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天唐锦绣 > 全文阅读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大臣们不由得纷纷向房俊看去,想要看看这位“棒槌”会对试图攻击他根基的长孙无忌如何反击。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房俊听闻此言,面上并无多少表情,仅只是看了皇帝陛下一眼,然后缓缓颔首,道:“赵国公此乃老成谋国之言,下官完全赞同。”

    ……

    殿内忽然一阵沉寂。

    诸位大臣简直不能接受,这棒槌几时居然转了性子,这么好说话?

    不对劲呐……

    唯有长孙无忌等少数几人暗暗吁了口气,这房俊以往只会勇往直前、一味硬刚,甚少懂得妥协与退让,这固然能够使得旁人心生忌惮,不敢对他碗里的东西抱以觊觎之心,唯恐被他“头铁”的撞上来弄得灰头土脸,但“刚而易折”,不懂得转圜矛盾、避实就虚,又岂能在官场之上走得太远?

    如今陛下信赖你,你就是陛下手里的刀,谁也拿你无可奈何。

    将来太子倚重你,你就是太子的肱骨,会极力的护着你。

    然而官场之上形势飘忽,既没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盟友,一旦朝局形势发生巨大变动,圣眷有所削弱,那便是跌落尘埃之时。

    不过房俊现在的变化却令诸人忧心忡忡。

    能硬顶着于志宁丝毫不留情面,亦能在长孙无忌咄咄逼人的态势下果断退缩,可硬可软,能屈能伸,尤其是自北疆载誉返回长安之后一连数日的低调沉稳,主动与太子一系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已然具备了一个优秀政客审时度势的能力。

    都知道房玄龄对房俊的态度一贯是“放养”,随着他去折腾,并没有给予太多的指点,况且房玄龄最出众的地方在于起处理政务、高屋建瓴的能力,抡起朝堂谋略,其实并不强。

    亦即是说,房俊自己琢磨透了进与退、硬与软、刚与柔之间如何去转换。

    这棒槌居然进化了……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郁闷的信息。

    有皇帝的宠信,太子的倚重,若是再勘透了官场上规则懂得进退、权衡取舍,假以时日,还有谁能够与其制衡?

    李二陛下显然也有些意外,这棒槌没有逮着长孙无忌往死里怼,实在是令人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游离感,很不舒服。

    只是不知,这小子是装上去很豁达,只要不能将所有权力尽皆攥在手里的道理,还是憋着火儿,等着寻一个时机爆发一下?

    想了想,李二陛下道:“既然如此,那辅机可有合适的人选?”

    长孙无忌沉吟了一下。

    说实话,他之所以提出来要设置一个与房俊并列的“司业”,并非当真就认为可以通过。书院乃是李二陛下的理想之寄托,岂能不掌握在对其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房俊手里?

    但是现在看来,身为帝王,权力制衡的手腕早已浸透在骨髓里,无时无刻都在防范着某一个大臣在某一个领域之内只手遮天、大权独揽。

    从房俊毫不迟疑的同意交出书院的权力看来,自己居然还没有房俊对于皇帝心态的把握更精准……

    然而他的提议只是随口一说,既然没想到会通过,自然并未有事先斟酌人选。

    这会儿提议陡然通过了,他一时有些抓瞎……

    深吸口气,长孙无忌脑筋快速转动。

    须臾,他沉吟着道:“老臣,举荐黄门侍郎褚遂良。”

    殿内又是一静。

    今儿怎么回事儿,这一个个的都不按套路来啊……先是房俊不按常理的答应将书院的权力拱手让出,继而长孙无忌的人选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不过细细想来,这两个看似违背常理的决定,其实都各有道理。

    房俊的动机且不说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书院毕竟是教育机构,无论皇帝对其多么看重,也不能将其与朝廷各大衙门等同,司业的人选最好是那等学富五车之辈,而褚遂良不仅仅是大儒,更担任黄门侍郎,乃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

    这是个绝妙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褚遂良虽然一直同关陇贵族们眉来眼去,却从未正式站入关陇贵族的队列,某种程度上属于中立派系……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眉毛微微一挑,即对长孙无忌的这个人选意外,又觉得极为合适,环视一周,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不同意见?不必顾忌,大家畅所欲言即可,让朕多方考量,方能做出准确的决定。”

    诸位大臣稍稍沉默一下,纷纷说道:“褚黄门才是当世著名书法大家,载誉天下,又是少有的大儒,这个职位非他莫属。”

    “褚黄门随侍陛下,能够就书院事宜随时与陛下沟通,很合适。”

    “褚黄门家学渊源,学富五车,微臣赞同。”

    ……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尽皆表达赞同之意。

    其实未必有几个人真心愿意让褚遂良坐上这么位置,不过这般显眼、权重的位置,纵然自己提出一个人选,也必然遭受到别人的反对,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褚遂良上位。

    毕竟褚遂良虽然与关陇贵族走得近,却并未全盘倒向关陇贵族,不至于无底线的为关陇贵族攫取利益……

    坐在李二陛下背后负责记录书记的褚遂良极力抑制着自己心里的激动,面上隐现潮红,却死死的抿着嘴,垂着头,不敢让自己狂喜的情绪表露出来。

    书院的司业啊!

    这可是除去皇帝之外权力最大的职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书院中培养出来的弟子走上不同官阶的岗位,见到自己都得恭恭敬敬的施礼,老老实实的喊一声“先生”,这是何等的荣耀?

    有这等政治资源攥在手里,何愁日后不会飞黄腾达……

    他高兴得不得了,可是在他身边的另一位黄门侍郎却郁闷了。

    许敬宗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老子当年跟你爹称兄道弟,如今这一眨眼,你却要跑到前头去了?

    好歹老子也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中硕果仅存的几位之一,没功劳还有苦劳呢,皇帝陛下您有好事的时候好歹也得想一想我啊……

    许敬宗忍不住,出言道:“赵国公果然慧眼识珠,褚黄门才学卓越,能力超群,实在是书院司业的不二人选。”

    他说着这话,眼珠子却一直盯着长孙无忌。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此刻恨不得用目光将长孙无忌刺一个千疮百孔……

    搞什么鬼!

    老子才是开诚布公投靠你们关陇贵族的那一个,结果呢?你个“阴人”居然举荐褚遂良担任书院司业,我呢?

    我咋办?

    在你们眼里,老子这个“十八学士”之一这辈子就不受陛下待见,永无崛起之时了是吧?

    长孙无忌自然听得懂许敬宗言语之中的怨气,在许敬宗灼灼目光注视之下也有些尴尬。

    的确,许敬宗是比褚遂良更亲近关陇贵族的官员,按理说,自己举荐的应当是许敬宗。

    可问题是咱也没想到随便举荐个人就能通过了啊,那褚遂良与房俊早有龌蹉,怎么可能愉快的共事?自己只要提出褚遂良,房俊是必然要反对的,而刚刚陛下已经因为权力制衡的缘故分薄了房俊的权力,此刻必然会安抚一下房俊,将褚遂良驳回。

    哪里知道房俊一声不吭,李二陛下直接通过……

    还是低估了皇帝一心掌控书院的决心呐。

    一个派系、一个利益集团,如何保持人心稳固、始终团结一心斗志昂扬?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利益的分配。世上从无绝对的公平,但是你必须去营造一种在某种规则之下的公平,这才能够收敛人心,有所成就。

    许敬宗乃是关陇贵族这边的人,如今却将他的对手褚遂良推上书院司业的位置,这叫许敬宗怎么想?哪怕他张口骂娘,长孙无忌觉得都可以理解。

    若是一个处置不当,极易给关陇贵族内部带来一场风波。

    长孙无忌只要硬着头皮说道:“许黄门亦在陛下身边多年,且资历深厚,学识渊博,应当更能够于书院之内贯彻陛下的意志,依老臣之见,当可担任书院院丞一职。”

    许敬宗心中一喜,院丞也不错,虽然低了褚遂良和房俊一头,可也不必整日里与房俊怼上,省心。

    这才对嘛,老子投靠你们关陇贵族,你们可不能厚此薄彼……

    然而长孙无忌话音刚落,便听到房俊大声道:“反对!”

    许敬宗眼珠子瞬间瞪大,心中大怒。

    娘咧,拆我台!

    老子的闺女都被你给卖了,咱们难道不是一伙的?!

    。灯笔

    “反对!”

    一声清亮的话语,殿内的纷纷议论瞬间一静。

    房俊身材健硕匀称却并不高大,坐在尉迟恭、程咬金之后,距离武将第一位的河间郡王李孝恭足有六七个人,然而没人敢忽视房俊的话语...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月关新书:南宋异闻录

    南宋异闻录

    内容简介:

    一个小小家丁,却牵扯着一个千古之秘。一桩离奇命案,把一个恋爱脑的多情大小姐和一个清冷傲娇的小俏婢送到了他的面前。她们,真的只是无辜涉入的人?西湖断桥,诡谲重重。情缘牵一线。真相,只在咫尺之间。

    南宋异闻录转送地址:/33xs/317/317553/

    /33xs/317/317553/

    内容试读

    第001章衣锦还乡

    南朝,齐国,钱塘,西泠桥畔。

    月轮高挂中天,夜雾袅袅于途。

    一辆油壁车由远而近,轻驰在江南乡间的小路上。车前挑着一对灯笼,随着辘辘的车轮颠簸着车子,灯上一个精致娟秀的“苏”字也是摇曳不定。

    车上披着轻纱的帷幔,车前有一车夫持缰而坐。月光如水,照得大地并不黑暗,更重要的是,这路他早走熟了的,闭着眼也能如履平地,所以夜晚丝毫没有影响车行的速度。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帷幔随风起伏,时而便露出车中三道倩影。居中是一个绯衣少女,云寰雾鬓,步摇轻颤,自后望去,只见纤秀颈项,宛如优雅的天鹅。

    左边少女着白,右边少女着青,看服饰与发型,仍作待字闺中的少女打扮,显然是这中间绯衣美人儿的丫环。不过,看这三人同座,月下夜行,清脆的笑声撒了一路,显然是情同姐妹。

    这居中的绯衣少女乃钱塘第一名伎苏窈窈,左右的青白衣裳少女则是她情同姊妹的一双丫环:白素与青婷。三女夜行,乃是去赴官宦之家的阮公子之约,今夜阮公子设了盛宴,遍邀本地才子佳人,诗书风流,一时无双。

    (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突然,原本如霜的夜色瞬然一变,由清冷的浅白色突然变成了金光万道,仿佛一颗被封印万年的太阳突然挣脱了束缚,一下子跃到了空中。

    驾车的车夫老黄双目顿时不能视物,慌得他急忙一勒缰绳,两匹骏马被他猛地一勒,人立而起,四只碗口大的蹄子“啪”地一下重重砸在地上,猛地止住了车子。

    “哎哟!”车中三名少女措手不及,险些因为这骤停的车子一下子摔出去,亏得三人挤坐着,三个少女虽然娇躯轻盈,可一辆油壁车能有多宽,因此才没有滚将出去,跌一个钗横鬓乱倒也罢了,万一来个以面呛地,那可毁了一副我见犹怜的绝好容颜。

    “老黄,怎么回事?”

