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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敦礼道:“眼下房俊已然是朝中当红的人物,是陛下的得力臂助,而且他与太子交好,深得太子之信重,假以时日,登阁拜相乃是水到渠成,即便是成为宰辅之首亦非不能,吾等应当对其多做回应,加之其本身就是山东士族的一份子,定然回报颇丰。”

    朝中现在没人质疑房俊将来的成就,一直认为只要房俊脑子不抽筋,十数年后登阁拜相已是必然。

    投资要趁早,何况是本就与齐州房氏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山东士族?

    未等张行成说话,崔敦礼续道:“听闻萧瑀意欲择一族女嫁予房俊为妾,以此将房俊拉拢过去,不过房俊已然公开拒绝。我们何不效仿此举,在五姓当中选出一个兰心惠质的女子嫁给房俊?房俊可以拒绝萧瑀,但是只要吾等家中长辈出面向房相提出,房相必然不会反对,只要房相不反对,房俊也只能同意。”

    张行成不可思议道:“你是认真的?”

    也难怪他对崔敦礼的提议如此惊讶。

    隋唐以来,天下始终有一段话描述世家门阀,受到广泛认同:“山东之人质,故尚婚娅;江左之人文,故尚人物;关中之人雄,故尚冠冕;代北之人武,故尚贵戚。”

    山东士族历史悠久,素来以联姻之方式互为联合。

    李二陛下寄望于通过修《氏族志》重新排定氏族等第,提高李唐皇族与当世勋贵名臣的政治声望,挫败山东士族的优越感,不过这种士族政策却收效甚微。

    《氏族志》完成修撰后,山东士族依然坚持其一贯作风,拒绝承认新的门第标准。非但如此,即便是朝中大臣也不改其尊崇山东士族的传统,不惜“自贬家门,受辱于姻娅”,谋求与山东士族联姻。

    “修国史”与“娶五姓女”,早已成为被朝廷新贵们视为孜孜不倦追求的人生崇高目标……

    而齐州房氏固然是山东士族的一份子,但是其郡望不显,只是房玄龄入朝之后方才声名鹊起,却依旧缺乏底蕴。房氏的根基在于皇帝,而非是世代传承之郡望血脉,这在山东士族眼中,其更接近于皇家。

    排斥不至于,但肯定将房氏视为“异己”……

    如此情况之下,崔敦礼居然建议加一个“五姓女”过去,不由得张行成不惊讶。

    房俊的能力以及对于皇帝的影响,张行成自然看在眼中,但是如杨篡所言房俊站在山东士族这边,他却不以为然。

    那是陛下手里最锋利的刀,一向对准世家门阀砍伐根基毫不留情,之所以眼下未与山东士族发生正面冲突,只不是因为山东士族已经被打压得很惨,根本还达不到被房俊盯上针对的层面而已……

    他略作沉吟,不得不出言提醒崔敦礼:“贤弟与房俊同衙为官,对其性情多有了解,愚兄本不该质疑你的看法。但为兄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房俊之所以有今日之成就,不过是陛下一力扶持希望其成为冲锋陷阵的先锋而已,再锋锐、再势不可当的刀子,也不会有自己的意志和思想。”

    握刀的人才能决定刀子去砍谁。

    若是山东士族将之视为倚仗,万一有一天双方利益冲突,岂不是要遭其反噬?

    崔敦礼看着张行成,不知说什么好。

    您整天呆在尚书省作为房玄龄的副手,居然就是这么认知房俊的?

    以房俊的身世背景、才华能力,只要不是一个太过昏庸的皇帝都会对其大加重用、委以重任吧?皇帝是倚重房俊对付世家门阀没错,可前提是房俊有这个能力。

    话说回来,若是当真摊上一个昏君,以房俊在奇技淫巧方面的造诣,更会成为首屈一指的权臣……

    沉默一下,崔敦礼没有直接反驳张行成,而是建议道:“不若将此事传回山东,让家中长辈们详做商议,兄长以为如何?”

    张行成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他自然明白崔敦礼不认同他的看法,他心里难免不爽,不过崔敦礼此人虽然眼下官职不显,更多是因为朝中对于山东士族的打压所至,其人精明强干深谋远虑,乃是山东士族年青一代当中之佼佼者。

    其实山东士族内部,看好崔敦礼的人更多于看好他的张行成的,现在被他平白捡了一个便宜走到崔敦礼前边,却不等于他就可以无视崔敦礼……

    张行成有些迂腐谨慎,但绝对不会妄自尊大得意忘形,将此事传回族中让那些族老们去权衡利弊,自己亦能轻省一些。

    *****

    房俊自然不知道走了大运,“闭门家中坐,美妾天上来”,而且不来则已,一来就是两个,兰陵萧氏与山东士族抢着往他屋里送上美人儿。

    兰陵萧氏的女子各个钟灵毓秀秀美绝伦,“五姓女”不仅各个知书达礼温婉秀媚,更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世间不知多少英雄豪杰为了拥有这样的一个女儿为妻而甘愿折腰,到了房俊这边,风云际会之下居然能让那些趾高气扬的豪族们送上门来为妾,若是传扬出去,不知有多少年轻才俊各种羡慕嫉妒恨……

    他以为自己已经明确拒绝了萧氏的联姻意图,这件事就告一段落。

    南下在即,需要将兵部的公务要做一个清理,自己离开之后尚有郭福善、柳奭、杜志静、崔敦礼等人主持大局,他从不是擅权之人,愿意将权力下放,懂得和谐共赢的道理,“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官场的常态。

    当然,你若是不想让我好,那我也绝对不会惯着你……

    城外,枪炮局。

    作为整个铸造局的核心,枪炮局的四周砌上了高高的围墙,有两百名兵卒分成数班不分昼夜的警戒,更有几十只身躯修长矫健的细犬被兵卒牵着参与巡逻,这些凶猛的细犬听觉敏锐嗅觉发达,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这是中华大地上最古老的猎犬。

    对猎犬的描述,最早见于《诗经》。

    《小雅·巧言》中有“跃跃毚兔,遇犬获之”,即用猎犬捕获狡兔来比喻君子能识破谄人的恭维巧言。在《秦风·驷職》中有“輶车鸾辘,载猃猲獢?”的描述,记载了秦国公子携犬狩猎的场面。其中“猃”和“猲獢”均为猎犬,“猃”的嘴、腿、腰都很细长,依靠速度捕猎,这就是“细犬”。直到二十一世纪的关中大地上,仍存有这样的犬种,当地的老猎人把它叫作“猃狗”。

    当然,最凶猛的细犬要数蒙|古细犬,这种犬是后来猎人们慢慢驯化出来的,体型高大健壮,速度快、嗅觉灵敏,搏斗能力强大,一般一只蒙|古细狗就可以单独和狼对抗,两只以上可以轻松控制大型猎物,性强凶猛顽强。

    据说成吉思汗远征欧洲时,就曾带着许多蒙|古细犬作为警戒与狩猎之用……

    唐朝的关中细犬虽然不如以后的蒙古细|犬,但是照样健壮凶猛,等闲一个军种悍卒若是被这种犬近身,就算能够用刀子将犬宰了,自己也得舍下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若是不幸被咬住了脖子,就算是吕布在世也得跪……

    房俊上辈子的农村老家就曾养过一条细犬,不过那个时候打猎的少,基本都是当做家狗养着看家护院的,品种也不纯。来到这个时代,房俊自然想着闲来无事的时候让手下人多培育出一些纯种的马匹和犬类,阿拉伯马和细狗便是这种临时起意之后随意为之,起码让后世那些不务正业的二世祖们不至于吹牛都找不到资本,平素都是什么德牧金毛哈士奇,本土的犬种似乎根本拿不出手……(咦,好像混进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房俊带着一干亲兵来到枪炮局的门口,远远的便被细狗听到了动静,“汪汪汪”的狂吠起来,负责警戒的兵卒当即严阵以待,见到是房俊之后方才放松警戒,并且推开一扇厚重的大门,放房俊等人入内。

    刚刚进到大门里,便“砰”的一声闷响在不远处想起,房俊顿时精神一振。

    这声音,太熟悉了啊……



    “枪可以分为霰弹枪冲锋枪手枪狙击步枪

    人再多在刚落地捡把喷子你就别慌

    全自动记得压枪一不小心飘到天上

    没高倍镜就算遇到98k,你也别抢……”

    熟悉的音乐,熟悉的画面,似乎一瞬间穿越是来到眼前、充斥脑海。

    看着眼前一个站在院子当中的靶场上试射的一个兵卒,房俊有着一刹那的恍惚,若非那兵卒一身板甲并且整颗头都罩在一个铁板铸造的头盔里,差一点以为自己回去了现代,那熬夜吃鸡的年代……

    “侯爷,刚刚制成的一把新枪,正在测验,不过效果并不太好。”

    柳奭已经从左侧一排值房一样的屋子里走出来,带着几个工匠上前参见,神情有些忐忑。

    从铸造局建立的那天起,柳奭便被房俊告知这个枪炮局乃是铸造局的核心,铸造局所有的一切又要为这个枪炮局服务,铸造局的使命,便是开发建造枪炮局所需要的一切。

    而枪炮局的核心很简单,唯两样而已,枪和炮……

    火炮的威力他早已见识,一炮打出,火光冲天地动山摇,巨大的铅丸被火药发射出去携带着巨大的动能,可以使得诺大一面墙壁顷刻间崩溃坍塌,若是落在人群之中,挨着就死碰着就亡,血肉横飞收割生命,简直就是有史以来最残暴的战争利器!

    对于被房俊与火炮一样重视的火枪,柳奭固然未曾见识过真正的威力,但是听得房俊之描述可在百步之外直接洞穿铁甲大盾,亦是激动不已,这半年来他几乎吃住都在枪炮局,敦促工匠按照房俊的设计图纸设计建造火枪,却一直未能展现出房俊所描述的那种强大威力……

    房俊上前,从那位试枪的兵卒手里接过这杆火枪,手指在木质的枪托上轻轻拂拭,幽幽叹了口气。

    步枪的进化历史繁复庞杂,各个国家、各个时期都有着完全不同的理念和路线,导致枪支的形状千奇百怪。即便是最初的火绳枪,形状也各不相同。

    外形始终处在进化之中,房俊干脆就将自己最熟悉的98k搬了出来,毕竟这可是一代神枪……

    历史上的98k采用旋转后拉枪机,枪机尾部是保险装置。子弹呈双排交错排列的内置式弹仓,使用5发弹夹装填子弹,子弹通过机匣上方压入弹仓,也可以单发装填。下弯式的拉机柄便于携行和安装瞄准镜,采用弧形表尺,“v“形缺口式照门,倒“v“形准星,准星带有圆形护罩。

    现在火枪根本未曾在世界上出现,就连火药都只是全球独一份儿,后拉枪机肯本不可能做得出来,就算做出来了,子弹怎么办?

