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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嗣业赶紧一番解释,有些冒汗。

    本想夸大其词贬低房俊,以此彰显自己的能耐,却不想居然得罪了契苾可勒……他不认识契苾可勒,但是作为单于都护府的长史,对于草原上各个部族的事情多有耳闻,契苾可勒恼火的说起他是武川镇的守将,萧嗣业便知道是他。

    作为契苾部的两位领袖之一,其在薛延陀背部的地位仅次于回纥,而相比于回纥的野心勃勃,率领半支部族臣服于夷男可汗的契苾可勒,却是薛延陀部最忠心耿耿的部署。

    得罪了契苾可勒,自己就算有天大的功劳,在薛延陀也不好混……

    不过他这一番解说,倒是令契苾可勒释然,旋即振奋问道:“阁下所言,句句属实?”

    他是真被唐军的火器给打怕了!

    轰然炸响硝烟弥漫,然后便是如雨一般的铅弹铺天盖地,岂是血肉之躯能够阻挡?自己麾下的兵卒不可谓不精锐,然则在唐军那整齐的阵列面前,就像是一群孱弱不堪的羊羔子一般被肆意屠戮,毫无还手之力。

    他本来都绝望了。

    这等无坚不摧之利器,使得草原部族依仗的快马突袭沦为鸡肋,纵然草原上的战士再是如何骁勇不畏死,又有何用呢?

    现在才知道原来火器也有弱点,一旦弹药告罄,那就跟一根烧火棍没有什么分别……

    萧嗣业正容道:“焉敢欺瞒诸位?那房俊若是弹药充足,攻陷赵信城之后,必然稍作休整便出兵北上,直抵郁督军山,此间怕是早已被战火覆盖!可是他放弃了兵贵神速的作战要旨,在赵信城一再逗留,其中之情形,不言而喻!”

    账内诸人顿时兴奋起来。

    突利失起身,来到夷男可汗面前单膝下跪,大声道:“父汗,既然唐军弹药告罄,孩儿请命,率领麾下勇士猛攻赵信城,将房俊生擒活捉献于父汗帐前!”

    诸人亦纷纷请命。

    以往可都是草原部族欺负汉人,每每攻略汉人的州府县城烧杀抢掠,如今被汉人杀到了家门口,如何能忍?

    草原战士本就悍勇,这会儿又听闻唐军成了没牙的老虎,各个打了鸡血一般战意盎然!

    夷男可汗却没有轻信萧嗣业的话语。

    兹事体大,谁知道萧嗣业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的投靠薛延陀?万一此人是被房俊派来的“死间”,自己头脑一热便派遣大军倾巢而出,就此中了房俊的奸计,说不得便要断送薛延陀汗国的基业,悔之晚矣!

    他看向萧嗣业,微笑道:“萧长史万里迢迢而来,一路餐风卧雪,必然疲累困顿,吾且派人带你下去好生歇息一番,养足精神,再与大军一同前往赵信城,夺回失地!这一仗,仰仗萧长史的地方甚多,还望好生保养身子才是,日后荣华富贵名利权势,享受的日子还长着呢!”

    萧嗣业感激涕零:“多谢大汗体恤,在下感激不尽。”

    当即便有人将萧嗣业带下去,好生安置。

    账内,夷男可汗环视一周,看着一个个战意熊熊的部属,微微摇头,沉声道:“纵然此事十有八九,但是亦不可疏忽大意,谁也不敢保证这萧嗣业便是诚心实意的钱来投靠,万一其中有诈,悔之晚矣!”

    他看向自己的嫡子突利失,吩咐道:“即刻派遣斥候,将赵信城左近侦查清楚,唐军的一举一动都要在监视之内,并且派遣快马前往诺真水方向,探明是否有唐军援军前来,人数多少,行至何处。汉人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万万不可意气行事,更不可疏忽大意,遭质万劫不复之境地!”

    诸人心悦诚服,齐齐大呼道:“大汗威武!吾等领命!”

    夷男可汗微微颔首,又对梯真达官道:“征集郁督军山附近的所有部族,命其将族中青壮即刻组织起来,与牙帐大军回合,一旦查明盘踞赵信城的唐军当真弹药告罄,火器失效,便大军齐出,一鼓作气将其尽数歼灭,彰显我薛延陀汗国不容挑衅之赫赫天威!”

    “喏!”

    众将轰然应诺,战意高昂。

    *****

    长安,太极宫。

    李绩、长孙无忌、萧瑀、李道宗等人汇聚神龙殿,商议东征之事,并且北疆之形势亦同时拿出来讨论……

    正月将出,天气也一天一天的转暖。

    李二陛下的病情稍稍有些恢复,已然可以在人搀扶之下下地走走,却依旧见不得风,只是面上渐有血色。

    病情康复,本事令人愉悦之事,但是现在的李二陛下,却是焦头烂额,烦躁不已。

    东征之事筹备数年,如今万事俱备,却因为他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导致延误,不得不无限期的搁置。

    倒不是没有他这个皇帝御驾亲征就奈何不得高句丽,百万大军陈兵边境枕戈待旦,一声令下便足矣踏平高句丽,朝中名臣武将数之不尽,哪一个不能统帅三军一战而定?

    只是他心心念念的绸缪了如此之久,就等着侵吞高句丽之战功使得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向着“千古一帝”的至高荣誉迈进,如何能够将这等良机错过,成就别人的功勋?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即便他病体痊愈,亦不能肆无忌惮的开始东征……

    必须提防薛延陀!

    神龙殿内,李二陛下想着如今北疆的形势,便气不打一处来。

    若非房俊这厮胆大妄为擅自出兵,薛延陀焉敢趁着大唐东征之际搞出什么事情?现在情形则完全不同,房俊兵出白道,直捣漠北,必然激怒夷男,若是这时候大唐东征,其派出一支军队截断大唐的粮道,百万东征大军顷刻间便会陷入后勤补给的艰难之中,时刻有覆灭之危机。

    越想越窝火,将手里一个茶盏扔在地上,李二陛下骂道:“这混账,气煞我也!”

    李绩、长孙无忌、萧瑀、李道宗等人噤若寒蝉,纷纷肃容坐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喘。

    诸人与房俊之间皆有恩怨纠葛,但那些只是私下的关系,如今北疆之事关乎国策,没人会将公私混为一谈,所以无论敌视房俊的还是亲近房俊的,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不如干脆闭嘴。

    李二陛下兀自窝火。

    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房俊之所以兵出白道直捣漠北,到底是这棒槌自己胆大妄为亦或是当真听信了萧嗣业的“假传圣旨”……

    算算日子,派出去宣旨的官员应该抵达漠北了,只是不知何日能够追得上右屯卫的脚步。

    更令他忧心忡忡的是,白道之北,便是薛延陀盘踞的武川镇,那里被薛延陀视为漠北之咽喉,一向派遣重兵驻守,守将更是薛延陀名将契苾可勒!城高墙厚,重兵把守,又是名将坐镇,坚若磐石。

    而北疆的大唐各支军队,要么是守城为主,要么是野战为主,极少配备攻城器械。在缺少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右屯卫想要攻陷固若金汤的武川镇,必然要付出惨重之代价。

    即便攻陷了武川镇,茫茫草原辽阔大碛,冰天雪地之上有着无数的胡族部落,每一个都有可能给右屯卫造成重创,而且在平坦的地域上面对薛延陀连续不绝的援军狂猛的冲击,右屯卫又能够抵挡到几时?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右屯卫装备了很多火器,但是……火器再是强悍,能够让右屯卫的兵卒以一当十么?

    面对薛延陀骑兵潮水一般的冲击,火器定个鸟用!

    搞不好,右屯卫便是全军覆灭之结局。一个卫,数万兵马损失在漠北,这令李二陛下怒火万丈。然而即便他现在恨不得将房俊这个蠢货千刀万剐,可若是房俊若当真阵亡在漠北,却又必然痛彻心脾……

    那棒槌的确令人恼火,但是平素办事,那是当真深得朕意啊。

    殿外脚步声响。

    未及,门外的内侍快步入内通禀:“陛下,北疆有战报抵达!”

    李二陛下面容一整,道:“传进来!”



    少顷,一个一身戎装的校尉在内侍带领之下,大步走入殿内,见到李二陛下端坐在书案之后,便单膝跪地,施行军礼,大声道:“末将右屯卫校尉,奉大帅之命,回京送抵战报。”

    李二陛下抬抬手:“免礼!将战报呈上来。”

    “喏!”

    那校尉起身,自怀中掏出一个竹筒,拧开盖子,将一卷信笺从中取出,双手将其高举过头。

    自有内侍上前接过,先是查看封口的火漆,验明确实未曾被人开启,这才小步走到书案之前,呈递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又验看了一遍火漆,然后从桌案上拿起一柄小巧的银刀,挑开火漆,开启信封,将内里的信笺取了出来,细细观阅。

    殿内一众大佬尽皆目光炯炯,眼神在李二陛下以及他手中那封信笺来回巡梭,试图能够通过李二陛下的神情观察处信笺之内容。

    长孙无忌颇为纠结。

    房俊抵达马邑,顷刻之间边将马邑守将宇文法擒拿问罪,押送回京,使得关陇贵族在北疆军队的影响力瞬间降至最低,意欲凭借薛延陀寇边之事攫取功勋的图谋成了奢望。

    按理,他应当愿意见到房俊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若是能够阵亡漠北,恐怕他能够高兴得满饮三杯!

    这个屡次怼他的棒槌实在是太闹心,祸害没了,自然心怀大畅……

    然而,他未尝不希望房俊能够大发神威,一举攻陷武川镇。

    作为北魏六镇的后代,继承了六镇精华的关陇贵族之领袖,数代人无数次的谋求从突厥人手中夺回六镇。而出身与武川的长孙氏,更是对于故土心心念念,做梦都想着回师阴山之北,光复祖宗埋骨之地!

