是没理可讲的,房俊只得满腹憋屈,起身恭声道:“微臣……遵旨,微臣告退。”

    李二陛下不耐烦的挥挥手。

    房俊只得告退,眼神在长乐公主秀美绝伦的侧脸溜了一圈儿,不敢多看,躬身退出。

    等到房俊回府,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街面上隐隐传来净街鼓的声音,长安城渐渐陷入沉寂,犹如一头巨兽蛰伏下来。

    下了马,任由部曲牵着马缰将马匹牵去马厩,房俊脱掉身上的披风交由迎出来的卫鹰手中,一边向后宅走去,一边问道:“两位夫人可曾安歇?”

    卫鹰并未与房俊一同出去,他现在是房府家将的头头,一般情况下都在府中处理事务,闻言道:“两位夫人已经安歇下了,今天两位少主有些闹腾,两位夫人都有些劳累。”

    “哦?是不是少主身子有些不妥?”

    这年头稍微有点头疼脑热的都能要了命,房俊不敢不谨慎。

    “府里的郎中看过了,两位夫人不放心,将御医找来诊治一番,并无大碍。”

    “那就好。”

    房俊走到半途,便转向书房那边,既然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已经安寝,那就不过去吵醒他们,自己去到书房对付一宿。

    途径一处闲置的跨院,见到里边隐隐的灯光,房俊奇道:“谁搬到这里居住了?”

    房府甚大,加上房俊成亲的时候有甚为豪奢的扩建了一回,府里的房子多得数不过来,多处闲置。似这等偏僻的院落,一般都是有客人来的时候才会安排在这里。

    问完话,才发现自己多此一问了,府里现在可不正有客人在么?

    果然,卫鹰回道:“是武姨娘的姐姐住在此处。”

    房俊点点头,背着手,径自迈步进入院内。

    卫鹰心中了然,走到院子门口站住……

    房俊刚刚走到门口,便见到里间的卧房燃起的灯火熄灭。两个侍女从房内走出,手中吃力的端着沐浴用的汤盆,见到房俊负手走进来,顿时下了一天,赶紧放下汤盆,矮身施礼道:“见过二郎……”

    房俊点点头,“武娘子已然睡下了?”

    一个侍女轻声应道:“是……”

    房俊嗯了一声,随意道:“那你们也去歇着吧。”

    “喏。”

    两个侍女低着头互视一眼,心中即便有些惊异,却也不敢多说,再说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当中着实算不得什么稀奇,再者说了,那武娘子花容月貌体态娇弱却是个寡妇,总归是少不得登堂入室的入幕之宾吧……

    抬着汤盆,两个侍女低眉垂眼恍似什么都不知道,悄悄的走了出去。

    房俊上前推开卧房的房门……

    *****

    烛影摇红,沐浴之后的武顺娘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镜子里肌肤红润的佳人,心情莫名的有些愉悦。贺兰家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自己那个死鬼丈夫暂且不说,便是那个小叔子贺兰楚石对自己亦是充满了觊觎之心,族中的长辈更是恨不得将她当做货物一样卖掉,儿子又整日逗狗遛马的不省心……

    似乎只有在媚娘这里,才能寻找到一份她向来憧憬着的安宁祥和。

    所有人都对她恭恭敬敬,丝毫没有因为她只是个小妾的亲戚而有半点慢待,更没有勾心斗角、贪婪觊觎。

    呃……

    说到觊觎,或许也有那么一个……

    想起上一次那强壮的充满阳刚气味的躯体,武顺娘心中的火焰有些腾起,那种**蚀骨的滋味儿,简直让她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都能泛起一阵阵的战栗,舒爽通透到了骨子里。

    只不过令她有些懊恼的是,上一回自己半推半就成其好事,是否会在他心中留下一个水性杨花的印象?

    武顺娘咬着嘴唇,看着镜子里自己面犯桃花的模样,甚是后悔。

    自从丈夫去世,自己可是一直守身如玉,从未有过任何男人……

    唉!

    怎么就没忍住,任其予取予求呢?

    哪怕只是稍稍的挣扎一下也好啊!这下子,所有的矜持和尊严全都没了,也不知他会如何看待自己?

