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之时,“兄终弟及”便作为王位传承之法理存在。
盘庚有两个弟弟,在其死后,王位传给弟弟小辛,小辛死后,其王位传给幼弟小乙,小乙死后,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武丁,而非是盘庚与小辛的儿子,这便是商朝的王位传承制度。
此等旧例,史书之上数之不尽。
故而若当真李二陛下驾崩,在高祖皇帝嫡子已然死绝的情况之下,由庶子之中最长的李元景继位,起码在法理之上是说得通的。
而且届时又掌控太极宫,登基为帝能够得到一大部分朝臣的拥戴。
当然,能够守得住皇宫击溃关陇门阀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李元景虽然有着宗室身份,但手中实力却不强,一旦登基必然更加倚赖自己的拥护,相比于投靠长孙无忌之后需要去与关陇门阀争权夺利,局势显然更加明朗。
权衡再三,柴哲威终于下定决心,他问道:“不知王爷此番前来,带了多少兵马?”
李元景闻言大喜,知道柴哲威这是下定决心站在自己一边,忙道:“此次有数位亲王、郡王襄助,调集侍卫、军队、皇庄农奴万余人,皆是精锐,甲具齐备,定能成就大事!”
有了柴哲威相助,立即如虎添翼,大事可期!
柴哲威却撇撇嘴,万余人的杂牌军有个屁用?不过他也知道李元景极其身后的亲王、郡王们最大的优势并不在于军队,而是掌握着李唐皇室的话语权与风向,只要这些人都站在李元景身后,远胜过十万大军。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依旧黑洞洞一片,鹅毛一般的大雪簌簌飘落,根本看不出时辰,便问游文芝:“现在什么时辰?”
游文芝道:“已经卯时初刻,今日大雪,故而天黑,预计再有一个时辰才会亮天。”
柴哲威颔首,下令道:“命令全军集结,尽量动静小一些,莫要吸引右屯卫与北衙禁军的主意,然后骤然发动,争取一鼓作气攻陷玄武门!”
他虽然兵法谋略泛善可陈,却也懂得一些基础的军事知识,知道天亮之前是人体警惕性最底的时候,无论久经训练的军队,都无法抵抗这种来自于身体的困乏与疲惫。
所以古往今来,绝大多数的战争都爆发于黎明之前。
“喏!”
游文芝见到柴哲威终于下定决心投靠李元景,神情振奋,却没有与李元景过多交流,而是又问道:“右屯卫与吾军一墙之隔,若是在吾军攻打玄武门时从中作梗,势必麻烦,是否先集中兵力击溃右屯卫,然后整顿军队集中火力再攻玄武门?”
柴哲威颔首道:“正该如此!”
一旁的李元景提醒道:“此乃左屯卫军中,本王本不该多言,但还请谯国公慎重一些,毕竟右屯卫曾跟随房俊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乃是一等一的强军,固然此刻玄武门外只剩下半支,却也不能小觑,当集中力量雷霆一击,断不可轻忽视之。”
为了争取柴哲威,他不惜纡尊降贵亲身至此,绝不愿意被柴哲威误会他意欲插手军务。但毕竟紧要关头,绝不能因为大意轻敌遭受挫折,否则极有可能动摇军心。
总之,他不大信得过柴哲威的军事素养……
柴哲威倒是没想那么多,反而心中哂笑,都说这位荆王殿下“干大事而惜身”,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右屯卫的确算是天下强军,十六卫当中论战力乃是第一序列,再左屯卫之上。可眼前的半支右屯卫却因房俊西征抽调走了其中之精锐,剩下的不足两万人如何抵挡左屯卫猝然而发的猛攻?
相信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将其彻底击溃。
反倒是玄武门上的北衙禁军令他颇为忌惮,这支军队虽然人数只在三千左右,但各个兵卒都是精挑细选,堪称精锐之中的精锐,各个以一当十,又占据玄武门地利,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要攻陷玄武门就只能将其彻底歼灭,绝无侥幸之理。
那才是硬碰硬的硬仗……
不过这个时候自然不会驳斥李元景的颜面,不能让这位心中存有一丝一毫不满之想法,否则后患无穷。
便含笑道:“殿下放心,末将又岂是鲁莽之辈?”
转头对游文芝道:“出去下令部队集结吧,将所有将领宣召前来,商讨作战事宜。”
“喏!”