    结果突厥人的阴山牙帐被李靖奇袭,庞大的東突厥汗国烟消瓦解,未等关陇贵族怂恿李二陛下兵出白道将武川镇一并光复,便被趁势而起的薛延陀人捡了个大便宜,盘踞武川镇,派遣名将重兵把守。

    考虑到当时西突厥对于西域的威胁,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薛延陀人占据武川,堵住了漠北的通道。

    若是武川镇能够重新归于关陇贵族掌控,只怕六镇之子孙,死亦欢颜。

    所以长孙无忌一会儿盼着房俊折戟沉沙兵败漠北,一会儿又心生奢望,想着唐军能够攻克武川镇……脸上神色变幻,游移不定。

    其他人倒是没有长孙无忌如此之多的想法,只是单纯的担心。

    武川镇城高墙厚,有薛延陀汗国的契苾部精兵屯驻,镇守之将又是薛延陀的名将契苾可勒,说一句“固若金汤”亦不为过。房俊率领右屯卫仓促北上,这武川镇就是横亘在面前的一块磐石,即便能够攻克,亦势必损失惨重,哪里还有余力直捣漠北?

    房俊这小子固然惊才绝艳,才是不世出的奇才,但到底年幼识浅,过于冲动。

    只看到了漠北空虚可以横扫龙城的时机,却没有考虑漠北第一屏障的武川镇,其实豆腐渣一样形同虚设?

    损兵折将不说,由此破坏了大唐与薛延陀之间的默契,导致大唐不敢全力攻略高句丽,这才是最大的罪过……

    任凭皇帝如何袒护宠爱,这番罪责,却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当然,若是能够攻陷武川镇,占据薛延陀在漠北的门户咽喉,势必能够将功折罪,算不上大败亏输,好歹能有一个转圜的余地……

    良久,李二陛下才将信笺放下,然后对内侍说道:“给诸位传阅一下。”

    “喏!”

    内侍小步上前,拿起信笺,然后递给为首的李绩。

    众人都看着李绩,只见他观阅着信笺,然后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众人愈发惊奇,难道战报之中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即便是房俊攻陷了武川镇,也用不着这般吃惊吧?

    这可是平素面瘫脸的李绩啊……

    一个个心痒难挠。

    李靖看过信笺,传给身边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一手捋着胡须,一手结果信笺,一目十行,差点把自己的胡须给拽下来……

    信笺在诸位大佬手里转了一圈,最终又由内侍收回,静静的放在李二陛下面前的书案之上。

    殿内一片静寂。

    看过战报之后,诸人心头唯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

    右屯卫兵出白道,直抵武川镇城下,以火药破城,未及一个时辰,契苾可勒率领驻军仓惶逃遁,武川镇攻克。

    ……

    一个时辰!

    那可是城高墙厚、有着数万薛延陀精兵以及漠北名将驻守的武川镇啊!

    在座皆是知兵事之人,多多少少也都指挥过军队,参与过攻守城池的战斗,心中默默盘算一番,愈发不可置信。

    就算唐军骁勇不畏死,蹬着云梯爬上武川镇的城墙,然后以绝对的实力将薛延陀守军击溃,最终将薛延陀彻底击溃十七弃城而逃,那怎么也得半天吧?这还是在薛延陀军队且战且退的情况下,数万驻军面对人数甚至不如自己的唐军,怎么可能且战且退?

    必然死守啊!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对于攻略城池,早有一套成熟的战略。

    简单来说,攻略城池与野战不同,起码要有比敌人多一倍的兵力,方有获胜之可能,否则无法将敌城围困,便将面对敌人不停的分兵突袭,不仅无法取胜,甚至有败亡之虞。

    兵力优势达到五倍以上,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而武川镇的守将乃是契苾可勒,历经战阵无数,即便城墙被火药炸毁,又焉能在面对人数不及自己的唐军之时,不战而退,仓惶逃遁?

    长孙无忌首先表示怀疑,他盯着那右屯卫的校尉,问道:“战报上说右屯卫以火药破城,可敌军主力犹在,何以不与右屯卫于城内死战,反而甫一接战,便弃城而逃?难不成那数万薛延陀的守城精锐驻军,都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不成?”

    那校尉倒也不惧,面对这位大佬侃侃而谈:“赵国公明鉴,非是薛延陀军不敢战,而是火药破城之威势堪称天崩地裂,高达数长坚若磐石的城墙顷刻间倒塌倾颓,使得薛延陀军士气大跌,甚至有人宣称此乃天神之惩罚,故而导致军心崩溃毫无战意。当时若是不逃,纵然人数再多一倍,在我军面前,亦是战意全无的豚犬而已,尽可杀之!”

    长孙无忌顿了一下,没有追问。

    他亦是见识过火药之威力的,说是天崩地裂有些玄乎,但开山裂石绝对可以!从未见识过这等威力又深信天神的薛延陀人,面对茫然不可测的天地之威,的确很大可能军心崩溃。

    没了士气的军队,与牛羊无异。

    契苾可勒弃城而逃的决策是正确的,不逃,难道等着被士气正旺的唐军斩尽杀绝么?

    只是未曾想到房俊如此轻易的便攻克武川镇,这让长孙无忌很是郁闷。

    早知如此,特娘的老子就让宇文法率军直出白道,将武川镇炸他个底朝天!与收复武川镇相比,皇帝的恼怒又算得了什么?

    火器之威,恐怖如斯……

    长孙无忌闭口无言,别人自然不会挑刺。

    事实上,就连长孙无忌也不认为房俊那厮胆敢谎报军情……

    李二陛下沉声问道:“眼下右屯卫所在何处?”

    那校尉恭谨答道:“启禀陛下,末将返回长安之时,大帅已然率军北上,向着诺真水的方向追着契苾可勒的数万溃军而去。”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

    漠北不比中原,固然山脉纵横,但是真正的险关要隘并不多,更多的地域还是可以长驱直入。过了武川镇这一道险关,最起码广袤的大碛就再无阻碍的开放在右屯卫的面前,无可阻挡。

    说不得,真特娘的能被这棒槌一路狂飙突进,直捣郁督军山……



    李二陛下阴沉着脸,心里憋屈得要命。

    他觉得不公平。

    老子为了成就千古一帝的丰功伟业,心心念念的踏平高句丽,为此绸缪数年,调集粮秣兵马无数,甚至不惜导致西域、漠北两边空虚,为胡族有机可乘,数度寇边侵扰,背负了极大的压力。

    然而未等出师,便缠绵病榻,导致东征大业一拖再拖,百万大军云集幽营二州,却只能枕戈待旦,不知那日兴师。

    房俊呢?

    这厮胡搞乱搞,甚至听信了奸佞假传之圣旨,冒冒失失率军兵出白道,一头扎进漠北的冰天雪地之中,四周虎狼环视,朝不保夕,随时随地都可能被蜂拥而来的薛延陀大军围剿歼灭,丧师辱国。

    然而就是这么一支右屯卫,面对坚若磐石的武川镇,依仗着火器之力一举克定,而后在漠北的草原大碛上狂飙突进……

    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历来都是汉家王朝至高无上的武勋,是所有男儿毕生追求的极致荣耀,与之相比,高句丽算个甚?

    哪怕将高句丽出出进进夷为平地、碾为齑粉,也比不了一次勒石燕然、封狼居胥!

    分明老子才是天之子,可为何房俊这个棒槌却这般幸运?

    这令李二陛下心里甚是不平衡。

    只是国事当前,他自然不会将心里这一份小小的嫉妒暴露出来,沉声问道:“右屯卫狂飙突进,其后阵空虚,恐为薛延陀余部偷袭,北疆诸州的兵员调动如何,是否依然越过阴山,进入漠北,配合右屯卫的行动?”

    李绩道:“胜州都督宋君明,征发胜、夏、银、绥、丹、延、踯、坊,石、隰等十州兵马镇守胜州,自己亲率五万大军由河套跨越阴山,直抵漠北。幽州都督张俭统率所部直逼薛延陀东境,凉州都督李袭誉率军北上,左武侯将军薛孤吴,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亦各自统御所部前往定襄。陛下放心,数十万大军齐出漠北,薛延陀必败无疑。另外,右武卫薛万彻已然统御所部在房俊之后出了白道,紧随右屯卫之后,想来能够保证右屯卫的后阵安全,不至被薛延陀骑兵截断偷袭。”

    放心?

    能放心才怪了!

    李二陛下烦躁的揉揉额头,为了绸缪东征高句丽,朝廷在各地的驻军实际上都有所抽调,眼下看似数十万军队进逼薛延陀,实则等于将胜州、灵州、凉州等地的兵力抽调一空,一旦生变,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被房俊那个棒槌牵扯出来的。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如此。

    可是眼下别无他策。

    战争就是如此,要么不打,双方冲突不断苟且不断,看似热闹,实则稳当得很。可一旦开打,那就别吵嚷些废话,务必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对方彻底歼灭,绝对不容许对方有还手的机会。

    攻势越猛,决心越大,损失便会越少,过程便会越顺利。

    稳了稳心中烦躁,他问那位右屯卫的校尉:“可知右武卫现在何处?”

    校尉恭谨答道:“末将返京之时,右武卫已然抵达武川镇,相比薛大将军定会立即率领大军北上,支援右屯卫。”

    李二陛下这才放心。

    右屯卫是新军,更是采取募兵制组建的军队,战斗力到底如何,满朝文武其实谁也没有一个直观的论断。而右武卫则不同,左右武卫一直是大唐十六卫当中最精锐的存在,以一当十或许夸张,但是面对数倍于己之敌逆而取胜,实在是家常便饭。

    薛万彻这人看着是个浑人,似乎脑子不大清醒,但却是一个天生的军人,只要到了战场之上,便会光芒万丈,勇冠三军!

    有右武卫殿后,右屯卫起码不会受到其他的干扰,至于能否一路平推过去知道郁督军山,那就唯有天知晓……

    李道宗亦是宗室名将,此刻蹙蹙眉头,担忧道:“那契苾可勒乃是契苾何力的族兄,草原上素有‘契苾双鹰’之称呼,一次表达对于这一对兄弟的敬重。夷男可汗账下猛将无数,但若是说起智勇双全之辈,莫过于契苾可勒,否则夷男可汗亦不会对其委以重任,将武川镇这等咽喉锁钥之地托付。若是城池攻防,薛延陀人到底缺少历练,尚不可畏惧,但此刻契苾可勒放弃武川镇,率军撤退,右屯卫这般冒冒失失的追上去,却是要与其硬碰硬的来一场野战,右屯卫的火器有开山裂石之威,但是漠北的冰天雪地里地域宽广,数万兵马撒开来混战,哪里让你有火器发威的余地?右屯卫即便获胜,亦势必损失惨重。”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房俊有些轻敌。

    他与房俊关系素来不错,如今只是就事论事,并无落井下石之意。

    然而他秉持公心就事论事,别人却不这么想……

    长孙无忌愤然道:“简直胡闹!兵贵神速,这自然没错,但若是不能稳固后方,那边是贪功冒进!为了一己之私欲,攫取盖世之功勋,却罔顾袍泽之生死,将军队带到敌人之腹心地域,即将面对重重围堵,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灭之解决,简直百死难恕其罪!”