    光是弹壳和底火,要了房俊的老命也不可能一步到位搞出来……

    火绳枪太落伍了,房俊直接采取了燧发枪的设计,使得火枪的发展一步跨越几百年的时光。

    燧发枪基本没有什么设计制造方面的难度,摈弃火绳,采用击锤上的燧石撞击产生火花引燃火药就可以了,很简单的一部,但是却标志着纯机械式点火时代尚未出现便告结束。枪管的质量差一些,这既取决于钢材的质量,也取决于制造水平的落后——想要凭空制造出一根无缝钢管的难度实在太大。

    只能采取炮管一样的铸造,模具中间放置一根钢轴,等到模具成型之后抽离,便形成了铁管,然后再采用简易的车床——将枪管固定,然后用高硬度精钢铸造的削刀用固定的带滑道的装置钻进枪管中,摇动木柄使得削刀旋转,推动削刀沿着直线运动,便能最大限度的似的削割之后的枪管内壁平直光滑。

    这种装置甚至可以为以后的线膛枪枪管拉出盘旋的膛线……

    不过虽然枪管的质量差了一些,但是眼下完全够用,因为火药的威力不达标。

    柳奭见到房俊举起火枪做出瞄准状,在一旁道“火药的威力距离侯爷你的要求还是差的太多,铅丸被发射出去动能不足,十几二十丈便没了力量开始坠落,枪管太薄,又不能如同火炮那样加大火药的剂量,那样就会炸膛。”

    有了火炮的珠玉在前,他相信这种火枪必然也会拥有强大的力量,只是建造途中所遇到的难题,实在是让他一筹莫展。

    柳奭身后的几名工匠也是一脸愧疚。

    他们都是大唐现在最好的能工巧匠,他们能凭借自己的一双手将一块金子敲打成薄如蝉翼的金箔,在完美的贴附在器具的表面历经百年而不脱落,却实在是拿这跟黑洞洞的管子无能为力……

    被铸造局征调而来,他们已经有了工匠的称号,再不是以往的贱籍,甚至拿着相当于七八品官员的俸禄以及丰厚的奖金,若是一直不能制造出令房俊满意的火枪,不仅仅有愧于心,更害怕眼下多得到的一些转眼被剥夺殆尽,竹篮打水一场空。

    房俊装模作样的比划几下,温言安抚道“毋须心急,更不能灰心,火炮也好,火枪也罢,从来都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是一项要千百年传承下去的任务,我们要不断的研发,不断的改进,在摸索之中不断的前行。你们要知道,仅仅是目前的成就,我们已经领先了整个世界。”

    他是思维惯性使然,觉得一句“我们领先世界”足够让人热血沸腾激情澎拜,是最好的励志话语,可以满怀壮志砥砺前行。

    然而在现场这些工匠看来,这句话完全就是废话……

    我们时候不是领先世界?

    咱们会的手艺,你让那些蛮夷照着做一百年也做不出来。

    领先世界是常规操作,若是什么时候落后了,那就应该集体自杀算球……

    房俊看着诸人的神情并未有什么激动,觉得自己大抵是干不好傳銷的,激励人心的本事差得太远。

    尴尬的将火枪丢给兵卒,问柳奭道“那种短枪研发得如何?”

    听到房俊提起这个,柳奭终于打起精神,笑道“这个简单一些,进展快得多。”说着,打发两个兵卒小跑着去了一侧的库房。

    片刻之后,两个兵卒抬着一个箱子跑了出来……

    放到房俊面前的地上,将盖子打开。

    房俊上前一看,顿时眉头皱起老高。

    实在是太丑了……

    在他想象当中,就算做不成1911那种,起码也得像个火铳吧?

    眼前这东西跟一根棒槌似的是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卫鹰等亲兵部曲也都好奇的探头探脑张望,见到这丑了吧唧的东西,卫鹰吃了一惊,道“这是铁棒槌么?”

    娘咧!

    骂人呢?

    房俊扭头,怒目而视。

    卫鹰这才醒悟说错了话,讪笑着缩缩脖子,脚下悄没声儿的移动,躲到后头去了。二郎发火的时候很吓人,若是揍自己一顿也就罢了,可万一让自己上去试枪……

    听说这玩意总是炸膛,自己新婚燕尔,孩子还没影儿呢,这等危险必须远离。

    房俊回头,拧着眉毛将箱子里的“枪”拿出来,怎么说呢?这就是一根火枪把枪管给锯短了,长枪管看着修长还挺好,这会儿锯短了,就像一个铁棒槌,丑的一比……

    大抵柳奭自己也觉得有负重托,尴尬道“非是吾等不尽心尽力,只是侯爷你那图纸上的形状实在是太过繁复,无论铸造亦或是打磨,都太过艰难,也就只能做成这样……”

    房俊无语。

    想到这个时候的工业水平基本为零,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问道“装弹了没有?”

    柳奭道“自然没有。”

    房俊有些手痒“装弹,让我试一试。”

    柳奭赶紧只会兵卒装填火药铅丸,说道“这种短枪制造了二十多支,因为枪管缩短,威力有限,火药也毋须装填太多,枪管的承受力大大增加,下官已经组织人手试验了上百次,无一次炸膛,安全性非常好。”



    转眼间,兵卒已经将火药填好,装上铅弹。

    房俊伸手将火枪接过,入手颇重,木质的枪托很压手,枪管很短略带光泽,显然是经过简单的打磨,看上去就有一种超越时代的科技气息……

    见到房俊将火枪举起瞄准靶子,柳奭咽了口吐沫,上前阻拦道:“这个……要不让下官来先试一枪?”

    房俊瞅着他,道:“什么意思?对你们制造的火枪安全性不放心?和着刚刚都是哄骗本官呢?”

    柳奭对于房俊那是怕到了骨子里,听到房俊语气不悦,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会?安全性肯定没问题,只是……只是这东西毕竟杀伤力太大,万一出个差错,下官担待不起……”

    岂止是担待不起?

    若是房俊因为试枪出了意外,不说皇帝会将他流放琼州,恐怕高阳公主就能将他给大卸八块……

    房俊蹙蹙眉头,说实话,他也有些心虚。

    这年头的铸造能力和冶炼能力着实有限,合金什么的只能一点一点的试验,其中的各种金属含量不可能太过精细,冶炼出来的铸造枪管的金属自然有着相当大的隐患。

    不过当他目光从身后一群工匠的面上扫过,心里便微微一沉……

    这些工匠一个个尽皆露出担忧惶恐的神色,柳奭害怕出意外,他们更怕!柳奭好歹还有一个河东柳氏的世家子弟身份,他们这些刚刚脱离的贱籍的工匠有什么?若房俊出了事柳奭被流放,他们这些人怕是得统统夷三族……

    房俊仰起头,瞅着湛蓝的天空。

    后世的人们总会时不时的听到所谓的“工匠精神”,将德国、日本等等制造业强国的“工匠精神”渲染得神秘而崇高。

    什么是“工匠精神”?

    在房俊看来,无非严谨与自信而已。

    诚然,德、日等国在新世纪的工匠技艺引领全球,将“工匠精神”这个词汇传遍天下,受到万千追捧,但是在此之前,中國的工匠技艺领先世界两千年,却从未有人提及过“工匠精神”这个意义,甚至这个词汇从未存在过……

    中國古代以四大发明著称于世,能工巧匠举世公认,庖丁解牛、运斤成风、百炼成钢……这些成语记载了古代工匠出神入化的技艺。然而,这些纯粹的工匠技艺却往往被冠以“崇尚以德为先,德艺兼修”“心传体知,师徒相承”等等修饰之意味,似乎纯粹的工匠技艺唯有在儒学的指引下才能体现极高的境界。

    纯粹扯淡!

    技艺就是技艺,唯熟能生巧、刻苦钻研耳,与道德有个毛的关系?

    道德是工匠的修为,与技艺无关。

    而正是因为儒学对于社会上的一切都横加干涉的野蛮欲望,甚至将工匠技艺冠以“奇技淫巧”这等低贱之蔑视,方才导致了领先了世界几千年的华夏工匠技艺始终不受正统阶层的重视,从而出现断代,被注重自然科学的西方一举超过。

    儒家的学说是很伟大的,他可以给人指明修养的方向,但绝对不是万能的。

    所以古往今来,在这片曾经傲视群伦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巅峰两千年的土地上,从来未曾出现过所谓的“工匠精神”,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我们曾经领先过,却从未重视过,知道被人家迎头赶超,方才恍然醒悟,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奋然追赶……

    面前这些工匠们缺少什么?

    绝不是精湛的技艺,他们可以凭借自己一张似是而非的图纸便制造出火炮火枪,制造出这世上最庞大的战舰,烧制出晶莹剔透的玻璃,配比出威力强大的火药……他们缺的是认可,是由认可而来的自信。

    唯自信,方能强大!

    房俊目光湛然,环视左右匠人后问道:“尔等可是对自己亲手打造出的火枪没信心?”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工匠愣了一愣,答道:“回侯爷的话,非是没有信心,只是侯爷身份尊贵,万一有个差错,吾等卑贱之人如何担当得起?况且吾等尽皆感念侯爷之恩德,若非侯爷,吾等何来兵部之告身,何来丰厚之俸禄,何来优渥之生活?就让老朽来代替侯爷试枪吧。”

    说到底,还是没自信……

    柳奭也在一旁道:“是呀,侯爷千金之体,焉能冒此风险?”

    卫鹰等人更是在身后纷纷出言:“二郎,此举太过凶险,让我来吧。”

    “我来!”

    “让我来!”

    ……

    房俊举起手,制止七嘴八舌的劝说,咬了咬牙,看着这些个神情忐忑的工匠,握紧了手里的火枪,大声道:“你们乃是吾大唐最优秀的工匠,若是你们连自己制造出来的火枪都不敢信赖,那这等战争之神器何时才能装备大唐之军队?你们自己不信自己,我信!”

