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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潜力,哪怕平素再低调的一个人,也会因为环境、年纪、遭遇等等因素,偶然迸发出不同以往的能力。就像隐藏属性一样,一旦被激活,就可以完成越级挑战……
但是你总得有个限度吧?
像是房俊这样,从默默无闻的酱油选手,一跃而称霸全服,你敢信?
反正现在萧楷见到房俊,就像是见到怪物一样……
房俊就笑道:“既然你萧老二也回来了,那咱们兄弟就一起联手,干一番大事业!什么‘长安三害’,什么‘大唐四公子’,都完蛋去吧,自今以后,整个大唐就得流传着‘醉仙楼五虎聚义’的传说……”
李思文没听清,不满道:“是新取的绰号吗?为什么是‘五鼠’,太猥琐了啊……”
刚说完,就被房俊一脚揣在大腿上,疼得直咧嘴。
房俊怒道:“是‘五虎’啊‘五虎’!哪里来的‘五鼠’?你耳朵塞了驴毛么?”
这小子傻乎乎的,特么的你怎么不来一个“五鼠闹东京”?
李思文现在对房俊那叫一个服气,被踹了一脚也不敢还手,只是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些什么。
“别跟这货瞎掰扯,房二,还是赶紧说说今日到底怎么个章程。”
相比来说,长孙涣估计是这屋里对这个聚会最上心的。
那日在房俊那里得到承诺之后,回到家便迫不及待的找到老爹长孙无忌。
干啥?显摆呗……
别以为你拿你大儿子当个宝,在别人眼里那就是根草!想要上“东大唐商号”这条船?
行!可人家只认咱长孙涣!
咱凭借的那是交情,至于您赵国公、当朝国舅的那点颜面,人家根本不在乎!
呵呵,私下里,人家可是叫你长孙老狐狸呢……
结果,长孙无忌拉着长孙涣,在密室里一谈就是大半天。
生平第一次,长孙涣感受到来自父亲的重视,要知道,以前他从未在这个密室里待得时间超过一刻钟,每一次都是和大哥商议完事情,把自己叫进去听通知……
房俊拍了拍手,将屋里的侍女全都赶了出去。
待到侍女鱼贯而出,关好房门,房俊才开口说道:“首先要说明一点的是,东大唐商号由我开创,所有的技术、产品都出自我的工坊,所以,一半的股份,是我自己的。其余一半的股份,才能拿出来我们五个人分。”
他自己要一半股份,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大家本来就是占便宜的,还能占了人家的根本?
但是对于其余一半的分配,房俊还要参与其中,萧楷问道:“可是怕我们这些家中不吃香的,拿不出太多成本入股?”
房俊摇摇头,说道:“大家都是兄弟,告诉你们也无妨。那一半股份,也不可能是我自己的……”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
众人恍然。
“东大唐商号”这么大一个摊子,怎么可能不入陛下的眼?
而依着那位属貔貅的性子,呵呵,不咬一口才怪了……
当然,人家也不是白咬,代价多多少少还是付出了的,虽然只是画了个饼,给了一根鸡毛让你当令箭……
“商号的船队,将会冠以‘皇家’的头衔。”这是自己老爹去跟李二陛下争取来的,若是换了房俊去说,呵呵,那自然是好处李二陛下拿,根本没付出那一回事,人家李二陛下一直吃的就是免费的午餐……
李思文嘶了一声,惊讶道:“这次陛下出手可挺大方啊……”
这话的意思,那就是李二陛下以往都是只吃兔子从不撒鹰……也就李思文这个纯正的夯货能说出这话,但凡有点心眼儿,谁敢这么说李二陛下的坏话?
藐视皇帝么……
大伙纷纷鄙视一番这无脑的行为,不过自是不会去告状。
冠名“皇家”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在座几人虽然聚齐了在大唐军政两界都极有影响力的家族,但是诺大的帝国,也不可能辐射到每一处城镇角落。这时候“皇家”的名声就会显现威力,谁敢为难李二陛下的买卖?
尤其是再跟番邦交易的时候,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名正言顺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国家贸易几乎为零,唯一数得着的就是朝贡贸易,但那个以物易物的实质更多一些,而且基本都是大唐收到一堆“土特产”,然后再赏赐出去真金白银,妥妥的贸易逆差……
除此之外,也就是民间的小打小闹。
萧楷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虽然他同房俊的关系其实要比在座的几个都深厚一些,但总是硬插进来,难免有人会有意见。
便说道:“却不知商号的股本,每一成要多少钱?萧家可以在这个价格上,再适当上浮一二。”
都不是笨蛋,他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萧楷这是堵大家的嘴。
长孙涣便不悦道:“没必要,房二带上我们大家,难道是为了钱么?若是为了钱,大可以公开募资,有的是人要多少给多少!”
房俊也道:“矫情了!”
萧楷略带尴尬的一笑,赔罪道:“某的错!待会儿给各位敬酒赔罪!”
屈突诠的性格不房俊还暴躁,拍了拍桌子,不耐烦的说道:“磨磨唧唧的烦不烦?房二你赶紧的说个价格,某回家去筹钱!”
这话正对程处弼的胃口,这货一直一言不发,这时候也说道:“家父有交代,无论房二要价多少,给多少股,不给的咱不争,给咱的不外让,说多少就多少,没二话!”
见到众人表态,房俊便将自己细思之后的计划和盘托出。
“有两个方式,大家任选其一。每人十万贯,半成股份,不参与海外贸易;或者,每人五十万贯,一成股份。”
萧楷有点懵:“房二,这账不对吧?按你所说,也便是海外贸易的那半成股份,值四十万贯?”
房俊点头道:“没错,因为海外贸易要筹建船队,所以要多。”
长孙涣可不是个草包,脑子很快,心算一下,亦道:“便是大唐境内,也是要有船队的,这个可以去收购旧船或者干脆将大型的船队买下来。为何海外的船队要靡费这么许多?海船即便造价比河船贵,也贵不上五倍吧?”
这些家伙平素在家里边都是摸不到正事的,家中有事,都是长辈之间商谈,至多带上长子,他们这些人早早就被人打发到一边玩去了,何曾这么商谈过这么大一笔买卖?
张嘴就是几十万贯,大唐能拿得出十万贯现钱的家族,绝对不超过五十个!能拿得出五十万贯现钱的,绝对不超过十个!
这种感觉太带劲儿了,所以议论得热火朝天。
房俊肯定的说道:“四十万贯,也只是我预算的数目,实际上,随时都有可能增加。我把话说在前头,到时候要求增资,谁拿不出或者不愿意拿,那就得减持股份。”
李思文倒吸一口凉气:“房二啊,我的亲祖宗,你这是打算造一个多大的船队?不是要弄一个水师出来吧……”
“呵呵……”房俊一笑,心说你还真就说对了……
不过这话现在可不能说,否则这帮一个比一个低调的家族很可能大退堂鼓,一个商号,你弄一支水师出来,干嘛,要造反啊?
将这些个大家族全都绑上战车,这才是现阶段房俊的主要目的。
这就像是一个超级挡箭牌,只要这些家族站在自己身后,随便自己怎么折腾,都立于不败之地。
想让我房俊倒台?
那行,做好你们的钱全都打水漂的准备吧……
但还是得给这几个家伙吃个定心丸:“我们的船队,将会建造一种全新的海船,以风帆为动力,无论东西南北风,都可以前进!”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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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楷奇道:“顶风也能前进?你可别扯了!”
房俊傲然道:“当然!”
难道让哥哥给你讲解一番什么叫“伯努利效应”?
古代船舶在海上航行主要依靠风力。秦汉时期,船舶应用风帆和随季节变化的季风,为大规模的航海活动提供了条件。
唐朝后期,直至宋朝之时,人们对季风规律的利用更加娴熟,东南亚太平洋航线和南亚印度洋航线利用太平洋、印度洋夏季吹东南风,冬季刮西北风来航行。朱彧《萍洲可谈》说:“船舶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风;来以五月、六月,就南风。”王十朋诗云:“北风航海南风回,远物来输商贾乐。”
“那岂不是一年四季都可出海远航?额滴个天,要发大财了!”
长孙涣鼓掌大叫。
房俊说道:“只是这种船造价太高,而且船帆的用料更是昂贵,所以才有每家四十万贯之说。”
这么一说,就合情合理了。
谁也不想被别人比下去,这种世家大族,面子比天大,饿死了都得撑着骨架子,何况做买卖?当下拍板,每家都是拿出四十万贯入股一成。
房俊想将各大家族绑上他的战船,各大家族又何尝不是想要借着他这条战车,更加巩固彼此之间的利益?所以明知道房俊的用意,大家却欣然上船。
你利用我,我利用你,说到底,利益才是最牢靠的纽带,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正事议定,大家叫来酒菜,也不用歌姬陪酒,围成一桌边吃边说些闲话。
长孙涣喝着酒,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若是太子以及诸王那边想要加入的话……房二,该是个什么章程?”