    苏窈窈有些愠怒,以手遮面,挡了一下那强光,旋即一掀帷幔,折腰而出,站到了车上。白素和青婷两个丫头也跟了出去,三人立在车头,举目向天上望去,一见天上奇景,顿时目瞪口呆。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只见一个巨大的金色的如天王所持金轮状的东西正在空中盘旋,那灿若太阳的光芒正是由它放射出来的。

    它在空中摇摇晃晃,似乎已无力支撑,突然间,这金轮状的东西爆炸开来,巨大的冲击波仿佛一圈圈涟漪,迅速向四下荡漾开来,车夫老黄惊叫一声,一个懒驴打滚翻下车去,一头钻进了车底。

    而苏窈窈、白素和青婷三女却是避之不及,被那金光透体而过,三个美丽的少女摇晃了一下身子,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金光消失了,空中的金轮也消失了,远近有几处火起,有硝烟升起,夜色重归清冷,静静地照在三具窈窕动人的胴体上。

    夜露晶莹,幽兰露,如啼眼。草如茵,松如盖,小径寂寂.

    油壁车停在那儿,两匹马儿茫然地打着鼻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时光荏苒,五百年后……

    月上柳梢,华灯初上,正是秦淮热闹时候。桃叶渡旁,一个少年摇着小扇,施施然地走了过来。路上很多行人见了他都要热情地打一声招呼:“瀚哥儿”,那少年也是笑吟吟地还礼不迭,十分的客气。

    这位瀚哥儿一袭圆领袍衫,革带束腰,头戴一副无脚幞头,鬓边还插了一朵美丽的蔷薇花,衬得那俊美的容颜,未免显得有些妖孽。不过,没办法,这就是大宋的习俗,上到皇帝下到百姓,只要是个男人就喜欢簪花。

    眼前这位簪花少年身材颀长、眉眼清秀,唇角儿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微微地向上翘着,十分讨人喜欢。一双黑而亮的上挑眉,衬得他的眼神特别的精神灵动,顾盼之间仿佛会说话儿似的,比起那些满身油腻硬要簪花的男人可不同,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瞧见了他,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此人名叫杨瀚,三天前还是咱大宋建康府南京街道司的人。街道司是主管城市街道的,其职能、地位大抵与后世的城管相仿,只过宋代的城管职能相当的多,几乎是集片警、环卫、税务、消防、物价检查、工商执法、绿化清洁、处理违章占道等事务与一身。

    能干这一行的,要么是牛二那般的泼皮无赖,镇得住人,要么就得八面玲珑,见风使舵,机警伶俐,可真要他跟人硬刚的时候,也使得一手好拳棒,不仅能屈能伸,也得能软能硬。

    杨瀚就属于后者,能说会道,机警伶俐,还有一身的好功夫。虽说是社会底层的一个小民,可这两宋三百年江山,是列朝列代中平民百姓生活最优渥、最富裕的朝代。

    如果你没有建功封侯、征伐天下的雄心,就想当一个平头百姓,又或者只有能力做一个平头百姓,那么你生在宋朝,便是修了几世的功德了,其他朝代,平民百姓的生活可是远远不及。

    所以,杨瀚这个大宋建康城的小城管儿,活得倒也是有滋有味儿的。可惜,三天前,他却丢了这个肥差。

    倒不是杨瀚秉公执法,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也不是碰上了有什么背景的泼皮无赖,挤兑的他干不下去,是因为街道司的主司黎老爷看上他了,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主司,那就相当于“城管大队长”了,人家是衙门里的人,而像杨瀚这种,都是由主司负责招聘的,所以准确地来说,杨瀚端的就是人家主司老爷的饭碗。能成为主司老爷的乘龙快婿,那是祖坟冒了青烟才对。

    可是,杨瀚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跟建康城的城狐社鼠们十分熟稔,耳目非常灵通,对于这位主司老爷的宝贝女儿,他了解的比主司老爷自己还清楚,怎么肯答应。

    黎老爷这个女儿叫黎秀,生得倒也标致,可就是闱中不甚检点。杨瀚听到的消息中,这位黎姑娘有过几个相好儿的,还曾为最近一个相好儿的叫沐丝的秀才堕过胎,两个人到现在仍是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常言道,宁可娶妓从良,不娶红杏出墙,杨瀚也是个志气男儿,才不给那姓沐的当刷锅的,背后遭人指点,惹人耻笑。因此上,杨瀚是使尽浑身解数,不惜自污,死活不肯就范。

    可这黎老爷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儿不对了,居然不懂得强扭的瓜儿不甜的道理,居然用辞了他的差使相威胁。杨瀚自然是不肯屈从的,于是他就失业了。这两天街上的人提起消失了的杨瀚,许多人不免就长吁短叹,替他惋惜一番,却不想今儿个傍晚居然露面了。

    桃叶渡旁有一家食馆,杨瀚走进去,捡了张桌子坐了,扬声道:“掌柜的,鸭血粉丝汤一碗,蟹黄包子一屉,再打一角酒!”

    系着围裙的杜小娘一见是杨瀚,心下欢喜,姐儿爱俏,谁不爱看俊俏后生?她和爹爹打理这店,每次杨瀚来了,那鸭血粉丝汤都是材料十足,还舍得给他放勺胡椒。她马上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便忙活起来。

    杨瀚扭头一瞧,看见挑担子经过的老范,忙又喊一声:“嗨!老范,进来进来,给我切半两羊肉、一副猪胰子。”

    这老范是个挑担卖熟食的,杨瀚也熟悉,一听他叫,忙挑着胆子进了店来,放扁担一放,案板往杨瀚桌上一放,拈了块羊肉就切起来,一边切一边笑道:“瀚哥儿这是另谋高就了,如今在何处发财啊?”

    杨瀚等地就是他这句话,他傲然向四下瞟了一眼,见众人都竖起了耳朵,这才矜持地一笑:“谈不上,谈不上,就是承蒙咱建康府通判李老爷赏识,现今在李府做了个小管事。”

    老范吃了一惊,惊叹道:“哎哟!可了不得!宰相门前七品官呢。瀚哥儿你这到了通判李老爷府上做管事,怕不比黎主司身份低吧?”

    杨瀚淡淡一笑,不好吹捧自己,不过也不否认,显然是默认了他的话。本来么,要不他今儿个为什么簪花打扮,腰间还系了个香囊,风流倜傥地出现在他以前负责的地段儿上啊?

    衣锦还乡嘛!

    南宋异闻录转送地址:/33xs/317/317553/

    /33xs/317/317553/



    身为皇帝妃子,表面看上去富贵荣宠、尊贵至极,实则也不是那么好过。

    皇帝老子三宫六院妃嫔无数,除去有地位有品阶的之外,每隔上几年还有从各地选拔而来的宫女等着去宠幸,新鲜的小姑娘一茬接着一茬,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个老夫老妻,哪有那个精力去雨露均沾?

    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李二陛下算是个重情义的,但说到底也是个男人,总会有男人的通病,那边是喜新厌旧。固然不似某些无情无义的君王那般将妃子们丢在宫里不闻不问,整日里忙着跟新入宫的美人儿寻欢作乐,却也无法面面俱到。

    稍有冷落,自是难免。

    而身为皇帝的女人,就注定了深深宫禁之中,孤独终老。

    如今吴王李恪远赴新罗,除去每年的正旦大朝会若是新罗安靖可以回到长安之外,平素是不被允许踏足大唐领土的。

    至于蜀王李愔……

    就如杨妃所言,那便是个没心没肺的,整日里只知道自己潇洒快活,哪里在乎老娘是否孤苦清寂?

    房俊便说道:“吴王殿下虽然远涉万里,但新罗那地方其实并不苦寒,反而水汽丰润、气候宜人,殿下乃千乘之体,出入皆有禁卫护佑,更有太医随行,实不必过多担忧。娘娘不方便出宫,何不多叫一些公主、命妇们进到宫里来,说说话,打打麻将,消磨时间?”

    杨妃叹了口气,指使宫女拿出水果洗净切好,说道:“你说的本宫都懂,但就是放心不下。儿行千里母担忧,恪儿此行又何止千里?尤其是一想到今生怕是再也见不到几面,这心里便如同刀割一般,那毕竟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

    房俊默然。

    这天底下每当儿子远行,哪一个母亲不是牵肠挂肚,日盼夜盘巴望着儿子能够快快归来,吴王此行新罗,纵然比不得生离死别,却也相差无几。

    说几句宽慰的话语容易,可杨妃的心结却非是一年半载的能够解开,甚至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沉重……

    “娘娘也得体谅殿下的难处,殿下是个有志向的,满腹才华能力卓越,有了新罗那么一个可以尽力施展抱负的地方,岂不正是一桩好事?”