    言罢,他神情坚毅的举起火枪,瞄准一面被挪近到五丈左右的靶子,扣动扳机。

    与此同时,心里祈祷:这年头火药的材料不纯净,配比好像也不太完美,纵然是黑火药也还没有完全发挥威力,应该不会炸裂精心打造的枪管,千万别炸膛,千万别炸膛……

    扳机连接最好的精钢制造的弹簧,带动击锤,击锤上夹着一块燧石,使得燧石击打在火门边的一个扣簧上,燧石受到撞击之后产生碎屑,而这个过程当中产生的撞击力和摩擦力使得燧石碎屑燃烧,生成火花,点燃火药。

    “砰!”

    一声闷响,火枪的枪口喷射出一股浓烟,同时铅弹被枪膛内火药膨胀爆炸的力量推射出去,铅弹在射出枪口的一瞬间扭曲变形,瞬间穿过五丈远的距离,狠狠的击打在靶子上。

    一面木板制作的靶子被铅弹射穿一个大洞,木屑横飞。

    射击的瞬间,房俊握枪的手臂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后坐力,幸亏他有所准备并且膂力惊人,这才堪堪压住枪,没有一不小心飘到天上……

    房俊也暗暗吁了一口气,心里将满天神佛感激了一遍。

    为了给这些大唐最优秀的工匠们树立信心,他也是真的拼了……

    效果也出乎预料的好。

    一众工匠各个面红耳赤,见到房俊成功试枪并未发生意外,一颗心放在肚子里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房俊对于他们的信任。

    房俊是什么人?

    宰相房玄龄的儿子,皇帝陛下的驸马,检校兵部尚书,年纪轻轻的九卿之一,未来登阁拜相的宰辅……如此尊贵之人,居然因为对他们的信任而甘冒大险亲自试枪,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一瞬间给他们心中注入了无与伦比的信心!

    这样一个金贵的人物都能对他们的手艺充满信任,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信任自己?

    经我的手打造出来的东西,那就是全天地下最好的!

    铸造局出品,那就是时间第一等的器物!

    “老朽拜谢侯爷之信任……”

    白发苍苍的老工匠老泪纵横,颤巍巍的跪在房俊面前。

    工匠一直是贱籍,哪怕坐到将作监的大匠,依旧是低贱的匠人,比不得世家子弟,比不得寒门学子,比不得渔农耕樵,也就仅仅比商贾高上那么一线……这两年随着大唐商业的兴旺,各大家族纷纷扩展商业,就连商贾的地位都在渐渐攀升,唯有工匠始终是人下人……

    房俊今日之举动,无形之中给予了工匠极大的肯定。

    这份肯定,比之赐予地位、奖赏都要重得多,代表着工匠的技艺得到了重视和信赖,一旦现在制作的这些个匪夷所思的武器在战争当中大放异彩立下功勋,工匠必然会受到更多的重视。

    身为工匠,多数皆是祖传而来,乃是迫不得已,可是谁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徒子徒孙依旧是这个社会上最低贱的那一等人?

    现在他们看到了曙光,只要自己的技艺足够精湛,制造出的器物足够优良,那么他们也能得到诸如房俊这等人的尊重信赖,未来便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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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信是很重要的。

    老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诸葛亮也说“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有才能的人有了自信,方才能够更上一层楼,到达一种更加高深的境界。

    连自我都在怀疑自我,又能有什么出息呢?

    房俊愿意看到工匠们因为自己亲身试险而受到激励,从此更加自信。

    自己哪怕带着这些工匠造出导弹,也远不如培养出他们的自信自强更加重要,只要有了这股心气儿,面对困难的时候就能迎难而上,面对褒贬的时候便能坚守本心,面对职责的时候便能勇往直前。

    古代的工匠从来都不缺乏聪明才智精湛技艺,缺的就是这么一股自信的气势!

    当然,这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崇尚黄老之治的“大儒”们几百上千年孜孜不倦的打压是分不开的,若想缔造出唐人的“工匠精神”,使得大唐的工业水平突飞猛进,根源还是在于全社会对于工匠的认可和尊重。

    这个时代的工匠就好比是后世的工程师,一个不尊重工程师的社会,可想而知会面临着何等之悲哀……

    房俊命人取一个木匣子来将火枪装好带在身边,几个工匠闻言,当即让房俊稍等,其中一个工匠去仓库取来一块檀木板子,让几个制造枪托的木匠当场开工,精钢制作的锯片、刀具锋利无比,一阵木屑纷飞,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便制成一个精致的长方形檀木匣子,柳奭又取来一块软布,将火枪包裹好,放在匣子里。

    又让人将分量等同的火药包取来数十枚以及同等数量的铅弹放在另一个匣子里,递给房俊身后的卫鹰,叮嘱道:“此物威力巨大,尽量不要轻易施为,以免误伤袍泽,等闲更不可让侯爷亲自操作,切记切记。”

    卫鹰亲眼目睹这火枪“砰”的一声将靶子射穿一个大洞,自然晓得此物之威力,简直就是火炮的若干倍缩小版,以人体之血肉,焉能阻挡?

    当即肃然点头应允,将装了火枪和火药铅弹的匣子死死抱在怀里,看样子就算房俊现在想要上前抢夺,这厮都不会撒手……

    研发火器是一项持久的工作,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甚至有很长的时期付出与回报是绝对不相等的,但是只要想想那美妙的前景,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房俊甚至觉得自己穿越过来一回,哪怕什么也不干,仅只是研发出火炮火枪这一项成就,便足以自傲、不负此生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热兵器时代的诞生将会对纵马驰骋的草原民族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当以后战场之上对战之时,一个自幼弓马娴熟骁勇善战的骑兵被一个端着火枪的妇孺一枪撂倒,那样的震撼绝对是世纪级别。

    热兵器的诞生,就意味着游牧民族的末日已经提前到来,困惑了中原王朝几百上千年的来自边疆游牧民族的伤害,将会彻底成为尘埃。

    从此之后,战争的方式将会急剧改变,由以往的机动力和单兵素质,渐渐开始向着后勤与装备的方向发展,在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问世的情况下,人口的基数将成为唯一制约战争结果的因素。

    当然,战争绝非一两个决定性的因素便能决定战果,但是从理论上来说,有人、有粮、有枪,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

    叮嘱柳奭要多多鼓励工匠,对于做出突出贡献亦或研发出某些技术的工匠,不仅要优厚赏赐,更需要提升其地位,封官许愿,只要是在兵部的职权范围之内,完全不是问题。

    没有官职俸禄的诱惑,谁会给你玩命儿?

    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

    因着南下的事情依然准备了好几天,所有琐碎的事情都已筹备停当,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便会乘船南下,所以回到兵部待了一会儿,并无要事,便提前返回府中。

    一想到高阳公主再次怀孕,他心中便是一阵雀跃,兴奋美妙……

    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够与看着自己的血脉诞生在这个世界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那种仿佛见到自己生命只延续的神奇感受,房俊觉得就算看上十回、二十回也不会厌倦,那是造物主的神奇,是生命的本源能量。

    穿越到这个世界,可以参与大唐潜移默化的变革和日新月异的腾飞,可以有机会去做二十一的华夏子孙做梦都想做的“扬帆东瀛,马踏东京”,可以率领无敌的船队横扫七海,兴致来了可以远渡重洋与阿拉伯的哈里发干一仗,甚至统御装备了板甲和火器的军队跨越葱岭去会一会东罗马皇帝君士坦斯二世的重骑兵与弓骑兵……

    那是何等的快意人生?

    若是当真能够击溃东罗马的军队从而顺势西进提前七百年完成蒙古铁骑肆虐欧洲的壮举,他自然更加乐意。

    始终搞不明白盛唐只是唐朝的军队是怎么在恒罗斯白给阿拔斯王朝的……

    心情愉悦的回家,搂着高阳公主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趴在娇妻尚未有什么动静的肚皮上听了一会儿,惹得高阳公主咯咯直笑,郎情妾意一触即发,却有东宫的内侍前来邀请房俊前往东宫赴宴。

    说是太子殿下给房俊践行之宴……

    这个面子必须给,堂堂太子为他饯行,这是多大的脸面?况且房俊因为又将有一个儿女,以及火器取得长足进步,心情正好,当即欣然赴约。

    高阳公主现在愈发注意保养,有孕在身更不会去那等热闹的场合……

    房俊出门骑马到了东宫,一进正殿,便见到太子妃苏氏已经迎了上来,端庄秀美的脸上满是温婉的笑容,柔声道:“二郎怎地才来?快快入席,殿下差点再打发人去喊你,就等着你入席了。”

    房俊连忙施礼:“微臣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苏氏抿嘴一笑,一双凤目波光潋滟,轻声道:“何必这般客气?在这东宫里,你可不是外人,吾夫妇承蒙二郎鼎力相助方有今日,难不成还要本宫给你施礼道谢不成?”

    “微臣不敢。”

    房俊被太子妃明媚的笑容照得有些眼晕,不敢多看,赶紧说了几句寒暄话,快步入内。

    殿内,宴席早已摆满。

    太子李承乾见到房俊入内,当即招手道:“来来来,二郎坐到孤的身边,今日你是主角。”

    房俊放眼望去,在座皆是熟人,且都不是外人。

    魏王李泰、吴王李恪、越王李贞、蒋王李恽、遂安公主极其驸马王大礼、巴陵公主极其驸马柴令武、普安公主极其驸马史仁表、以及房陵公主、长乐公主……

    都是同辈皇族,大体上关系不错,除去巴陵公主两口子之外。

    偏偏烦谁谁就往外蹦……

    柴令武原本被房俊三番五次的收拾怕了,可是今日太子亲自命人将他叫到东宫,言及趁着给房俊践行之机会为他与房俊当一个说客,说和一下往日的恩怨,柴令武即便心中再不情愿,也不敢不来。

    只是心中之嫉恨却着实难平。

    同样都是驸马,我的家世比房俊好上百倍,凭什么就只有房俊蹭蹭蹭的升官,就连太子殿下都对其另眼相看、青睐有加?

    房俊的确是有能耐,可是这区别对待也太悬殊了……

    他这人城府不深,心中不忿难免溢于言表,又见到刚刚太子妃亲自离席到门口迎接房俊,忍不住道:“今日乃是太子殿下做东,为二郎你践行,你这面子可是大过天,吾等不能比,定要不醉不归才行,否则岂不是寒了太子殿下这份热心?”

    此言一出,殿上为之一静,所有人都看向柴令武,心道这人是不是傻?

    且不说你一回两回被房俊折腾得颜面无存,单单今日乃是太子做东,你这般说话,是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了?

    柴令武这话出口,自己也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这嘴怎地就这么贱,有啥话也忍不住啊……

    孰料,更加出乎预料的是房俊一反常态,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的颔首说道:“你也别阴阳怪气的,不就是看我不爽么?没关系,今日我好生陪你喝几杯,反正也没啥深仇大恨,今日你我一醉方休,明朝酒醒前嫌尽释,如何?”