    武顺娘有些发愁,好心情也不翼而飞,吹熄了灯烛,躺在床上却是双眸通亮,睡意全无。

    外边传来侍女收拾汤盆浴桶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响,隐隐传来几声话语。

    继而,房门便被推开……

    借着微弱的光线,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武顺娘顿时心中一紧,一骨碌爬起来,双手将敞开的衣衫拢住,颤声道:“谁?”

    “我。”

    一声低沉的嗓音响起,将武顺娘心中的惊惧瞬间驱散,代之而起的则是一阵惶然不知所措和慢慢的羞涩。

    偷偷咽了口唾沫,武顺娘期期艾艾道:“天色已晚……那个……二郎还是去安歇吧……诶?诶?你你你,你放手……唔唔……”

    下巴被一直满是厚茧的大手捏住,一张大嘴紧接着贴上来,将她的话语堵在咽喉,只能发出“唔唔”的响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却似乎更加充满了**……

    火焰瞬间便燃烧起来,将灵魂焚烧殆尽,一切都席卷在那高涨的潮水当中。

    一半是潮水,一半是火焰……

    直到瘫软成一摊烂泥一般浑身散了架,像是离了水的鱼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那一阵阵的战栗依旧使得脑子里一片眩晕。

    武顺娘哀求着:“饶了我……”

    男人不吭声,只是一味的发力。

    武顺娘没法子,只能任由男人在自己依旧娇嫩的身子上纵马驰鞭,予取予求。不久之前还曾懊恼于自己未能推脱一番,转眼就被那一阵阵潮水统统淹没。

    还要什么矜持?

    还要什么自尊?

    在这样一个年岁这样一番人生境遇的时候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就是要紧紧的抓住才好。哪怕是一晌贪欢,哪怕是露水姻缘,也全都无所谓了。

    随他去吧……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禁忌的滋味总是令人沉醉其中,爆发出烈焰一般的热情……

    直到彻彻底底的将女人征服,听着那一声声短促的呢喃、带着哭腔的哀求,房俊才算是心满意足。也没有传唤侍女打水清洗,便相拥着沉沉睡去。

    至于武顺娘,早就成了一滩烂泥……

    等到翌日清晨武顺娘被侍女唤醒,迷茫的睁开酸涩的眼睛,被白亮的日光刺了一下,这才清醒过来,直起上身想要爬起来,却浑身一阵酸疼,忍不住失声“哎呦”的叫了一声。

    “武娘子,您没事吧?”侍女在外间关切的问道。

    “没……没事,就是睡觉压了胳膊,有些麻。”武顺娘咬着嘴唇,羞涩难当。

    岂止是胳膊?

    浑身都还麻着呢……

    扭头看看旁边空空的地方,心底掠过一种难言的失落。想想昨夜自己紧紧的依偎在那个健硕宽广的胸膛里,那是何等的满足何等的温暖,只是一觉醒来,却又放佛只是一场春夢。

    了無痕跡……

    自己这算是什么?

    予取予求的蕩婦?

    召之即来的情婦?

    武顺娘咬着嘴唇,有些恍惚。

    略略歪了歪头,便见到自己的俏脸呈现在床头梳妆台的镜子里。一夜雨露滋润,本就细嫩的肌肤愈发显得白里透红,没有了往昔的苍白憔悴,整个人仿佛注入了一丝甘泉一般水润明媚、娇艳瑰丽。

    果然,女人还是离不了男人的……

    屋外侍女的声音响起:“奴婢进去侍候您更衣吧?殿下和武姨娘那边还等着您用早膳呢。”

    武顺娘回过神:“哦,进来吧。”

    房门打开,两个侍女轻手轻脚的进来,一人端着水盆,一人捧着毛巾,先侍候武顺娘净面洗手,继而替她梳头理妆,又换了一套桃红色的工装长裙,整个人明艳秀丽。

    “啧啧,武娘子真好看,好像比武姨娘也一点都不差,尤其着皮肤真好!”侍女轻笑着,恭维着,倒也不是一味的阿谀奉承。

    武顺娘笑了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垂下头,脸儿红红的,低声问道:“那个……二郎去了何处?”