在座之人中,属他长孙家同皇家最是亲密,而且因为长孙皇后的缘故,李二陛下的几个嫡子都跟长孙家关系很微妙。
太子自不必说,便是目前易储呼声最高的魏王李泰,那也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长孙涣的表哥。“东大唐商号”这么大一块肥肉,无论太子还是魏王,都必然不会眼睁睁的放过,这可是赚取金钱与拉拢人心最便捷的平台,傻子才不在乎。
房俊早就思量过此事,当下便说道:“按理说,既然股份归了各位,那么各位是不是私下里分润出去,某是管不到的,某也认你们兄弟几个,别人一概不理会。”
见大伙都神色郑重起来,便语重心长的说道:“自古以来,储位便是各方角力的重点,因为他牵扯这巨大的利益,甚至是整个家族的前途。但某还是想奉劝各位一句,不管是太子,亦或是哪一位亲王,他们都是臣!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们效忠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只要我们忠于帝王,就永远不会犯错!只要陛下还在,就不要去想着什么从龙之功,别功劳没得到,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这可是透过历史迷雾得来的肺腑之言,无论支持李承乾,还是支持李泰,最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等到李治那个小正太上位,挨个儿跟你们秋后算账,谁都没个好……
但是各大家族的利益牵扯实在太过繁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又是也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朝堂之上与江湖之远,某种程度上那也是一样一样滴……
他也只是尽到兄弟情分提点一句,至于听还是不听,各有考量,那也随的他们。
萧楷举杯跟大家碰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说了一句:“要开战了!”
李思文惊问道:“吐蕃?”
萧楷摇头,说道:“是高昌国。”
众人恍然,屈突诠更是兴奋道:“蕞尔小国,也敢冒犯天朝虎威,当遣一上将讨之,吾辈亦有机会随军出征,攻城掠地,建立一番功业!”
这一伙人,脾气不好的就数房俊,但是要说到胆子肥,那还是得屈突诠,房俊拍马难及……
不过西征高昌国,到的确使个刷战功的好机会,一战而定啊……
历史上,有这么一个小国。
它的先民大部分是来自中原内地的汉民,因了某种特殊的历史原因而远迁塞外。偏居一隅,远离天朝,有时也能赢得一定的发展机遇,得以建国理政。
它的周围是强国环伺,谁都不能得罪,日子过得也很艰难。
一度,它曾依附于中华天朝,不仅受到国家安全上的庇护,还获得了许多经济上的好处。后来,彼国出了一个妄自尊大的领导,不知恩图报不说,还听信其他强国的怂恿,表面上与天朝“友好”,暗地里却干些伤害天朝的损事……这个国家是谁?
当然,它不是湾湾,也不是南越,更不是棒子……
它是初唐时期的漠外小国——高昌。
高昌王麴文泰早在贞观四年就曾亲自到长安觐见唐太宗李世民,贡献方物。后麴文泰依附西突厥,阻遏西域各国通过其境向唐入贡,并发兵袭扰内附的伊吾、焉耆等国。
也不知道这个鞠文泰是怎么想的,由于高昌位于大唐通往西域各国的交通要道,此举等同于截断了丝绸之路,李二陛下能忍?
简直是在花样作死……
当然,麴文泰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以为长安离高昌有七千里之遥,沙漠阔约两千里,地无水草,气候异常,唐朝不会以大兵相加,实在是太遥远了。
他实在是太小看李二陛下的气魄,也小看了大唐虎贲的骁勇剽悍!
去年冬月,李二陛下下书切责,征其大臣阿史那矩,欲与议事,鞠文泰拒绝,遣其长史麹雍来谢罪。颉利败亡之后,原来被突厥裹挟的汉人都逃奔至高昌,李二陛下下诏令文泰归之,鞠文泰蔽匿不遣。
至此,战争已经迫在眉睫。
房俊心中一动,看来李二陛下将自己调往军器监,也有这场战争的考量。
所谓三军未动,可不止是粮草先行,各种军备辎重,都要很长一段时间去调度筹集。而武器甲胄的维修建造,更是重中之重。
关键是,这场战争虽然是劳师远征,但没有怀疑结果。
纵横天下难遇一败的大唐府兵,对上高昌这么一个蕞尔小国,结果难道还要去猜测么?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所以,这场战争必然会成为一众勋贵二代刷功勋的好副本……
很幸运的,房俊也差于其中,还是李二陛下亲自安排的。
让房俊高兴的是,李二陛下既然如此做,显然是对房俊另眼相看,日后东征高句丽的时候,也必然会加以重用。
在房俊心里,东征高句丽,那才是他踏上历史舞台的最佳时机!
也必然一飞冲天,震撼整个大唐!
“砰!”
萧楷敲了一下桌子,惹得众人一惊,只听他喝道:“一个个的都特么不是好东西!吐蕃去年不是遣使来求亲么?被陛下拒绝了,那个什么赞普恼羞成怒,在松州战了一场,潞国公侯大总管领着牛进达、执失思力把他们打败了,结果呢?今年居然又来求亲!不只是吐蕃,连土谷浑那个瓜怂的大汗,叫什么诺曷钵的居然也来求亲……和着咱们皇家的公主就这么吃香?”
李思文也愤然道:“好在陛下不会答应,要不然咱大唐都快成卖女儿的了!”
“不服就打,也是烦人,磨磨唧唧的,谁会把公主嫁给他们这些蛮子?”程处弼瓮声瓮气的说道。
他大嫂就是公主,而且那位清河公主温淑知礼,秀外慧中,程家上下对其既是爱护又是敬重,所以程处弼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对于每一个公主都天然的发好人卡……
房俊却是轻叹一声,你们确实不知,李二陛下答应的那叫一个痛快,嫁妆给的那叫一个丰厚。也正是由此开始,拉开了大唐王朝的“公主和亲”政策……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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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宫阙似乎都少了一份往昔的压抑深邃,多了一些明媚疏朗。
只是房俊的心情着实不怎么好。
现在身兼两职,怕是以后清闲的时候少得可怜。趁着尚未痊愈的当口,组织家中工匠重开炼铁炉,却被李二陛下召见,不得不将自己所知的炼钢流程写下来,让工匠们预作准备,自己则急急忙忙跑进宫来,心里腹诽不已。
又是传旨,又是召见,你闲不等于别人也闲啊,也不知道这位陛下是闹哪样……
这次陛下召见的地方,不是太极殿,亦不是神龙殿,而是在神龙殿后,千步廊边,靠近东宫的山水池阁。
那千步廊,便是房俊穿越之后第一次进宫,偶遇高阳公主,说出那一番“你要宠着我”的时候所经之处。
此时春和景明,廊下的温泉汩汩流淌,已无半丝蒸汽,看不出这才是一道温泉。
廊畔有小池,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沿着千步廊走上数步,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
内侍领着房俊进到一间门禁大开,雕梁画栋的正屋,便退着身子告退。
李二陛下正端坐在一张胡凳上,面前是一个诺大的书案,正凝神细瞧着什么。见到房俊进来躬身施礼,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且在一边儿站着,某与欧阳率更有话说。”
房俊乖巧的应了一声:“诺!”便走在一边,看着那个站在李二陛下身边的老者。
这老者,怎说呢……丑!
丑的出奇!
五短身材,瘦似竹竿,面庞黝黑,尖嘴猴腮。
两肩微微耸起,都快把细长的脑袋夹住了,后背微驼,双臂长及膝盖,整个人活脱脱像是个猿猴……
这也太丑了长得!
欧阳率更?
没听过,不过……他倒是想起了一位名人。
欧阳询!
史书记载,欧阳询“貌寝侻,敏悟绝人”,意思就是说,“我很丑,但是我很聪明”……
据说当初长孙无忌见欧阳询姿形丑陋,嘲笑道:“耸膊成山字,埋肩畏出头。谁言麟阁上,画此一狝猴。”欧阳询反讽道:“索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只缘心混混,所以面团团。”李二陛下笑问:“询此嘲,岂不畏皇后闻邪?”
看这位的长相,估计就是那位被称作“初唐四大家”之一的欧阳询了。
对于这两首互怼的打油诗,房俊举双手赞成,太特么贴切了……
估计是见到房俊面色古怪,那欧阳询笑着问道:“小友是否觉得,某长得很丑?”