    柴令武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这棒槌今儿吃错药了不成?

    非但不怼人了,反而要跟他尽释前嫌……

    柴令武第一个反应是大事不妙,他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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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有反常即为妖,老虎跟你咧嘴笑,你能认为那就是爱上你了么?

    若是房俊破口大骂,甚至劈手一个酒杯摔过来,柴令武都不会感到意外,谁叫自己嘴贱呢?可现在房俊一反常态笑呵呵浑然不当回事儿,反倒是让柴令武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何止是他?

    他身边的巴陵公主一张小脸儿吓得煞白,瞪着房俊警告道:“房俊你别太过分,这里可是东宫,你敢太嚣张,本宫定然在父皇面前狠狠的奏你一本!”

    嘴里说着,手在桌底下伸过去狠狠掐了一把柴令武的大腿,巴陵公主气苦,在家里嘱咐得好好的,让你别跟房俊较劲,你怎的一转眼就忘呢?今日是太子殿下为房俊践行设宴,足见太子殿下对于房俊的重视,你现在跟房俊斗气,岂不是将太子放在眼中?

    皇帝终会老去,这个天下迟早是太子的,想要保持自家的荣华富贵那就必须仰仗太子,可是论起感情亲厚,她不仅比不得长乐、晋阳这些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便是连高阳都远远不足……

    若是现在恶了太子,那可就亏大了。

    太子听了巴陵公主的话,难免心中苦笑,这两口子怎地嘴巴这么臭,不得罪人就不能说话呢?

    他是个温和厚道的性子,唯恐房俊当场翻脸让巴陵公主夫妇难堪,意欲劝阻房俊,却不料未等他开口,房俊已然笑眯眯道:“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房俊虽然算不得正人君子,可也绝非市井无赖,怎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我与柴驸马昔日有些隔阂嫌隙,相互看不顺眼,有点冲突那也正常。不过今日我欲将那些恩怨尽皆放下,不知贤伉俪以为如何?”

    这回不仅是巴陵公主夫妇瞪直了眼睛,太子、魏王、吴王等人瞠目结舌,就连一向恬淡自若的长乐公主都大感意外,不由得狠狠瞅了房俊几眼。

    这人今天是当真心情太好,亦或是心里藏着恶毒的报复念头?

    长乐公主自诩对于房俊的性情身为了解,这次却也摸不准房俊的用意……

    太子稍稍楞了一下,他不管房俊真心还是假意,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足见他非是暴戾嚣张之人,趁此机会若能转圜巴陵公主夫妇和房俊的关系,太子自然乐见其成。

    都是自家兄弟姊妹,和和美美的相处多好?

    当即便道:“正当如此!今日孤做主,你们两个共饮三杯,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以后还应多多亲近,自家人总归比外人强的多吧?”

    房俊慨然道:“那就谨遵殿下口谕!来人,上酒!”

    柴令武还在发愣,被巴陵公主狠狠掐了一把才反应过来,赶紧站起,陪笑道:“殿下有命,微臣岂敢不从?那就陪二郎喝上三杯,往昔我这个做兄长有什么错,也请二郎不计前嫌,山高水远,咱们来日方长!”

    他又不傻,岂愿往死里得罪房俊?

    只要不瞎,谁都能看得出房俊前程远大,几乎已经预定了一个宰辅的名额,何时太子登基,何时便是房俊登阁拜相之时,这样一个权势熏天手段强硬的人物,结交还来不及,怎能得罪。

    只是他这人善妒,对于房俊青云直上甚为嫉妒,又管不住自己嘴贱的毛病,这才导致与房俊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深。

    有时候他也暗暗后悔,怎地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成如今这等敌对呢?

    曾几何时,他可是跟房俊最最要好的死党啊!

    不过想起自己暗算房俊那一下将他推下马背……往事不堪回首。

    自有侍女将酒壶拿来,意欲给两人斟酒,却被房俊喝止,冲着侍女瞪眼道:“开什么玩笑,此乃吾与柴驸马的和头酒,这么小的酒壶,这么小的杯子,如何展现出彼此的心意?别拿这江南的黄酒来,这等酒若是花前月下浅酌慢饮还行,却饮不出男儿汉的壮怀激烈,去拿一坛子房府佳酿来,换大碗,吾与柴驸马畅饮一番!”

    侍女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看向太子殿下,请求指示。

    今日早些时候太子曾亲自吩咐,为了避免酒醉误事,特意将宴会的酒水换成了江南进贡的极品黄酒……

    太子无奈,只得吩咐侍女去拿酒,然后劝阻房俊:“意思到了就好,何必搞得这么紧张?”

    他自然认为房俊是想要将柴令武灌醉,让柴令武丢人,以此达到报复之目的。

    房俊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殿下安心,今日微臣只喝酒,不搞事。”

    太子松了口气。

    他深知房俊一言九鼎,说了不搞事,那就肯定不会搞事。

    不一会儿,几个侍女艰难的捧来两个酒坛子,正是出自房家酒坊精心酿制的房府佳酿。纯正的蒸馏酒,房俊凭借自己以往“酒精锤炼”的经验,估计绝对不下于二十几度度。

    对于后世来说二十几度那就是低度酒,但是对于平素饮用“醪糟”、“果酒”的唐人来说,简直烈到没边儿,喝一口嗓子都冒烟儿!

    偏偏这种酒又是纯粮食酿制,想要勾兑也没得工业酒精、添加剂、香料这些东西,喝的时候烈如火,几碗就醉的不省人事,但是醒来之后通体舒畅绝不上头,早已在大唐流行开来,不仅风靡全国,就连高句丽、百济等国的国王都垂涎三尺。

    房俊接过一个酒坛子放在面前排开泥封,示意让侍女将另外一坛酒放在柴令武面前,自己则取过一个玉碗,拎起酒坛斟满一杯,晶莹透彻的酒水自坛口倾泻而下,犹如飞珠溅玉,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房俊举起酒碗,对柴令武说道:“今日殿下做东,你我当满饮此碗,以示尊敬。”

    柴令武平素也是酒色财气俱沾的纨绔子弟,这房府佳酿自然没少喝,深知这种酒的厉害之处,他好酒但酒量略浅,一般也就饮上个半斤便熏熏欲醉,这么大的玉碗,一碗就得有三四两……

    可是房俊抬出太子,他怎么敢不喝?

    只得无奈道:“微臣敬殿下。”

    与房俊遥相举碗,一饮而尽。

    “嘶……”

    酒水入喉,仿佛一道火焰钻入,所到之处一片烧灼炽热。

    柴令武一张小白脸顿时泛起红云,紧紧闭着嘴,忍受着烈焰焚烧内腑的感觉。

    他酒量浅,平素喝这等烈酒都是用酒盅一口一口的抿着喝,何曾这般慷慨豪迈?

    房俊放下酒碗,再斟一碗,举起说道:“吾等喜逢盛世,幸得明君,实乃最最享福之人也,这一碗,当遥敬陛下,祝愿陛下早日荡平辽东,成就千秋霸业!饮圣!”

    在座之人尽皆站起,纷纷举起酒杯,遥祝皇帝。

    柴令武苦着脸,压制着心底翻腾的酒气,不得不举起酒杯。

    遥敬皇帝,他敢不喝?

    别说是酒,就算是毒药,那也得捏着鼻子灌下去……

    “饮圣!”

    众人一饮而尽。

    “呼……”

    柴令武觉得腑脏之中似乎被点燃了一般,一股烧灼一般的感觉席卷全身,张开嘴似乎就能冒出火来,眼前一阵阵发花,胃部一阵阵痉挛,死死忍着,方才没有吐出来。

    往后谁再在他面前夸赞这房府佳酿是好酒,他绝逼立马跟谁翻脸!

    这特么哪里是酒,分明就是能要人命的断肠水……

    众人纷纷落座,柴令武依旧站着,既然是和解,那他就得说几句敞亮话,可是正欲张口,便见到房俊再次斟满玉碗,冲着他端了起来。

    柴令武眼睛都直了……

    房俊端着酒碗,朗声道:“你我昔日交情深厚,幼时便是玩伴,现如今嫌隙渐深形同陌路,着实令人唏嘘不已。来,柴兄,这一碗敬咱们过往的友情,饮尽碗中酒,余生不将就!”

    柴令武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就能不喝么?

    肯定不行。

    正如房俊所言,他们两人其实自**好,虽然自己很有一些糊弄二傻子的嫌疑,但毕竟整个少年时期几乎形影不离的度过,岂能没有一点交情?年幼时候毕竟单纯,尚未参杂太过功利,虽然这感情未必有多深,否则也不会使坏将房俊推下马背……

    但这个时候绝逼不能承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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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令武内心在嚎叫。

    自己不喝,那就是不承认那段交情,房俊今日之表现已然与以往大相径庭,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万一对方翻脸,最后倒霉的肯定还是自己,不管理由如何,起码太子肯定站在房俊一边。

    这杯酒,不喝也得喝……

    柴令武颤抖着手,在巴陵公主担忧的眼神中举起斟满酒水的玉碗,硬着舌头说道:“往日愚兄有些不晓事,多有不妥之处,今日便以这碗酒向二郎赔罪。饮圣!”

    “饮圣!”

    两人一饮而尽。

    柴令武发红的脸已经变得惨白,两个眼珠子却是透红……两眼勉力张开,望着房俊,张口欲言,但是随之却是满脸惊恐,因为房俊又一次举起酒碗……

    只听房俊慷慨言道:“你我皆是陛下女婿,承沐皇恩,方才有今时今日之官爵地位,自当尽心戮力效忠陛下,为大唐之繁荣昌盛奋斗终身,来来来,咱俩满饮此杯,恭祝大唐四海昇平,繁花锦绣,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前世身在官场“酒精考验”,不但要懂得躲酒,更要懂得劝酒,中华文化说穿了就是酒文化,对于官面上的事情来说没有一顿酒搞不定的,如果实在不行,那就两顿……

    大唐立国未久,官场之上还是清廉习气居多,觥斛交错醉生梦死还只是世家门阀深宅大院里的风气,未能熏染官场。而世家子弟之间饮酒作乐,虽然也会起哄劝酒,但大家自诩高雅之人,往往皆是适可而止。

    所以论起劝酒的能耐,柴令武较之房俊差了不止一筹;而躲酒的能耐,更是天差地别……

    房俊每一个饮酒的由头都是伟大光明正义,柴令武不愿喝也想不出合理的推脱之词,更何况人家房俊不藏奸不耍滑,每次都是实打实的奉陪,柴令武若是现在耍无赖,岂不是让满座人都瞧不起?