待到游文芝出去,柴哲威领着李元景来到墙壁前。
看着墙壁上悬挂的玄武门附近舆图,左近地势、宫中地形如观掌纹,南至朱雀门、北至渭水的下场区域之内,哪怕一道土岗、一条河流、一座宫阙,都仔仔细细,无所遗漏,李元景便惊叹道:“这地图可否谯国公绘制?当真是细致入微啊!当年本王亦曾于军中见过舆图,不过是些粗制滥造之物,与眼前这副舆图简直天壤之别。”
柴哲威嘴角一抖,无语道:“这等舆图乃是兵部下发,非是末将所制。事实上,如今严禁军中私制舆图,一经发现,军法从事。”
李元景:“……”
就有些尴尬。
兵部那可是房俊的地盘,亦即是说这舆图乃是房俊命人绘制,自己本想夸赞柴哲威一下,使得双方的关系愈发融洽一些,却是弄巧成拙。
事实上,他早年固然曾身在军中,却也只是承担一些文书参军的工作。大唐立国之后便远离军伍,这些年也从来不关注军中的变化,对于房俊耗费极大人力物力绘制天下舆图一事并不知晓。
好在柴哲威指着舆图给他讲解进攻玄武门的策略与战术,这是他构思了很长时间才得出的方略,算得上甚是周详,纵然有些破绽,亦是对军事一无所知的李元景不能识破的……
见到柴哲威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李元景信心倍增。朝野上下对于柴哲威的名誉极尽诋毁,几乎就没人说他的好话,尤其是前次畏战不前,称病不肯出镇河西之事,愈发使得柴哲威的名声一落千丈。但是此刻李元景看来,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或许柴哲威的人品有些问题,性格也很多毛病,但是这家学渊源却丝毫不虚。
自己此刻用人,只重能力、不重品性,就算是个奸佞又如何?只要能够帮助自己成就大业就行了!
须臾,左屯卫将校纷纷前来,共聚一堂。
柴哲威站在舆图之前,详细的分发任务、下达命令。
“本帅收到消息,已有叛军自安福门侵入掖庭宫,虽然东宫六率还在抵抗,但不久之后必将溃败,叛军将会占据掖庭宫,直逼太极宫。吾等身为帝国军人,自当扶保社稷、死不旋踵!不过眼下右屯卫已经投靠叛军,且意欲突袭吾军,吾等岂能坐以待毙?况且,若想自玄武门进入太极宫击退叛军、擎天保驾,就必须先解决右屯卫!”
柴哲威指着舆图,神情激昂。
他自是不能说此番起兵之目的乃是为了攻陷玄武门,左右屯卫存在的目的便是戍卫玄武门,如今右屯卫“监守自盗”,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老子就是要谋反?
那是绝对不行的。
大唐立国已久,军中上下对于李二陛下之崇敬正值颠峰,这等局面之下任谁想要造反都不可能。柴哲威若是此刻敢喊出一句“造反”的口号,保准下一刻便是全军崩溃。
没人会跟他造李二陛下的反!
这一番话,立即将左屯卫将校的士气点燃!
左右屯卫之间的竞争由来已久,在房俊继任右屯卫大将军之后达到巅峰,而之前高侃逼迫左屯卫释放崔敦礼,更是将这股矛盾彻底引燃,双方之间的斗争一触即发!
这等情形之下,别说是进入太极宫擎天保驾,哪怕柴哲威只是喊一声“灭了右屯卫”,左屯卫上下也势必杀气腾腾、士气暴涨!
大雪漫天,夜黑如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中,左屯卫大营人头攒动、车马辚辚。虽然兵卒皆接到命令不需发出声响,但数万人一齐集结,更有马匹调动,再加上军械辎重分发,根本不可能消无声息,即便风雪正劲,却也不能将这股喧嚣彻底遮掩。
柴哲威与李元景坐在营房之中商议攻打玄武门的战术,听着外头沸反盈天,气得狠狠将一个茶杯摔碎,命人将游文芝叫进来。
待到游文芝入内,柴哲威劈头盖脸怒叱道:“尔等是担心右屯卫不知吾军欲攻伐耶?这般吵闹喧嚣,连玄武门上都听得清清楚楚,难道忘记方才本帅一再叮嘱要避免嘈杂以免引起旁人警觉?”