若是换了旁人,估计会赶紧否认,再说上几句好话,总不能当人面笑话人家的缺点吧?
但是房俊才不!
这货点点头,一脸正气的说道:“是!”
斩钉截铁,正气浩然!
欧阳询也未料到居然有这种人,被噎了一下,一时居然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实在是太意外了……
李二陛下无语的摇摇头,对欧阳询说道:“你莫理会他,这人就是一棒槌,气死人不赔命的那种!”
房俊心说李二陛下果然是知己啊……
那欧阳询眼珠转了转,倒也不生气,笑呵呵说道:“素闻房家二郎文武双全,不学而知之,惊才绝艳,非但填词作诗皆是经典,便是这书法一途亦有大家风范,吾那劣徒周傅,便不止一次在某跟前夸耀与你。怎么样,要不要露一手,给陛下与老夫瞧瞧?”
房俊有些不悦,您当我是打把式卖艺的么?
还露一手……
便露出一口白牙,展现一个人畜无害的纯洁笑容:“岂敢岂敢,有您这样经历丰富、历尽劫难却修成正果的老前辈在,晚辈怎敢班门弄斧?”
他说话的时候,笑得很纯真,倒真是像一个学生在老师面前的谦恭姿态,只是在说到“经历丰富、历尽劫难却修成正果”这句的时候,却故意加重的语气,那意思可就耐人寻味了……
为啥?
这就得说说欧阳询的生平。
欧阳询此人的一生,不论其文学成就,单单颠沛流离的人生,便已是传奇。
欧阳询的父亲欧阳纥二十岁随父从军,骁勇善战,后来子承父业,任都督交、广等十九州诸军事,廣州刺史等职。陈宣帝因猜疑其怀有二心拜其为左卫将军。
欧阳纥于是据廣州起兵反叛,第二年春兵败被擒,举家上下仅欧阳询一人因逃匿而豁免,其余悉数被杀。此时欧阳询年仅十三岁,此后两月,皇太后驾崩,大赦天下,欧阳询因此而免死,逃过一劫,并被父亲生前好友江总收养。
隋炀帝时,欧阳询任太常博士;宇文化及于扬州自称天子,欧阳询作为朝臣亦被他掳持;窦建德攻破聊城,欧阳询被夏国留用,授予太常卿一职;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二陛下大破窦建德于虎牢,平定河北,欧阳询又一次死里逃生,后来因为他在隋朝时与高祖李渊交情甚厚,所以被授予侍中一职,当时年已六十五岁。
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一次又一次的逢凶化吉,最后在大唐盛世他累迁银青光禄大夫、给事中、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县男。
莫名的,房俊就想起了另一位名贯古今的大人物——吕布!
张三爷骂吕布是“三姓家奴”,只是不知三爷若是穿越一回见了这欧阳询,怕不是得掰着手指头好生数一数?不过幸好,据说张三爷其实是个文化人,算术想来也不差,不至于算错……
如此毫无气节的贰臣,便是有再高的文学成就,也不会让房俊这等人去敬佩。
他倒会去尊敬一个国家危难在之际仗义死节的屠狗辈……
果不其然,欧阳询再是好涵养,也不禁变了脸色,那一张两颊凹陷颧骨耸起的脸上,肌肉猛地一抽,有些狰狞。
李二陛下已经断然喝道:“大胆!岂能如此目无长辈,不知尊卑?”
房俊赶紧俯首认错:“诺!微臣知错,只是……陛下,目无长辈之罪,微臣甘领,不敢狡辩;但这不知尊卑之罪,请恕微臣不能领,按勋位,微臣乃是侯爵,欧阳前辈不过是男爵,论官职,微臣乃是从三品工部侍郎兼军器监少监,而欧阳前辈不过是正五品弘文馆学士,理当以微臣为尊。但是微臣自进殿来,欧阳前辈未曾施礼,未曾问候,所以,微臣以为,这不知尊卑之罪,陛下应该送予欧阳前辈。当然,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要欧阳前辈给微臣行下官之礼……”
李二陛下一捂额头,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个容易受气的,只是不知为何看欧阳询这般不顺眼?
欧阳询则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人家房俊说的没错,句句在理,无论爵位官职,自己都低了不止一等。
可自己地位超然啊,那是陛下时常要请教的饱学大儒,你能按照寻常爵位官职相比较么?
可人家既然比较了,他也反驳不得。
既然身在官场,那就不能不要官场上下尊卑的规矩,否则大家拎出来比比岁数比比资历就行了,成何体统?
只不过,心里堵得慌啊……
呆立半晌,欧阳询老脸一红,拱手施礼:“下官欧阳询,见过房侍郎……”
“哎呀呀,都说了某不是要您施礼……”待到欧阳询腰弯下来,房俊才“噌”地一下跳过去,一把拉起欧阳询的手,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您这是折煞我呀!您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怎能以爵位官职来评论呢,您是前辈啊,是我们这些后辈学习的榜样……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欧阳询这个郁闷呐,早不说这话,非等我行完礼了才说?
不就是揶揄你一句吗,至于这么狠狠的打我的脸?这孩子怎么这么坏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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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陛下无奈的看着房俊做戏,这点事儿又不值当骂他一顿,就只得当做没看见,随口说道:“都说你这字写的不错,朕观之也就那么回事儿。不过最近可有新作?写一首下来,让朕与欧阳率更品鉴一番。”
对于房俊的诗词,李二陛下还是很喜欢的,尤其是那种开头平铺直叙、平淡若水,然后奇峰陡起,结局意境深远的风格。
欧阳询平复了一下心情,活了这么大岁数,啥没见过?虽然吃了点亏,也不当的什么大事,寻机找补回来就是了,不能再陛下面前怄气,凭白失了风度。
便附和道:“是呀,老夫居于家中,对二郎的词作也有耳闻,尤其是那首《卖炭翁》,看似平淡,实则字字珠玑、鞭辟入里,实是不可多得的佳品,足以传耀后世!”
房俊嘴角一抽,这老东西,报复得还真够快的……
果不其然,听到《卖炭翁》,李二陛下脸色就是一黑,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这首诗,可把自家的青雀害苦了!
房俊一缩脖子,装怂……
李二陛下却没打算放过他,冷着脸说道:“怎么,当着朕的面就江郎才尽,当着那醉仙楼歌姬的面就才思泉涌?”
房俊冒汗,您可真能扣大帽子……
心里琢磨一下,有了主意,便说道:“新作是真没有,最近忙着春耕呢,哪里有闲心填词作诗?不过前些时日看书,却得了一首古诗,颇有些感慨,便借花献佛,供陛下一娱如何?”
“那就写来看看。”李二陛下自胡凳上站起,将书案让给房俊。
便有侍女走过来,皓腕胜雪,素手研墨……
房俊拿起毛笔,饱蘸墨汁,柔软的笔锋游走于雪白的宣纸之上,却显得腾挪起伏曲折自如。
欧阳询当然是识货的,在旁边捻须观看,想要挑点毛病,却“咦”了一声,发现挑无可挑……
这倒不是说房俊的水平真就是达至宗室境界,已经浑然天成,只是这一手赵体字,才是欧阳询前所未见,你叫他怎么挑?
你都没见过奔驰宝马,焉知孰优孰劣?
赵孟頫与欧阳询皆是楷书四大家之一,房俊这一手字,用笔沉稳,章法分明,外貌圆润而筋骨内涵,其点画华滋遒劲,结体宽绰秀美,平中寓险,点画之间呼应十分紧密,既保留了唐楷的法度,又不拘泥于唐楷的一招一式,在楷书中经常有一些生动俊俏的行书笔法与结构,笔划形态生动自然。
可以说承袭与唐楷,却又超脱于唐楷,温润闲雅,轻盈流动;笔法精致秀美充满了书卷气与富贵气。
李二陛下负手站立,轻轻点头。
如此年纪便能自成一家,开宗立派,确实难得。
一时来了兴致,便随口吟着房俊写下的诗词。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那股子浓浓哀怨与思念跃然纸上,令李二陛下一皱眉,问道:“这是何诗?”
欧阳询亦皱紧双眉,苦苦思索。不过很显然,这老家伙虽然为人没骨气,但学问真不是盖的,没过片刻,便展颜说道:“这首诗名为《黄鹄歌》,乃是西汉细君公主所作。”
“《黄鹄歌》?细君公主?”