    先敬太子,再敬皇帝,敬了皇帝敬大唐,不喝也得喝啊!

    柴令武嘴皮子哆嗦两股打颤,惨白着脸举起酒碗,一脸慨然赴死之决绝,仿佛碗中佳酿已然变成鸩酒,喝下去就能肠穿肚烂一命呜呼……

    巴陵公主到底心疼夫君,见到柴令武被逼到这个样子,心中有气,皇族公主的娇纵之气发作,“腾”的一下站起身,从柴令武手里夺过酒碗,挑着眉毛看着房俊,咬牙道:“这碗酒本宫陪你喝,行不行?”

    柴令武心中之感动差点化作热泪流淌……好媳妇儿啊,这碗喝下去他觉得自己真的会死掉!

    太子则无奈叹气,他看得出房俊今日有心与柴令武化解恩怨,只要柴令武喝下这碗酒,往日嫌隙一笔勾销,这是好事。

    可巴陵公主却在这时候站出来……太子欣慰于巴陵公主夫妻恩爱,却也难免心中埋怨,巴陵你难道不知房俊对你最是看不上眼?

    他自然不能眼看着房俊对巴陵公主发飙,正欲开口稳住房俊,巴陵公主身侧的长乐公主也已端起一个酒碗,却是盛满了清澄透亮的葡萄酒,对着房俊遥遥相敬,道:“本宫陪巴陵妹妹一起敬房驸马一杯。”

    一旁等着房俊发飙看热闹的李泰喟然一叹,无论任何事,只要长乐公主出马,房俊从未拒绝之时,这热闹怕是看不到了。

    李恪则将正欲站起的身子重新坐回去,他比李泰更清楚长乐公主在房俊眼中的分量……

    巴陵公主更是心中感激。

    果不其然,房俊稍稍错愕,继而并未恼怒,展颜笑道:“两位殿下不愧是龙子龙孙,豪气干云,巾帼不让须眉……微臣有幸,焉敢推迟?这样,二位殿下随意即可,微臣连饮两碗,以示敬意。”

    言罢,从旁又拿过一个玉碗,斟满美酒,然后两碗酒一手一碗端起,先是左手凑到唇边,如同长鲸吸水一饮而尽,稍稍缓了一口气,接着便是右手那一碗,照样碗到酒干,气魄豪迈。

    众人纷纷喝彩。

    巴陵公主也不含糊,扬起雪白的颈项,一碗烈酒便倒入口中,有酒水自嘴角溢出,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长乐公主则优雅得多,一碗酒缓缓饮尽,脸色微微泛红,眼神依旧清亮,毕竟她喝的是比饮料略微高上那么几度的葡萄酒。

    “好!”

    诸人纷纷鼓掌,采声震天。

    酒品既人品,这句话可不是后世才有的,从古至今都认为酒桌上才能见到一个人的真性情,不仅两位公主豪气冲天,房俊更是豪迈干脆,自然令人心折。尤其是这种房府佳酿乃是房俊一手酿制出来的天下一等一的烈酒,这厮却连干四碗眼都不眨,此等酒量更是让人心生惊惧……

    隐隐的暴戾因素消弭于无形,酒桌见的气氛愈发欢快。

    没有东阳、临川这两个房俊的死对头,在场的亲王、公主、驸马要么是与房俊交好,要么便不吝于说上几句好听的话语,自然融洽和谐。

    房俊今日心情好,酒到杯干,惊人的酒量令人连连咋舌。

    能够遭逢“穿越”这等被陨石砸中一般概率的遭遇,没有被“穿越”到原始社会与野人为伍过上茹毛饮血的生活,更没有“穿越”到神州板万马齐喑的黑暗岁月,官高爵显父慈子孝,妻妾如云美婢成群,更能凭借自己一身所学以及前世阅历推动大唐的发展,还有什么是比这养的生命更幸运的?

    他从来都是个乐天派,一切都要想着光明美好的事物去享受,那些蝇营狗苟阴私龌蹉,就让它待在阴暗的角落里吧,何时蹦出来挡住去路,何时再去一脚踢开!

    太子李承乾今日的情绪亦是甚为高涨。

    皇权是天家子弟当中几乎不可碰触之禁脔,古往今来,为了皇权而手足相残泯灭人性的例子还少了?李二陛下的故事简直犹如昨天发生一般近在眼前……现在最有资格争夺皇位的李泰于李恪都已前后表明态度,绝对不会触及这个雷池半步,皇权可以顺利交接,兄弟之间的感情亦能周全。

    简直不可能还有比这个再好的情形了!

    李承乾早已暗暗打定主意,出去因为需要稳定大唐江山而导致皇权不能相让之外,其余的只要是自己有的,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吝啬,统统都会给予这些兄弟姊妹们补偿。

    连干了几杯烈酒,李承乾面色红润,兴致高昂,便拉着房俊提议道:“今日吾等兄弟姊妹尽皆欢颜,二郎何不即兴赋诗一首,既能以佐雅兴,更能使得今日之盛况传诸于后世,岂不美哉?”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轰然应和,尤其以李泰与李恪起哄最欢实。

    就连一直淡然饮酒时不时与巴陵公主闲聊几句的长乐公主,都忍不住将一双美眸瞟过来,对于太子的提议很是意动……

    谁不知房二郎诗词双绝、惊才绝艳?

    都充满期待。

    房俊喝了不少酒,就算酒量再好,酒水的度数也有二十几度,十几碗下去脸色发红神情亢奋,闻言站起身,也不拒绝,只是大咧咧撸起袖子,大声道:“诗词有什么好?今日尽兴,某给大家唱一段儿!”

    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喝酒喝嗨了作诗填词算是怎么回事儿?

    要唱K才过瘾呐……

    *****

    日已偏西。

    虽然未曾入冬,但此时白天已然短了许多,午时一过,日头便急不可耐的想着西山坠落下去,转眼就是黄昏。

    用过午膳,李二陛下批阅了一会儿公文,心情略微烦躁,命人沏了一壶热茶,拿起案头放着的那一本房俊编撰的《海权论》看了起来。对于他或者是所有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本书里的观点着实有些太过超前,难免理解不畅,李二陛下亦曾为此多次问询房俊,只是听了房俊的讲解并未有太多茅塞顿开之感,反而愈发迷茫。

    大海当真对于一个国家有那么重要?

    捧着书看了一会儿,李二陛下抬起头,对站在身边服侍的王德道:“去兵部衙门将房二那厮叫来,这本书朕尚有许多不解之处,让他前来为朕详细讲解。”

    王德微微躬身,道:“启禀陛下,房二郎并未在兵部衙门,晌午的时候,太子遣人去房府将房二叫去东宫,说是设了筵席给房俊践行,尚且请了多位亲王与公主、驸马,此刻大抵酒宴尚未散去。若是陛下宣召,老奴这就前去东宫……”

    “东宫?”

    李二陛下很是欣慰。

    哪一个做父亲的不想自己的子女和睦亲善、相亲相爱呢?

    只是对于天家皇室来说,因为至尊无上的皇权往往导致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血脉亲情最是单薄。

    眼下太子能够主动联络诸位兄弟纸妹促进感情,李二陛下岂能不喜?

    想了想,他摆手道:“不必,咱们也去东宫,看看这些孩子们玩得是否尽兴……”

    “喏!”

    王德应了一声,赶紧招来宫人为李二陛下更衣。

    待到李二陛下更换了一身锦缎常服,便带着王德出了宫门,去往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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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陛下将驾辇斥退,只是带了几个内侍禁卫,便出了承天门,沿着天街折而向东,溜溜达达来到东宫。

    东宫门口的禁卫一开始还以为眼花,待到看清是皇帝陛下,连忙单膝跪地施礼,一边便要入内通禀。

    李二陛下摆摆手,将要入内通禀的禁卫制止,对一个门前管事温言问道:“不必通禀,酒宴尚未散去?”

    那管事面上平静道:“回陛下的话,尚未散去。”

    心底却是暗暗焦急。

    他是东宫的老人,服侍太子多年,深知这些年来太子的储位一直不稳,皇帝不止一次动过易储之念头。这两年虽然皇帝对太子的观念渐渐转变,可是此刻太子宴请诸位亲王,酒酣耳热之际万一有什么不当之言辞,必然陡生波澜。

    可皇帝不准他入内通禀,也只能求神拜佛保佑太子千万别酒后忘形才好……

    李二陛下颔首道:“朕入内去看一看。”

    “喏!”

    一众东宫内侍哪敢阻拦?只得乖乖的跟在皇帝身后,想着正殿行去。

    一路所遇的内侍宫女,尽皆被李二陛下带来的禁卫喝止通禀,老老实实站在道路两侧,一动不敢动。

    到了正殿门口,正巧遇到太子妃苏氏在几个宫女的服侍之下自后殿走来,陡然见到皇帝陛下大驾光临,太子妃苏氏楞了一下,继而赶紧敛裾下拜,恭声道:“未知父皇驾临,还请恕罪。”

    刚刚因为洒了酒渍而更换的衣衫已经被一层冷汗渗透。

    心中忐忑不安,皇帝不声不响的直接来了东宫,却不知所为何事?不怪太子妃苏氏如何敏感,实在是这些年他陪在太子身边经历了太多波诡云翳的磨难,时不时的担忧储君之位被剥夺,一家子没个好下场,那等朝不保夕的折磨,太过深入骨髓……

    李二陛下面容严肃,正欲让太子妃起身一起入内,一低头瞥见太子妃光洁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微微错愕,随即便苦笑一声。

    他自然知道太子妃何故冒汗……

    对于这个出身书香世家性情温婉的儿媳,李二陛下一贯甚为喜爱。

    想了想,温言道:“朕在宫中批阅公文甚感劳累,听闻东宫正在举行酒宴,且都是朕的儿女亲眷,便过来瞧瞧。身为储君不仅要培养治理国家之能力,更要友爱兄弟姊妹,都说天家无情,可是朕的子女却能和睦友爱,这可是比开疆拓土更难的事情,太子做得很好,朕心甚慰。”

    言下之意,老子就是过来凑凑热闹,没别的意思,你也别多想……

    太子妃苏氏紧绷着的身子略略放松,恭谨道:“太子身为兄长,自当友爱兄弟亲近姊妹,父皇万乘之尊日夜操劳,儿臣们一家和睦相亲相爱方是对父皇最好的孝顺。”

    李二陛下展颜道:“家和万事兴,甚好,甚好!走,陪朕进去看看,朕也多日未曾与孩子们亲近了,陪他们喝上几杯。”

    “喏!”