    收复北魏六镇乃是关陇贵族数代之奢望,如今这个荣耀被房俊给抢了,长孙无忌憋屈得不行,焉能眼睁睁看着房俊再继续攫取功勋?

    更何况漠北之广袤远超想象,由武川镇至郁督军山,期间不仅山岭纵横河道密布,更有着无数散居的胡人部落,一旦右屯卫孤军深入,这些民风剽悍的部族将会骚扰后阵,配合前头一路后撤的契苾可勒率领的武川镇守军,就能够犹如狼群恶斗虎豹那般,围上来疯狂撕咬,一口一口的将你咬得鲜血淋漓,直至分而食之。

    他得现在就给定下来一个基调,等到将来房俊兵败,别再想找借口。

    什么敌人强大,什么补给不足,什么援军迟缓……都是借口,兵败之原因,就是你房俊贪功冒进,决策失误!

    李绩等人略微皱眉,不过并未多言。

    房俊兵出白道,固然有萧嗣业“假传圣旨”在先,但是这般疾风骤雨一般的行军速度,的确是兵家之大忌。兵贵神速固然是兵家之要旨,但急功近利孤军深入同样是取死之道,两者之间如何权衡、区分,如何在稳固后方的情况下的以雷霆万钧之势给予敌人致命之打击,这才是名将与庸才的分别。

    相比于李靖当年驰骋千里奇袭阴山,房俊显然差得多。

    总是说“不以胜败论英雄”,然而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又怎能无关于胜败呢?

    房俊若是大胜,直捣郁督军山覆灭薛延陀牙帐,自然名垂千古功盖当世,可若是惨败而归,那就必然要担负起所有的责任。

    不仅是长孙无忌等人会落井下石铲除房俊,就连李二陛下亦不得不忍痛割爱,对于施加严惩。

    李二陛下阴沉着脸,摆了摆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等端坐此间,自然不知疆场之上瞬息万变的形势,多说无益,等着战报送抵之后,再行商议吧。懋功,要敦促各州兵马加快进程,即便此仗不能覆灭薛延陀,亦要打得他服服帖帖,再不敢挑衅滋事,妄言和亲!”

    李绩连忙应道:“喏!”

    “行了,都回去吧,朕有些困乏,先去歇歇。”

    “陛下保重龙体……”

    诸位大佬起身,齐齐施礼,然后便欲退出神龙殿。

    就在此时,殿外猛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内侍总管王德三步并做两步进入大殿,在一众大佬诧异的目光之中,径自来到李二陛下面前,一张脸上满是兴奋的喜悦,大声道:“陛下,右武卫刚刚送抵捷报,房驸马率军在诺真水大破契苾可勒,数万薛延陀大军尽数歼灭,诺真水大捷!”

    。m.



    “陛下,右武卫刚刚送抵捷报,房驸马率军在诺真水大破契苾可勒,数万薛延陀大军尽数歼灭,诺真水大捷!”

    大殿内瞬间一静,唯有内侍总管王德的余音在袅袅回荡。

    一众走到门口的大佬齐齐止步,看着面色兴奋的王德,再看看“腾”的一下从书案之后站起的皇帝,纷纷面露惊诧。

    这怎么可能?

    武川镇距离诺真水足有三天以上的行程,兵卒由这两处地方将战报传回长安,要足足半月时间,这其中难免有所延误,导致两拨传递战报的兵卒之间相差不足三天,或者超过三天。

    尤为重要的是,右屯卫在攻陷武川镇之后,即刻派人回京送抵战报,然后全军北上追缴薛延陀军队,双方应该在诺真水一代遭遇,发生大战,由此右屯卫大获全胜。应该是战斗刚刚结束,右武卫便赶到,所以这份战报非是历经大战的右屯卫送达,而是清理战场的右武卫代替。

    这就是说,右屯卫攻陷武川镇之后全军北上,右武卫刚刚抵达武川镇,而当右武卫追着右屯卫的脚步抵达诺真水,右屯卫于薛延陀军队的战斗已然结束。

    由此推断,战斗的过程不超过半天……

    然后听听王德刚才喊的是什么?

    “诺真水大破契苾可勒,数万薛延陀大军尽数歼灭”……

    半天的时间,将契苾可勒率领的数万薛延陀精兵,在旷野之上歼灭?

    娘咧!

    要不要这么扯淡?

    于是,一众大臣纷纷止步,看着皇帝,面露惊异。

    李二陛下也心中一惊,他不是长于深宫的太平皇帝,当年亦曾跃马挺槊疆场杀敌,如今大唐之疆域有一半都是他率领着天策府的众将打下来的,文治武功,丝毫不逊色于古之圣王,焉能不通战阵之事?

    与诸位大臣所想一般,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糊弄他这个皇帝,谎报军功……

    但是转念一想,这两份战报一前一后,一个是房俊所发,一个是薛万彻所发,这两人哪一个是谎报军功之人?都不像。若说规规矩矩做官,这两人没一个沾边,都是嚣张跋扈趾高气扬,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的棒槌!

    但是李二陛下敢确认,这两人对于他这个皇帝的忠心和敬服,比之那些看上去文绉绉懂规矩的臣子强出去不止一筹。

    这两个棒槌闹腾起来什么事儿都敢干,但唯独不会做出“欺君罔上”这种事来。

    嗯,他很有信心……

    想到这里,李二陛下难掩振奋,连忙道:“斥候何在?”

    王德道:“就在殿外!”

    “宣!”

    “喏……”王德领命,起身快步走出去。

    李二陛下冲着站在门口止步的诸位大佬,笑着招招手:“来来来,暂且坐下,都听听右屯卫的战果如何。”

    诸人自然不可能这个时候离开,心中又是惊奇又是兴奋,便纷纷走回自己的座位。李二陛下又吩咐左右的内侍,去沏了茶水端来精致的糕点,放在众人面前的案几之上。

    这会儿即便是对房俊甚为不爽的长孙无忌,也不会轻易出言说些什么。

    先前只是稍稍质疑房俊贪功冒进,这没过半个时辰呢就传来了诺真水大捷的消息,谁知道那个棒槌会否再次弄出一个大新闻?哪怕心中想要将房俊一脚踩死,也得等到确认了消息之后再做思量。

    稀里糊涂的便去踩人,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少顷,王德回来,身后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校尉。

    “末将右武卫校尉王文度,参见陛下!”

    这校尉年岁不大,身形消瘦,但脸上的风尘疲累却难掩其中之勃勃英气,浓眉如刀,气度俨然。

    李二陛下仔细端详一番,问道:“太原王氏子弟?”

    校尉肃容答道:“陛下睿智,先祖信威将军尊业公。”

    “信威将军尊业公……”李二陛下沉吟一会儿,才起来这是谁。

    南梁右卫将军、衡州刺史王神念,那是太原王氏之先祖。已故侍中王珪的祖父王僧辩,便是王神念之次子,此外王神念的长子叫做王尊业,曾官至信威将军,想来便是这王文度的先祖。

    虽然在如今的由王僧辩传下来的太原王氏门中属于旁支,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太原王氏子弟。

    “不错,世家子弟,可以驰兵塞外出生入死,不辱令祖之威名,着实难得。”

    李二陛下夸赞一句,神情看着甚是欣慰。

    褒奖、简拔似王文度这等旁支却有才能的世家子弟,是他一贯最爱干的事情……

    王文度激动道:“多谢陛下夸赞!身为大唐军人,忠君报国,万死不辞!”

    毫无疑问,有皇帝这么一句话,不仅使得他往后在家族之中地位陡升,仕途更是顺风顺水,步步高升指日可待。

    李二陛下满意颔首,这才说道:“战报何在?”

    王文度自怀中取出竹筒,交给王德。

    王德将其中信笺取出,双手呈递给李二陛下,李二陛下再一次用小巧的银刀挑开火漆,细细观阅。

    一双剑眉便舞动起来……

    良久,李二陛下放下手中信笺,长长的吁出口气,神情振奋,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打得好!”

    然后才命王德将信笺交给大家穿越。

    大殿上窸窸窣窣的穿越着信笺的声音,看完了人尽皆一脸振奋,与身边的人相互低声交谈。

    等到大家都看完,李二陛下面露微笑,问道:“诸位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李绩凝眉问道:“非是微臣质疑这份战报,但是数万薛延陀大军如此轻易的被右屯卫屠戮殆尽……实在是不可思议。火器当真有如此骇人之威力么?微臣想要询问这位校尉,可否知晓当时战斗之详情?”

    不仅是他,即便是李二陛下,已有一些不敢置信的意味。

    他自然之道火器厉害,更知道房俊一心一意的研发火器、改良火器之上投入巨大,城南那个枪炮局几乎就是用黄澄澄的金子堆起来的,整个大唐最好的工匠,最好的铁料,几乎将匠人的地位提升至与士子官员相等的极高待遇,一旦宣扬出去必定震惊整个天下。

    然而战报之上描述的战斗之过程,依旧让李二陛下难以置信。

    若是火器当真如此威力,从今而后,骁勇善战的胡族铁骑在手持火器的唐军面前,岂非如待宰羔羊一般孱弱不堪?

    甚至不止如此,即便是寻常的老弱妇孺,能够掌握火器,依旧可以给予胡人重创!

    火器操作简单,威力强大,谁都可以操作……

    李二陛下便和蔼的对王文度说道:“尔乃是右武卫之校尉,想必未曾参与这场战斗,可知其中详情?”