李二陛下有些懵,这位公主的封号,他尚是首次听闻,一点印象都没有。不由斜眼看了看房俊,心中有些不爽。学问比不得欧阳询咱就认了,可你个不学有术的小子,凭啥比朕会的都多?
欧阳询解说道:“汉武元封中,以江都王女细君为公主,嫁与乌孙昆弥。至国而自治宫室,岁时一再会,言语不通,公主悲愁,自作此《黄鹄歌》,每每思念家乡,便娓娓歌颂,以解思家之苦……”
细君公主远嫁乌孙,远离家乡,出嫁时珠泪成行。
更不幸的是,猎骄靡年事已高,不久病危。按乌孙父死子妻后母的习俗,猎骄靡辞世前令细君改嫁孙子军须靡,细君不从,上书汉武帝,汉武帝令其从俗,细君只得与军须靡成婚。后来其生下女儿,因产后失调,加上心情恶劣,不久就忧伤而死。
细君死时才二十五岁,只留下那首《黄鹄歌》供后人悼念。这首诗也被称为历史上的第一首边塞诗,并被班固收入《汉书》,后来又收入汉诗,称为“绝调”。
全诗弥漫着细君内心痛苦、思念故乡而又无力改变现状的复杂心情。此诗从乌孙传到长安,汉武帝为之动容。《汉书》载:“天子闻而怜之,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焉。”
李二陛下神色变幻,若有所思,捻须不语。
便是那研磨的小宫女,显然也被这首诗里那浓浓的思念、绝望、与悲伤所感染,轻垂臻首,秀眸微红。
欧阳询却道:“身在帝王之家,便应有舍身为国之责任。以一介女儿之身,担负起和亲之重担,乃是无上的荣光。否则,兵连祸结,多少男儿葬身沙场,又间接破坏了多少家庭,使得多少婴孩成为孤儿?”
李二陛下默默点头。
“呿!”房俊嗤笑一声,一脸不屑。
欧阳询愕然道:“房侍郎以为如何?”
房俊笑眯眯说道:“若是这些沙场健儿都能学欧阳先辈一般,也不见得能死几个,无论匈奴亦或突厥,总是要抓俘虏的吧?”
欧阳询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再拿自己墙头草的人生说事儿啊!
差点没把老家伙气冒烟了,大怒道:“房侍郎,莫要太过分,老夫何曾招惹与你,几次三番讥讽于某?”
李二陛下也一脸不悦,打人不打脸,你这混小子怎么专门往脸上打呢?这话,说谁谁也顶不住啊!
不过他并未插言,看看房俊倒是要干什么,因为……房俊说得没错!
房俊收起笑容,看着欧阳询这张丑脸,淡定说道:“丑,与生俱来,既丑之,则安之,不管是丑得飞沙走石,还是鬼斧神工,都不能没有骨气和自信,丑就要丑的够潇洒,丑的有才气,丑的与众不同,丑的让人佩服。嗯,说到底,您还是丑……”
顿了一顿,见到无论欧阳询还是李二陛下,亦或那位站立一边的研墨侍女,全都一脸呆滞,似乎都被他的文采所慑服,便又添了一句:“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是,长得丑还要这么无耻,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欧阳询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差点一个趔趄晕过去,满脸血红大怒道:“竖子!安敢辱我?”
房俊正色道:“因为你无耻!”
“某如何无耻?”欧阳询快要气疯了,这人是疯狗吗,逮谁咬谁?简直莫名其妙!
房俊厉声说道:“以你所说,男人们怕死,便将女人推出去远嫁塞北大漠,用女人去苟求国泰安康,用女人去换取尔等的安逸享乐,这不是无耻是什么?而且,长此以往,男人们都把脑袋夹在裤裆里,一有蛮夷寇边,便将一个公主丢出去挡灾消难,大唐男儿的血性何在?身为军人,自当保护身后的女人孩子,自当决胜沙场,马革裹尸!便是血染黄沙,亦能为我大唐浇筑起铮铮铁骨,汉家气魄!若是这骨头塌了,便是活到七老八十,亦不过一米虫尔,于国何益?”
欧阳询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字字句句,就像是刀子一样往他的心口里剜,一刀一刀的那叫一个疼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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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研墨的小侍女,双手紧紧绞着一方罗帕,抿着唇儿,水灵灵的眸子偷偷的往房俊脸上瞟了无数回,若不是这个场合,估计都能飞扑上去献上自己的香吻……
这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哪里像那些读书读傻了的腐儒,一遇到事儿,就把女人推出去,还美其名曰“和亲”……
若是身前站着这样的儿郎,便是你战死了,我们女儿家也能拿着刀披上甲,上阵杀敌!
死亦如何?
不过马革裹尸而已,有何惧哉……
她在这边路转粉,欧阳询可受不了了……
这么一大把年纪,怎受得气如此羞臊?老家伙只觉得这半辈子都没这么窘迫过,哪怕当年陷身军阵之中也未曾如此,自己名声在外,任何一位有志天下的君主都对其礼敬有加,大不了换个老板接着干……
可是现在,这张面皮被房俊血淋淋的撕下来,那叫一个疼!
欧阳询再也待不住了,满脸血红的对李二陛下一抱拳,躬身施礼道:“老夫身体不适,暂且告退……”言罢,甚至都不等李二陛下说话,转身便急步离去。
只是走到大门口,脚下一个踉跄,确实一头栽倒在地。
李二陛下大吃一惊,赶紧唤来禁卫,将其扶去暖阁休息,再命太医去给他诊治一番。
待到禁卫急急忙忙把欧阳询弄走,李二陛下阴着脸转回来,见到房俊这厮居然一脸若无其事的欣赏着自己的“墨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小子无法无天么?”
房俊一点也不害怕,不慌不忙的说道:“微臣以为,欧阳前辈历尽坎坷,经验丰富,这抗击打能力定然比寻常人强上许多,谁知道这么差劲?再说,陛下明鉴,微臣所说虽然不中听,但是并无一丝冤枉。”
李二陛下运了运气,也觉得房俊说的不错,但是……你特么就不能委婉点?说的这么难听,搁谁也受不了哇!
“哼!巧言令色!”
李二陛下骂了一句,转回到书案前,看着那首《黄鹄歌》,怔怔出神。
房俊肃立一旁,亦不作声,心里琢磨着李二陛下大抵已经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组织着语句应付即将到来的询问。
出乎预料的是,李二陛下怔了半晌,突然问道:“为何还未去军器监赴任?可是对朕的安排,有所不满?”
房俊被打乱了思绪,只得说道:“微臣不敢,只是伤势尚未痊愈,家母反复叮咛注意疗养,微臣不敢令母亲担忧。”
所起房玄龄的那位大妇,李二陛下也是没辙,只得换个话题,说道:“据闻,你在民部要了一批拨款,说是要试制新式海船,确有此事?”
“确有此事。”
“说来听听,这个新式海船,比之以往有何进步?”李二陛下回到书案后坐下,命那小侍女奉上茶盏,又为房俊添了一张胡凳:“说下说。”
房俊躬身谢过:“诺!”端端正正的打横坐在李二陛下下首。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君前奏对”?
没来由的,房俊居然有点紧张……
轻咳一下,才说道:“以往之海船,皆须依靠洋流和季风作为动力,才能前行,所受制约太大。比如船下南洋,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风;来以五月、六月,就南风。北风航海南风回,远物来输商贾乐,然而一年之内只能出海一趟,且必须在冬天季风起时,若是错过季风,则一年都得待在港口之内。”
李二陛下皱眉道:“北风航海南风回,远物来输商贾乐?这什么破诗,平淡无奇,韵脚全无!”
房俊嘴角一抽,您关注这个干嘛,这不是重点好吧?
再者说,这可是人家王十朋写的,关我毛事?当初大学的时候为了追妹纸而参加帆船队,那时候恶补的知识能到现在不忘,就算咱对得起你了……
没理会李二陛下的无厘头,房俊继续说道:“据微臣研究所得,船只在海面上航行,并不全是依靠从后方吹来的风推动船只前进,其实风的动力是以两种形式作用在船帆上,而且最大的动力绝对不是来自后方的风力推动,而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
当下,房俊便将“伯努利效应”囫囵着拿出来说了说,反正说深说浅,李二陛下估计都听不懂。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被忽悠得一脸懵逼,他再是英明神武,却如何去理解这种超时代的知识?可是脸面得要啊,这个棒槌能凭空想出来,朕居然听都听不懂,说出去多丢人?
而且,这厮说得自己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房俊巴拉巴拉童装一通说,说得口干舌燥,看了看李二陛下书案上的茶盏,咽了口吐沫,对那个花瓶一般悄无声息的小侍女说道:“劳烦,能不能给我也来杯茶?”