    太子妃苏氏这才起身,恭谨的跟在皇帝身后,走入正殿。

    刚刚进了殿门,便听到房俊洪亮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诗词有什么好?今日尽兴,某给大家唱一段儿!”

    李二陛下顿住脚步,惊诧道:“这棒槌还会唱曲儿?”

    听闻皇帝唤房俊“棒槌”,而且极其随意自然,太子妃苏氏差点笑出声儿来,提起衣袖遮住半张脸,忍着没有笑出声,轻声道:“二郎惊才绝艳多才多艺,既然能做得出那么多的诗词名篇,想必唱个曲儿也难不住他。”

    李二陛下来了兴致,吩咐左右道:“就站在这里,先别进去,朕听听这小子唱的如何。”

    他虽然是父亲、是岳父,但更是皇帝,有他在场难免束手束脚不自在,说不定若是他现在进去,房俊就不唱了……

    “喏!”

    众人谁敢不遵?

    只是他身边的侍从以及东宫的人,大多数都是亲近房俊的,此刻只能在心底捏了一把汗,祈祷房二郎稳住一点,千万别放飞自我唱出什么龌蹉下流亦的市井俚曲来,平白的挨一顿揍……

    *****

    听闻房俊要唱一段儿,众人齐声叫好。

    李泰最爱听曲儿,平素王府之中便养着诸多优伶,时常在酒宴之上歌舞助兴,此刻兴致盎然,大声问道:“二郎要唱什么呢?是《兰陵王入阵曲》还是参军戏?不过本王最近听闻南边传过来一种巫舞,叫做《踏谣娘》,踏地为节、连袂而舞、且步且歌,甚是新颖,不知二郎会否?还有西域那边传过来的《拨头》也不错。”

    《兰陵王入阵曲》又称《代面》。

    《旧唐书·音乐志》云:“代面,出于北齐,北齐兰陵王(高)长恭,才武而面美。尝著假面对敌……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为此舞以效其指麾击刺之容,谓之《兰陵王人阵曲》。”

    兰陵王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因相貌太过俊美,战阵之上缺少威猛之气概,故此每次临阵对敌皆戴上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百战百胜。北齐宫廷以此创作出《兰陵王入阵曲》,戏者衣紫,腰金,执鞭,场面甚为壮观。

    《踏谣娘》则是男方巫歌、巫舞演化而来,节奏很强。

    至于《拔头》,乃是西域传来的一种有情节的戏曲,比如有胡人被猛兽所噬,其子上山寻父等等情节……

    蒋王李恽酒酣耳热,站起身叫道:“唱甚么都行,只是别唱《秦王破阵乐》,父皇每次大宴都会唱,都快听腻啦!”

    殿门口处,李二陛下一张方脸黑如锅底。

    太子妃苏氏以袖掩面,默默为蒋王李恽祈祷……

    房俊摆摆手,道:“唱那些作甚子?要唱咱就唱个新鲜的!”

    嚯!

    席间诸位皇室子弟尽皆起哄,没想到这房二不仅会作诗会填词,还会写曲儿?

    只消得能有诗词天赋之一半,今儿的曲子定然流传出,不出几天,关中尽皆传唱。

    就连长乐公主都放下酒杯,俏目盯着房俊,充满期待……

    房俊酒气上头精神亢奋,撸起衣袖,起身就将自己身下的椅子给放到,一矮身,一只脚踩着椅子,一只手硬生生将一条椅子腿给掰了下来……

    众人大吃一惊,以为这个棒槌要耍酒疯打人,只是未等众人阻拦,便见到房俊拎着椅子腿,“砰”的一声敲在面前桌案上,大吼一声:“将令一声震山川!”

    殿内诸人尽皆震撼!

    这一声吼,也没什么调调儿,只是其慷慨激昂、雄壮强悍之处,充满了秦风古韵,仿佛八百里秦川浩荡的长风迎面扑来,令人血脉贲张,酣畅淋漓!

    赫然是在秦地民间流传甚广的关中老腔!

    只是这词儿却极是新鲜,从未听闻,显然定是房俊临时即兴所创……

    震撼仍在继续。

    只见房俊唱的兴起,一只脚踩在倒在地上的椅子上,一只手里拎着椅子腿儿一下一下敲击桌案,极富韵律。

    “将令一声震山川,人披衣甲马上鞍,大小儿郎齐呐喊,催动人马到阵前。”

    “头戴束发冠,身穿玉连环,胸前狮子扣,腰中挎龙泉,弯弓似月样,狼牙囊中穿,催开青鬃马,豪杰敢当先……”

    前世看《白鹿原》,一部电影除去精美的画面和那个谷草堆之外,房俊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首老腔。本来在影院里昏昏欲睡,背着忽如起来的一嗓子给震得精神百倍,后来还专门跑网上搜索,学着唱了好久。

    和其它戏种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老腔从来不演才子佳人,而是独特地表现古代战场上的千军万马、摇旗呐喊的战斗场面。独特的唱腔、独特的乐器、独特的伴奏渲染出过去古代战场上的那种激烈搏杀的战斗气氛。现在房俊之是拎着一条椅子腿儿,没有月琴、板胡、大锣、马锣、引锣、战鼓那些乐器演奏,却也能唱的出其中那股子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壮怀激烈!

    蒋王李恽年纪小,性格又极易冲动,此刻面红耳赤神情亢奋,干脆撸着袖子站起来,大叫道:“好好好,这个腔子好,这才是咱们关中男儿应当唱的曲儿,那劳什子的《破阵乐》比这个差多了,以后就听这个!”

    燕王李贞也起身附和,这哥儿俩兴奋不已,甚至拿起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神情极是豪迈。

    却浑然未曾发现站在门口听闻到“那劳什子的《破阵乐》比这个差多了”之时,脸色已然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李二陛下……



    这曲子歌词简单豪迈,节奏爽朗壮烈,待到他唱第二遍,酒酣耳热的燕王李贞与蒋王李恽以及喝得五迷三道的柴令武已然随之附和。

    “头戴束发冠,身穿玉连环,胸前狮子扣,腰中挎龙泉!”

    “弯弓似月样,狼牙囊中穿,催开青鬃马,豪杰敢当先!”

    一遍又一遍,歌声雄浑壮烈,仿佛千军万马厮杀阵前,男儿豪气直冲霄汉!

    房俊唱得兴起,酒气渐渐上涌,醉眼朦胧,好似一醉之间依然回到未来,身边是同事朋友,是同学故旧,置身KTV之中化身“麦霸”,一阵鬼哭狼嚎酣畅淋漓!

    将这曲子连着唱了几遍,心有所感,扯着嗓子换了一首开始嚎。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自己看见了谁也看不见的华夏古韵、盛唐风流,走遍了谁也不曾走过的千年前的秦川、古老的运河,却也丢了自己、丢了家乡,再也回不去跟那些狐朋狗友炫耀吹牛。

    “每一次难过的时候,就独自看一看大海,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有多少正在醒来”

    就好似夏浔那样纵使在另一个世界封王封侯,自己真正的亲人却无缘得见……

    富贵不还乡,有如锦衣夜行。

    “让我们干了这杯酒,好男儿胸怀象大海,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这笑容温暖纯真”

    房俊流着泪,唱着歌。

    已如浮云飘散的前世种种,再见。

    再也不见……

    *****

    房俊醒来的时候,窗前的红烛火苗摇曳,有些刺眼。

    使劲儿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虚弱的喊道:“水!”

    纵然粮食酒不上头,可是喝多了照样难受,房俊此刻只觉得浑身好似一条脱了水的鱼干,亟需水分的补充。

    一只水杯从旁递了过来,凑到房俊唇边,房俊迷迷瞪瞪张开嘴,咕嘟咕嘟一口喝干。

    身体补充了水分,脑子也清醒了一些,这才注意到一股甜腻的香气萦绕在鼻端,芬芳馥郁,充满了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诱惑。

    房俊勉力睁开眼,入目便是一片雪白,两座高耸的雪峰,堆挤出一道深邃的沟壑,似乎拥有着磁性的魔力,让人见之便沉醉其中,拔不出眼睛……

    晃了晃脑袋,房俊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可是随即便有一只欺霜赛雪一般的玉臂从旁伸出,轻轻揽住自己的脖子,轻轻一扳,然后……房俊便发觉自己靠在了那两座雪峰之上。

    一股愈发浓烈的甜香冲入鼻间,房俊眼睛都瞪直了……

    这什么情况?

    房俊有些懵,急忙从那一堆粉腻甜香当中挣脱出来。

    屋子里大抵是燃着地龙,温暖如春的温度让人熏熏欲睡,窗前桌案上烛影摇红,将这个屋子渲染出一层粉红的色彩。

    这是哪里?

    随即房俊便发现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因为更重要的是,他正躺在床榻之上,怀里还依偎着一个千娇百媚的俏婦……

    “公公公公……公主殿下……”

    房俊狠狠的咽了一口吐沫,中了箭的兔子一般在床榻上猛地窜向另一侧,惊恐的看着面前衣衫半露春光乍泄的房陵公主。

    烛光将房陵公主莹白如玉的俏脸映得一片晕红,仿佛两抹红霞轻飞,唇红齿白巧笑嫣然,一双亮晶晶的双眸之中秋水盈盈。

    一袭绛红色的宫装裹住玲珑的娇躯,岁月并未在她脸上刻画出更多的痕迹,反而平添了魅惑风情,她侧身坐在床榻边上,已经褪去鞋袜,宫装下一截儿莹白纤细的小腿斜斜的并拢在一起,两只秀足压在臀下。

    烛影摇红,美人如玉。

    房俊只觉得鼻腔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流出……

    “噗呲……”

    房陵公主一声轻笑,伸出玉手摘下头顶的发簪,乌鸦鸦的秀发便犹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披洒在肩头,挡住了一截儿雪白优美的颈项,眼波如水,洁白的贝齿轻咬红唇,娇声道:“怎么,见到漂浪女人,连话都不会说了?”

    房俊使劲儿的咽了口唾沫,苦笑道:“公主说笑了,在下只是有些紧张。”

    同时目光暗暗四处打量,发现此间虽然布置奢华,却缺少了几分温馨随意,想来应当还是东宫的客房。

    可为何自己刚刚醉酒之后蒙头大睡,这个房陵公主却出现在自己房里?