    昨夜就是这两个侍女服侍自己,房俊进到自己屋里来,她们不可能不知道的,武顺娘也就不担心自己和房俊的事情“东窗事发”,向来这两个侍女也必是府里婢女当中有些头面的人物。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替武顺娘整理这裙裾,轻声道:“二郎卯时就起了,在花园里打了一趟拳,用了早膳之后便出府去了衙门,说是吐蕃的大相前来大唐,陛下要他全程陪同。”

    “哦……”

    武顺娘松了口气。

    最怕待会儿早膳的时候遇到房俊,那会有些尴尬。前后两次,都是房俊霸道的予取予求,武顺娘连个抗拒的机会都没有,这令她多多少少有些丧气,怎么就这么没矜持呢?

    此刻闻听房俊不在,自然是自在得多。

    “行啦,武娘子快快过去吧,不然武姨娘该等急了。”

    “嗯。”

    武顺娘起身,瞄了一眼镜子里粉面桃腮娇艳明媚的自己,唇角溢出一丝浅笑,盈盈迈步。

    *****

    “啊……哈”骑在马背上的房俊打了个哈欠,有些无精打采。

    “呵呵,年青人应当爱惜身体,縱慾過度也不是什么好事。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保养修身,等到老了后悔也就晚了。”一旁的禄东赞纵马相随,老脸泛起笑容,不阴不阳的讥讽了一句。

    房俊双手操控马缰,斜眼瞅了禄东赞,笑道:“感情大相这是有感而发,用您的苦涩经历对本官现身说法?嗯嗯,承蒙大相教诲,本官必然以你为戒,定当注意。”

    “呵呵……”

    禄东赞气得翻个白眼。

    不过他虽然自诩智者,在吐蕃那地方也想来以雄辩滔滔而著称,但是在房俊这张利嘴面前,他还真就占不着什么便宜……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智者所不为也,便果断的闭嘴。

    啼声嘚嘚,以房俊和禄东赞为首的一队骑兵出了城门,径直向着昆明池进发。

    初春的原野薄雾蒙蒙,就连刚刚冒出土壤的草尖都浸润着淡淡的水汽,不时有农夫牵着耕牛带着斗笠穿行在田间地头,三五童子骑在水牛背上,在河边嬉戏游玩。

    大片大片的田地已然平整出来,河边的水田方方正正已然蓄满了河水,就等着再过几日便是插秧的时节。

    天地之间一派静谧而祥和。

    禄东赞眼神在这四周游移,心中暗叹。

    上天相待汉人何其厚也!如此肥沃的土地,如此充沛的河流,如此温暖的气候!膏腴遍地稻谷满仓,只要勤劳一些便能够丰衣足食,祖祖辈辈生活在一处村庄自给自足,何其幸福?

    可怜吐蕃土地贫瘠气候寒冷,为了一口吃食,为了活命,吐蕃人不得不去更天争、跟命争!

    何其悲哀?

    深深吸了一口清冷湿润的空气,禄东赞看着一旁并骑而行的房俊,问道:“这大清早的,二郎将鄙人唤来,所为何事?”

    此次前来大唐,禄东赞带着松赞干布的死命,务必要促成吐蕃与大唐的和亲,无论采取何种方式何种手段,势在必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吐蕃内部的反对势力已然蠢蠢欲动,松赞干布不想当真与大唐全面开战,吐蕃虽然纵横高原,但是相比于大唐,依旧不是一个等级的。可是为了压制内部的反对者,若是不开战,就只能采取和亲政策,利用大唐的力量来提升自己在吐蕃的威慑力。

    昨晚思虑了半夜,直到天明时分禄东赞方才睡去。结果天刚透亮,便被房俊急吼吼的从鸿胪寺的驿馆之中拽起来……

    房俊嘿嘿一笑:“清晨早起,呼吸天地元气,领略一番大唐的田园风光,岂不比窝在小小的驿馆之中更为有趣?大相虽然是吐蕃人人仰慕的智者,可毕竟未曾真正见识过大唐的风情,本官便略尽地主之谊,带着大相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禄东赞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会这般好心?”

    房俊佯装不悦:“这话啥意思?谁不知道某房俊乃是出了名的义薄云天厚道人?大相远来是客,自当好生招待。”

    禄东赞:“呵呵……”

    信你才有鬼!