    房俊语气轻柔,话语说得很是隐晦。

    以李恪的能力、身份,有些时候不是他想怎么样,而是会有人在某些时刻推动着他向前走,根本停不下。

    或许是光明万丈,或许是万丈深渊,当然后者的可能占据了九成九……与其留在长安身不由己的卷入储君之争夺,还不如远走新罗,既能置身于漩涡之外,又能施展平生报复。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毕竟这里乃是皇宫,一言一行都得注意,万一被李二陛下误会,麻烦不小……

    轻轻嘘出口气,杨妃勉强一笑,道:“你说的对,是本宫这个做母亲的太过自私,只顾着自己能够有儿子守在身旁,却没有考虑孩子的志气抱负……孩子长大了,便如雄鹰一般一定要在天空上展翅翱翔,岂能蹲守在巢穴之中,不思进取呢?就如同你一样,往昔百般胡闹,不知让陛下头疼了多少回,可是这一朝放出去,顿时光芒万丈成就显赫,此番北疆之战所博取的功勋,便是一个国公也绰绰有余,陛下也真是的,一些小小不言之事,便迁怒于你,不仅不给加官晋爵,反而连官职都给撤了,真是过分。”

    房俊就笑道:“娘娘您这可就怪罪陛下了,其实微臣知道,陛下也是迫不得已。您想啊,微臣今年才多大?这就已经做到兵部左侍郎了,若是继续擢升,那就得是兵部尚书才行,而后过个几年,资历升一升,恐怕就得是三高官官、政事堂首辅了,万一这期间在弄点什么功勋,那可该怎么升官?您知道的,微臣本事打着呢,区区功勋,手到擒来……所以呀,您别埋怨陛下,反而要劝导劝导陛下才行,毕竟陛下也跟难受。”

    “噗呲”

    杨妃忍不住笑出声,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房俊的额头,嗔怒道:“你呀,这张嘴真是要不得,真不知房相那样的老诚君子,如何教导得出你这样顽劣的性子。”

    她是真的很看重房俊。

    且不说别的,就撤去官职这件事,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岂止是唉声叹气、心有怨怼?性子刚烈一些的,干脆致仕都有可能!

    在北疆打生打死,立下了“封狼居胥”“勒石燕然”这等旷世奇功,覆灭了薛延陀这么一个虎视眈眈的大敌,结果回到长安丝毫封赏没有不说,反而给撤了职,搁谁能想得开?

    也就唯有房俊这混不吝的性情,丝毫没将其当回事儿,还反过来宽慰自己……

    杨妃又命侍女拿出点心,亲切道:“朝会看了半天,又去到两仪殿这么长时间,饿了吧?赶紧垫一垫肚子,本宫命人准备酒宴,晌午不要走,陪本宫用膳。”

    房俊很自然的应下来:“唉!”

    杨妃看了看左右,上身微微前倾,一双蛾眉微微蹙起,颇有忧虑的问道:“听说两仪殿上,陛下允准了褚遂良与你并立书院司业?陛下也真是的,明知道褚遂良与你不和,还非得要弄到一起去,这不是给你找不自在嘛?还有那个许敬宗,最是老奸巨猾,你可得留着心,不能被他们给坑了。”

    两仪殿的会议刚刚散去,杨妃这边已然知晓了会议的结果,对此房俊并不感到意外。

    皇宫是天底下警戒最森严的地方,但是与此同时,却也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房俊饮了一口茶,大大咧咧道:“娘娘不必担忧,咱几时吃过亏?那两个老小子就只是多活了几个年头,多经了一些事儿,心眼儿多一些罢了,若是玩起真格的,绑一起也不是微臣的对手!他们若是老老实实的,微臣自然卖给陛下面子,各自相安,井水不犯河水。可若是心有龌蹉,想要坑人,那可就别怪微臣不客气,不折腾得他俩半条命去,绝对不算完!”

    也不知怎地,杨妃看着房俊英姿勃发吹大话的模样,越看越是欢喜,俏媚的脸上满满的洋溢着笑容。

    自家的孩子走到哪里都不吃亏,当长辈的瞅着就与有荣焉,心里也踏实……

    “嚯!好到大的口气,朕的臣子,你也敢给折腾去半条命,你这混账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随着一声冷笑,李二陛下大步流星走进来。

    屋里的宫女内侍急忙起身施礼,肃立一旁。

    杨妃面上喜色瞬间绽放,盈盈站起,就待施礼,口中道:“臣妾恭迎陛下!”

    李二陛下已然大步走到杨妃面前,伸出手扶着她的手臂,硬生生的拉起来,笑道:“老夫老妻的,何必这般拘谨?没得让人看轻了去,哄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女子,在你面前胡吹大气!”

    房俊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肃然施礼,对于李二陛下的嘲讽充耳不闻。

    杨妃扶着李二陛下的手,眼里全是满溢的笑意,佯嗔道:“陛下因一件消失撤了人家的职,天大的功劳也不赏,难不成还不许人家心有埋怨?臣妾不管,眼下恪儿远赴新罗,愔儿又是个不成器的,臣妾身边也就只剩下二郎这么一个贴心的孩子,您不能欺负他!”

    李二陛下郁闷了一下,瞪着房俊,没好气道:“好手段呐,这前脚权力被分润出去,受了气,后脚就跑到宫里来蛊惑了杨妃站到你那边替你说话,很有‘谗言奸佞’的潜质嘛!”

    他在两仪殿稍微歇了歇,正想回神龙殿小憩一会儿,闻听内侍说房俊来了杨妃寝宫,就琢磨着自己的做法的确有失大气,便赶过来想要安抚几句,毕竟这是实打实的立下无数功勋的臣子……

    结果刚一进来,便见到这厮将杨妃哄得喜笑颜开,还特么咧着嘴吹牛!



    无论褚遂良亦或是许敬宗,那都是官场之上打着滚儿拼出来的,你以为只是有个好家世那么简单?

    转身坐到锦榻上,端着宫女奉上的茶盏饮了一口,李二陛下瞅着房俊,问道:“刚刚从两仪殿出来就跑来杨妃这边,该不会仅只是来陪着杨妃聊天吧?若是如此,天也聊完了,赶紧滚蛋吧。”

    杨妃顿时不满,嗔道:“干嘛这般说话?臣妾都派人准备午膳了,总得用过膳再走。”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睨了房俊一眼,道:“若是有事求杨妃,朕便替她答允了,若是无事,那就快走吧。”

    房俊便道:“启禀陛下,微臣是为许氏姊妹的婚事而来。”

    杨妃一愣,问道:“前些时日你求着本宫给予赐婚的那两个?许敬宗的女儿?”

    房俊道:“正是,昨日许黄门光临寒舍,正巧遇上微臣的好友辛茂将、王玄策两人,许黄门见这二人骨骼清奇、才华横溢,假以时日定非池中之物,故而心生爱才之意,欲将女儿许配于二人为妻,故而微臣入宫,请娘娘赐其婚配!”

    李二陛下这才想起昨日许敬宗跑去房俊府上之事,虽然不知其中细节,但是可以断定二人之间定然达成了某种协议。

    却没想到居然是将许敬宗的两个女儿借给了房俊的好友……

    哎呦!

    李二陛下猛地醒悟,这岂不是说房俊这小子已经私底下跟许敬宗达成了结盟?那么刚刚两仪殿会议之上,房俊拒绝许敬宗进入书院之举措,明显就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啊!

    非但是自己,就连长孙无忌、萧瑀等一干老狐狸都调入了这小子和许敬宗的圈套……

    尤为重要的是,以房俊做事的凌厉霸道,加上许敬宗的老奸巨猾,这两人合在一处,又是有心算无心,褚遂良的处境大大的不妙啊……

    刚刚自己还嘲讽房俊胡吹大气呢,这么一看,似乎想要吧褚遂良给玩死玩残,好像还真就不用费多大劲儿……

    娘咧!

    这小子太奸诈了吧?!

    李二陛下一脸错愕,手里端着茶盏都忘了放下,沉着脸出言道:“朕警告你,褚遂良好歹亦是功臣之后,随侍朕也有多年,你万万不可太过分,否则朕饶不了你!”

    杨妃惊奇道:“刚才陛下不还说二郎只是胡吹大气么?您放心吧,二郎行事最有分寸,若是那褚遂良不去招惹二郎,二郎岂会理他?而且按臣妾的看法,那褚遂良就不像个好人,整天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得罪的人怕是不知多少,就算哪天被人整了,那也不能推到二郎头上。”

    李二陛下震惊了,瞅瞅一脸不满的杨妃,然后瞪着房俊说不出话来。

    你小子这灌迷魂汤的本事可以啊,杨妃平素最是贤惠明理的一个人,如今都能这般“对人不对事”的维护与你,假以时日,你小子岂不是将老子的後宮都给“策反”了?

    李二陛下愈发恼火,道:“说完了?说完了滚吧!”

    房俊忙道:“喏!”

    杨妃不依,上前扯住房俊的衣袖,回身看着李二陛下道:“干嘛呀?好不容易有个小辈来看看臣妾,陪着臣妾说说话儿,您来了就撵人?臣妾还要有好多话儿要说呢,要不您看看去哪位年轻貌美的妃子那里?臣妾这儿啊,看来陛下是不愿意待着,看什么烦什么。”

    後宮佳丽无数,能够跟李二陛下这么说话的,也唯有这一位杨妃娘娘……

    本身杨妃便是前隋公主,身份尊贵睥睨天下,再加上当年也算是患难夫妻,玄武门之变的当夜便是杨妃陪在长孙皇后身边,看顾着满府家眷,差一点便被闻听李建成已死之后打算报复的薛万彻带兵给杀光了。

    而且李二陛下虽然喜好渔色,但是对于“老妻”倒也算是长情,就连韦贵妃那般连连闯祸的蠢货都不曾责骂几次,何况是性情温柔贤淑不喜争斗的杨妃?

    故而,对于杨妃这番明显僭越了君臣之别的话语,李二陛下好似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只是无奈的说道:“也就你把他当成一个乖孩子,去外头问问,哪一个碰上他不是头大如斗、避之唯恐不及?”

    杨妃不管这些,理所当然道:“男人在外头就得要强硬一些,否则处处吃亏受欺负像个瓜怂一样,那能有什么出息?再者说了,臣妾再不管他在外头怎样嚣张跋扈横行霸道,臣妾只知道孩子关心我,记挂着我,在我面前乖巧伶俐听话,那就是好孩子!”

    房俊憨憨的笑着:“多谢娘娘维护。”

    李二陛下瞅着振振有词的杨妃,极度无语。

    仔细琢磨一下,发觉居然说的好有道理……

    他知道杨妃一向对高阳公主视如己出,连带着也将房俊当成自己的女婿,照比别的驸马亲近得多。而房俊这小子也的确会来事儿,四时五节的时候稀奇古怪的礼物不要钱似的往宫里送,收到礼物最多的是晋阳公主,其次便是杨妃这里,反倒是给他这个皇帝没有几件……

    在外头呲牙咧嘴的一头猛虎,到了这里就变成了摇头摆尾的猫咪,会撒娇会卖萌善解人意,哄得人笑逐颜开,搁谁能不喜欢?