    王文度恭谨答道:“末将虽然未曾亲身参与,但是战后便赶至战场,与留下来处置敌人尸首的右屯卫兵卒一起清理战场,其中更有房驸马留下来与吾交流的参军,这份捷报便是吾等详细商议整理之后,由吾代替右屯卫呈递给陛下,故而其中经过,知之甚详。”

    于是,便在大殿之上,将他从右屯卫兵卒口中听闻的战斗经过,详细的复述一遍。

    众人听得心神巨震!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或许从诺真水的这一仗开始,战争的形式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之变化。以往依仗的战马突袭、两军相逢勇者胜,在火器肆虐面前,便犹如火药炸毁城墙一般土崩瓦解。

    再勇猛的军队,亦不可能用血肉之躯去阻挡火器的进击,在火药面前,恐怕世间再无固若金汤、坚若磐石之城池。

    如果火器扩散,天下各国尽皆装备,那么决定战争胜负的将不再只是兵卒的素质、将军的谋略,而更加趋向军队的数量、后勤的补给、以及帝国人口的基数。

    某种程度来说,只要人口数量达到足以碾压周边各国的水平、国土有着足够的战略纵深,那么在装备了火器之后,就是无敌的。

    而现在,普天之下,唯有大唐拥有火器的制造技术,大唐的人口更是冠绝诸国,岂不是说只要将火器发展下去,大唐就将举世无敌?

    那么更为重要的事情便出现了。

    当外敌再也无需忌惮,就必须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身边,提防内部的暗潮翻涌了……

    。m.



    没有谁能够天下无敌。

    当外界的敌人再也不能作为对手,那么敌人就会产生于自己的内部。

    神龙殿内皆是当世之人杰,焉能不知如此浅显的道理?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那是在火器肆虐天下,大唐再无敌手之后的事情了,眼下,却还要面临着更为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一旦房俊狂飙突进直抵郁督军山,横扫薛延陀牙帐,将这个自東突厥汗国覆灭之后崛起与漠北雄霸于草原的庞然大物彻底摧毁,使之分崩离析烟消云散,甚至于真正重现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丰功伟绩,在座的这些个大佬们,要如何去面对房俊这样一个超脱于李靖之外的又一个“战神”!

    李二陛下心心念念东征高句丽,为的是成就古之帝王未曾征服辽东之伟业,使得他的声望更上层楼,为追逐“千古一帝”的宏图霸业添砖加瓦。

    而世家门阀、武勋集团齐齐响应、鼎力辅佐,为的自然是通过这样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国战,攫取更多的战功,各自可以在未来更长远的时间内有足有的政治筹码,保证家族的绵延、子孙的富贵。

    但是现在,蓦然之间形势彻底发生转变,多有的期待都可能化为乌有……

    因为房俊这个棒槌悍然兵出白道,出击薛延陀!

    在贞观一朝,哪怕是野心最重的政治家,也做不出只图私利,彻底不顾帝国利益这种事,哪怕几乎所有的世家门阀心目中都是家族利益高于国家利益的,他们也得忍着心中百般不爽、千般嫉恨,去努力抽调北疆的兵卒开赴漠北,支持房俊这一次的疯狂行为。

    因为在太极宫里,有一位龙盘虎踞的大帝,正目光阴沉的盯着世家门阀的一举一动……

    谁敢牺牲国家利益,谁就是跟他作对。

    而跟他作对的,无论是曾经雄霸河北的窦建德,还是威震甘凉的薛举,甚至是他的手足兄弟,都先后被他彻底摧毁,成为史书之上一个个字符,还得背负着各种各样的污蔑和扭曲……

    对于皇帝来说,东征只是彰显武功的一种方式,其目的是为了达到或者超越古之帝王,这一点,若是能够重现汉人王朝战功最鼎盛之时的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自古以来在中原王朝的眼中,辽东一隅从来都未正眼去看,鸡肋一般的存在。

    但是世家门阀、武勋贵戚们却不同!

    东征高句丽,皇帝御驾亲征,大家鞍前马后奋勇争先,功劳一层一层的分润下来,多多少少都能够沾上一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但是远征漠北,就算覆灭了薛延陀,功劳算谁的?

    房俊!

    人家原本是听信了奸佞之辈“假传圣旨”,却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草原大碛,去跟在那里繁衍生息了千年的胡族殊死作战,结果凭借一卫之兵力,一路狂飙突进平推过去,一旦被其攻略郁督军山的薛延陀牙帐,便是功勋赫赫震古烁今,比之卫青、霍去病、窦宪之辈亦是不遑多让,可谓当世之战神!

    这等旷世之功勋,最终只能让房俊一身承担,旁人连一点光都沾不上……

    谁能心服?

    谁不嫉妒?

    所以,几乎殿内每一个人,此刻都恨不得将房俊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恨!

    娘咧!

    不带这么玩的……

    各自坐在座位之上,大佬们面沉似水,心思各异。

    甚至有人心中在想,这算不算是房俊的一种报复?

    毕竟由房俊一手缔造之水师,强盛之势足以碾压世间各国所有的水军,但是在东征高句丽一战之中,却只能承担运输粮秣军械之职责,主力作战的任务尽在世家门阀、武勋贵戚所掌握的陆路军队身上,那么战后论功,房俊自然什么也捞不到。

    于是,这个棒槌急眼了,你们不分给我战功?

    那行,老子干脆摔盘子,你们谁也别玩了!然后另辟蹊径,悍然攻略漠北,以国家大义逼迫大家不得不配合他的鲁莽战略,暂且搁置东征,全力攻打薛延陀,扫平北疆隐患。

    只要覆灭薛延陀,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之功勋尚有何人可比?

    以后自可笑呵呵的看着大家去高句丽打生打死,争个头破血流,然后在一旁看热闹……

    娘咧!

    这厮怎地这般可恶?令人恼火啊!

    而最令人恼火却不可思议的是,只要火器的威力能够保证,这个棒槌特么的居然还真有成功覆灭薛延陀之可能……

    大佬们心思百转,面面相觑。

    心里都想着,万一这事儿真的成了,往后大家要如何面对房俊?

    那可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啊!

    难道以后当真要见面抱拳施礼,称呼一声“战神”阁下?

    那棒槌以往便嚣张跋扈,不懂尊老爱幼,往后若是有了这等滔天之功勋傍身,朝野上下几乎再也无人可制,不知会否将尾巴都翘到天上去。

    娘咧,只要想想那棒槌牛气哄哄的模样,就窝火的不行……

    ……

    “诸位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李二陛下虎目环视,沉声问道。

    一众大佬们满嘴苦涩。

    能有什么看法?

    敢有什么看法?

    李绩道:“右屯卫孤军深入,重创武川镇守军,击溃薛延陀名将契苾可勒,无论如何,都为帝国开拓了北疆道路,实乃大功一件。如今想必已然深入漠北数千里,随时都可能遭受数倍于己的胡人侵扰袭击,所以必须严令各道兵马尽快进入漠北,直抵郁督军山,协助右屯卫击溃薛延陀牙帐,将其一举覆灭!”

    长孙无忌附和道:“微臣附议。”

    这个时候,哪怕他心中再是不爽,也得压制住,拎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因为私人恩怨而将右屯卫数万大军至于绝地,他是嫌弃李二陛下的刀子不够快砍不动他的脑袋,还是觉得史书之上不将他描述成一个嫉贤妒能的奸佞之臣心中不舒服?

    无论任何时候,必须保证政治正确。

    这才是为官之道……

    李二陛下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政事堂给各州都督、各道主帅下发函文,命其加快进程。”

    “喏!”

    ……

    待到一众大臣施礼之后退出神龙殿,各自回到府衙监管各州兵马调动、各地粮秣辎重的运输,李二陛下自己坐在书案之后,捋着胡须,惬意的微笑起来,一脸振奋之色。

    文武大臣们心头郁闷,李二陛下却不。

    他之所以心心念念的东征高句丽,是觉得自己得国不正、名声不好,唯恐百年之后后世之人对其多有诋毁,故而希望用平灭高句丽这等古之帝王未曾有过的功绩来给自己增光添彩,铺设一条成就“千古一帝”的光辉道路。

    而御驾亲征,是因为他觉得高句丽弹丸之地,分量有些不够,用御驾亲征这个噱头去提升影响力……

    然而现在,好像不太用的着高句丽了。

    古往今来,对于汉人王朝来说,最大的功绩什么?

    不是什么河清海晏,不是什么九州一统,是对漠北民族的胜利,是封狼居胥,是勒石燕然!

    汉武帝为何被誉为帝王之巅峰?

    不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是扶持桑弘羊敛取天下钱财,而是他将百越之地真正纳入汉朝之版图,是因为征服西域开疆拓土,是因为将匈奴打得狼狈逃窜远遁千里,漠南无王庭,封狼居胥!

    这等旷世之功勋,若是出现在贞观一朝,出现在他李二陛下的统治之下,那么后世史书,会对他这个皇帝的评价达到何等之地步?

    暗暗衡量一番,武功或许是与汉武帝相差无几的,但是自己在文治之上,却明显比汉武帝更强。毕竟汉武帝承袭了文景之治遗留下来的丰富遗产,又通过桑弘羊盘剥商贾收取重税,这才支撑着汉朝军队开疆拓土取得了一些列的胜利,而自己却是在隋末狼烟四起山河破碎的基础上,一手缔造了大唐的繁华锦绣,显然更高明一个境界。

    眼下,只需敦促北疆各州兵马尽快进入漠北,配合右屯卫的攻击,万万不能生出任何差池。

    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会导致整个北疆形势巨变,遭受到打击的薛延陀必将采取疯狂的报复,整个北疆都将处处烽烟、战火遍地。

    就在有人祈盼,有人诅咒的情况之下,十数日之后,右屯卫的斥候再一次奔驰数千里,进入长安。

    随着铁蹄践踏城内街道上的青石板,整个长安城都轰动起来。

    右屯卫大破赵信城!