那小侍女一呆,估计是从未遇见过敢在陛下面前要水喝的官员,一时有些茫然,转头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小子就不能懂点规矩?”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摆手让侍女给他斟了杯茶。
房俊渴得要命,也没那心思品品这茶什么味儿,反正都是被李二陛下勒索来的自家产品……“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这货舔舔嘴唇:“再来一杯!”
小侍女偷偷瞄了一眼一脸黑线却并未阻止的陛下,忍着笑脚步轻快的又为房俊续了一杯。
两杯茶喝完,将茶杯递给小侍女,展露一个温和的笑容:“谢谢!”
别人帮忙,自己礼貌的道谢,这是他的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也没打算改。就算穿越到了一千几百年前,身份地位和环境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能再遵循以往的那一套,可房俊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些坚持。
哪怕这些坚持有些不合时宜,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可只有这样,他才会感觉自己还是那个房俊,而不是这个时空的房遗爱,自己还没有被厚重的历史尘埃所掩盖,自己还是自己……
比如道谢,比如不歧视女人,比如逼着自己的家仆手下必须每天洗澡……
小侍女得了一声谢,小脸蛋羞得红红的,轻咬着嘴唇从房俊手上接过茶杯,退到一边。
李二陛下黑着脸,瞅着房俊,觉着怎么瞅怎么别扭。
这厮长着一张黑脸,虽然不难看,但是比起那些俊俏公子还是差的有些远,为啥这女人缘却看起来不错?
若是以往,李二陛下必然斥责两句,看不上就骂你,有何不妥?
可是现在,李二陛下对房俊的印象早已大为改观,只是哼了一声了事。
“朕虽然让张亮去担任工部尚书,但是不会让他插手新式海船之事,你且全力以赴,不必有所担忧。至于这个军器监少监,其实是你父亲为你求来的,他见你整日里与商贾为伴,俗不可耐,怕你误入歧途,想让你这次随军西征,好生磨砺一番,日后也能成为朝廷栋梁,汝要用心,必不可辜负汝父之期盼!”
李二陛下打开了教子模式……
这话若是别人听到,怕是得激动得打摆子,能得到李二陛下如此敦敦教诲,那可是无上的荣耀,更代表着往后仕途通畅、一路青云!怕是鼻涕泡都能美出来……
但房俊却不以为然,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腹诽:装!您接着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卖了自己老爹的人情,只是您这心里怕是报复咱坏您家那位青雀名声的心思更多一些吧?
呵呵,其实咱早已将你看穿……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至于你小子?呵呵……
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商号筹备得如何?”
房俊恭声道:“一切尽在掌握。”
李二陛下被噎了一下,他发现跟房俊聊天真的很难心平气和,因为这厮从来不会按照你的预想去说话。比如这一句,朕问你,那你就详细的说说,如此笼统的来一句“一切尽在掌握”,有个屁用!再跟朕邀功么?
眼看李二陛下神色不善,房俊也很无语,这人脾气也太古怪了,动不动发脾气,难道是更年期……
口中却赶紧说道:“微臣已与长孙、屈突、程、萧、李几家商讨过了,每家出资四十万贯,各占一成份子。”原本是想自家也在这半数份额里再拿一份的,后来想想吃相还是不要太难看,便忍痛放弃了。
李二陛下“龙颜大悦”,瞪了房俊一眼,早这么说不就完了?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非得学诸葛亮,还“一切尽在掌握”……
按照他跟房玄龄的约定,这个商号他将会占三成份子,代价是给予“皇家”的称号,也就是说,房家翻手之间,凭空为他带来一百二十万贯的财富。
这小子,真是个运财童子啊!
李二陛下捋了捋胡须,心里思讨着不如将这小子弄去民部当个尚书?那民部可是连年亏空……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就算房俊在敛财之上颇有天赋,但他也不会认为这小子能玩得转掌管一国财政的民部,年纪太小,尚未定性,不过可以重点培养。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又皱眉问道:“为何对欧阳率更如此不敬?”
房俊撇撇嘴,说道:“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是他欧阳询不敬我在先,陛下何以单单诘问与我?”
若不是那欧阳询一上来就对我没有半分敬意,我又何必如此?
李二陛下不悦道:“说到底,人家那是名满天下的老前辈,身为后进,怎能不尊老?”
“岁数大就能摆谱?再者说,名气再大,才华再高,做人却全无气节,如何尊之?”房俊反驳。
李二陛下倒也没恼:“不能如此说,毕竟时过境迁,现在欧阳率更教书育人,行事低调,颇有返璞归真之境界,不可总拿以往的经历说事儿。”
房俊不以为然:“此人毫无气节,教出的学生也都是软骨头。听说他还是太子殿下的侍讲?呵呵……”
李二陛下终于恼了,斥道:“有话就说,如此阴阳怪气,岂非找打?”
“微臣以为,为师者,次重学问,而首重气节!学问不足可以学,但气节若是不足,能教出一群怎样的学生?人不可无气节,国更不可无气节!”房俊看出李二陛下没有真的恼他,倒也不惧。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何为国之气节?”
终于说到这里了,房俊松了口气,这大弯子绕的……
便站起身,恭恭敬敬给李二陛下施了一个大礼,说道:“微臣偶得几句文章,窃以为厚重深刻,可以为国之气节,可否为陛下书写下来?”
李二陛下欣然道:“有何不可?”站起身让出书案。
这小子字写得好看,诗词也很对口味,李二陛下满心期待。
小侍女又上来给房俊研磨。
房俊执笔,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然后,便后退两步,垂手而立。
李二陛下细细一看,眉毛顿时就竖起来了!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看上去冲天的气魄、盖世的豪情,却令李二陛下怒不可遏!
“砰”的一声,李二陛下一脚将诺大的书案踹翻,笔墨纸砚散落一地,笔洗镇纸到处翻滚,吓得那小侍女“啊”的尖叫一声,随即醒悟自己君前失仪,俏脸煞白,死死捂住嘴,身子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帝王之怒,她一个小侍女如何当得?
李二陛下怒发冲冠、血灌瞳仁,大喝道:“来人!”
殿外呼啦便闪出四个禁卫,齐齐单膝跪在廊前。
李二陛下恶狠狠的瞪了房俊一会儿,一挥手,指着那个小侍女:“带出去,杖责三十!”
“诺!”当即便有两个禁卫如狼似虎的冲过去,一人一只胳膊,小鸡崽一样架着那小侍女便往外走。
小侍女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陛下饶命……呜呜……”却是被一个禁卫堵住了嘴,娇弱的身子奋力挣扎,怎奈禁卫的手臂硬若铁条,却是纹丝不动。
房俊大喝道:“住手!”然后面对李二陛下,单膝跪地,恳求道:“陛下怒火皆因微臣而来,若迁怒于无辜,恐有损不陛下圣名,还望陛下三思!”
说着,另一条腿也跪在地上,改为拱手至地,头也至地,行了个稽首礼。
禁卫押着小侍女,回头看看李二陛下,见李二陛下未出声,便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等待指令。小侍女被堵住嘴,眼泪却哗哗的往下流……
李二陛下咬着牙关,一步步走到房俊面前,讥讽道:“竖子心无君王,以往即使行此大礼,亦多是虚应故事,其心不诚。今日,居然为一个侍女诚心拜服与朕?”
房俊朗声道:“微臣非是因为这侍女而跪,微臣是为陛下千秋圣名而跪!”
一说到这个,李二陛下再也压制不住,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房俊肩头,将他踹了屁墩儿,然后大脚丫子不分头脸,一脚狠似一脚的往房俊身上踹。
便踹便骂道:“巧言令色,国之奸佞!尔将魏王的声誉重创,现如今也让朕的名誉毁于一旦吗?朕叫你不和亲,朕叫你不赔款,朕叫你割地,朕叫你天子守国门,朕叫你君王死社稷……你特么敢躲?老人,给老子摁住他!”
几名禁卫互视一眼,放开那小侍女,扑上来将房俊双手双脚齐齐捉住,奈何集四人之力也压制不得!不过房俊也知道不能太过,不让李二陛下把这口气出了,那以后更得遭罪!
便再不躲闪,只是伸出手臂,护住了英俊的脸……
李二陛下足足踹了盏茶时间,这才气喘吁吁的怒喝道:“给老子滚蛋!”