    李二陛下便指着房俊说道:“你若是心术稍有不正,便是一个为祸朝纲的佞臣!”

    房俊点头哈腰:“圣君在位,众正盈朝,或许有一二屑小之徒谋图私利罔顾大局,却绝无奸佞之辈崛起之机会,陛下您过虑了。”

    千穿完船,马屁不穿。

    李二陛下最是好大喜功,做梦都想着青史之上会称赞他的贞观一朝乃“清平世界”、“辉煌盛世”,朝中大臣各个勤于政务、忠肝义胆,虽然知道这想法有些极难实现,但是现在听了房俊的话,依旧心情大好。

    便笑着对杨妃说道:“瞧瞧,这马屁的功夫,放眼朝堂谁人能出其右?说他是个佞臣,你还不爱听!”

    杨妃便道:“旁人说这话是谗言媚上,二郎说了便是真心实意,反正臣妾也觉得如今天下承平,国势威压四方,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史书典册之中记载的上古盛世,也不过如此。”

    “哇哈哈!”

    李二陛下龙颜大悦,虽然知道房俊的话语多是吹捧,杨妃的话语多是揶揄,可听起来就是开心呐!

    这会儿瞅着房俊也顺眼了不少,笑道:“礼部和太史局那边,可曾拟定成亲的黄道吉日?届时朕也赐你几样贺仪,以壮声色,免得被那些个新罗权贵们小瞧了去。”

    房俊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媳妇儿等着自己娶……

    提起那位新罗公主,房俊便满腹怨言,抱怨道:“陛下乃是万乘之君、天下至尊,自当口含天宪手执日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何以关注这等屑小之事?”

    李二陛下道:“和着你还看不上那位新罗公主?”

    房俊叹气道:“陛下,这不是看得上看不上的问题,上一次您将萧氏女赐给微臣为妾,高阳殿下已然心有不满,如今您又塞进来一个新罗公主……如今微臣虽然未曾后院起火,却也差得不远了。”

    事情自然没有这般严重,这年头女人等同财物,皇帝老子赏赐几个美女给大臣,那是极大的殊荣,更何况以高阳公主的身份地位,用得着去忌惮这样的女子?

    房俊只是发发牢骚,破事儿的时候您往我身上扔,好事儿就绕着我去找别人,话说咱现在没了兵部左侍郎的官职,书院又尚未成立,“司业”的职务自然没有上任,虽然有一个右屯卫大将军的头衔,可非战时哪个大将军成天呆在军营里头?

    这说来说去,咱几乎与一介白衣无异。

    起码也得把咱“上柱国”的勋阶给解决了吧,哪怕是低职高配,咱也认了……



    然而李二陛下却似乎未听出房俊讨要勋阶的潜台词,而是瞪着房俊不悦道:“无知竖子!那新罗公主千娇百媚,实乃难得之美人,又是新罗王族,在新罗本地根基深厚,掌控着多条商路,朝堂上下不知多少人觊觎垂涎,你小子反倒挑剔起来,简直岂有此理!”

    房俊叹气,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声:“您看着好,您干脆自己娶了算逑……”

    杨妃连忙叱责道:“怎说话呢?没大没小!”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发怒。

    只是心中暗忖:老子若是年轻个十年,你以为还能有你什么事儿?

    ……

    书院尚未全部竣工,但是主体建筑业已大部分完成。

    就在昆明池西畔一座地形舒缓的山包上,数十栋建筑错落有致的掩映在林木山泉之间,占地极广气势恢宏。山门处建了一排精致的房舍,就在那一块镌刻着师说的大石头下面,书院成立之后会成为尽出山门的警卫门户,此刻暂时作为整个书院的“筹备指挥部”……

    一间窗明几亮的屋子里,房俊一身常服,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依旧是一张长条木桌,一应书院署官、书吏分列左右,正在召开书院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内部会议。

    书院的构架效仿国子监,有大祭酒一人,司业二人,院丞一人,主簿一人,下设经学院、兵学院、算学院、格物院、书学院、律学院六个学堂,每学堂另有博士三名、助教数人、直讲数人……

    整体机构相当庞大。

    不过关于书院各个学堂的博士、助教、之将等人选尚在各方博弈之中,一时之间难以落实,故而这一次会议与会者并不多

    除去房俊与身旁的褚遂良,下首的许敬宗,尚有担任讲武堂博士的卫国公李靖、经学院博士孔颖达、算学院博士李淳风、律学院博士于志宁……其中房俊和褚遂良还分别担任格物院、书学院的博士。

    各学科的博士,尽皆是当世各自学科当中之大佬,这阵容拎出来,足以震慑群伦,足见整个帝国对于这座“贞观书院”的重视程度。

    一群人端坐,皆是一方大佬,汇聚于此,气氛稍微有些凝重。

    褚遂良舔了舔嘴唇,他从来未曾在任何一个衙门里头当一把手,即便这书院之中尚有皇帝担任“大祭酒”,还有房俊与其分庭抗礼,但实质上也可以看作是一把手,所以一时间有些紧张。

    见到气氛沉闷,褚遂良心想自己必须站出来,趁着这个机会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若是能够在气势上压倒房俊那就更好不过了,于是干咳一声,开口道:“诸位……”

    与此同时,房俊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侧着,手里捧着茶盏,俨然前世混办公室时候的模样,好巧不巧的正跟卫国公李靖笑眯眯说道:“今日江南那边送来几尾松江鲈鱼,天下鲈鱼皆两腮,唯松江鲈鱼为四鳃,巨口细鳞,鳍棘坚硬,其肉嫩而肥,鲜而无腥,没有细毛刺,滋味鲜美绝伦,乃鱼中珍品。还有去年存下来的几坛江南竹叶青酒,卫公不妨明日过府,在下命人烹制,饮酒吃鱼,再令几名江南歌姬起舞助兴……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那才是人间享受啊。”

    李靖雪白的眉毛一挑,面露喜色,当即道:“那自然是要去的!去年与令尊携手同游江南,就曾品尝过那四鳃鲈鱼之鲜美,至今思忆美味,依旧口中生涎,难以忘怀!”

    两人自顾自的低声谈笑,说着鲈鱼美酒,浑然没去看尴尬至极的褚遂良……

    褚遂良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自己好歹也是两名司业之一,书院之中仅次于陛下的二号人物,结果这上任第一天就被房俊给硬生生摆了一道。瞧瞧房俊不以为意浑然没将自己放在眼中的的桀骜,褚遂良恨不得跳起来狠狠的甩过去一个耳光!

    可是他不敢……

    他敢得罪房俊,却绝对不敢得罪李靖。

    别看李靖如今手底下早已没有一兵一卒,似乎就是一只没了牙的老虎,然而谁都知道,自从李靖将手中兵权尽皆交卸的那一刻起,他本人几乎等同于加持了一件刀枪不入的金钟罩!

    再也不可能威胁到皇权的李靖,从此成为大唐帝国的一个象征,代表着横行漠北、奇袭阴山、覆灭突厥的旷世功勋!

    谁敢对李靖不敬,谁就是跟李二陛下过不去!

    褚遂良心中恨极,面色难看,强忍着尴尬与羞辱,在此干咳一声,正欲再次开口,便见到坐在李靖对面的孔颖达笑眯眯道:“当年随同二郎前往江南,亦曾有幸品尝到鲈鱼之美味,二郎,卫公,不介意老夫明日当一个恶客吧?”

    褚遂良差点将桌子掀了!

    干什么呢?

    一个两个的,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跑这里倚老卖老是吧?

    真特么的……就欺负我不敢翻脸是吧!

    房俊看都不看褚遂良即将暴走的神情,笑着对孔颖达说道:“瞧瞧您这话说的,您这等贵客,咱可是请都请不来呐,欢迎之至。”

    李靖亦对孔颖达笑道:“在下愿意同房驸马这等少年来往,已属异数,毕竟岁数差着四五十岁呢,没想到仲远贤弟居然有所同好,怎么,可是想要多跟年青人在一起相处,感受几分青春活力,多活几年?”

    他今年将逾古稀,孔颖达比他小了两三岁,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叟跟着一个将将弱冠的年青人饮酒作乐,实在是少见得很……

    褚遂良已经不止是怒火填膺了,而且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气。

    这是干什么?

    两个资历摆出来在大唐几乎无人能出其右的老家伙,明目张胆的给房俊撑腰,让他彻底的来压制自己吗?

    若是如此……形势不妙啊。

    于志宁冷眼旁观,一声不吭。

    太子一系在这一次书院筹建之中并没有捞到实际的好处,就连自己这个律学院的博士职位,还是念在曾经跟随长孙无忌、房玄龄修撰贞观律的资历从而添加进来的,更像是陛下的一种安抚。

    如今的书院,已然成为房俊与关陇贵族相互交锋、明争暗斗的战场。

    显而易见的是,这第一战,身为关陇贵族代表的褚遂良便败了一阵,而另一位与关陇贵族似乎更加亲密的许敬宗却一声不吭……

    现在于志宁想想房俊一反常态的与太子一系疏远距离,而太子也似乎对此不置一词、听之任之,这其中尚有什么是自己不曾知道的内幕?

    或许,房俊故意将太子从这一场与关陇贵族针锋相对的战阵之中排除出去?

    ……

    李淳风老神在在的安坐一旁,看着与李靖、孔颖达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却将褚遂良晾在一旁的房俊,心中暗暗好笑之余,也替褚遂良默哀了一下。

    依着他对房俊的了解,若是褚遂良被死死的压制住也就罢了,房俊非是斩尽杀绝之人,大抵还是能够给褚遂良留下几分颜面。可若是褚遂良誓要奋争到底,与房俊整一个长短高低,那么极有可能会被房俊不遗余力的彻底击倒……

    唉!