游文芝一脸无辜,摊手道:“末将已然将大帅的命令传下下去,可各部集结一处,难免彼此之间位置不清,需要相互调整。尤其是那些战马,兵卒听从将令,可战马听不懂人话啊,数千匹战马又不能都戴上嚼子,喧嚣在所难免。”
嘴上这般说,实则心里疯狂吐槽,平素军中将校也好普通兵卒也罢,总是各种各样的原因缺席操练,眼下陡然让这数万人马集结一处,对于彼此之间的位置很是陌生,难免出现相互扯皮吵闹。
怎么可能做得到悄无声息的完成集结?
平素您也没这么操练呐!
反观人家右屯卫,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操,每个月还有一次全军拉练,即便房俊出征之后这等操练依旧不停,各部之间、将校之间、兵卒之间相互协同各司其职,甚为熟悉……
柴哲威面色铁青,恼怒不已,摆摆手,厉声道:“那就赶快集结,在右屯卫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一举将其击溃!”
他嘴上不将右屯卫放在眼里,可那毕竟是曾经覆亡薛延陀的强军,又普遍装备火器,战力强悍,而且房俊就在不久之前率领半支右屯卫出镇河西,大斗拔谷一战歼灭吐谷浑数万铁骑,战功赫赫威震天下,他岂敢对剩下的半支右屯卫不屑一顾?
当然,固然他对剩下这半支右屯卫已然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却也不认为自己麾下的左屯卫差了多少,能够突然袭击自然更好,即便当面锣对面鼓的列阵厮杀,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左屯卫也必胜无疑。
只是要多费一番手脚,伤亡也要增加一些……
待到游文芝出去,李元景在一旁道:“本王此次带来了万余精兵,皆是宗室诸王的家底,可助谯国公一臂之力。”
柴哲威傲然道:“大可不必,若是连半支右屯卫都不能收拾,又何谈襄助王爷成就大业?王爷只需率军在一旁观敌瞭阵即可,且看末将率领麾下兵卒击溃右屯卫,直取玄武门!”
李元景连连颔首,大笑道:“有谯国公襄助,本王如虎添翼啊!那本王就看看谯国公麾下虎贲歼灭右屯卫!”
两人相视大笑,士气暴涨。
只不过随着时间缓慢消逝,柴哲威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僵硬,眼角不断的抽搐跳动。
小半个时辰了,麾下兵卒居然还未集结完毕……
娘咧!
这帮瓜怂平素疏于操练也就罢了,眼下这等时候,就不能争点气让本帅在荆王面前好生的长点脸?
他阴沉着连,一把抓起书案上的宝剑,对李元景施礼道:“王爷,想必大军即将集结完毕,咱们出去吧。”
李元景颔首,一言不发,当先走出营房。
他虽然没什么军事才能,也没带过兵,但当年也曾跟随李二陛下军中征战,见识过大军作战。那时候皆是李二陛下一声令下,大军迅速集结,旋即拔营启程,奔赴战场。
李二陛下帐下可不是区区一卫之兵力,哪一次大战不是十余万甚至数十万?即便是奠定李唐江山的虎牢关之战,外界传扬“三千破十万”的美名,实则当时在关中各地有将近三十万大军自各处地方向着虎牢关集结。
即便是那样大规模的数十万人参加的战争,又何尝有过将近一个时辰的集结时间?
若当真在战场上,这么缓慢的集结速度,怕是这边尚未完成集结,敌军已然杀到眼前。
这个柴哲威看上去颇有名将之风,说得话也是漂亮,但是这驭军之术,恐怕与其所吹嘘相比,要大打折扣……
原本有着十足把握攻陷玄武门的心情,此刻却蒙上一层阴霾。
万一这柴哲威乃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迟迟攻不下玄武门甚至在玄武门前撞得头破血流,那可就麻烦了……
两人一先一后走出营房,有王府侍卫上前给李元景披上一件披风遮挡风雪,柴哲威见状有些不屑,心忖这位殿下还真是较贵。
不过当他看见校场上乱糟糟的兵马,那股轻微的讽刺登时不翼而飞,代之而起的是浓浓的怒火。
娘咧!
这帮混账到底干什么吃的,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未集结完毕,人慌马乱熙熙攘攘,显然是长时间未能进行过这般紧急集结的操练,所以一时间难以适应,导致大校场上的万余人一片繁杂,而在各营依旧源源不断赶来的兵卒更是不知所措。
看着沸反盈天、人喊马嘶的大校场,柴哲威哪里还有半分突袭右屯卫的心思?