    一队骑兵在原野间的道路上疾驰,柔和的晨风扑面,倒是令胸臆之间彻底疏朗宽阔起来,惬意自在。

    走着走着,前方的道路陡然宽阔起来。

    一处巨大的工地展现在眼前。

    禄东赞目光微微一凝,心中颇为震撼……

    无数的民夫工匠往来穿梭,各式各样前所未见的新式工具轮番上阵,一幢幢房舍拔地而起,不少地方依然建成一半,墙壁高耸结实,街道平直规划严谨,甚至就连路边的排水沟都铺上了一块一块的青石板。

    也唯有大唐这等国力方能营造出这般宏伟的工程,听说房俊还想将东西两市彻底翻建,预计两三年的功夫,投入两万万贯!

    而自家赞普想要修建一座宫殿用以迎娶大唐公主,并且作为以后的皇宫所在,所有吐蕃的工匠算计来算计去,预计要耗时三十年,耗资一百万贯……

    这是何等的差距?

    他微微测过头去看房俊,难不成这小子是想要向我展示大唐的富庶,以便让自己忌惮于大唐的强盛,熄了威胁大唐开战的心思?

    禄东赞微微摇头。

    若是当真如此,那房俊就有些天真了。

    大唐越是富庶,就越会激起吐蕃的嫉妒心理,凭什么你就要占据着最肥沃的土地,我就得在高原之上守着贫瘠的山岭、经受这呼号的寒风、狂暴的大雪?

    房俊未曾停留,策马自工地横穿而过,向着昆明池边前行。

    禄东赞紧随其后。

    人烟渐渐稀少,一面宽阔平静的水面出现在眼前,那边是大名鼎鼎的昆明池。

    陡然之间,一声震天动地的闷响在禄东赞耳边响起。

    “轰!——”

    这一声闷响地动山摇,禄东赞大惊失色,茫然道:“发生何事?”

    房俊嘴角微微挑起:“给大相看一样新鲜玩意!”

    当先策马,向着湖边一处连绵的房舍驰去。



    清晨的昆明池畔薄雾飘摇,水波浩渺,静谧而迷人。

    而那一声山崩地裂一般的闷响震得似乎连大地都在瑟瑟发抖,胯下的战马更是“希律律”一声长嘶,不安的踩着蹄子原地转着圈,鼻子不停的打着喷嚏,显得甚为焦虑害怕。

    禄东赞也被吓得肝儿颤,听到房俊说是给他看一样新鲜玩意,茫然不解。

    等到房俊策马向着湖畔那一排房子驶去,禄东赞这才看见自重重屋宇当中升腾起一股黑色的烟尘正袅袅升空,渐渐弥漫开来,遮天蔽日。

    到底是什么声音?

    怎地有这般巨大!

    禄东赞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赶紧策马跟上房俊的身影。

    这一排房屋临湖而建,都是一种简易高大的房舍,没有木料、没有青砖,清一水儿的光滑墙壁,禄东赞知道这是用水泥制成的房屋,虽然看似简陋,但是比起青砖木梁的房屋更为结实坚固。

    门口处有禁卫把守,竖起了栅栏,房俊到得近前,掏出一块令牌展示一下,禁卫方才推开栅栏拒马,放其入内。以房俊之身份尚且如此严密,可见此处的安全等级高的离谱。

    一行人策马而入。

    一排排房舍鳞次栉比,整齐划一,显然经过最严密的规划。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就是连一只苍蝇都别想混进来。

    禄东赞与往前走越是惊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这般守卫严密?

    再想想刚刚那一声地动山摇的震响,禄东赞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只是他无暇多想,因为已经随着房俊来到一处诺大的空地。

    禄东赞的目光一瞬间便被空地当中的那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所吸引,原因无他,正是这个东西正袅袅的冒出一丝丝的浓烟……

    说是奇形怪状其实有些不恰当,那东西圆圆的长长的,架在一个铁架子上,一头微微抬起,很是规整的形状,只不过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见多识广的禄东赞完全不认识。

    两个身穿马甲的兵卒正拿着一个长长的刷子伸进那东西里头使劲儿的蹭着什么,看得禄东赞一头雾水。

    一个顶盔掼甲的武将迎了上来,在房俊马前单膝下跪行了军礼,恭声道:“末将不知房府尹前来,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无妨。”房俊随意的应了一声,甩镫离鞍跃下马背,手里的马鞭背在身后随意的甩了甩,问道:“试射的情形如何?”