    官场之上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实在是腻歪得很,还是自己那太史局小小的衙门更清净一些,大家凭本事上位,安心的做学问,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

    褚遂良死死忍着怒气,敲了敲桌子,瞪着房俊道:“几位有私谊要叙,何不等到下职之后,促膝长谈?此地乃是书院,今日吾等之要务,乃是遴选书院学子的名额,还请分清主次轻重,勿要辜负陛下的重托。”

    于志宁闻言,暗暗摇头。

    张口闭口之间,便将陛下抬出来压人……这人一肚子草包,也就这样了。



    房俊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脸错愕,道:“哎呀呀,差点误了大事!那个谁,褚司业说得对,正事要紧……不过这事儿也简单,不就是学员的名额么?咱们几位都不是外人,本官就将话语敞开了说,谁都有个亲朋故旧,有些个推却不得的人情面子,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总得要开一开口子,不能事事照章办事、铁面无私,对吧?想必各位手上都有几个推迟不得的人选,只要不是人品太差、曾作奸犯科,就干脆都通过了吧,也算是书院给予诸位的一个福利,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一听,纷纷惊诧。

    本以为遴选学员人选这一关犹如铜墙铁壁,能够刷掉不少世家子弟,毕竟书院的档次摆在这里,决不能什么样的人都进来。

    可按照房俊的意思……这么儿戏呢?

    然而惊诧归惊诧,心里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正如房俊所言,谁还没个亲朋故旧?能够找到自己门上,那边是有着人情往来的关系,总不能将人家的要求都给推脱了吧?先前还担忧房俊这个“棒槌”玩铁面无私的那一得大家没脸给亲朋故旧们交待,结果这厮居然这般通情达理好说话……

    李靖最是干脆,闻言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放到桌上,道:“这是老夫当年几个老部下,求到面前,想要让家中儿郎进入讲武堂,老夫实在是推辞不过,不过决不让诸位为难,名单就在这里,大家看看可否够资格进入讲武堂,够资格,就进去,不够,老夫回头便回绝了他。”

    房俊伸手拿起那张名单,上头寥寥七八个名字。

    依着李靖在军中的人脉,求到他头上的人绝对不少,显然其中绝大部分已经被李靖自己给划去,剩下的这些,要么是当真有才能,要么便是实在推却不得。

    诸人一看李靖这般敞亮直率,也纷纷拿出一份名单……

    房俊抬头一扫,几人都将名单放在面前桌案上,唯有褚遂良面前空无一物。

    心中顿时一惊,暗忖难道自己走了眼,冤枉了这位褚大书法家?

    “褚司业一心为公、铁面无私,当真是吾辈改模呀!与您相比,吾等可真是自愧不如,无言面对陛下矣!”

    房俊感叹。

    褚遂良面如滴血,仿佛被一块大石堵在胸口,张口欲言,却终究又闭上嘴。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单。

    然后,又是一张……

    最后,又一张……

    屋内瞬间安静。

    一股名为“尴尬”的气氛在疯狂蔓延,使得褚遂良恨不得一头钻到桌子底下,永远不出来。

    他也想干脆就不将这份名单拿出来,瞧瞧人家最多的也就二十几个名额,而自己这边呢?三张纸,密密麻麻的名字足足有百余个……

    可他不拿出来也不行。

    这是自己能够担任书院司业的代价,若不能满足那些个关陇贵族的要求,将这些关陇子弟尽皆招入书院,恐怕自己随时随地都能够得到反噬,到那个时候就不仅仅是从这个位置上滚下去那么简单了,弄不好,还得摊上一场牢狱之灾。

    这些年,自己屁股底下可不干净……

    ……

    诸人面上神情玩味,房俊这小子太坏了,用话语挤兑得褚遂良下不来台,果然是其一贯的跋扈作风。

    看得出来,这往后褚遂良在书院里头的日子不好过……

    房俊看了看桌上的名单,再看看褚遂良手里的那好几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褚司业何必尴尬?吾等秉承圣意坐在这个位置,自当鞠躬尽瘁竭力报效,然则人在官场,难免身不由己,本官还是那句话,谁都有几个亲朋故旧,推不开的情面,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通融一番亦是无可厚非……”

    李靖、孔颖达等人都无可无不可。

    名单就在这里,别人的收容了,你也得收容我的,大家你好我也好。你房俊若是一个都不收容,咱们也没话说,有我就有你,一碗水端平,那些求到面前的关系也无话可说。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早已不必要在乎谁的面子,只要别来撅他们的面子就行。

    褚遂良最是长长的吁了口气。

    他最怕房俊说什么“汝这名额太多,岂将皇帝赋予的差事当成买卖人情的手段”这等诛心之言,相比起来拒绝自己的名单反倒更能让自己接受。

    可毕竟身后有着关陇贵族的巨大压力,若是全盘被拒绝……当真是无法交待。听着房俊这话,褚遂良一颗心算是放下了,居然情不自禁的对房俊涌起一股感激的情绪……

    这人固然是个棒槌,但办事讲究,有前途啊。

    房俊见到褚遂良长吁了一口气的神情,笑了笑,提议道:“不过陛下既然将书院交到吾等手中,吾等自然要负起监督之责,尽心竭力,兢兢业业,不负陛下之殷望。不如这样,诸位将各自的名单念一遍,想必名单上都是些世家子弟,吾等平素纵然不识,但大抵亦会有耳闻,若有声名狼藉、作奸犯科、亦或是从未听闻其名声、知之不详者,便可出言反对,咱们一共七人,有半数反对者,便少数服从多数,将其暂时搁置,容后另行商讨,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

    皇帝将书院交托给大家,总归是要兢兢业业尽心尽力,总不能谁拿出一份名单,上面写着谁的名字就悉数都能进入书院吧?太过敷衍,别说皇帝会不满,大家心里也不自在。

    可人数又实在太多,单单褚遂良那名单上便不下于五十人……若是一个个商议、考量,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大家别的事情也别干了。

    房俊的提议甚为合适,既能够快速决定学员的人选,又能从中遴选出来一些不够资格的,看上去有进有出、极为妥当。

    而且被拒绝的人选也只是暂时搁置,若是某些人选因为与在场几人之中有过龌蹉、仇隙进而导致被拒,也还有机会在后续商讨之时通过。话说回来,若是某个人选当真与在座七人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有仇隙、龌蹉,那这人还是不要进到书院为好,进来了怕是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非常公平。

    房俊见到诸人并无异议,便道:“书院开学在即,事务千头万绪,咱们别在区区的学员人选上过多浪费精力与时间……那咱们就开始?”

    褚遂良道:“那就开始吧。”

    房俊颔首,道:“好,那就……从推荐人数少的先来?”

    褚遂良想了想,同意:“可以。”

    诸人瞄了一眼面前的名单,褚遂良最多,接下来是房俊、于志宁、许敬宗不相上下,孔颖达又次,最少的是李靖与李淳风,薄薄的一张纸,聊聊几个名字。

    这两人一个是身份有所不同,需要避嫌,不便与太多人联系,一个则纯粹是身份使然,太史局这个地方看上去神秘重要,实则平素与官场的联络最少,几乎自成一系,游离于官场之外。

    李靖笑着对李淳风道:“李太史先来吧。”

    李淳风亦不客气,笑道:“那就承让了,明日去房府饮酒,贫道多敬卫公一杯。”

    李靖哈哈大笑:“一杯怎够?房二郎最懂享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专门的收藏的江南竹叶酒,怎么也得给他喝光了才行!”

    房俊便道:“那可不成,在下酒窖之中储存的竹叶酒足足有二十几缸,把您喝醉了,全天底下的百姓跟咱要一个清醒着的‘军神’,咱哪里去弄?”

    诸人一起笑了起来,气氛很是轻松融洽。

    起码看上去是……

    李淳风咳了一声,清了清嗓,照着名单念了七八个名字,一直到念完,无人表示其中有不合适之人。

    事实上李淳风名单之中皆是太史局体系之内的子弟,太史局最重要的职责便是观察天文,稽定历数,凡日月星辰之变,风云气色之异,由太史令率其官属占候之。

    故而,所有的人选都是准备尽入算学院。

    这跟其余几人的名单没有丝毫冲突,通过自是在情理之中。

    接着便是李靖。

    念了七八个名字,也无人提出异议,毕竟这位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就这么几个嫡系的部下举荐的子弟,谁好意思给拒之门外?

    “军神”的面子,还是沉甸甸的有分量。

    褚遂良观察一阵,见到正如房俊所言基本就是走个过场,房俊也丝毫没有难为哪个的意思,顿时愈发放心了。

    赵国公交待的任务,看来可以轻松完成了……



    这投票之法,看似儿戏,实则最是公平。

    都在官场上厮混,既有亲朋故旧,也难免有政敌对手,同样的一个人选,有人觉得可以通过,有人就会予以阻拦,撕扯起来大家毫不退让,着实麻烦。

    如何能够快速解决?

    少数服从多数,实在是再公平不过。七个人中有超过四个人不同意这个人选进入书院,那么纵然官司打到陛下面前,大抵也还是这个结果,陛下亦会照顾更多人的颜面。

    名单快速的念完。

    甚至在于志宁念出“窦德威”这个名字的时候,褚遂良斜眼去看房俊,房俊依旧面上带笑,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更未出言反对。

    窦家兄弟与房俊素有嫌隙,朝野尽知,他反对在情理之中,不反对反而让人觉得不合常理。

    于志宁看看房俊,心中暗暗称赞,果然心胸宽阔,有大将之风。

    褚遂良一颗心彻底放进了肚子里……

    轮到许敬宗的时候,这位素来以“阴险”、“无耻”而闻名的文坛宗师不紧不慢的摊开纸,第一个就念出了“许昂”的名字,那是他的长子……在座诸人神色都略微有些奇怪,毕竟无论在哪一个年代,都讲究谦虚是美德,就算你儿子当真够资格进入书院,你让旁人带你举荐也行啊,非得自己念出来?

    可这位面不改色,没事儿似的,一连串的将自己几个儿子的名字都念了出来……

    褚遂良瞅瞅房俊,见其面无异色,再看诸位亦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孔颖达甚至打了个哈欠,心里便暗暗后悔。

    他这名单上,只有次子褚彦冲,并没有自家长子褚彦甫的名字。

    在他看来,自己借由关陇贵族的强推这才坐上书院司业的位置,明显就是要与房俊分庭抗礼、争权夺利,若是再想将一贯与房俊深有嫌隙的长子举荐进入书院,怕是必然招致房俊的强烈反对,就算弄进了书院,房俊这棒槌也会憋着劲儿的找麻烦。

    万一被他在给寻到由头干脆将褚彦甫给开革出去……岂不是更丢人?