    直捣郁督军山,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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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秦岭的山峰间透过,照耀在长安城春明门高大巍峨的城楼之上,这座当世第一雄城便放佛一头从沉睡之中苏醒的猛兽,展现出勃勃生机、无穷活力。

    城内等待出城的百姓,城外等待入城的官吏、商贾,都早已汇聚在各处城门,等候城门开启。

    三匹骏马自灞桥方向疾驰而来,碗大的马蹄踩碎了路面上残余的积雪,风驰电掣一般。围堵在城门外的人群纷纷侧目,好奇的大量这三匹哪怕是即将靠近人群亦没有减缓多少速度的骏马,还以为是哪一家的豪奴恶婢,招摇过市嚣张跋扈,待到看清当先一匹骏马马背上骑士身后随风招展的一面红旗,这才悚然一惊,赶紧“呼啦”一下让开通往城门的道路。

    这是军中传达战报的信使!

    看着信使驰来的方向,定然是北疆那边的战事有了信息,最近听闻定襄那边打得惹恼,右屯卫、右武卫甚至已经兵出白道,直抵漠北,打算长驱直入去郁督军山薛延陀可汗的牙帐逛一逛,只是不知这么些天过去,战事进展如何。

    此刻恰好城门缓缓开启,那三匹骏马径直来到城门前,厚重的城门将将开启一道缝隙,便迫不及待的策马入城。

    城门出的百姓之中,有家中子侄亲属亦或亲朋好友身在右屯卫或者右武卫军中,此刻自然难免担忧,有人便扯起嗓子,大声问道:“敢问军爷,北疆战事如何?”

    那三匹骏马已然进了城门洞,为首的兵卒闻言,便大声回道:“大胜!右屯卫大破赵信城,漠北门户洞开,不日就将直捣郁督军山,覆灭薛延陀!”

    这兵卒嗓音本就浑厚,再加上人在城门洞中,愈发拢音,此刻他的话语远远的传扬开去,人已经进了城,可城外的百姓却瞬间沸腾起来。

    自古以来,关中虽然群山环绕、四处险关要隘,却时常被塞外胡族攻破关隘,杀入腹地。

    数年之前,颉利可汗率领十万大军一路狂飙突进直抵渭水之畔、长安城下,对关中腹地烧杀掳掠,稍微上一些年纪的人都不会忘记。前些时日薛延陀大军自白道川南下占据漠南,兵临定襄城,很是令观众百姓好一阵恐慌,唯恐再一次上演当年颉利可汗的一幕。

    然而等了数日,亦不见薛延陀大军有什么动静,反倒是朝廷这边一支一支的军队相继开拔,前往定襄。

    有传言薛延陀的大军已然被右武卫剿灭,还有传言右屯卫已然兵出白道,直捣漠北,但尚无官家之告知,仅凭传闻自然做不得数。

    眼下有军中信使直言右屯卫已然大破赵信城,可信度自然是极高的,百姓如何能不兴奋?

    家园遭受掳掠的危险消除了,不仅如此,右屯卫更攻陷了郁督军山的门户赵信城,看来薛延陀要完啊!

    观众男儿皆血性,自古以来便在艰苦之环境之中厮杀拼斗,每一次胡族强盛,几乎都会将关中作为征服的目标,而每一次汉人王朝的强盛,又都会以关中为依托,向胡族展开反击。

    关中人与胡族之间,血海深仇,罄竹难书。

    每一个关中男儿的血脉之中,都跳动着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渴望与梦想,一代又一代的老秦兵卒,都在为了这个渴望与梦想与胡人拼死奋战,哪怕鲜血染红了黄土,白骨积满了草原,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右屯卫大破赵信城、兵锋直抵郁督军山的消息从城门口开始蔓延,然后随着背负红旗的斥候策马在长安的街道上向着太极宫疾驰,阖城百姓奔走相告,笑逐颜开,整座城池都似乎沸腾起来!

    而那些居住在西市附近的胡人商贾一开始的时候面面相觑,不知长安的百姓何以这般兴奋,随即听闻了唐军在北疆大胜甚至连续攻破武川镇、赵信城的消息,顿时愈发服帖崇拜。

    这就是天下第一强国啊!

    即便是横行漠北不可一世的薛延陀,一旦惹祸了大唐,不还是被揍得哭爹喊娘,甚至有亡国之虞?

    要知道,大唐此刻的重心尽在辽东,直出白道突入漠北的兵力才有多少?

    一个右屯卫,满打满算尚不足五万人,就能够狂飙突进长驱直入,将薛延陀的心腹之地搅得天翻地覆,如入无人之境!

    太极宫里的李二陛下接见右屯卫前来传递捷报的斥候之后,兴奋得命人设宴,与後?m数位嫔妃欢饮,并且留宿在徐婕妤寝宫之内,灯烛彻夜未熄,一夜奋战,几度春风,仿佛一夜之间梦回少年……

    而长安城内的世家门阀以及武勋贵戚们,却尽皆失声,沉默无语。

    是火器太厉害,还是房俊运气太好?

    若是早知薛延陀如此孱弱不堪,还不如自己上了……

    有人羡慕房俊的好运,有人嫉妒房俊的功勋,有人诅咒房俊马失前蹄……一时间,长安城内,朝野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冰天雪地的漠北之地,都在等着前方下一次传回的战报。

    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成就又一个“战神”。

    还是损兵折将,功亏一篑,兵败如山倒……

    所有人都在等。

    *****

    郁督军山的山巅常年覆盖白雪,今日雪晴,阳光照耀其上,霜雪皑皑。

    安侯水的河面冻成坚冰,又被白雪覆盖,远远望去,唯有高出地表的河岸以及低于地表的河道。

    无数战马自四面八方驰骋而来,汇聚在安侯水畔、郁督军山脚下的那一面迎风招展的金狼大纛之下。

    作为薛延陀汗国的大汉,漠北的霸主,夷男可汗营帐前的号角呜呜作响之时,便会有无数的各族战士携带刀箭、骑上骏马、告别亲朋,前来可汗的大纛之下,听命于可汗。

    这是胡人千百年来的规矩,每年五月皆会在余吾水畔的龙城之内祭天祷告,会盟诸部,以武力推举霸主。强者为尊,所有人都要蛰伏于强者的脚下,听其号令,任其差遣,刀山火海,百死不悔!

    萧嗣业歇了两天,身体渐渐恢复过来,推开毡帐走出去,便见到了这一幕沸腾的场景。

    眯着眼睛看着混乱的数万战士,微不可察的摇摇头。

    胡人自幼食肉,身体强壮筋骨强健,汉人不可比。更因为策马驰骋性情豪放,最是好战好斗,民风剽悍习俗粗犷,导致几乎每一个成年的胡人都是一个天生的战士。

    战场之上,往往勇猛无畏,慷慨赴死。

    然而宝剑有双峰,有利就有弊,正因为胡人剽悍粗犷,个人武力远胜汉人的同时,却缺少了组织性与纪律性。战场之上往往一盘散沙毫无战术战略可言,顺风仗打得虎虎生威,逆风仗却总是一败涂地。

    放在以往,此刻高昂之士气,的确可以与精锐的唐军一战。

    但是萧嗣业想想那威力无穷的火器,便又觉得薛延陀的胜算不大,所以,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到底右屯卫的弹药是否告罄?

    房俊以弹药告罄给右武卫送信请求支援为诱饵,将自己设计陷害,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假戏真做、故布疑阵的成分?

    会否是给自己演了一出“空城计”呢?

    萧嗣业想不明白,别看他前两日在夷男可汗面前言辞灼灼斩钉截铁,实则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因为他逃出赵信城的经过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到令人不敢置信……

    在毡帐前站了一会儿,感受到久违的阳光照耀在身上的温暖惬意,萧嗣业才抬起脚,背着手走出去,溜溜达达的顺着冻结的河道向着东边走去。

    穿过了几伙聚集在河岸边的胡人,看着他们身上迥然有异的装束,也不知晓到底是哪一个部族,游玩一般,便来到一处连绵在一起的数十座毡帐组成的营地之前。

    “告诉你们的王子,就说故人前来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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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嗣业说的是契苾语言,这种语言已经随着契苾部落渐渐衰弱而鲜为人知,就连契苾部落自己的子孙,都说起了突厥语和汉语。当然,对于自幼生长在草原,成年以后担任多年单于都护府的萧嗣业来说,草原上各个部族的话语懂得很多。

    营地前的兵卒听到久违的部族语言,顿时一愣,上下打量萧嗣业一番,见他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说了一声稍等,便急忙反身进入营地。

    须臾,回转过来,将萧嗣业请去正中的毡帐。

    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端坐在账内,冷冷的看了一眼萧嗣业,不屑的眼神毫无遮掩,出言讥讽道:“我当时谁,这不是兰陵萧氏的子孙,大唐的单于都护府长史萧嗣业萧公子么?呵呵,未曾远迎,失礼失礼,恕罪恕罪。”

    此人卷发深目,眉修而浓,方正的脸膛上虬髯横生,很是英俊威武。身着织锦长袍,翻领、窄袖,衣身宽大,领、袖等处镶以宽阔的织金花边,富贵堂皇,充满了异族风味。

    雍容高贵,哪里有一丝半点身陷囹圄的狼狈?

    萧嗣业上前见礼,苦笑道:“人生险恶,荆棘遍地,稍有不慎便是鲜血淋漓,能够活着见到契苾将军,已然是上苍的恩赐。无论如何,你我曾经也是知交好友,如今我走投无路不得不行此下策,自知名声尽毁万世唾骂,难道契苾将军也如他人一般落井下石,不肯安慰我几句?”