    不愧是敢偷自己侄女婿的牛人,在这东宫里也敢这般肆无忌惮,剽悍得一塌糊涂。

    话说这女人是不是对侄女婿这种生物有一种特殊的癖好?

    杨豫之是她的侄女婿,自己也是……

    幸亏自己醒的及时,否则看着这位的架势,说不准就宽衣解带将自己给逆推了……

    刚刚酒醒,又陡然出现这等香艳之情形,房俊的脑子一时间有些运行迟缓,正自恍惚之间,忽然觉得那股香气再次浓郁起来,心中一惊,发现房陵公主已经蹭到床榻上来。

    床榻兵部宽大,房俊坐在床头,面对房陵公主的紧逼退无可退,略带惶恐道:“公主,请自重,那个……嘶!”

    说话之间,房陵公主已经依偎到他身旁,半边香喷喷软绵绵的身子靠在他肩膀上,低头便可见到那深深的沟壑隆起的雪峰,最要命是这女人愈发肆无忌惮,居然一只手伸进他的衣襟抚摸着他强壮的肌肉,另一手干脆隔着裤子捉住了要害,俯身在他耳边吃吃笑道:“自重?呵呵,真是口是心非的小子啊……”

    重重的捏了一把。

    房俊避无可避,苦笑道:“这是自然反应好吧?绝非是在下有什么龌蹉的想法。”

    “呵呵,本宫倒是不怕你龌蹉……”

    轻言软语之间,房陵公主一只玉腿抬起,轻轻压在房俊的腿上。

    房俊觉得自己快坚守不住了,吸了口气,淡然道:“公主还请自重。”

    说着,轻轻拉开房陵公主的手掌,站起身跳下床榻,只是身子微微弯起,毕竟若是直着腰下边未免太过明显,有些不雅……

    他不是什么道德君子,否则也不可能总是对长乐公主怀着觊觎之心。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美则美矣,却绝对入不了他的眼,水性杨花至此,一个女人也就丢失了最吸引人的矜持。

    况且这女人风评太差,一旦沾上,便是麻烦无穷,房俊固然好色,却绝非精虫上脑便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种蠢货……

    房陵公主跌坐床榻之上,一张俏脸上血色渐褪,满眼的不可思议。

    这小子分明已经蓄势待发,为何却又能在自己面前坚守得住?

    是嫌弃我不够美艳妩媚?

    ……

    一直以来,只要是她相中的男人,从来未曾有过不能得手之人。

    一则是她相貌美艳姿容殊丽,一则是她金枝玉叶的身份,能够拥有征服她这样的女人,乃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和成就。

    至于名声不好……她却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大唐风气开放,唯有娶妻的时候才会在乎女子的贞洁,不过是露水姻缘男欢女爱,谁还管这个女人到底跟过几个男人?

    房陵公主微微眯起眼,心中恼羞成怒,一股怒气升腾而起,冷冷道:“你看不起本宫?”

    房俊整理一下衣衫,慾火已然渐渐平息,直起腰,面色淡然,再一次说道:“公主请自重。”

    房陵公主羞愤欲死,捡起自己刚刚丢在床头的发簪,劈手就扔向房俊,骂道:“王八蛋,给老娘滚!”

    房俊侧头避开,身后却传来“哎呀”一声惊呼,将房俊吓了一跳。

    回头看去,却是吴王李恪刚好推门而入,便被那根发簪砸在额头上,疼倒不是很疼,只是太过意外……

    待到回过神,吴王李恪看着床榻上衣衫半露娇艳妩媚的房陵公主,再看看站在地上赤着脚的房俊,张了张嘴巴,瞠目结舌。

    房陵公主连半点被人撞破糗事的羞愧之心都没有,反而趾高气扬的瞪着李恪:“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宫找男人啊?”

    李恪嘴角一抽,忙道:“这个……那个……抱歉,你们继续,继续。”

    说着,这位吴王殿下对于自己姑姑与自己的妹夫深夜之中独处一室居然视而不见,就这么一脸歉然的退了出去……

    房俊眼角一跳,对于李唐皇室的开放风气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不过这会儿不是感概的时候,他明明什么也没干,万一被李恪误会,那多冤啊!

    连忙反身趿拉了鞋子,追了出去……

    留下房陵公主坐在床上,脸色阵红阵白,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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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留步。”

    房俊急急忙忙追出门去,他可不想被李恪误会,这事儿万一传扬出去,那可当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如何辩解亦是无用。

    跟这样一个千娇百媚又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同榻,你说你没干,谁信呐?

    屋外夜凉如水,一阵冷风吹来,冻得房俊激灵灵打个冷颤,赶忙将刚刚被房陵公主拽开的衣襟掩住……

    屋外可不仅仅是李恪一人,尚有两个东宫的宫人,李恪站住脚步,挥手将两个宫人斥退,转身无奈对房俊说道:“房陵姑姑固然美艳动人,长安城内想要与之一晌贪欢共效于飞者不计其数,然则你毕竟是高阳的驸马,是晚辈……这这这……唉,终是不论之举,实在不妥,实在不妥。”

    一脸的唏嘘感慨,仿佛眼瞅着房俊误入歧途而惋惜,更没有规劝这只歧路之亡羊而深感歉疚……

    房俊急道:“殿下误会,微臣没干!”

    李恪叹气道:“事已至此,干了就干了,撒谎又有何意义?二郎放心,某断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

    房俊是真急眼了,辩解道:“我这刚刚醒来,什么情况还都没搞明白呢,干什么干?我虽然比不得柳下惠那般坐怀不乱,可也不是没见过女人,随便弄一个来就上,是真没干!”

    大冷天儿,额头急的都冒汗了。

    李恪喟然一叹,拍了拍房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房陵姑姑可不是那等随便弄来一个女人就比得上的,不仅美艳绝伦,而且风流妩媚,当年可不仅仅是杨豫之那小子色迷心窍,便是本王也……咳咳……房陵姑姑那等女人,实乃罕见之尤物,但凡是个正常男人,焉能对其视若无睹?何况本王看得出是房陵姑姑勾引于你……罢了罢了,本王都说了不会外传,二郎你莫非不信本王之为人?”

    房俊张张嘴巴,欲辩无从。

    李恪见到房俊无语,颔首道:“这才对嘛,干了就承认,在本王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

    房俊欲哭无泪。

    明明啥都没干,害得惹得一身骚,早知如此刚刚还不如干了,起码够本儿……

    “哦,差点忘了,父皇喊你过去呢。”李恪猛地想起一事,说道。

    房俊瞅着这位殿下,不知说什么好。

    皇帝召见这等天大之事,你也能忘了?

    “这么晚了,皇宫不是早落钥关门了?”

    “午间晚宴之时,父皇便曾过来,便一直没走。”

    “哦,那吾等速去,莫让陛下久等,免得挨一顿责罚。”房俊赶紧蹲下去将鞋子提好,整理一下衣衫,随着李恪快步前往丽正殿而去。

    *****

    待到房俊离开,房陵公主紧绷着的神情瞬间垮下来,光洁的秀足猛地冲着锦被一顿乱踢乱踩,美艳的脸庞气得一片通红!

    这个混账,当真是个瓜怂,还以为那一身精壮的筋骨定是个精力充沛的,却不想原来是个胆小如鼠的银样蜡枪头,一点用都没有……呃,也不对,从刚刚的手感来说,非但不是银样蜡枪头,反而是个威武雄壮的好男儿,那一身本钱亦是极为少见。

    只是一想到房俊那一副如避蛇蝎的神情,就领房陵公主气得咬牙恨之欲狂!

    凭什么?!

    老娘舍了脸皮自荐枕席,你还敢拒绝?

    真是岂有此理……

    房陵公主冲着被褥发泄了一通,差点燃烧了浑身经脉的慾火稍稍缓歇,这才下了地穿好鞋子,将散乱的衣襟和裙摆整理一下,不经意碰触到胸前敏感之处,一股战栗从心底升起,心道这么一副千娇百媚的胴体,不知有多少男人垂涎三尺甘愿当一回风流鬼,今日却被一个棒槌弃之若敝履,不屑一顾……

    给老娘等着,若是不将你连皮带肉的吞下去,老娘都没脸见人……

    紧紧咬着银牙,房陵公主羞恼交加,出了客房没有回到自己的寝卧之处,反而拐了两个弯,来到一处竹林掩映的小楼。

    楼内燃着地龙,点着灯烛,暖意融融。

    长乐公主已然脱去道袍,换上了一套月白色的中衣,纤弱的身形跪坐在临窗的桌案之前,背脊笔直,肩若刀削,腰如绢束,清丽无匹的容颜清冷无波,正捧着一卷书籍看得入神。

    只是若到了近前,方才能看出虽然手里捧着书籍,双眸之中却漫无焦距……

    房陵公主走到近前,挥挥素手将几个侍女斥退,轻轻敛裾坐在长乐公主对面,取过桌案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试了试只是温热,便狠狠的一口灌下去,长长的吁出一口恶气。

    长乐公主微微抬起眼眸,见到房陵公主披头散发艳如桃李,裙裾下露出的一截莹白的小腿和一双玲珑的玉足,瞳孔瞬间缩起,继而移开目光,恢复平常。

    只是心中却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扎了一下。

    她刚刚才从侍女那边知道房陵公主借着照顾房俊的借口趁夜进了房俊的房间,以房陵公主的作风,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去干什么。

    有心想要前去阻止,却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充足的借口……皇族风气一向开放,房陵公主更是其中的翘楚,既然以前敢偷侄女婿杨豫之,现在偷另一个侄女婿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虽然未曾前去阻止,心底却总有一种奢望。

    在她心里,房俊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单单其后宅之内并不似其他纨绔子弟那般妻妾如云侍妾如雨,便可看出非是贪花好色之徒。不过想起房俊以往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挑逗和觊觎之心,又认为即便如同其他男人一般好色,却起码是个懂得克制的。

    心情纠结之间,见到房陵公主这么一副放荡随意的打扮穿着,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心里郁闷得很,暗暗咬牙唾骂房俊不知自爱。

    自己的确是对房俊奢望太高了,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哼哼,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心中满是酸楚。

    房陵公主饮了一杯茶水,吁出口气,干脆坐在地板上毫无形象的伸开了双腿,素手狠狠一拍地板,咬牙切齿的骂道:“这混账如此辱我,必与其势不两立!”

    长乐公主咬着牙,一声不吭,心里却狠狠啐了一口:两个不要脸的狗男女,这定然是房俊使出了那等让人即便在床底之间亦羞于启齿之举动,这才将房陵姑姑气得如此……

    房陵公主心中忿恨,抬眼见到长乐公主清丽的玉容毫无波澜,依旧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儿,不由问道:“丽质,你跟姑姑说实话,你到底跟房俊好上了没有?”