瞅了瞅天边已经快要亮起来的天色,时间已经拖延不得,柴哲威只得下令:“已经集结完毕的两万兵马立即突袭右屯卫营地,其余部队迅速集结,之后前往增援,待一鼓作气击溃右屯卫之后,再合兵一处,猛攻玄武门。”
李元景看着大校场上乱糟糟的兵卒马匹亦是没有紧蹙,觉得左屯卫徒有其表,这军纪实在堪忧,不似强军之相。
接下来的对手无论右屯卫亦或是北衙禁军,固然兵力上皆不如左屯卫,但俱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左屯卫能否与预想那般推进顺利,令人担忧。
得到柴哲威的命令,已经预先集结完毕的五千骑兵以及两万步卒立即开动,出了左屯卫大营之后,骑兵一马当先,扬起四蹄在风雪之中向着一墙之隔的右屯卫骤然发动冲锋,试图一举冲毁右屯卫的外围防御,径直杀入右屯卫腹地,为身后的兵卒蹚出一条道路。
数千匹战马骤然之间发动,马蹄踩踏大地发出雷鸣一般的声响,天空雪花漫卷激荡之下,如同一片乌云一般排山倒海冲到右屯卫大营近前。
*****
就在左屯卫集结部队的第一时间,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右屯卫高侃手中。自从房俊率领半支右屯卫出镇河西,高侃受命看守营地固守玄武门,便谨记房俊之叮嘱,死死的盯着左屯卫,即便是左屯卫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难逃他的耳目。
更何况之前崔敦礼又慎重警告了一番,高侃哪里还敢大意?
他当即暗中集结军队,分发火器甲具,大批探马斥候尽皆派出,时刻盯着左屯卫大营。
不久之后,便有人先后进入左屯卫大营,虽然斥候并不能探明来人之身份,但是只看其前呼后拥的架势,便知非是等闲。
只不过左屯卫大营一直在调动兵马,却并无作战之准备,高侃推测柴哲威应是尚未下定决心,毕竟这一步走出便是深渊,开弓没有回头箭,除去一条道走到黑,再无转圜之余地。
等到卯时时分,斥候来报,有万余兵马自咸阳方向而来,横渡中渭桥之后直扑玄武门。
高侃便知道,大战已然不可避免。
全卫两万余人迅速集结与校场之上,并且按照平素所演练之阵势各司其职,盾牌手在营门之外安置拒马、陷坑,火枪手分成三列蹲身其后,弓弩手左右,骑兵则拱卫两翼。
待到右屯卫列阵完毕,天上大雪纷纷,闷雷一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滚滚而来。
“报!”
“启禀将军,左屯卫已然集结部队,其先锋大抵两万余人,正向吾军大营攻来!”
“左屯卫五千骑兵脱离主力,提升马速,冲锋而来!”
“其营地之中尚有两万余人正在完成集结,源源不断而来!”
……
一道道消息汇总至高侃面前,高侃面沉似水,环顾左右,沉声道:“大帅临行之时,便曾一再叮嘱吾等,要小心提防奸贼起兵造反。长安城内叛军如林,已然危及社稷,但吾等却不能擅离职守,因为吾等之使命,乃是戍卫玄武门,扼守禁宫门户!眼下,左屯卫悍然起兵,罔顾圣意,其意必在玄武门!”
话音刚落,身边将校便忿然高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只要吾右屯卫尚有一人,便无人能攻陷玄武门!”
“大帅正在西域与强敌鏖战,吾等断不可使得玄武门失陷,有负大帅之命令!”
“死战!”
“死战!”
……
轻松将军心士气调动起来,高侃甚为满意,大声道:“左屯卫固然兵力乃是吾军一倍,但不过是一群虾兵蟹将,如何与吾等覆亡敌国的天下强军相提并论?诸位,吾等平素不断演练固守营地、迎战叛军之战术,对于眼下之战局早有应对,若是不能重挫来犯之敌,还有何面目将来面见大帅?”
“没错,咱们天天操练,练的就是固守营地、戍卫玄武门!左屯卫悍然造反,倾巢而来,正合吾等平素操练之情形,定要他来得去不得!”
“一群乌合之众,焉敢突袭吾右屯卫?让他尝尝火器的厉害!”
一片吵闹之中,敌骑隆隆的提升越来越近,高侃将手举起,大喝道:“迎敌!”
“喏!”