这得多大气,都自称老子了……
房俊疼得吃牙咧嘴,闻听此言,连滚带爬的撒腿就跑,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子。
李二陛下气得呼哧带喘,呃,也有可能是累的……斜眼看了看鹌鹑一样的小侍女,挥了挥手:“你也滚出去!”刚刚确实是被房俊气得疯了,这才迁怒于她,此时冷静下来,自是不再追究。
小侍女如蒙大赦,两腿发软的踉跄退走。
李二陛下回身坐在胡凳上,眼神不由自主的又看向那副凌乱的字卷,脸色阴晴不定。
有侍女进来收拾残局,却被李二陛下喝止:“全都出去!”
“诺!”
侍女连同原先的禁卫,齐齐退了出去。
堂内一片寂静。
李二陛下就静静的坐在堂中,由上午直至午间,一言不发,脸色阴郁。
所有宫女内侍们都傻眼,这怎么回事?莫不是那房俊这次真的把陛下气出了好歹?
直到未时初刻,才有内侍站在门外廊下,恭声道:“房玄龄求见。”
李二陛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让他进来吧。”
等到房玄龄进来,行了礼,李二陛下冷笑道:“房卿,果然生的好儿子!怕是有一天,朕就得被这个混账气死!”
这话可严重了,房玄龄赶紧再次施礼,急道:“老臣惶恐!”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便说道:“那混账可是回了府上?”
房玄龄点头道:“正是,次子胡言乱语,简直无法无天,老臣怒极,将其狠狠抽了一顿!”
李二陛下讶然道:“这次敢违逆尊夫人的意志了?”
房玄龄咳了一声,尴尬道:“这次……夫人去城外清源寺上香,没在家……”
李二陛下噎了一下,气道:“房玄龄啊房玄龄,你瞅你那点出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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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究底,这个时代属于他的归属感,也就是那两个万世流芳、千百世汉人引以为傲的字!
大唐!
阡陌红尘,沧海桑田,哪怕神州陆沉,哪怕帝国崩溃,哪怕列强的大炮轰碎了紧闭的国门,无数汉人沉沦在外族的铁蹄之下苟延残喘,可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个骄傲,那在依稀间隐见的那抹盛世唐朝荣光……
那是属于这个民族的图腾,它流传千百年,开枝散叶,遍及这个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因为他,这个血脉的传承者有了一个响亮而充满骄傲的名字——
唐人!
房俊能够给自己寻找到的人生意义,就是让这个朝代更加辉煌一点、更加伟大一点,也更加刚强一点……
房玄龄不知儿子心中所想,但他看得出儿子的倔强。
那种百折不回、宁折不弯的倔强!
他有些惊诧,这种态度,极少在这个越来越油滑的儿子身上见到。
房玄龄微微沉吟,口中呢喃着房俊写给李二陛下的那几句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铮铮傲骨、赳赳雄心,一览无遗!
即便沉稳如房玄龄,也不得不击节赞叹!若是真的能做到这样,那这个国家将会一个何等伟岸的存在?
但是……
房玄龄苦笑道:“汝可知,这简直就是在戳陛下的伤疤?”
房俊怎会不知?
不和亲,李二陛下要将公主远嫁土谷浑和吐蕃,以此拉开唐朝公主和亲政策的序幕,有唐一朝,外嫁和亲的公主多大二十几人;不赔款,不纳贡,当年李二陛下被突厥逼着立下渭水之盟;不割地,这事儿李二陛下没干,但是他的后代唐德宗签署了中國历史上第一个丧权辱国《清水盟约》……
简直就是再大李二陛下的脸!犹好脸面的李二陛下,如何不怒?
而房俊认为,从李二陛下决定和亲政策的那一天起,大唐军人的骨头就断了!
一个靠着女人去祈求和平的国家,还有何脊梁可言?
明朝的国策,“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多么雄心万丈铁骨铮铮?就这,居然还有人说明朝顽固不化,所以灭亡得那么快……
若是按照这种思维,袁世凯的《二十一条》岂不是重大的外交胜利?
论繁荣威武,唐朝胜过明朝几倍。
然而明朝灭亡时,国民与城俱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城破人亡,八十日带发效忠,十万人同心死义!
唐朝灭亡的时候……老百姓在哪里?
这就是一个国家的气节,他可能很穷,可能很落后,也可能跟腐|败,但那时他会有一股凝聚力,让人甘心效死、玉石俱焚的凝聚力!
浩气长存、震古烁今的凝聚力!
房俊昂然抬头,语气铿锵:“堂堂男儿,岂能苟活在女人裤裆下,将女人推出去祈求和平?气节这种东西,一旦丢掉,那可就找不回来了,况且……”
他顿了一顿,大声说道:“自古以来,和亲何曾换来过真正的和平?那不过是当权者为自己的不思进取、耽于安乐扯来的遮羞布而已!”
然后,房俊一字字说道:“耻辱和亲,送去公主,玩完再杀,照样入侵!”
房玄龄勃然变色,猛地抄起鸡毛掸子,大叫道:“老夫打死你这个孽子!”
房俊岂能再挨打?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还不逃之夭夭,更待何时?
脚下一个箭步窜出门口,狼狈逃窜……
****************
山水池阁。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透过浮尘,形成一道道割裂的光柱。
君臣对坐,凌乱的屋子早已收拾干净。
李二陛下叹息道:“朝中坊间,持房俊之观点者,怕是不在少数吧?”
房玄龄略一沉吟,说道:“是。”
“唉!”李二陛下再次叹息,语气有些萧索:“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朕的苦心?”
房玄龄默不作声。
“难道房卿你也不赞同朕?”李二陛下若有所觉,不悦说道。
“陛下……可否再次斟酌?”房玄龄缓缓说道,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也不赞同和亲政策。
李二陛下恼火道:“北狄世为寇乱,今吐蕃倔强,土谷浑朝秦暮楚,皆须早为之所。朕熟思之,惟有二策:选徒十万,击而虏之,涤除凶丑,百年无患,此一策也。若随其来请,结以婚姻,缓辔羁縻,亦足三十年安静,此亦一策也。”
见到房玄龄不置可否的态度,有提高音量,隐有恼怒道:“朕为苍生父母,苟克利之,岂惜一女!”
房玄龄是他的左膀右臂,政务之上,比大舅哥长孙无忌还要更加倚重三分,若是连房玄龄都不站在自己这边,难道朕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
可朕这是为了自己吗?
朕是在为大唐千秋万世着想,是在为千千万万平民百姓着想,一旦开战,兵连祸结,刚刚有了眉目的贞观盛世,岂非毁于一旦?
简直混账!
房玄龄依旧默然。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李二陛下为何一心想要通过和亲稳住土谷浑与吐蕃……
通过和亲以后的姻缘关系,以达到稳定边防的政治目的,和亲不同于武力扩张,可见,李二陛下的和亲思想根本上还是为其政治服务的。
因为在李二陛下心里,土谷浑也好,吐蕃也罢,反正打打停停,互有胜负,能征便征,不能征也无所谓……
他要平定后方,为东征高句丽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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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得,就必须有所失,这是天地至理!
李二陛下默然半晌,轻叹道:“人言可畏,为之奈何?”
你说的道理朕都懂,可那些大臣胡说八道,我也真是怕了,难道都抓起来砍掉脑袋,不让他们说话?
说来说去,就是怕拒绝和亲之后,边衅再开,被那些个大臣将屎盆子全都扣在他的脑袋上,然后口水四溅,大肆鞭挞!
可是不和亲,就必须对土谷浑和吐蕃保持足够的军事压制,如此一来,东征高句丽的计划便遥遥无期,自己千古一帝的梦想……也就遥遥无期!
房玄龄自然知道李二陛下的心思,说道:“陛下春秋鼎盛,正当励精图治,吾大唐兵甲之盛,傲视环宇,岂是前隋可堪比拟?只需稳固内政,三五个丰收之年,便可集聚粮秣,那时大军所指,区区高句丽何足道哉?”
李二陛下再次沉默。
目光凝视在桌上的这幅字卷,俊秀圆润的字体,霸气冲天的字句,像是一把火在李二陛下心底熊熊燃烧。
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若是真的做到如此地步,大唐将会是怎样一个煌煌的国度?若是真的做到如此地步,那我李世民,便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又能如何?
树起这巍巍大唐的铮铮傲骨,朕之功业,怕是比之荡平高句丽,亦不遑多让了吧?
可是,那可是高句丽啊,无数代帝王都未曾真正征服过的高句丽……
李二陛下陷入深深的纠结,看着面前苦苦谏言的房玄龄,李二陛下心底微微有些遗憾。
诚然,房玄龄足智多谋,忠心不二,能力超群,他所说所想,均有其道理,却让李二陛下愈加迷惑纠结。
若是……克明仍在,或许勿用这许多理由,只需得一句话,他便可欣然从之。
说到底,房玄龄善谋,却不善断!