    还不如干脆就不举荐长子,避免了房俊找麻烦,还能给外人一个“大公无私”的好噱头。

    结果现在发现人家房俊还是有底线的,哪怕私底下争斗得再是厉害,再是有龌蹉,公事之上却能秉公办理,也更通情达理懂得通融。

    想想也是嘛,都是同朝为官,除去有什么杀父之仇之类的,哪里用得着成天横眉立目不共戴天的?

    这人虽然棒槌,但开始有胸襟的……

    唉,早知如此,就将长子也写进来了,如今却是错过了好机会,容后再想想办法。

    这时候,许敬宗也念完了名单,大家依旧没什么异议,便都看向褚遂良。

    褚遂良名单最厚、上面人数最多,所以留到最后……

    咳嗽一声,褚遂良拿起名单,念了起来。

    “褚彦冲……”

    第一个就念到自己次子的名字,其实褚彦冲的名字原本并非排在第一位,只不过有了许敬宗的前车之鉴,褚遂良觉得眼下这些人已然形成了一个“潜规则”,那就是对于各自的子侄容纳性都非常大,所以他悄悄将褚彦冲的名字提前,以免夜长梦多。

    “反对!”

    突兀的一生话语想起,将想要继续念名单的褚遂良噎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然后他傻傻的抬起头,看向出声的房俊。

    褚遂良眨眨眼,什么情况?

    房俊见到褚遂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似乎为了确定刚才的话就是他说的,所以一脸笃定的点点头:“本官反对!”

    褚遂良觉得不可思议,先前大家念名单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到了自己这就出岔了?

    “不是……为什么呀?”

    褚遂良问道,他还沉浸在刚刚别人念名单时候那种畅快愉悦的气氛之中没转过神来。

    房俊摊摊手,反问道:“这褚彦冲是个什么货色,您这位当爹的难不成不知道?不学无术也就罢了,整日里欺男霸女嚣张跋扈,这样的人若是放进书院之中,咱们怎对得起陛下的托付?”

    褚遂良气坏了。

    自家老二虽然也不是个什么老实孩子,可“欺男霸女嚣张跋扈”就过分了吧?

    那分明是老大……

    不过这时候他也明白了,房俊这就是卯着劲儿要跟自己作对,别人的名单一笔带过,到了自己这里就卡脖子。

    不由怒道:“荒谬!人之善恶,焉能由你一言而决?”

    房俊一脸无辜:“这说的哪里话?刚刚咱们定下了规矩,若是有人对人选不满,可以提出异议。本官觉得褚彦冲轻浮无才、性情乖戾,为了不辜负陛下将书院交付于吾的圣意,固然要得罪您那也得实事求是,何错之有呢?再者说了,本官一人之反对,又决定不了一个人选的取舍,此间坐着七个人呢,只要大家都赞同褚彦冲进入书院,本官纵然不服亦没有话说,少数服从多数嘛。”

    褚遂良眼皮子乱跳,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自己好像不经意间掉进了一个圈套……

    他转过头,看向其余几位大佬,见到诸人面无表情,心里愈发慌乱。

    使劲儿咽了口唾沫,褚遂良看向孔颖达:“孔师可有意见?”

    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他甚至用上了“孔师”这等以学生自居的称谓,事实上两人之间屁的关系也没有……

    可他能怎么办?

    他也很无奈啊!

    察觉到自己掉进了房俊的圈套,他哪里赶去问素来将房俊视若子侄的李靖,同为太子一系的于志宁,以及坊间百姓都知道与房俊交好的李淳风?

    固然孔颖达也与房俊有着忘年之交,但毕竟一代大儒的身份摆在这里,想来不至于为了迎合房俊便说出违心之言……

    孔颖达瞅了瞅房俊,在褚遂良殷切的目光之中微微叹口气,道:“令公子性情疏狂,不学上进,这性子尚需打磨。这书院的第一届学子,必定万众瞩目,就连陛下亦是心怀殷望……不若让令公子稍稍沉稳两年,以后再让他进入书院就读,老夫可以给你一个保证,只要令公子进学向善,舍了这张老脸亦要给你讨这一个名额,至于这第一届……就算了吧。”

    老头的性子没有那么刚烈,年岁越大,越向着老好人的趋势发展,但心底的坚持却未曾松动半分。

    褚家兄弟平素的名声早已传遍长安,最是纨绔不肖,这等人若是成为书院的第一届学子,对于书院名声的打击将会是毁灭性的。

    这是孔颖达所不能容忍的。

    但他也看出来房俊其实早就给褚遂良设下了圈套,就等着褚遂良钻进来,论起亲疏远近,自己也同房俊更亲近一些,却也不忍看着褚遂良的脸面被房俊狠狠的剥个干净,委婉的向褚遂良提出了建议……

    第一届第二届其实有什么区别呢?

    等一等吧。

    只要这口气你忍了吧,老夫舍了这张老脸,也给你找一个台阶下……

    褚遂良不是笨蛋,他明白孔颖达的意思,但这口气岂是那么容易咽下去的?

    他挣扎着看向许敬宗。

    自己这次是靠着关陇贵族的推举而上位,许敬宗更是素来与关陇贵族亲近,那么自己与许敬宗便是有一层盟友的联系,你总得站在我这边吧?

    哪知道许敬宗迎上他的目光,然后稍稍错开,干脆利落的说道:“反对!”

    褚遂良:“……”

    这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房俊这厮居然将许敬宗也给拉拢过去,一个鼻孔出气?

    褚遂良不敢再问了,李靖、李淳风想来都会站在房俊那边,至于于志宁……他的意见已经无关紧要。

    褚遂良咽下了这口气。

    他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关于书院权力的斗争就已经白热化,自己与房俊之间虽然没有发生战争,但是刀来剑往一点也不逊色与沙场争锋,谁能执掌大权,谁被迫伏低做小,接下来的一系列斗争之后,就将见个真章。

    要顶住!

    吸口气,褚遂良眼色恢复,绝口不提次子之事,继续就着名单念到:“高真行……”

    “反对!”

    褚遂良的话音未落,房俊的声音已然响起。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房俊根本都没听清褚遂良念的是谁的名字,一句“反对”早已经等在那里,脱口而出……

    “娘咧!”

    褚遂良拍案而起,对房俊怒目而视。

    屁的“少数服从多数”,这特么就是给老子设好的圈套啊……



    胸襟?

    气度?

    通情达理?

    统统不存在!

    褚遂良心里、眼里都在冒火,这房俊根本就是个棒槌!

    屁的“少数服从多数”,这特么就是给老子设好的圈套!

    最可恶的是,自己还特么傻乎乎的就钻了进来……

    褚遂良瞪着房俊,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房俊还是一脸无辜的模样,吃惊道:“褚司业,这般火气冲天的却是为何?”

    褚遂良咬着牙:“为何?你心知肚明!”

    房俊两手一摊:“您这话说的毫无道理,赞成亦或是反对,每一个人都有这个权利去表述,这可是咱们刚开始就说好的,您总不能对您有利的时候就默不作声,对您不利了就跳出来反悔吧?”

    “放屁!”

    褚遂良觉得自己的火气已经烧着了天灵盖,根本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出口成脏:“汝反对褚彦冲也就罢了,咱们之间的恩怨牵扯了后辈,吾不多言。可汝反对高真行又是为了什么?就因为高真行亦曾与你素有积怨?”

    “啊!对啊!”

    房俊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那高真行与吾素来不和,打架不知打了多少回,那厮的腿都被吾打断过……这么大的仇怨,难不成褚司业想要吾以德报怨,化干戈为玉帛?抱歉,做不到。”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差点把褚遂良噎死。

    却组织不起来语言反驳。

    是啊,人家房俊与高真行见了面就掐,那是当真下死手,这等仇敌你还得逼着人家捏着鼻子同意进入书院?

    官员也是人,是人就得有喜好厌恶,反对是正常,赞成才不合常理啊!

    褚遂良知道房俊就是在狡辩,他反对的根本不是高真行,分明就是跟自己杠上了,无论自己刚刚念出的是谁的名字,这厮一准儿也是反对。

    可他这会儿已经气昏了头,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气呼呼的怒斥道:“那窦家兄弟亦曾与汝素有仇隙,也曾被汝打断过手脚,为何刚刚汝不曾反对,现在却唯独要反对高真行?汝就是在针对本官,此事绝不善罢甘休。”

    一旁的于志宁恶心得不行。

    以他的智慧,自然明白褚遂良非是针对他,只是拿着窦家兄弟说事儿。可问题是他亦是受人所托,万一房俊这个棒槌被褚遂良给惹毛了,回过头来盯着窦家兄弟说事儿,死活要将窦家兄弟的名字勾划掉,那可怎生是好?

    瞧瞧在座的几位,许敬宗明显已经投靠了房俊,李靖、孔颖达、李淳风三人尽皆地位超然,虽然不至于摆明车马的给房俊站台,却也明显是倾向于房俊的,现在又弄出一个“少数服从多数”,这根本就是房俊的一言堂啊!

    一旦房俊要找窦家兄弟的麻烦,谁也挡不住……

    于志宁阴着脸,瞪着褚遂良,心底的火气腾腾直冒。

    你有能耐跟房俊使去,别把老子牵连进去!

    玩不过人家就胡乱一顿撕扯逮谁咬谁,这人怎地这般没品?

    好在房俊并未打算找窦家兄弟的麻烦,只是淡然说道:“本官虽不敢说胸襟宽阔,但是起码的度量还是有的,吾与很多人都曾有过冲突,也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恨上吧?其实吾与高真行也并非不死不休,只是他这人品性不行,褚司业却为了一己私利硬要将其塞进书院里来,请恕本官不能答应。”

    褚遂良快要气疯了。

    你特么居然还摆出高风亮节来了?

    老子啐你一脸!

    心中火气再也按耐不住,将名单捏在手里揉作一团,狠狠的丢在地上,而后转身气冲冲的出了屋子。

    他算是看明白了,如今的书院根本就是房俊的一言堂,自己玩不过他。

    若想反败为胜,那就只能将这口气忍着,等到将来所有书院的主簿、博士、全部就位之后,自己再拉拢一波,形成与房俊分庭抗礼的势力,与其一争短长。

    他却是没有想过,万一到了那个时候,人家房俊不玩“少数服从多数”这一套了怎么办?