    虬髯青年略微一愣,沉吟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摆摆手:“也罢,昔日多曾领受萧公子的恩惠,未曾偿报,便请入座吧。”

    ……

    身为单于都护府的长史,萧嗣业的职责便是代表大唐与突厥人沟通,监管突厥人。而契苾部作为曾经東突厥的铁杆小弟,自然也在监管之内。只是随着東突厥颉利可汗的死去,当年诺大的汗国烟消云散,草原上原本被突厥人压制剥削的各个部落先后崛起,契苾部的日子愈发艰难。

    萧嗣业便曾以单于都护府的身份,多次帮助契苾部,契苾部甚为感激,双方交情甚好。

    终于有一日,薛延陀代替突厥成为草原的霸主,而契苾部也一分为二,一部分随着契苾可勒投靠了夷男可汗,被夷男可汗倚为心腹,另一部分则随着契苾何力投降大唐,得到李二陛下的信重,并且娶了宗室之女临洮县主,成为皇亲国戚,地位扶摇直上。

    而眼前这位富贵堂皇的壮汉,便是契苾何力……

    见到萧嗣业入座,契苾何力命人送来茶水糕点,笑道:“自从饮了这茶叶,族人常年食肉所导致的腹胀便秘,便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许多人因此而活了下来。只是茶叶太贵,平民和奴隶是买不起的,也只有我这样的贵族才能每天随意享用。我喝它可不仅仅是因为可以去除腹内油腻,而是味道太好了,那种入喉之后的回甘,啧啧,简直犹如琼浆玉露一般令人着迷。”

    萧嗣业抿了一口茶水,心情愈发郁闷。

    这炒茶之法乃是房俊鼓捣出来的,也因此攫取了庞大的财富,现在大唐出产的茶叶,有一半都是房俊的,而在最高端的那个领域,几乎全部是房俊名下的茶庄所产。

    自己现在喝着茶水,大抵就是在给房俊送钱……

    这等心情之下,即便当真是“琼浆玉露”,萧嗣业也如饮鸩酒,味如嚼蜡。

    顿了顿,萧嗣业瞅瞅左近无人,这才低声对契苾何力说道:“契苾将军,可还念着几分昔日的交情?”

    契苾何力嘿了一声,道:“我契苾何力没什么本事,唯有‘忠肝义胆’四个字,至死不渝!大唐皇帝待我恩重如山,甚至将宗室女下嫁于我这个莽汉,所以我忠心耿耿,已国士报之,宁死亦不背叛。昔年萧公子于我契苾部亦有恩惠,那些年白灾泛滥,若非萧公子救济,族人不知多少要被冻饿而死,这份恩惠,我一直记得,否则你以为今日还能进得了我的营帐吗?”

    萧嗣业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有一事相求……”

    “慢着!”

    契苾何力一抬手,打断萧嗣业的话,言语锋利,毫不留情:“眼下我乃是阶下之囚,且宁死不降,搞不好明早夷男就拿我开刀,震慑诸部酋长,杀鸡儆猴。而你,却是以大唐官员、世家子弟的身份前来卑躬屈膝的投降,甘为走狗,无论现实用处还是象征意义,都必然受到夷男的重用。你我之区别,有若云泥,应当是我仰仗着你萧公子,求你在夷男面前为我美言几句保住性命,却哪里能够帮得了你?萧公子,别说笑了。”

    萧嗣业一脸尴尬,面红耳赤。

    心里气得恨不得一刀宰了这个言语刻薄的混账……

    不过有求于人,只得忍气吞声:“通敌叛国,背弃祖宗,又岂是我心甘情愿?只是那房俊逼人太甚,构陷于我,誓要将我置于死地。我萧嗣业不怕死,但绝不肯这般稀里糊涂的成为房俊刀下亡魂,置死亦要背负叛国之罪名,令祖宗蒙羞,令子孙为耻!”

    契苾何力无语。

    你特娘的不愿被房俊诬陷,不愿背负叛国之名,可现在干脆投降了薛延陀,且即将引领薛延陀大军反攻赵信城,这岂不是叛国叛得更彻底?

    叹了口气,他问道:“陛下圣命,烛照万里,你又是萧氏族人,非是寻常百姓,只需在陛下面前鸣冤,陛下自会明察秋毫,还你清白。可是眼下你投降薛延陀,已然自绝后路,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萧嗣业咬牙怒道:“那房俊嚣张跋扈,焉能给我面见陛下的机会?若非此刻到了这里,自怕早已身首异处,弃尸荒野,死无对证了!”

    契苾何力默然。

    他不识房俊,但对于此人却早有耳闻,亦曾听闻此人的行事风格,的确是嚣张跋扈,雷厉风行。

    无论萧嗣业的罪名是否房俊构陷,恐怕都很难活着返回长安。

    深深吸了口气,萧嗣业道:“如今深入薛延陀,早已存了必死之心,惟愿以身做饵,将薛延陀引入唐军之圈套,倾覆其国,覆灭全军,为大唐清除掉薛延陀这个北疆最大的祸患,此乃我单于都护府长史之职责,只要达成,虽死无憾!”

    契苾何力悚然动容。

    这这这……这是要做“死间”?!

    以自己做饵,明知房俊已经在赵信城布下天罗地网,亦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去!

    大气魄啊!

    连忙说道:“何至于此?再者,你不是说这是房俊的阴谋吗?为何还要一脚踩进去?”

    萧嗣业苦笑摇头:“这自然是房俊的奸计,所谓的右屯卫弹药告罄,根本就是扯淡,我之所以能够顺利逃出赵信城,也必然是房俊的计策之一环,任由我来了薛延陀,一则坐实了我叛国之罪名,再则亦可以借我之口,将右屯卫弹药告罄的内情告知夷男,届时夷男为了收复赵信城这个郁督军山的最后屏障,将唐军驱逐出漠北,定然大军齐出,一头扎进房俊的包围之中……我恨不得现在就将房俊千刀万剐,但若是就此揭破房俊的计谋,致使薛延陀有所准备,不肯进入陷阱,甚至于提前防备击败了右屯卫,我起步当真成了叛国贼?我愿意见到房俊去死,却绝不肯让右屯卫那些大唐军卒为其陪葬!”

    契苾何力惊叹道:“公子当真忠君爱国,古之贤者亦不如矣!”

    旋即命人撤去茶水糕点,奉上美酒牛肉,连连为萧嗣业执壶斟酒,言辞之间身为尊重。

    萧嗣业饮了一杯酒,怅然道:“可惜啊,若非房俊那恶贼,我这一腔忠贞,又岂用这等‘死间’之方式才得以展示?不过能够让薛延陀数十万大军为我陪葬,死则死矣,亦算是得其所哉!”

    契苾何力又表示了一番赞赏崇拜,继而,方才问道:“公子难道就不怕我已经背叛大唐,投降了薛延陀?若是那般,今日你这一番言语,不仅导致房俊的计谋彻底败露,而你自己,亦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公子难道就不怕我已经背叛大唐,投降了薛延陀?若是那般,今日你这一番言语,不仅导致房俊的计谋彻底败露,而你自己,亦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契苾何力好奇问道。

    萧嗣业笃定道:“怎么可能呢?在大唐,陛下无比信重于你,整个甘凉二州几乎都成为契苾将军的封地,在朝中亦是威望卓著,备受尊敬,更是皇亲国戚,手握重兵,大权在手……相比于此,薛延陀又能够给你什么呢?”

    一个草原汗国,看似强盛,实则内部倾轧彼此争斗,今日风光无限明日就可能阖族灭亡,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不知何时何日就成为别人盘中美餐。而在大唐,有李二陛下庇护,契苾何力可说是胡将之中第一人,信任之心较之许多大唐猛将亦犹有过之,地位牢固,权力稳定,又何必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契苾何力摇头道:“这也不尽然,世上最珍贵之物,何以贵过生命?如今我沦为阶下囚,说不得害怕夷男可汗将我杀了祭旗,便委曲求全叛变投敌也说不定。”

    萧嗣业笑道:“契苾将军何必开这种玩笑?夷男可汗若是现在敢杀了你,那么明早草原之上那些依附于薛延陀的部族就会造反。所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您可是契苾部的后人,草原之上唯一有资格争夺大汗之位的部族,追随者不计其数,杀了你,必定人人自危,薛延陀的统治瞬间分崩离析,夷男可汗岂会行此蠢事?”

    契苾何力默然,算是承认了萧嗣业的话语。

    在草原上,或许一个马贼、盗寇敢于取了契苾何力的性命,但夷男可汗绝对不敢。

    作为曾经推翻突厥统治的“大汗”,契苾部的追随者远比“小汗”薛延陀更多,薛延陀不过是依仗本身力量的强盛,加上回纥部的支持,这才能够篡取汗位。如果夷男可汗敢杀了契苾何力,无论任何原因,势必引起那些支持契苾部的部族们心生不满,进而人人自危。

    就算是对夷男可汗忠心耿耿的契苾可勒,也会心生异志,离心离德。

    杀契苾何力容易,但所引起的后果,却绝非夷男可汗愿意去承担……

    所以,契苾何力哪怕是身陷囹圄,依旧身边族人簇拥,吃喝玩乐逍遥快活。

    也因此,李二陛下才会笃定契苾何力不会投降薛延陀,驳斥了大臣们惩戒契苾部的提议。

    契苾何力傲然一笑,微微颔首,算是认可的萧嗣业的话语。

    “萧公子今日来寻我,想必不会只是见见故人叙叙旧那么简单吧?有什么话直说无妨,只要我契苾何力办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此刻对于萧嗣业已然是衷心敬佩,亡命之徒常见,但是能够为帝国而将自身性命置之不顾之人,却着实罕见。

    这等勇士,配得上任何人的尊敬。

    萧嗣业闻言,道:“可否借纸笔一用?”

    “然!”

    契苾何力命人拿来纸笔,放在萧嗣业面前。

    萧嗣业挥手将侍者斥退,挽起衣袖,亲自研磨,然后执笔挥毫,写了一封书信。

    放下笔,待到墨迹干透,这才双手递给契苾何力,道:“日后将军返回长安,觐见陛下,还请将这封书信转交陛下,让陛下知晓我萧嗣业此番投敌,实在是别有苦衷。房俊固然奸诈阴毒,然我萧嗣业却非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自愿借此机会深入敌营,以身石伺虎,引薛延陀大军进入房俊之陷阱,为帝国扫清北疆祸患,即便身背骂名、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此心找昭昭,天日可鉴!”

    契苾何力一听,一脸动容之色,连忙起身离席,双手珍而重之的将萧嗣业写就的书信接过,慨然下拜道:“公子一心为国,忠肝义胆,纵然古之比干、屈原,亦不遑多让!请受我一礼!”

    比干剖腹取心、以死谏君,屈原心怀故楚、以死殉国,皆是上古之忠臣典范,受到万世敬仰!