    那武将这才起身,没有回话,而是扫了一眼禄东赞。其余的人他都识得,都是房俊最忠心的部曲家将,可是这个胡子翘翘的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知道,此处现在可是大唐最最严密的地方,有关火炮的研发制造,一丝一毫的情形都能被外界侦查到,即便是朝中的诸位宰辅前来,都要手持皇帝的手令,否则一律拒之门外,不准踏入一步。

    而房俊作为一手创建了火炮的发起人,才有自由出入的权力……

    房俊见到他的目光,笑了笑,说道:“此乃吐蕃大相,陛下让某带着外国友人见识一番吾大唐之赫赫天威,好让吐蕃大相将之传颂到高原之上,促成大唐与吐蕃世代睦邻友好,你不必在意。”

    “喏!”

    武将应了一声,反正你才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你这么说了自然没问题。

    而后他才说道:“各种数据都在测试记录之中,目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一些。只是经费有些捉禁见肘……”

    房俊了然点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

    他自然知道经费为何短缺。

    铸炮最难的是哪一点?不是技术,不是射程,不是威力,而是炮管的材料。对于任何一个时代来说,火炮炮管的材料都代表着当时最高水平的冶金技术。

    火药在炮管里爆炸,推动炮弹发射,这种巨大的反应对于炮管材料的要求实在是太高。现在大唐的冶金技术虽然正在逐步提升,但是还远远达不到后世的水准,虽然每一次发射之后都会清理炮膛的沉积物,但是连续发射三五次之后炮膛材质便无法承受强大的爆炸而出现坑洼甚至变形。

    这支炮管就算是废了……

    而一支炮管的锻造且不说起所需要的黄铜、铁料,单单是繁复的工序便需要无数手艺精良的工匠,耗时累月的不断打磨。可以说,现在这处火炮研究所整个就是一个吃钱的貔貅……

    幸好房俊已经命令华亭镇那边的火炮工匠整体启程,整个搬迁来长安,落户于这昆明池畔。

    没办法,李二陛下见识到火炮的威力之后,虽然没有如同某一位圣主那般将技术死死的消灭从此不允许研制,却也知道这等威力巨大的武器一旦泄露出去制造方法,搞不好就得天下大乱……

    只有控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李二陛下才能睡个安稳觉。

    见到兵卒清理过炮筒,房俊瞅了瞅已经来到自己身后的禄东赞,对那武将说道:“再试射一次。”

    “喏!”

    武将应了一声,转身走过火炮那边,拿起一枚小小的红旗,高高举起,一连串的发号施令。

    装药、装弹、调整射击角度,远处竖起一排排的木靶,距离在二十丈左右,有一人多高,都是坚实的厚木做成的人形靶子。

    “预备!”

    “发射!”

    引线被点燃,顷刻之后,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传来,那火炮的炮管肉眼可见的喷出火焰,炮管内填装的散弹喷射而出,二十丈外的木靶顷刻之间木屑纷飞,被射得稀烂。

    禄东赞面色惨白。

    这一次距离更近,更能感受到这种长长的圆筒所爆发出的惊天威力,发射的那一刻,就连脚下的土地都微微颤抖,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但是这一切也比不上眼前的一幕更加令他震撼!

    那是什么样的威力啊!

    轰然一响,二十丈外的木靶尽皆支离破碎,方圆丈许之范围内尽皆笼罩,无所遗漏。禄东赞几乎可以想见,若是将此物搬上战场,待到吐蕃勇士冲锋之际,将此物放置于城头,不需多,只要十几二十门,火焰喷吐雷神怒吼,再是如何豪勇盖世勇冠三军,也抵不得这一击,简直无所逃遁!

    他知道大唐的火器威力巨大,可是以往传说当中的震天雷比起这种新式的武器可是差远了!

    大唐现如今掌握了这等大杀器……这仗还怎么打?

    禄东赞眼珠子都要凸出来,满脸呆滞。

    亏得自己还叫嚣若是大唐不肯接受和亲,那就不惜全面发动开战。

    若是等到兵临城下的时候这种武器在城头上轰然发射……

    禄东赞浑身冷汗涔涔,汗出如浆。

    房俊亲热的拍了拍禄东赞瘦削的肩膀,笑道:“大相,此等武器威力如何?不知若是吐蕃铁骑冲锋而来,是否能够抵挡得住这毁天灭地之威力?”