    要知道,“投票权制度”可不仅仅只是一种模式,同样是一人一票,可以采用最基础的“单一获胜者制度”,亦可采用“排序投票制度”,甚至是干脆来一个“不同投票权制度”……

    反正任何一种制度都是在“民主集中制原则”的基础之上,谁敢说不公平?

    其中的花样,分分钟玩死褚遂良……

    褚遂良想不到这些,怀揣着满腔怒火拂袖而去,出了屋子,站在门前石阶上,俯瞰着山脚下碧波荡漾烟波浩渺的昆明池,怒火渐渐熄灭,代之而起的便是满腹愁绪。

    这该如何向长孙无忌以及其身后的关陇贵族们交待呢?

    出师未捷,第一个回合便被房二那个棒槌打得落花流水颜面无存,实在是丢人……

    褚遂良忍不住揉了揉脸,通往名臣之路上充满了拦路猛虎、剪径蟊贼,崎岖而艰难呀!

    ……

    屋内。

    诸人坐在椅子上,面面相觑。

    孔颖达咳嗽一声,摇头道:“这样不好。”

    虽然他与房俊亲近,可是近日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联合房俊将褚遂良摁在地上狠狠摩擦……好说不好听啊,有损他“为人师表”的风范。

    李靖也叹气道:“暴躁了。”

    虽然勾心斗角非是他的强项,但是活了这么大岁数,见惯了风浪,也看得出房俊此举有些操之过急,而且手段太过暴躁,恐怕引起不好的风评,甚至招致御史弹劾。

    当然,这厮根本不惧御史弹劾,更不在乎自己的官场名声……

    房俊不说话,不反驳,只是狠狠瞪着许敬宗。

    娘咧!

    被这个奸贼耍了一道……

    说了自己打压褚遂良,你随后卖个好,只要打掉褚遂良的气焰令他往后老实一些就好,不要弄得血淋淋的太难看,结果小爷当头一棒砸过去了,你特么居然一声不吭不劝架?

    许敬宗打了个哈哈,被房俊盯得心里发毛,白胖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啊哈哈,这人性子还真是急啊,二郎固然反对他举荐的人选,可咱们这不还没表态么?二郎觉得那人选不合适,可或许咱们认为合适呢?少数服从多数嘛,总得大家都表态完了再说吧?”

    孔颖达看看房俊,再看看许敬宗,就知道这两人不知为何联合在了一处,褚遂良往后在书院里有得气受了。

    他地位超然,坐在这里也是皇命难违,懒得去管这些个争权夺利的破事儿,能够看在情面上给房俊站台,就算是不错了,打了个哈欠,道:“书院管不管午膳?”

    这年代普通人都是一日两餐,不过达官显贵们自然不在其中,某些权重的衙门甚至会为逗留衙门处理公务的官吏们准备午膳……

    “管,必须管!”

    书院的名字叫做“贞观”,前面还有一个“皇家”的前缀,就相当于李二陛下的私产,是李二陛下拿出内帑来全资成立的,又有整个“东大唐商号”在背后远远不断的输血,简直富得流油。

    所有的待遇都是最顶尖的,又岂会在乎区区一顿午膳?

    不单建筑了诺大的食堂领官员、书吏一日三餐都得以解决,甚至效仿后世的学校食堂,所有学生只需要缴纳少许的伙食费,便可以在食堂就餐。个别家庭状况特别贫困的,更会有减免政策。

    “不过食堂刚刚设立,设备不完善,厨师水准也不行,要不干脆在下做东,一起去松鹤楼喝几杯?”

    “善!”

    “如此甚好!”

    “这个……怕是影响不好吧?”

    于志宁沉吟半晌,打断了兴致勃勃的诸人。

    一个系统七个官员,结果前脚将人家褚遂良给气走了,后脚另外六人一起跑去酒楼大吃大喝……这分明是抱团欺负人啊!

    李靖却不管这些,起身道:“规矩摆在这里,人人遵从,他褚遂良沉不住气野心甚大,怪得了谁?别去管那些个闲言碎语,快走快走,老夫腹鸣如鼓,今日要宰一顿大户!”

    孔颖达地位超然,李淳风游离于体系之外,许敬宗更是与房俊沆瀣一气,当即都站起身向外走。

    于志宁叹了口气,只能跟上。

    他可不想也同褚遂良那般被孤立在外……



    李二陛下非常重视这座书院。

    按照房俊描述的构想,这座书院将会在未来源源不断的为帝国提供民生、算学、格物等等方面的人才,等到这些学成之后的学子充斥到帝国上上下下各个阶层之中,“专业的事情由专业的人处理”,帝国国力必将迎来井喷式的爆发,愈发巩固“天下宗主”的霸主地位。

    尤为重要的是,将来会有无数的寒门学子进入学院,学成之后成为帝国基层官员,这对于打破世家门阀对于政治资源的垄断简直就是釜底抽薪……

    世家门阀不是看不到其中的危机,他们也已经展开了反击的方式。

    他们的方式不是粗暴的抵制书院,因为他们也看得到书院对于人才培养的优势,所以他们迂回而战,直接渗透进书院里头,从官员到书吏,再到学员,慢慢的将世家门阀之外的势力渐渐排斥出去,然后一层一层的将整座书院据为己有。

    李二陛下很满意世家门阀的做法。

    大家争权夺利这很正常,只要能够将影响范围控制在内部,不引起朝局的动荡、人心的浮动,不破坏贞观盛世的大好局面,李二陛下也愿意采取同样温和的方式予以应对。

    大家靠着阴谋诡计相互争斗,谁胜谁败都能够保持冷静,这很好。

    他当年靠着掀翻规则登上帝位,早已意识到了藐视规则的危害性到底有多大,所以此刻很是欣慰大家都能够谨守着某些规则,不去试图打破规则掀了桌子。

    当然,谁敢不顾规则掀桌子,他李二也不是吃素的,老子当年就是靠着掀桌子才得了这锦绣江山,论起掀桌子,你们谁掀得过老子?

    ……

    书院那边的会议刚刚结束,李二陛下这边便已经得知了会议的过程,不禁摇头苦笑。

    他本想抬举褚遂良一回,毕竟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大的能耐没有,但是对于书画一道却是造诣精深,平素也很合乎自己的胃口,相处甚是融洽。所以即便知晓褚遂良与关陇贵族走得近,却也依旧准许其进入书院。

    在他看来,褚遂良这等人并无太大的能耐,纵然野心再大,也没有那个翻天的本事……

    如今看来,不仅是翻天不成,就算是想要安稳度日都难。

    褚遂良以为书院是一个攫取政绩的好地方,却从未想过根本就是虎口夺食,有房俊这么一头猛虎在,书院几乎就成为一个坚固的兽柙,褚遂良老实一些也就罢了,若是一味强硬,怕是搞不好就得废了……

    此刻,神龙殿一间偏殿之内,尚书左仆射李绩、赵国公长孙无忌、宋国公萧瑀就跪坐在李二陛下对面,看着李二陛下的头号“鹰犬”李君羡在其二胖嘀嘀咕咕,好半晌,李君羡才鞠躬施礼,退了出去。

    看着李二陛下一脸纠结无奈的模样,萧瑀奇道:“陛下,发生何事?”

    李二陛下啧啧嘴,沉吟一下,道:“没啥事。”

    倒不是有心瞒着,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可是褚遂良的境遇着实太惨,房俊那小子也是可恶,死死的压着褚遂良也就罢了,这前脚将人家狠狠的摁在地上,后脚就领着其余所有书院的官吏博士们去了松鹤楼喝酒……

    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褚遂良留啊。

    褚遂良虽然是关陇贵族强推上去的,但亦是他默许了的,某种程度上就是他李二的人,结果落得如此凄惨之下场,他这个皇帝也脸上无光,说出去都不好意思。

    三位大佬愈发惊奇。

    众所周知,李二陛下一贯是以心胸开阔、光明磊落的形象示人,这不是标榜,更不是做戏,这位皇帝本就是这般疏朗开阔的性子,一般情况下事无不可对人言,大家多年追随,早就习惯了皇帝心里并不藏着什么事儿。

    此刻居然欲言又止、言辞闪烁,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互对视一眼,均不得要领。

    李二陛下咳嗽一声,道:“刚刚商议到哪儿?哦……薛万彻自请前往辽东担任营州都督是吧?诸位爱卿说说吧,对这事儿如何看法。”

    长孙无忌道:“陛下抱恙,导致东征延误,此刻依旧有数十万兵卒云集幽营二州,枕戈待旦,只等着熬过这一个冬天,明年开春的时候追随陛下骥尾,踏平高句丽。此刻辽东宜静不宜动,薛万彻性情暴躁,有勇无谋,恐怕难以安抚数十万驻军。”

    此刻辽东云集了大唐最精锐的军队,即便因为李二陛下染病延误了东征,却并未各自返回原驻地,依旧驻扎辽东等候来年春天一鼓作气征伐高句丽。如今是幽州都督周道务兼任幽营二州之军务,可谓一手遮天权柄赫赫,不出意外,只要东征得胜之后,必然叙功进爵。

    周道务乃是关陇贵族悉心培养的年轻将领,眼瞅着东征的功勋唾手可得,岂能愿意让薛万彻前去分润功劳?

    萧瑀亦道:“眼下辽东汇集了数十万大军,这些兵马来自全国各地,驻留时间愈长,军心愈发不稳。陛下应当派遣一位稳重的臣子前往抚恤兵卒,安抚军心,协助幽州都督周道务掌控局势,而非是薛万彻这等野心勃勃的战将。”

    这就是中肯之言了。

    那么多的兵卒云集辽东,每日里耗费无数钱粮这还是小事,反正眼下大唐仓库丰盈,又有来自于南洋的稻米从海路不断的运抵幽州,一年半载的倒也不虞。但是这军心却一定要稳住,派遣文官前去,远比一个武将更能够安抚局势。

    李二陛下看向默不作声的李绩,手指头敲了敲面前的桌案,道:“懋功啊,你也说说看。”

    对于李绩,其实李二陛下深有不满。

    他自然是了解李绩闷葫芦一般的性格,可是以往您作为大臣,要明哲保身谁也不愿得罪,咱可以依着你,但现在你已经是当朝首辅了,百官之首,依旧这般珍惜羽毛,这算什么?