自己是否应该听他的意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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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关于和亲之事,群情汹汹,争执不下。
赞成的人认为这是一个极具战略性的政策,可以为大唐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整军经武厉兵秣马,方可一举荡平西域之胡虏。
反对的一方则认为以女人换和平,那不是真正的和平,非但丢掉了大唐武人一贯的傲骨,让整个国家蒙羞,更会助长胡虏蛮夷的嚣张气焰:发兵一围虚张声势,便可让大唐又送闺女又送嫁妆,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到时候所有的西域蛮夷都效仿之,你怎么办?跟你要闺女和亲,你给不给?给了,无休无止;不给,之前的丢算白搭了,该打还是得打……
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服谁,谁也说不服谁。
而无论李二陛下亦或是房玄龄、长孙无忌、李绩等重臣,却是三缄其口,保持缄默,一直未发表态度。
这更令朝野上下对陛下的态度猜疑颇多。
而在此期间,房俊却是声名鹊起,只不过这个名声是在李唐皇族的女眷之间流传……
那一首凄婉哀绝的《黄鹄歌》,那几句霸气四溢的国之气节,正气凛然硬刚李二陛下的反和亲态度,令其在李唐皇族贵女之间的名声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才是真正的男人!一遇到事儿就把女人推出去算什么本事?
连带着,家中有适龄女眷的皇族,全都对房俊好感大升。
其实大家都明白,就算李二陛下开启和亲,也不会将公主嫁出去,没有合适的了……
几位成年的公主都已许下婚约,剩下的几位要么年纪尚幼,要么尚在牙牙学语,怎么嫁?
即是如此,自是寻找皇室之中的适龄女子,赐予公主封号……这谁都明白。
比如江夏王李道宗……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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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王李道宗坐在榻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嘤嘤垂泣的长女,方正黝黑的面庞毫无表情,心口却针扎一样的疼。
与世人重男轻女不同,李道宗对两个儿子素来严厉管教,绝不可在外惹是生非,一旦犯错,必是重罚。却对两个女儿当作掌上明珠,宠溺之情无人不知,视若珍宝。
眼见长女雪雁刚刚及笄,已是出落得窈窕清丽、花容月貌,李道宗自是愈发宠爱,平素温言软语,不舍得说一句重话。求亲的媒婆几乎踏破了江夏王府的门槛,却都被李道宗一一婉拒,他要好生斟酌,为女儿寻一个踏实稳重的夫婿。
平素温婉如水知书达理的女儿哭得梨花带雨,李道宗如何不心疼?
可是,李道宗也只能这么看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敢给女儿哪怕一个虚假的承诺!
“父亲,您去跟陛下求情好不好?女儿不想嫁到土谷浑,更不想嫁到吐蕃!女儿马上就出家为道,这辈子都不嫁人,就守在父亲膝前尽孝,好不好?”
李雪雁双眸垂泪,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滑过清丽白皙的脸颊,哭得肝肠寸断,凄婉哀绝……
李道宗嘴角抽搐一下,心如刀割,却依然沉默。
他能不能去求李二陛下?能!别说是求,便是让他为了女儿去死,都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问题是,求了有用吗?
自从传出陛下打算答应土谷浑和吐蕃的求亲,李道宗便感到不妙。陛下家里没有适婚的公主,按照旧例,便会在宗室之中寻一个年龄合适尚未婚配的女子,赐予公主封号,外嫁和亲。
谁愿意自家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闺女嫁到塞外荒漠,去吹北风吃沙子?
于是,家中有适龄未嫁女的,便着急忙慌的托媒婆找人家,哪怕不能立刻成婚,也得赶紧定下亲事,造成既定事实。陛下再是霸道,也不能让咱把婚退了外嫁和亲吧?
长安城里倒是掀起了一阵成亲风潮,天天都有成亲队伍敲锣打鼓的在街上招摇过市……
可是别人这么干可以,他李道宗却不行!
前几日陛下将他召入大内,斥责一番,说的是他当年因贪赃被御史台弹劾,从而罢免官职消除封邑的事儿。当时李道宗不明白,这都过了好几年了,也惩罚过了,您还翻出来说,有意思吗?
等到临走之时,陛下貌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汝家雪雁,已然及笄了吧?”李道宗还以为陛下这是要为自家闺女指婚呢,还挺高兴,这证明陛下并未因贪赃之事而疏远自己。
可是随即,宫中便传出陛下欲答应土谷浑和吐蕃求亲之事。
李道宗这才恍然大悟,这是要把自己闺女给嫁出去啊!
若是没有房俊闹得那一出,李道宗相信,现在册封雪雁为公主的诏书估计早就下达了!
李二陛下的决定,谁能更改?即便房俊进谏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李道宗可不信李二陛下会听从劝谏,打消和亲之策。李道宗自己就是大唐数得着的名将,自然不会看不出李二陛下稳住土谷浑与吐蕃,却志在高句丽的谋划!
与李二陛下的野心相比,所有的一切都得让路,谁也拦不住!
可是看着自家的女儿……他是真心疼啊!
若是可能,他都想自己代替女儿嫁娶蛮夷得了……
李雪雁自然也明白父亲的难处,哭了一阵,发泄一番,知道此事大抵已不可更改,便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抽噎着说道:“女儿非是任性,实是不愿远离父亲,还请父亲不必为女儿担心,女儿会乖乖的嫁去蛮夷,承担起和亲重任!”
李道宗看着乖巧柔媚的女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揪,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吾李道宗堂堂七尺男儿,冲锋陷阵杀敌无算,难道连女儿都护不住?
若要将吾的女儿嫁出去,除非……让吾死!
李道宗霍然起身,对李雪雁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温言道:“吾儿放心,为父这就入宫,若陛下执意选你和亲,就让他先取了某这颗项上人头!”
言罢,一振锦袍,大步走出门口,喝道:“来人,备马!”
府中部曲立时忙碌起来。
李道宗赶到太极宫的时候,李二陛下正与几位大臣在太极殿议事,闻听江夏王李道宗求见,李二陛下微一皱眉,还是宣他进殿。
李道宗大步进殿,见到在座诸位大臣,心里微微一惊,却也不迟疑,单膝跪地,朗声道:“臣李道宗,恳请陛下遣某去松州,宁愿战死于松州,但有一口气在,必不让吐蕃蛮夷踏入吾大唐一步!”
殿内肃静。
李二陛下温言道:“吾弟何出此言?松州那边,朕早有安排,汝尽可在府中调养……”
这一声“吾弟”,让李道宗心里一热,以往追随在陛下身边冲锋陷阵之时,陛下便常常以此称呼,以示亲近。李道宗明白,陛下将多年不用之称呼喊出来,便是让他老老实实的听话,虽然曾因贪赃一时处罚于他,但终究不会让他吃亏。
但李道宗还是执拗的以头顿地,大声道:“臣,伏请!”
为了闺女,他也是豁出去了!
若是放在以往,他万万不敢如此顶撞于李二陛下,可现在形势有变,房俊这么一闹,如论朝堂亦或坊间,舆论都已经开始想拒绝和亲倾斜。
再看看眼前,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徵、李绩、马周……这么多重臣在座,怕也是在商讨和亲之事吧?
果然,陛下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此事,还有的一搏!
李二陛下脸现怒气,却也拿李道宗没法。因贪赃一事将其削官去职,已是极限,还能怎么样?二人乃是同宗兄弟,李道宗十几岁的时候,便跟在他屁股后头打仗,破刘武周,破王世充,灭东突厥,李道宗每每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立功无数……
更难得的是,这位堂弟立场无比坚定,至始至终都对他李二忠心耿耿!
李二陛下忍着气,淡然道:“汝且退在一边,此时稍后再说。”
李道宗却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哪怕舍了脑袋也得逼着李二陛下答应他,否则一旦众臣议定,那可就回天无术……
再次以头顿地,道:“臣……”
眼见李二陛下额头的青筋都迸起来,房玄龄连忙说道:“江夏王稍安勿躁,且入座共商国事。”
李绩亦笑呵呵说道:“且来某这边坐。”
“这个……”李道宗迟疑一下,他也不是傻子,本想拼着惹怒陛下,也得让陛下打消拿自家闺女和亲的主意,但是此刻见到房玄龄的维护,以及李绩的转圜,他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头,赶紧瞅着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李道宗吁口气,连忙起身做到李绩身边,还不忘给房玄龄送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对于李道宗的不请自来,李二陛下无可无不可。
李道宗虽然身份不够,但也是皇室宗亲,兼之忠心不二,听听也无妨。
但听李绩说道:“以目前的兵力,以及军粮储备,维持土谷浑与吐蕃边境的现状,没有太大问题。而且只要征高昌国顺利,能够一鼓而下,必会对各部胡虏造成震慑,胡虏必然不敢擅动。只是……”
说到此处,瞄了一眼李二陛下,轻声续道:“东征之事,就不得不暂时搁置,而且没有个三五年风调雨顺粮食大收的年头,亦不能提上日程。”
说来说去,就是兵力不足、粮草不济,不能同时在东西两线屯聚大规模的兵团。
李二陛下郁闷的吐出一口气,闷声说道:“东征……暂时搁置吧!”