    萧嗣业没料到契苾何力居然将他比作比干、屈原,任他面皮再厚,亦难免尴尬,不敢受契苾何力一礼,起身阻拦,只得说道:“将军谬赞了,身为汉臣,以死报国,得其所哉,焉敢自比上古先贤?不敢当,不敢当。”

    契苾何力坚持下拜,道:“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我虽然不识那房俊,但平素常有耳闻,乃是一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才能固然有几分,但更多却是依仗父辈横行无忌的二世祖罢了。公子蒙受这等冤屈,想的不是如何自辩清白,而是甘愿身入敌营,以死报国,这等壮烈之气,在下无比崇敬!公子不必忧心,我虽不敢自诩忠义,但好歹亦有几分心肠,焉能看着公子这等忠烈之士惨遭屠戮?稍后我会前去族兄那边,哪怕是跪地相求,亦要他在夷男可汗面前保你一命!”

    萧嗣业心中大喜,面上却甚是为难:“这这这……这如何使得?夷男可汗杀我之时,必然是薛延陀一败涂地之后,届时夷男可汗必然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令兄若是出言相救,怕是亦会受到牵连,吾心难安呐!”

    契苾何力感动得快哭了,赞道:“古之圣贤,不外如是!今日我能领略先贤之风,感受到公子这份赤胆忠心,纵死亦无憾!你且放心,一切有我安排,定然保全公子性命!”

    萧嗣业勉为其难:“这个……将军实乃忠义热忱之辈,我不及也。既然将军如此说,那我便厚颜相谢了!”

    契苾部在薛延陀的地位很特殊,论实力,远不及兵强马壮骁勇善战的回纥,但是因为其先祖乃是第一个代表铁勒诸部站出来反抗突厥的领袖,故而受到所有铁勒部族的尊敬与拥戴,被视为无名却有实的“大汗”,后来虽然薛延陀崛起统一了铁勒诸部,但是契苾部的地位却依然重要。

    有契苾可勒维护他,想来夷男可汗就算再是怒火滔天,也能够保他一命……

    *****

    回到自己的住处,萧嗣业长长的吁了口气。

    对于契苾何力的反应,他颇为得意……

    事实上,房俊的右屯卫当真弹药告罄了么?

    是房俊故意借他的手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薛延陀,使得薛延陀肆无忌惮的全面进攻,进而钻入房俊事先布好的陷阱,还是确实弹药告罄,此举只是故布疑阵,一个另类的“空城计”……

    萧嗣业根本说不清楚。

    但他知道,只要他不跑,房俊肯定会杀了他,致使“假传圣旨”一事死无对证。

    而对于萧嗣业来说,与其在房俊手中屈辱的死去,何不行险一搏呢?

    活天算一天,早死晚死,绝对不一样。

    而且他早就想好了契苾何力的这条路……

    若房俊当真骗他,右屯卫根本就是兵精弹足,那么薛延陀大军扑上去,便一头钻进右屯卫的枪林弹雨,全军覆灭的可能极大。夷男可汗肯定是将他带在身边严加监视的,但到时候有契苾何力兄弟护着他,无论是夷男可汗想杀他,还是被唐军俘虏之后房俊想杀他,都不容易。

    契苾何力兄弟无论在薛延陀还是在大唐,影响力都极其庞大,谁也不能无视。

    如果右屯卫当真弹药告罄,那么薛延陀的大军潮水一般的扑上赵信城,右屯卫区区数万兵马将彻底被淹没,而自己身为“带路党”,从此便是薛延陀的功臣,更可以对契苾何力说自己要继续“潜伏”在薛延陀内部,为大唐源源不断的传递消息……

    届时高官厚禄大权在握,日子肯定过得好。

    而且契苾何力定然全力帮助自己洗脱“叛国贼”的罪名……

    萧嗣业前思后想、左右权衡,完全找不到破绽。

    心中难免得意……



    “去见了契苾何力?”

    牙帐之内,夷男可汗端着茶杯抿着茶水,一身锦绣长袍,头发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那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样,浑然便是大唐的富家翁,哪里有半点雄霸草原的薛延陀可汗那份杀伐果断?

    然而谁若是当真以为这就是一个心慈面软的老好人,恐怕等领略到夷男可汗的手段,哭都来不及……

    或许,始终“心向大唐”才是这位雄主唯一的破绽。

    “没错。”

    突利失坐在夷男可汗的对面,看着父亲这幅优哉游哉智珠在握的做派,心里难免吐槽……

    纵然大唐再是富庶强盛,您心生敬意也就是了,这般一举一动都将唐人那副做派学个十足十,真的好么?

    这里是草原,是漠北,讲究的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可没人跟你弄什么子乎者也以德服人。

    父汗有些走火入魔了,否则也不会心心念念做梦都想娶一个大唐公主为妻,将自己彻底当做一个汉人……

    没有理会儿子的心思,放下茶杯,夷男可汗问道:“派去赵信城的斥候,可有回转?”

    突利失道:“唐军在赵信城附近布置严密,我们的斥候稍有接近便被发现,一脸折损了数十人。不过赵信城到底是我们的地盘,唐军也不可做到将所有胡族都屠戮一空,所以还是有消息传出,不过大多没什么价值。只是说唐军屯驻赵信城,正在修补城池,看上去似乎想要将其作为据点长久坚守,而且不停的派遣斥候向南催促右武卫加快行程。另外,漠南那边也有动静,胜州、灵州等等地方都有唐军大规模调动的迹象,甚至已经有不少先锋部队进入漠北,想来大唐已经打算跟我们狠狠的打一场。”

    夷男可汗就有些懊恼,叹气道:“大唐强盛,非是薛延陀可以力敌,吾曾对大度设耳提面命,万万不可激怒大唐,小动作可以有,但是必须掌握分寸,不能将大唐的怒火引到薛延陀身上来,否则便有弥天大祸!结果呢?那混账音讯皆无,十万大军就好似平白上天了一般,还使得大唐悍然开战……哎!真是愚蠢呐,眼下薛延陀虽然雄霸草原,但是距离当年突厥人统治草原的力度差的还很远呢,这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的绸缪,才能够将草原上经营得铁板一块,否则一旦战败,契苾部、回纥部,甚至仆骨、拔野古,都将心生异志趁乱而起,我们薛延陀会成为一支衰弱的猛虎,固然威势仍在,却难免被这些恶狼群起而攻,分食血肉!”

    他自认早已看清薛延陀的内部形势,所以坚定的要与大唐结盟,在大唐不屑一顾的情况下,不是恼羞成怒的愤而开战,而是希望通过边境上的施压促使大唐答允和亲,变相的达到结盟之目的。

    只要和亲成功,即便不能获得大唐的支持,最起码可以让他彻底的空出手来扫灭薛延陀内部的野心者,将所有心怀异志的部族统统清除,使得整个薛延陀铁板一块。

    到了那个时候,才可以统合整个漠北的力量,与大唐决一死战,马踏长城,兵临长安!

    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这份良苦用心,都认为他是因为崇慕汉人文化,故而对大唐保持敬仰亲近,不欲与之为敌……

    这特娘的一群蠢货啊!

    现在好了,大度设那个混账不知道在漠南搞出什么事情,惹得大唐悍然开战不说,甚至兵出白道直扑漠北,先是攻陷武川镇,继而占据赵信城,兵锋直抵郁督军山脚下,薛延陀生死存亡就在旦夕之间。

    总算是遂了那些蠢货的愿……

    这帮早被牛羊油脂蒙了心智的蠢货,只知道一味的打打杀杀,连半点运筹帷幄都不懂,害得自己这个聪明睿智的可汗被他们拖累,一腔壮志尽付东流,真是罪无可恕啊!

    眼下打还是不打已经不是问题,武川镇沦陷,数万守兵尽遭屠戮,赵信城被唐军盘踞,兵锋直抵郁督军山,难道还能坐以待毙不成?

    但是怎么打,也颇费脑筋。

    是主动出击,将盘踞赵信城的唐军一举歼灭,还是放弃牙帐,举族西迁以避其锋锐?

    无论如何,都得先摸清楚赵信城唐军的深浅底细。

    夷男可汗烦躁的挠挠头,问突利失:“依你之见,萧嗣业所言唐军右屯卫火器缺少弹药,不得不驻守赵信城等待后援,这个说法是否属实?”

    这个儿子刚愎自用心胸狭隘,但是抡起谋略,比残忍暴戾的拔灼实在是高出不止一个层次,故而夷男可汗对其意见一贯甚为重视。平素有难以抉择之事,时常询问突利失的意见。

    突利失道:“应当属实,以唐军一路北上狂飙突进的战略,显然是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牙帐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直抵郁督军山,趁着父汗不备,来一场当年李靖奇袭阴山那般的偷袭战。现在一改常态驻守赵信城,侦骑四散斥候尽出,防守严谨滴水不漏,显然是有什么原因使其缺少了直抵牙帐取得胜利的信心,所以,火器缺少弹药无法发挥其威力,应当是重要的缘由。”

    夷男可汗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也倾向于突利失的判断。

    只是想要做出在唐军主力抵达漠北之前主动出击光复赵信城的决定,如同放弃多年经营的牙帐举族西迁避其锋锐的决定一样委实难决。

    若是避让,会对整个漠北的形势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薛延陀的微信将会大大的减弱,动荡是难以避免的,甚至有可能失去对于一些部族的掌控,比如盘踞在昔日匈奴祭天之地龙城附近的回纥……

    但是主动出击,亦要冒着同样的风险。

    一旦被唐军击溃,后果甚至比避让西迁更为严重……

    突利失自然知道父汗在纠结什么,无论哪一个决定都不是那么轻易便可以做出,便建议道:“父汗既然难以抉择,何不将诸部酋长尽皆招来,问一问大家的意见,无论进退,亦好统一步调,免得有人从中作梗,各有心思。”

    他想的是反正无论进退都各有利弊,那就不如让大家一起做决定,以后就算有什么闪失,也不不至于心有怨言,大家绑在一起拼命,总归能够心往一处使,依旧团结在薛延陀的周围。

    夷男可汗却翻个白眼,无奈道:“就那帮子蠢货,成天出了打打杀杀还会啥?把他们叫来不用问,肯定是一个个嚣张跋扈的要主动出击,不将唐军放在眼里。”

    突利失无语。

    想一想,草原上这帮子胡人还真是这么个德性,事前一个个耀武扬威谁也不服,有什么话都得先打一场再说,等到真正打起来发现打不过,便有一个个士气全无一盘散沙,撒丫子比谁跑的都快……

    想了想,问道:“要不我去问问萧嗣业,就说父汗决定出征赵信城,让他跟随在父汗身边出谋划策?”