    说严重点,你这就是罔顾圣恩呐……

    也就是咱胸襟宽广,若是换了脾气暴躁的隋炀帝,说不得就一杯毒酒三尺白绫送你上路了……

    李绩似乎察觉到了皇帝的不悦,想了想,说道:“二位之言,某不敢苟同。军中最是激进,数十万兵卒汇集一处,每日里不知有多少问题出现,再是能力卓越的文官,面对那些个粗坯杀才亦是束手无策,必须要有强势人物坐镇弹压才行。薛万彻刚刚自北疆挟大胜之威返回,名声震动天下,有他坐镇辽东,定然能够压制那些个骄傲不逊的骄兵悍将,稳定辽东局势,等待明年开春,陛下御驾亲征。其实房俊是最好的人选,‘封狼居胥’、‘勒石燕然’这等盖世功勋足以震慑全军,只是……薛万彻也不错。”

    他话中未尽之意,在场几人自然都听得懂。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便是最令人头疼的问题,臣子自然没个好下场,皇帝的威信亦会受到严重打击。

    房俊以弱冠之龄横扫漠北、覆灭薛延陀,军功直逼卫青、霍去病之辈,若是再让他前往辽东坐镇,等到明年东征之时再添一份军功……

    繁花着锦是一段佳话,烈火烹油却可能引发一场灾难。

    李二陛下沉思半晌,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让薛万彻拜领营州都督之职,即可赶赴辽东坐镇,一则稳定军心,再则亦要提防高句丽。”

    “喏!”

    李绩赶紧应下。

    长孙无忌微微叹了口气。

    不出意外,明年东征之时,现在的营州都督必然会成为大军先锋,皆是攻城掠地摧城拔寨,功勋赫赫无可比拟。不过周道务无论资历亦或是军功都远远不及薛万彻,却是是没奈何的事情……

    薛万彻之事告一段落,李二陛下又说道:“房俊前日将一份调令递交至兵部,意欲将右屯卫将军薛仁贵调任至安西都护府担任司马一职……诸位觉得,是否予以应允?”



    李绩有些纳闷。

    薛仁贵乃是房俊麾下战将,漠北之战战功赫赫,能力卓越,按理说无论如何调动,只要是在正常的调任范畴之内,那都是兵部的事情,皇帝陛下没理由过目,更不可能插手其中。

    不过转念之间,李绩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武将与文臣一样,到达了一定的地位,必然会有无数的枝节根茎与之攀附交错,这是必然会出现的现象,绝非简单一句“纠集朋党”便可以杜绝的,或远或近,或多或少,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关键是要看这些大佬能否秉持初心、报效君王,一旦心思偏了,那就是“结党营私”……

    皇帝陛下这是打算光明正大的给房俊站台,允许他在军中自成一派!

    按理说他李绩如今依然贵为宰辅之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是却依旧难以遏制的羡慕嫉妒起来。

    瞧瞧皇帝对房俊的看重,该打打该骂骂,可是到了力挺的时候那可是半点都不含糊。

    李绩觉得就算有人告诉他,房俊乃是皇帝失散多年的私生子,他都会坚信不疑……

    *****

    不过话说回来,谁都得承认房俊之所作所为,的确值得李二陛下如此看重。

    忠心耿耿且不必说,朝堂上这些人固然暗地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可是当真心存不轨之念、梦想“彼可取而代之”的很少很少。房俊最大的功绩,不是赫赫的军功,而是一手筹建的“东大唐商号”和皇家水师,这给李二陛下的内帑带来源源不断的海量财富,使得李二陛下可以放开手脚去干自己想干的任何事情。

    历朝历代,财源都是个大问题。

    内政需要钱,打仗需要钱,没钱坐困愁城束手束脚,任何理想都是镜花水月,可钱哪儿那么容易搞?税太重会盘剥百姓,那是竭泽而渔,智者所不为也,增收商税乃是与大臣争利,会导致朝局动荡得不偿失,就算是汉武帝那样杀伐决断的一代雄主,也不得不推出一个桑弘羊为其敛财,这才积攒下来家底发动对匈奴的战争,最终成就一代霸业。

    可桑弘羊在盐铁专营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经济政策完全就是在“薅羊毛”,谁有钱就薅谁的毛,弄得天怒人怨、怨声载道,间接铸成了其悲惨的结局。

    而房俊是怎么做的呢?

    人家的眼光从来就未曾放在国内,世家门阀、功勋贵戚的那点家底儿根本就不曾看上眼,从一开始,打得就是外贸的主意。

    “东大唐商号”在疯狂敛财之余,还将世家门阀尽皆绑在战车上,面对庞大的利益,即便李二陛下明目张胆的施行其“打压门阀”的政策,世家门阀们亦不得不捏着鼻子小心翼翼的应对,不敢有一丝一毫过火的表现。

    原因无他,实在是“东大唐商号”的利润太过庞大,只要李二陛下的意图不是覆灭门阀,那么这些门阀就都得忍着……

    等到皇家水师成立,敛财的速度更是夸张。

    最开始的时候皇家水师横行大洋满世界的点火,惹得朝中大儒纷纷唾弃指责,自古天朝上国都是与邻为善,邻国前来朝见递上贡品,喊一声“宗主”,那边是举国同庆的大好事,按着贡品翻上个三五倍再回赠过去,“上国”物阜民丰不差这么点儿,“下国”载誉而归民众欢呼,一个上演了一出“盛世华章”足以录入史册以供百世荣耀,一个得了实惠喜笑颜开,大家欢天喜地开开心心,多好?

    可房俊这厮就是个棒槌,戾气太重,人家的内政干你屁事?用得着你万里迢迢的开着战船去掺和一脚?甚至直接参战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简直是太过分了,有损我天朝威仪啊!

    弹劾的奏章雪片一般飞向陛下的案头,尽管谁都知道房俊那厮根本不惧任何弹劾,甚至有可能对弹劾者施以报复,但御史台的言官们在各自身后大佬的压迫之下也不得不如此。

    不如此如何彰显儒家的仁义?

    结局便是,房俊在满世界的点火之后,又开始满世界的圈地,一处接着一处的港口成为大唐的领土,通商、免税、驻军,这些前所未有的手段一一施展开来,最终将这些孤悬海外的港口与大唐本土连接在一起,成为了一条条黄金海路,无数的商船在水师战舰的护航之下往来于大唐与异域,海水一般的财富汹涌澎拜的汇聚到了大唐。

    巨大的财富冲击这大唐的每一个阶层,从达官显贵、门阀士族,到官员胥吏、贩夫走卒,尽皆感受到这股财富的冲撞所带来的好处。

    这还没完。

    似乎房俊依旧嫌弃这等敛财的速度过于缓慢,随后他又将目光瞄准了倭国,强行攻占佐渡岛、租借倭国领土,将倭国境内的矿山一座接着一座的侵占,然后堂而皇之的开山采矿,一船一船的黄金白银运往大唐,卸入皇帝陛下的内库。

    朝堂上有很多有识之士,都明白“财富推动社会生产力进化”这样一个道理,虽然谁也无法准确的表达这个境界……财富不是衡量的,只要花出去,它就会变成坚固的城池、牢固的房舍、平整的道路、奢华的商品、精良的军械……

    整个帝国从上到下,都会享受到财富所带来的实惠。

    财富可以使得基础设施得以愈发完善,可以使得更多百姓有书可读,可以使得商品贸易更加繁荣,可以使得帝国可以发动更多的战役去征服敌人……

    放在以往,谁能想象数十万大军滞留辽东长达两年的时间?

    大隋就是因为筹集东征的军械粮秣横征暴敛,最终葬送国祚,而大唐现在却可以从容的发动这样一场国战,即便因为皇帝陛下染病不得不延缓一年,却依旧不伤根本,游刃有余……

    这样的一个臣子,哪个皇帝不喜欢?

    *****

    薛仁贵调任安西都护府司马的任命毫无疑问的予以批准,没有谁会在这样的一件事上与房俊作对,而且皇帝在隐晦的表示了要力挺房俊成为军方一大派系的前提下,与房俊作对,就等同与皇帝作对。

    为了薛仁贵这样一个小人物,犯不上。

    至于房俊成为军方一大派系……这已经不是应不应该反对的问题了,而是随着房俊横扫漠北,谁还能够阻挡他的强势崛起?

    勿需官职,勿需爵位,他房俊的名字,就是“胜利”的化身,就代表了大唐军方一股冉冉升起的势力。

    从今而后,即便是长孙无忌、李绩之流,面对房俊亦要平等相对,再不能将其视为晚辈。

    所谓“时势造英雄”,趁势而起,便是英雄。

    如今的房俊却是“英雄造时势”,以一己之力,生生缔造出眼下的帝国威压天下、睥睨四方的无敌国势!

    无数的“英雄”,将会趁着房俊所缔造的“时势”而起,功成名就。

    ……

    回到府上,长孙无忌有些气闷。

    捧着茶盏,微微失神。

    他不知从何时起,更不知从何而起,那房俊便与长孙家形同陌路,甚至心生敌视呢?

    仅仅是因为觊觎长乐公主么?

    恐怕不是。

    自己与房玄龄虽然貌合神离,但毕竟作为陛下的左膀右臂,却是从未翻过脸,保持这最起码的尊敬,甚至长孙无忌一度想要让自己的某个儿子与房玄龄的幼女定下婚约,使得两家的关系更进一步。

    然而自从房俊崛起,一切似乎都在向着超出自己预知和掌控的方向飞速发展……

    从很久之前,长孙无忌便能够感受到来自房俊的隐隐约约的敌意,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然而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房俊大势已成,自今而后的朝堂之上自有其一席之地,等到陛下龙御归天、太子登临大宝,房俊便将一飞冲天,宰执天下。

    这基本就是已经注定的轨迹。

    而书院的成立,则愈发增添了房俊权倾天下的底蕴……

    一名管事上前,低声道:“家主,刚刚书院那边传回来消息,褚遂良举荐的名单,已然悉数被拒……”

    长孙无忌“哦”了一声,并未太过在意,自己力推褚遂良成为书院司业,他手里的那份名单便是对关陇贵族的汇报,就算是死,他也得把这件事儿给办妥当了,容不得半点差错。

    呷了一口茶水,长孙无忌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抬头惊诧问道:“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耳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