    禄东赞惊魂甫定,苦笑道:“二郎,好手段!昨日鄙人还曾大言不惭,今日便被二郎教训了一通……早知大唐有次等神兵利器,鄙人何敢妄言?简直就是夏虫言冰,不自量力啊。”

    幸亏房俊早早将此等利器展示在自己面前,若是等到吐蕃开战之后再弄出来……

    咦?

    有蹊跷啊!

    禄东赞既然被赞为“吐蕃第一智者”,心智自然高人一等,转眼之间从火炮的震惊之中醒悟出来,便意识到不对劲。



    依着禄东赞对房俊的了解,此人绝对是一个狂热的大汉主义者,在他的眼里除了汉人、除了大唐,其余所有的异族都是不需要怜悯、只需要征服的对象。

    铁与火、杀戮与征服,那才是他的本色。

    房俊就是代表着大唐军中绝大多数的强硬派,整天都想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在青史之上留下不朽之功绩。

    怎么会事先将这等威力巨大的武器搬出来,使得自己知难而退?

    陡然之间出现在战场上给予吐蕃士兵已重创,这才是房俊这等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吧……

    禄东赞心中狐疑,悄悄瞄了房俊一眼,问道:“这等神兵利器,简直夺天地之造化,足可开山裂石、移山填海!不知鄙人能否有幸,抵近一观,涨涨见识?”

    他觉得此物虽然看似威力惊人,足矣三军辟易、万夫不当,但说不定还有一些未曾完美的瑕疵,或许根本就不能搬上战场……

    若是房俊拒绝自己抵近观看,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担心这东西的秘密被自己窥知,但也有可能真正如自己想象那般,存在着瑕疵。

    不将此物弄明白,禄东赞寝食难安。

    房俊呵呵一笑,毫不在意的伸伸手:“这有何难?来来来,待本官为大相好生讲解一番。”

    丝毫没有躲避推搪的意思……

    禄东赞疑神疑鬼,跟着房俊走向那门刚刚散尽了硝烟的火炮。

    一股刺鼻的硝烟味儿在空气中弥留。

    禄东赞瞪大眼睛,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观察。分明就是一个铜铸的圆筒,何以就能发出那等惊天动地之威势?大唐当真是能工巧匠无数,就连此等神器都能制造出来!

    禄东赞越看越是心惊。

    “此物名唤火炮,乃是填装秘制的火药之后,发射散弹或者铁弹以杀敌之利器,威力着实巨大。不过这火炮新近研制成功不久,尚处于研发阶段,未曾投入战场,具体战场之上的威力如何亦不可知。届时吐蕃若是当真在大相的率领下与大唐开战,说不得本官请示陛下将这火炮运上百八十门的放置于松洲城头,放上几炮,看看实战的威力如何。”

    房俊轻描淡写的说着,却听得禄东赞眼角一阵乱跳。

    特么的,拿我们吐蕃兵卒的性命来测试火炮的威力?

    他不知道房俊这般说纯粹就是吓唬他,什么未曾测试实战威力更是扯淡,且不说装备了火炮的战船早已在东海所向无敌,单单作为一个穿越者来说,火炮的威力哪里还需要去试验?

    只要不断的提高冶金水平,不断的提高火药质量,使得火炮的威力更大、射程更远那就行了!

    在这个时代,火炮就是名副其实的战争之王!

    只不过此刻的火炮尚有很致命的缺陷——产量太小,制造太繁琐!

    陆战不同于海战,海面上就算再如何盛大的战事也不过是几百条船,可是陆战不同,面对漫山遍野的敌军铁骑疯狂一般的冲锋,得需要多少火炮才能将敌人覆盖?而射速极慢的火炮又能来得及发射几炮?

    所以,骑兵的天敌不是威力巨大的火炮,而是射速更快的火枪……

    可惜,火枪的研制一直不尽如人意,深陷臼巢之中进展缓慢,不说装上火石的燧发枪,就连火绳枪的枪管都不甚理想,放几枪就炸膛……

    禄东赞伸手摸了摸灼热的炮管,感受那厚实的铜铸传来的质感,心中满是震撼惊惧,问道:“不知此物出自谁手?”

    这等威力强悍之武器,究竟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方才能够设计制造出来?

    一旁的武官傲然道:“自然是房府尹!”

    禄东赞愕然看向房俊。

    居然……是这小子设计出来的?

    特么的……又会写诗,又会赚钱,还会制造火炮,简直天才啊!