就在群臣都松了口气的时候,李二陛下想起了那个将自己逼到墙角的家伙,咬着牙问道:“房俊那厮去了军器监报道没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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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龄闻言,心底暗叹,这是惦记上自家儿子啦……
赶紧回禀道:“回陛下,尚未去赴任。”
李二陛下恼火道:“年纪轻轻的,这么许久伤势仍未痊愈么?朕可是记得,昨日踹他之时,那闪转腾挪可是灵巧得很,怎地未见丝毫有伤在身之情形?汝回家去,让他赶紧给朕去赴任,还有,工部水部司的职司也得用心。小小年纪不寻思着多多替朕分忧,整日里游手好闲,成何体统?”
你|娘咧,把朕逼得如此狼狈,你倒在家优哉游哉,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房玄龄尚未回话,却听长孙无忌苦笑一声:“游手好闲?陛下怕是冤枉了那小子。据吾家老二说,房二郎领着家中工匠,改进了一套冶铁之法,不仅在提高产量的同时大大降低成本,便是这精铁的质量,那也是大幅度提升,怕是要不了多久,老夫的那点家底儿,都得被房二郎给挤兑黄了不可……”
起始于春秋时期齐国管仲提出的“官山海”政策,控制山泽之利,即对盐和铁一起实行专卖。古代山海所产主要就是盐和铁,官府垄断经营,寓税于价,使人民避免不了征税,又感觉不到征税。
东汉时取消盐铁专卖,实行征税制。三国、两晋注重专买,南北朝时征税制复起。隋朝至今,由于国家财政尚可,取消盐的专税,和其他商品一样收市税,只有冶铁业收取专税,但仍不专营,任由民间商贾冶炼贩卖。
而大唐最大的铁商,便是长孙家。
而现在,长孙无忌居然怕房俊把他给挤兑黄了?
马周惊奇道:“当真如此?”
长孙无忌不悦道:“老夫难道还会说谎?具体如何虽不得而知,但那房二郎研制出新式冶铁之法,确是不争之事实。”
李道宗素来与房玄龄交好,兼且笼罩心头的阴霾一朝散尽,对房俊更是好感陡升,便对长孙无忌说道:“即便如此,赵国公也未免有些夸大。长孙家之铁厂,遍及大江南北,任那房二郎如何折腾,亦不过是小打小闹,如何能对长孙家构成威胁?”
他历来对长孙无忌这个阴坏阴坏的家伙不爽,见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说得就是这种人……况且,他因为贪赃一事被李二陛下严惩,差点爵位都丢掉了,现在不得不猫在家里无所事事,而这位李二陛下的大舅哥,却是掌握着全国最大的铁厂,明里暗里的钱财流水一样。
他是大舅哥不假,我也是堂兄弟啊,差距咋就那么大?
只不过今天他先是惹恼了李二陛下,所以不敢太过放肆,只能这么不痛不痒的讥讽一句。
长孙无忌瞅了瞅李道宗,撇撇嘴,没言语。似这般粗莽的人物,他历来不放在眼里……
对于李道宗,李二陛下也觉得有些苛责,只是当时御史闹得太厉害,不得已才处罚李道宗。而且他也知道,这些御史的背后,难免有那些山东士族亦或江南贵族煽风点火,以此削弱李氏皇族的力量。
现在时过境迁,也该给李道宗一点补偿了。
人家拼死拼活的给你卖命,弄点小钱儿花花,算的什么大事?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便说道:“承范啊,过几日,便官复原职吧?”
李道宗大喜,没想到来了一趟太极宫,居然双喜临头?赶紧起身施礼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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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名房家的家仆、庄客,聚集在农庄后山。
房俊亲自主持下,一座肚皮宽大,颈部逐渐收窄,外观有点类似花瓶的高炉,在距离山间那条溪水之畔,一片沉积岩台地的地基上树立起来。
高炉的建造并不复杂,五十年代末的“大跃进”,号召全国人民炼钢铁,甚至有的小学学生、生产队村民、副食品商店售货员都组成一个个炼铁小组,建造高炉来炼钢炼铁。
房俊没见过真正的炼铁炉,但是他的知识,足以让他从原理去逆向推测,建造出一座完全符合科学的炼铁炉。
这座大唐史上第一座高炉,高四丈五尺,高炉容积约十五立方米——比这个时代任何一座炼铁炉都大,但要是在二十一世纪,国内二百立方以下的高炉都必须强制关停,倭国甚至已经在使用五千立方米的高炉了……
石墨不算什么稀奇东西,房家的那个矿洞里有的是,只不过这个时代的人不明白它的用处,这玩意绝逼是最好的耐火材料。
其实若只是建造一座炼铁的小高炉,直接使用粘土筑造,或者用红砖砌都没很大问题,关键是房俊希望提高它的使用寿命,于是在高炉内衬中,使用了现代炼钢炉才用的高级耐火材料。
鼓风机是个大问题。
没有鼓风机提供充足的氧气帮助燃烧,炉温是很难达到炼铁的目的,更别提炼钢……
现代高炉都是专用的风机,马力强大,但在唐朝,还是使用的风箱。这时代的风箱更像手风琴,上下是木板,四周围着折叠的皮革,用的时候一下一下的踩踏鼓风。
这种风箱使用久了皮革会老化,必须淘汰。
风箱的原理是很简单的,就跟农村的“洋井”差不多。房俊指挥柳老实父子,制作了一个新式的风箱,大木箱子,有活门,用水车提供动力,利用偏心轮把旋转运动变成往复运动。
整个高炉布置了四台风箱、四个风道,另外做了两台备用的风箱,以防意外。
进气道最后入炉前的一段并在一起,下方设有和进气道隔离的火池,内盛燃煤,空气在进炉前,就被预热到一定程度。
别小瞧这一步,空气预热,这是现代钢铁生产中,提高炼铁效率的最关键一步,看似毫不起眼,却可以使得炉温直接上升两三百度!至少在明末以前,全世界都没掌握这门技术。
庞大的炉身外,还用扎实的木头搭建了支撑点落在地面的独立式检修塔
另用滑槽、滑车和滑轮组组成了炉顶上料系统。
高炉炼出的铁水是含碳量高、杂质多的生铁,但是已经可以用来铸造大型铁件,比如铁锚之类的东西,于是在出铁口外接一条沟槽,平时封闭,如有需要就打开,烧红的铁水直接注入模具,浇铸大型铁件。
高炉旁边修建了一台大型炒铁炉,其实就是反射式搅炼炉。
这台炒铁炉的外形有点像功夫茶的茶杯,是焰、铁隔离的反射炉型。它用耐火砖整体建造,炉床底部中间凹陷,四周是拱形炉壁,下部为燃烧室,进风道在燃烧室底部。
它的结构可以看作三层楼,三楼和二楼互相隔离,一楼和二楼之间是多个可翻动的铁栅栏。使用时铁水从高炉流到三楼,二楼煤炭躺在铁栅栏上燃烧,加热楼上的铁水,煤炭烧过后翻翻铁栅栏,炭渣就掉进了一楼的除渣室,铁栅栏放平,又能从斜向下45度的进煤道向它上面添加煤炭。
同样是水力鼓风,与高炉不同,它的侧面还修了个高高的烟囱。
炒钢法很早以前就有记载,具体诞生的年代已不可考,以前是用铁棒搅拌,使得生铁之中的碳燃烧、去除,从而使含碳量达到熟铁的成份要求,这就是熟铁,可以锻造成各种器具。
甚至能得到品质不同的钢材,不过因为无法精准控制各元素的含量,钢材的品质就要看运气了,想要得到足以锻造刀剑的更菜,那简直就是像中大乐透一样的概率……
不过这个倒是难不住房俊。
他没炼过钢铁,但是他懂得原理,只要知道钢是介于生铁和熟铁之间,那就足够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