    夷男可汗眼眸一亮,赞道:“好主意!”

    如果萧嗣业纯粹是哄骗于他,唐军根本不缺少弹药,那么必然不会愿意随同夷男可汗出征赵信城,因为一旦两军阵前唐军展示出超强的火力,那么无论战争的胜负如何,夷男可汗必然先斩了他萧嗣业!

    相反,若是萧嗣业浑然不惧,则说明他给出的唐军情报是真的,唐军果然缺少弹药,火器的威力无法发挥。

    那么胜算便会达到九成。

    夷男可汗这辈子见过无数漠视生死的豪杰,却从未见过为了所谓的忠君爱国而舍弃自己性命的蠢货。

    任何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得有命才能去享受,若是丢了性命,那些空虚的荣誉有个屁用?

    薛延陀的蠢货都不会去干那等蠢事,更何况是素来精明的唐人?

    他一向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完全不相信萧嗣业是一个可以漠视生死的勇士。

    绝不会看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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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我眼光很准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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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督军山附近乃是漠北腹地,历来便是胡族汇聚之所,薛延陀可汗征召的号角响彻原野,无数部族的青壮携带刀箭汇集而来。就在郁督军山脚下,薛延陀牙帐附近,扎下营帐,等候可汗调遣。

    一时间战马如云、勇士如雨,士气高昂,战意盎然。

    即便如此,夷男可汗还是等了三天。

    这期间唐军在赵信城构筑防御工事,尤其是阻挡骑兵的冲锋的鹿角木、拒马枪,砍伐赵信城附近山麓的树木大规模的制造,斥候一拨一拨的不断向着阗颜山以北渗透,时不时便于郁督军山的薛延陀斥候相接触,冲突不断。

    而根据斥候的汇报,唐军另一支最为接近赵信城的部队已经到了城南只有两天的路程。

    直至此刻,夷男可汗才确定赵信城的唐军大抵当真是火器难以为继,否则可以按兵不动,任由薛延陀如此调兵遣将?

    难道他们还嚣张到以为凭借火器,便可以将超过二十万的各族青壮汇聚而成的薛延陀大军一举歼灭?

    开什么玩笑……

    如若当真有那般实力,他夷男可汗趁早俯首称臣算逑,还吹嘘什么雄霸漠北、横行草原?

    愿意去大唐皇帝御前当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

    出征的号角在郁督军山脚下、安侯水河畔响彻原野,在铅坠一般低矮的云层之中滚荡,低沉而苍凉,却充满了一种决绝而凌厉、一往而无前的韵味,使得原野之上的胡人闻之而振奋,纷纷撤去营帐,背好刀箭,跨上战马,向着牙帐方向渐渐云集。

    这是出征的号角!

    多少年了,漠北腹心之地只有胡族们自己斗争残杀,哪里曾有汉人的军队跑到这里来耀武扬威?

    对于草原的子孙来说,这就是无尽的耻辱!

    耻辱只能用鲜血来清洗,要么是敌人的,要么是自己的!

    七百年前,头顶插着雉羽的汉军出塞三千里,狂飙突进凶悍无伦,一路杀到狼居胥山,漠北之地鲜血浸透草根,尸体塞满河川,匈奴人祭天之地龙城被汉军的铁蹄踏破,草原民族用无尽的屈辱成就了霍去病“战神”之赫赫威名,使得无数胡族悲泣哭嚎,不得不远离宗族繁衍之土地,一路向西迁徙,今日莽莽大漠。

    如今,难道任由汉人在他们这一辈的身上,重演七百年前的辉煌?

    不,他们绝不答应!

    即便是死在赵信城,他们也要将唐军统统逐出漠北!

    这里是他们的家园,绝对不容许汉人在这里肆虐撒野!

    ……

    牙帐门口,夷男可汗脱去了平素穿着的织锦长袍,换上一身戎装,终于从温润谦和的长者模样,回归到霸气威武的草原霸主模式。

    身边的渠帅酋长们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实在是受够了大汗成天到晚的汉人装束……

    你说你一个牧马放羊的,偏偏要去学人家一副学究先生模样干啥?

    夷男可汗浑然不在意这些整日里身上虱子乱跳、油腻肮脏的渠帅酋长们用着何等眼神来看他,伸出手臂拦住萧嗣业的肩膀,一副温厚的神情:“瞧瞧草原上的儿郎们,各个身材健壮弓马娴熟,每一个都是天生的战士!我们沐浴在天神赐福的土地上,牧马放羊高声歌唱,希冀着犹如天上的雄鹰一般自由翱翔,从来都不曾像突厥人那样觊觎汉人的土地,可现在汉人却因为一些小小的误会,就肆意屠戮我们铁勒部人的子孙,甚至梦想着重现封狼居胥的神迹,将我们铁勒部人如同匈奴人那样豚犬一般宰杀!这是不对的,是不正义的,如今,我将率领着铁勒的子孙为了保住我们祖先繁衍的土地,去跟唐军展开一场生死恶战!而我的朋友,你可否愿意追随在我身边,去鉴证这一场正义战胜邪恶、勇士抵抗侵略的战争,然后一同接应属于我们的光辉胜利呢?”

    萧嗣业嘴角抽了抽……

    去娘咧正义战胜邪恶!

    去娘咧勇士抵抗侵略!

    从古至今,汉人何曾有过主动挑衅攻击胡人的时候?

    这不仅仅是因为民族生存习性决定的,更是汉人从来都不曾孕育侵略、掠夺这样邪恶的文化。汉人勤劳善良,只会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财富,绝不会觊觎别人的东西利用武力据为己有。

    你们薛延陀固然不似匈奴、突厥那般狂妄的意欲鲸吞汉家土地,将所有汉家人民奴役,但是每年无数次的边患难道都是假的?烧杀抢掠无无不做,除去未曾与大唐正式开战之外,哪一点做得比匈奴、突厥更差?

    而未曾与大唐开战,也不是因为你们不想,而是你们摄于大唐之天威,瑟瑟发抖未战先怯而已!

    不过无论心里如何吐槽,他也不敢拒绝夷男可汗的要求。

    若是他此刻拒绝,说不得夷男可汗认为他所谓的唐军弹药告罄根本就是扯淡,恼羞成怒之下当场将他五马分尸……

    萧嗣业下意识的向契苾可勒看去。

    契苾可勒就在夷男可汗身后一步之处,感受到萧嗣业目光往来,便微不可察的略略点头。

    萧嗣业松了口气,看来契苾何力已经跟契苾可勒沟通过了,两人也取得了一致,这才躬身对夷男可汗说道:“固所愿也!那房俊狗贼陷害于我,使我有家不得归、有国不得回,沦落异乡颠沛流离,我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将其挫骨扬灰、碎尸万段!愿意追随大汗骥尾,手刃奸贼,雪我冤屈!”

    “哈哈哈……”

    夷男可汗仰天大笑,颔首道:“很好,很好!我们铁勒部人最是性情豪爽,热情好客,萧公子既然投奔我薛延陀,定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只要此战获胜,你便是最大的功臣,届时本汗许你在漠北之地择地建城,永为封地!”

    嚯!

    一众渠帅酋长尽皆动容。

    择地建城,永为封地!

    这岂不是如同当年的赵信受封自次王那般,大权在握,封妻荫子?

    未等诸人羡慕嫉妒恨,夷男可汗又对诸人说道:“本汗在此许诺,出击赵信城一战,谁若是能够取得先登之功,本汗亦准他在本部族的领地内建城,,子子孙孙,永为封地!”

    “多谢大汗!”

    左右武将齐声大喝,欢天喜地。

    择地建城,这是胡族最高的荣誉!

    固然胡族逐水草而居,除非是赵信城那等险要之地,其他地方的城池根本没有多大的用处,没人会依托城池而生活,但是一座城池屹立在草原之上,风吹雨打日月流转,即便是百年之后亦有后人可以瞻仰城池,怀念先祖之荣光,这是何等之荣耀?

    一个个顿时都打了鸡血一般,誓要将占据赵信城的唐军撕咬成碎片,成就自己百年不易之功绩!

    一旁的契苾可勒看着一脸愤慨、装模作样的萧嗣业,再看看那些个似乎赵军就是盘踞在赵信城的豚犬,只待大军一到便立即土崩瓦解任凭宰杀的嘴脸,下意识的撇撇嘴……

    呵呵,真当唐军除去火器之外,就毫无还手之力?

    需知道,在以前没有火器的时候,唐军依靠不逊于胡族的铁骑,以及堪称胡族骑兵克星的陌刀阵,照样能够突袭阴山覆灭東突厥,打得颉利可汗丢盔弃甲沦为阶下之囚。

    眼下之薛延陀,能够还能比当年的東突厥更強盛?

    此间这些乌合之众,难道还能比颉利可汗账下的金狼兵更加骁勇善战?

    这一仗,看似大大的不妙啊……

    契苾可勒蹙起眉,想起先前契苾何力对自己的嘱托——一定要尽力保全萧嗣业的性命,此人乃是刚烈之士,虽然受到房俊的诬陷,却甘愿成为“死间”潜入薛延陀,只要将来能够回到长安,必然受到皇帝的嘉奖,成为大唐年青一代官员之中的翘楚。

    加上兰陵萧氏子弟的身份,假以时日,进入政事堂成为宰辅,几成定局。

    只要契苾可勒这个时候交好萧嗣业,并且施以恩惠,将来薛延陀一旦覆灭,便会成为他投降大唐之后最好的进身之阶。

    至于房俊那等心思叵测的幸进之辈,纵然能够取得盖世之功勋,迟早亦要沦落至奸佞之境地,受到皇帝冷落,百姓唾骂。

    没前途。

    然而现在,契苾可勒却有些犹豫。

    这萧嗣业说得倒是一套一套慷慨激昂,但是单从私下里拜会契苾何力这一点来看,谁能说得准就不是看准了契苾何力的粗犷性子,所以投其所好试图让契苾部来保全他的性命的心思?

    。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