    此等人物,何以不是生于吐蕃?

    房俊到没有多少骄傲的,而起挑了挑眉毛,“大相要不要亲手打一炮,感受一下这种山崩地裂的威力?”

    禄东赞差点以为自己耳鸣了:“鄙人可以?”

    这可是神兵利器!

    让自己看一看,以此来震慑住自己,进而使得自己回去劝阻松赞干布打消与大唐开战的念头,尚且说得过去。可是又让看、又让摸、还让自己打一炮……难道就不怕自己通晓了其中奥义,回到吐蕃之后仿制出来?

    房俊笑道:“自然可以,大相不仅是本官的至交,更是大唐的朋友。大唐的一切在大相面前,都不会有所保留!”

    开玩笑,看看就能仿制?

    后世为了弄一台航空发动机,甚至得用巨资打包买上几十家战斗机……人家怕不怕你仿制?

    不怕!

    为啥?材料!

    没有材料,你做出来的东西也就是个废品!

    再者说了,现在大唐对于火药配方的保密等级比李二陛下的那张龙床都要严密,哪怕你能混进皇宫在李二陛下的寝宫睡上一宿,也甭想得到火药的完整配方!

    没有火药,你做出火炮有个屁用?

    “呵呵……”禄东赞不置可否,不过看着火炮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甚为兴奋。

    那武官看看房俊,有些迟疑。

    这火炮乃是目前大唐最高等级的机密,怎能让一个外国人亲手操作?不过房俊既然答允,他也不敢多说。见到房俊点头,武官便招来士兵,教导禄东赞如何操作,如何发炮。

    士兵上前清理炮管、填装火药、放入散弹……

    禄东赞则握着火把,手心有些冒汗,不知为何心中一阵阵的紧张。等到士兵装填完毕,后边的小红旗举起挥舞几下,禄东赞才咽了口口水,将火把凑近引线。

    “呲呲……”

    火花燃起,飞速的燃烧着缩短。

    禄东赞还在瞪大眼睛看着,想要仔仔细细的观察火炮发射的情况,他决定回到吐蕃之后一定要搞到大唐的火药,然后仿制这样的火炮出来!否则之后大唐掌握这等神兵利器,吐蕃岂非永远受制于人?岂非子子孙孙永世要成为大唐的藩属,生生世世遭受欺压?

    士兵跑出去几步,见到禄东赞还傻呆呆的站在火炮旁边,差点吓死,赶紧回来拽着禄东赞的胳膊就跑。

    禄东赞大叫:“放开,放开,让我看看……”

    引线燃烧着钻进炮膛。

    下一刻……

    “轰!”

    震耳欲聋的响声陡然响起,坚苦的炮筒像是被一支无形的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猛然跳起,却被下方固定的炮架死死拽住,只是整体向着一旁挪动了一尺远。

    炮口喷射的火焰夹杂着散弹喷射而出,远处刚刚树立起来的木靶再一次木屑纷飞一片狼藉!

    禄东赞离得太近,炮声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花,张大嘴巴,神情一片呆滞……

    太猛了!

    这简直就是神佛的诅咒降临人间,足以毁灭一切,将凡世间的种种统统化作齑粉!

    血肉之躯,如何相抗?

    禄东赞神情呆滞,被士兵拽得跌坐在地上,浑然没有感受到自己此刻姿势的不雅以及失礼之处,脑海中完完全全被那轰鸣的炮声惊天的威力所震慑!

    吐蕃危矣……

    大唐不对吐蕃先下手为强都算是佛祖庇佑,吐蕃居然还想着上演一出蛇吞象,对大唐下手?

    房俊看着禄东赞失魂落魄的神情,甚为满意的笑了出来。

    李二陛下不讲究,居然让自己解决吐蕃想要进犯的危机……虽然问题是自己惹出来的,可自己那也是为了大唐好啊?

    不过这难不住咱。

    最好的消除战争威胁的手段是什么?

    威慑!

    虽然现在火炮的数量实在是太过稀少,还远远支撑不起一场大型的战争……但是禄东赞不知道啊!现在展现在禄东赞眼前的这等威力强劲足以开山裂石横扫一切的火炮,就问你怕不怕!

    房俊上前两步,笑问禄东赞:“大相感觉如何?”

    禄东赞充耳不闻,心内充满沮丧和绝望。

    吐蕃的未来……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