    长乐公主淡然道:“我跟他没关系。”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般将水性杨花,将男女之事当做吃饭喝茶一般随意?

    房陵公主哼了一声,一脸不信,说道:“骗鬼呢?你俩平素便眉来眼去的,瞎子看不出有问题,再说若当真清白如水,那房俊得有多傻才会在终南山拼死救你?你敢说房俊就从来没碰过你?”

    “谁跟他眉来眼去了?姑姑怎地凭空污人清白!”长乐公主气极,反驳道:“你想要跟他相好,自去就是了,何苦这般羞辱于我?”

    她避实就虚,避开了房俊碰没碰过她那句话……

    房陵公主见她着恼,连忙起身坐到她身旁,温言哄道:“这怎就污你清白了?姑姑自然知道你冰清玉洁,只是女人这一辈子总归是要有男人来滋润的,你现在未曾婚嫁,更无子嗣,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谁又能管得着?”

    说着说着,便又想起刚刚被房俊弃若敝履的窘迫和恼怒,愤然道:“姑姑虽然年纪大了一些,可是也没比你差多少啊?房俊那个混蛋看着你的时候就犹如蝴蝶见了蜜,老娘自荐枕席送上门儿去,却是如避蛇蝎一般,简直欺人太甚!哼哼,老娘还就跟他耗上了,迟早将他骑在胯下,抽骨吸髓让他知道厉害!”

    长乐公主受不了这等言语,莹白如玉的俏脸飞起两抹红霞,羞恼到:“姑姑说甚子话?太也难听!”

    娇嗔一句,却猛然醒悟……

    听这话的意思,再看房陵公主一脸慾求不滿的恼火神情,难不成……那棒槌当真拒绝了房陵公主主动求欢?

    一丝喜悦瞬间在心底涌起……

    不过她还是小心翼翼确认道:“姑姑的意思是……未曾遂意?”

    房陵公主咬着银牙,一脸怒气,骂道:“那混蛋简直不可理喻,老娘就差脱光了,却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大猪蹄子!”

    长乐公主心底陡然一松,一时没忍住,嘴角微微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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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次与房俊相见,长乐公主都能感受到对方那炽热的眼神,似乎恨不得一口将自己连皮带肉的吞下去。

    所以长乐公主一直认为房俊对自己的慾望大于感情,即便自己对其心有好感,也死死的压制着,她才不愿自己成为一个男人的玩物,等到玩够了便弃若敝履,毫不留情的离去。

    即便这个男人是她所喜欢的也不行……

    现在听闻房俊居然能够在那等情形之下依旧坚守底线,未曾被房陵公主的魅力倾倒成为其裙下之臣,这令长乐公主心里喜滋滋的受用。

    须知房陵公主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千娇百媚容颜殊丽,兼之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其柔美入骨之风韵较之青涩的處子更加愈发令男人神为之夺,不知多少勋贵显爵趋之若鹜。

    房俊能够不被其美色所迷惑,这一点令长乐公主极为满意。

    虽然未必愿意与房俊有任何进展,可是一个倾慕的自己的男子非是那等贪花好色之徒而是一个洁身自爱的俊彦,恐怕每一个女人都会为之自豪……

    房陵公主则依旧忿忿不平,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她根本不曾在长乐公主面前掩饰对于房俊的觊觎,反正又不是长乐公主的丈夫,就算两人互生情愫暗通款曲,也不过是一段见不得天日露水姻缘,岂会在意自己从中插一脚,分一杯羹?

    说到底,这女人就是个性觀念极其单薄、倫理綱常从不放在心上的,哪怕是在后世,也绝对是一个惊世骇俗声名狼藉的存在……

    也难怪李二陛下在其与前夫窦奉节合离之后欲将其嫁给贺兰僧伽,后者如丧考妣,差一点以死相迫,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只可惜这人缺了点男儿气概,闹了一场,终归不敢太过分,只能忍气吞声准备嫁妆,待到明年开春,便将这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接回家去……

    *****

    丽正殿内。

    想当年李二陛下曾与长孙皇后在此居住,只是那时候先是帝国初立百废待兴,各种物资皆要艰苦节省,后来李二陛下逆而篡位登基大宝,更需要勤俭朴素以示天下,长孙皇后的裙子遮不住脚面的事迹早已哄传天下,使得人人尽皆称颂“一代贤后”……

    长孙皇后的确称得上是“贤后”,只是贤良还是不贤良,实际上跟裙子能否遮住脚面并无多大干系,皇室再穷,难道当真舍不得那么一点做裙子的布料?

    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态度、一种姿态而已。

    儒家就很是赞赏这种哪怕做戏也得做全套的态度,他们认为哪怕一个人是虚伪的,若是能够虚伪一生也就成了坦诚,自然对长孙皇后以及李二陛下之间的感情不遗余力的鼓吹宣扬。

    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的确是伉俪情深,只是原本或许只有八分,却硬生生被鼓吹成了十分,成为千古颂扬之典范……

    如今大唐国富民安,自然毋须当年那般勤俭艰苦。

    当年每到深夜,丽正殿内萤火一般的几盏油灯,现如今早已换上粗大的红烛将整个大殿照耀得恍如白昼,地板光可鉴人,四周的青铜兽炉内燃着檀香。

    房俊跟着李恪走进大殿,便见到燕王李贞和蒋王李恽这哥俩正跪在殿上一侧,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听见脚步声,两人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是房俊,不约而同的嘴角抽搐一下,又齐齐的垂下头去。

    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房俊心中惊奇,跟在李恪身后悄声问道:“这二位殿下又犯了何错?”

    这二位皇子年岁轻一些,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加之李二陛下政务繁忙无暇管教,长孙皇后逝去之后后宫无主,一干年轻的皇子皆是活泼好动少了一些规矩,平素里惹是生非,风评不怎么好,时不时的就被李二陛下拾掇一顿。

    所以房俊用了一个“又”字,因为这二位皇子犯错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屡教屡犯……

    李恪眼角一跳,轻声道:“还不是拜你所赐……”

    房俊一头雾水,不过是喝了一顿就而已,与我何干?

    两人低声说话之间,已然到了殿上,李二陛下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反而将此间主人太子李承乾和太子妃苏氏挤到了一侧打横相陪。

    李二陛下身材高大,肩宽背厚,此刻绷着一张方脸坐在那里,一股帝王威仪弥漫开来,很是摄人心魄。

    李恪上前施礼,道:“启禀父皇,儿臣已将房俊带来。”

    房俊一颗心揪着,总觉得李二陛下一双虎目之中寒芒闪烁,不停的在自己身上巡梭,稳了稳心神,上前道:“微臣见过陛下,未知陛下夤夜想召,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端坐,面无表情,淡然道:“今日你那段曲子,唱得不错,强调很好,比朕的《秦王破阵乐》还好。”

    说着,眼神如电,在燕王李贞与蒋王李恽面上扫过。

    两位亲王殿下浑身一个激灵,将头埋得更低,俨然两只大号儿鹌鹑,瑟瑟发抖,后悔不迭。

    真是嘴贱啊……

    房俊不明其意,心里却有些忐忑,这分明不是什么好话。

    以李二陛下这么一个骄傲自负的人,居然这么承认别人随口哼唱的曲儿比他亲自编排的乐舞还好,有点反常……

    “陛下谬赞,微臣只是酒兴所至,兴之所起,加之以前听闻老腔之唱法,故而随口哼唱几句,乡间俚曲,焉能与气势雄浑、感天动地之《秦王破阵乐》相提并论?微臣愧不敢当。”

    《秦王破阵乐》他倒是有所听闻,并不知乃是李二陛下亲自编舞。

    武德三年,秦王李世民破叛将刘武周,解唐之危,河东士庶歌舞於道﹐军人利用军中旧曲填唱新词,欢庆胜利,遂有“秦王破阵“之曲流传于世。贞观初年,李二陛下诏魏徵等增撰歌词七首,太常丞吕才等人协律度曲,订为《秦王破阵乐》。贞观七年﹐李世民亲制《破阵舞图》,对其进行编舞。

    只是帝王至尊编排舞蹈难免有失身份,故而除去知情人之外,此事少有外传,便是燕王李贞、蒋王李恽这等年轻的亲王亦不曾听闻。

    不过刚刚已经知道了……

    房俊只知道《霓裳羽衣舞》乃是唐玄宗所作之曲,却不知《秦王破阵乐》乃是李二陛下亲力参与编排,还以为只是太常寺那些家伙歌功颂德呢。

    不过虽然不明白什么情况,但谦虚是美德,低调一点总是好的……

    李二陛下容色稍霁。

    虽然房俊哼唱的那一首老腔不如《秦王破阵乐》恢弘华美,但对于关中人来说,那等苍茫豪迈之气却甚是对脾气。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说自己的《破阵乐》不如房俊随口哼唱的曲子,李二陛下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瞥了李贞与李恽一眼,淡然道:“既然你俩如此认同房俊所哼唱的那首曲子,那明日便赶去太常寺,当着吕才等人的面多唱几遍,让其将曲谱记下,亦能让更多的人听闻。”

    李贞一脸为难:“父皇明鉴,儿臣也只是听了一遍,唱不全啊……”

    李二陛下不见喜怒:“哦?你都唱不全,如何认定比《秦王破阵乐》还要好呢?”

    李贞都快哭了:爹啊,《秦王破阵乐》跟您啥关系?你这么护着干嘛……

    还是李恽激灵一些,连忙道:“儿臣遵旨,明朝便去太常寺请乐工记录曲谱。”

    李贞也反应过来,跟爹讲道理,是不是傻?

    有道理没道理,最后吃亏挨打的不还是自己……

    连忙附和。

    李二陛下挥挥手,让他们两个退下。

    两位亲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退走……

    殿上只余下太子与魏王、吴王。

    李二陛下这才看着房俊问道:“何时启程南下?”

    房俊道:“明日即走。”

    李二陛下颔首,道:“大军东征,海路之统领非你莫属,如今筹谋得当兵强马壮,只需循序渐进,覆灭高句丽反掌之间耳,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功劳,切不可轻敌冒进,更不可贪功。”

    倚强凌弱,自然不能兵行险着,稳扎稳打,一路平推过去就是了。

    反而贪功冒进,极有可能阴沟翻船……

    房俊笑道:“微臣谨遵圣谕……不过还请陛下放心,微臣此次出海,名义上是为了剿灭高句丽之水师,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倭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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