身边将校迅速散开,各归本位,率领麾下兵卒迎战强敌。
黎明之前黑暗的天空飘荡着鹅毛一般的大雪,左屯卫骑兵在隆隆啼声之中越来越近。忽然间,前方右屯卫大营的中间地方亮起一排光火,旋即隐灭,但数十枚弹丸却拖曳着橘红色的尾焰在空中划过一道又长又弯的抛物线,猛地从天而降,直直的落在左屯卫骑兵的冲锋阵列之中。
“轰轰轰!”
数十枚开花弹落地炸裂,无数弹片、铅丸被火药爆炸之时强大的动能向着四面八方抛射,每一枚炮弹都能覆盖一丈方圆,在此距离之内一切兵卒马匹都被狂暴飞溅的碎片击中,若是距离炸点太近,甚至被无数碎片瞬间撕碎。
不仅轻薄的革甲在这些碎片前如若无物,即便是甲胄也很难抵挡。
虽然炮弹的准头很差,不可能对成扇形散开冲锋的骑兵造成太大杀伤,但是只要炮弹落在附近,必定有骑兵惨叫着被碎片击中落马,这种惊天动地的威力对于兵卒与战马的心里威慑实在太大,不少马匹甚至因此受惊,四下乱窜,导致冲锋的阵列一阵混乱。
“加速,加速!火炮及远而不能就近,赶紧冲到右屯卫大营近前,便可避开火炮!”
有校尉将身子伏在马上,尽可能的减少身体的面积以躲避飞蝗一般的炮弹碎片,一边嘶吼着大叫。
火炮的威力足以开山裂石、惊天动地,却也有着缺陷,那便是火炮的射程太远,精度太差,对于近处的敌人杀伤力骤减。而且一旦冲到右屯卫大营近前,与右屯卫兵卒混战一处,他们总不能依旧发射火炮,敌我部分的一阵狂轰乱炸吧?
所以越是接近右屯卫大营,便越少受到火炮轰炸。
对于火炮的强大威力,所有人都惊心动魄,所以听闻那校尉的大喝声,左屯卫骑兵也不管迎头落下的一枚枚炮弹,只是一味的打马加速,向着灯火通明的右屯卫大营猛冲。
事实上,这一招的确是躲避火炮的好办法,右屯卫的火炮发射了两轮,左屯卫的骑兵便迫近营地。这个时候便不能以火炮攻击了,否则一旦炮弹落在自己阵地当中,那便是一幕惨剧。
左屯卫骑兵见到火炮逐渐哑火,登时兴奋起来,提升马速散开阵型,向着右屯卫大营直冲上去。
只是刚刚冲到右屯卫营地之前,最前便的战马便“希律律”惨嘶着,马蹄踩进陷马坑,战马却依旧向前冲,庞大的动能瞬间将陷落在坑中的马腿折断,战马惨嘶着飞出,重重落地翻滚,马背上的兵卒要么被狠狠抛出,要么干脆被翻滚的战马压在身下,骨断筋折惨叫连天。
前方的战马不慎掉进陷马坑,使得后边的袍泽吓了一跳,急忙降缓马速,勒着缰绳顺势向着两边分去。
陷马坑的设置是有讲究的,在拒马之前,距离正好是火枪的攻击范围,这时候左屯卫骑兵为了躲避陷马坑而顺势向两侧分去,拒马之后的右屯卫火枪兵得到命令,纷纷端起火枪射击。
“砰砰砰”
一股股硝烟自枪口喷出,数百支火枪的硝烟瞬间凝结成一片乌云,继而被大风吹散。“三段击”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火枪射速不足的问题,无数铅丸自枪膛之中射出,正中面前一字排开向着两侧奔去的骑兵,一时间铅丸飞舞,左屯卫骑兵纷纷中弹落马,矫健凶悍的骑兵好似秋天田野里的麦子一般一片一片的倒下。
随后抵达的骑兵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在远处抵达陷马坑那一片地域之前便分兵两侧,试图绕开右屯卫的正面防守,寻找兵力薄弱之处实施突袭,试图冲破右屯卫的防御阵地。
狂猛的冲锋势头一瞬间便被遏制。
不过只是延误了片刻,便有大批左屯卫兵卒冲杀而至,黑暗的天空下着大雪,导致视线严重受阻,只能见到黑压压的军队自黑暗之中破空而来,呼喝的声浪直冲云霄。
高侃居于中军,方正的面容很是镇定,毕竟左屯卫的战术并未超出预期,若是一直这么打下去,获胜的必然是右屯卫。
不过他始终担心玄武门的安危,对身边校尉道:“严令军中斥候,不得畏战不前,不得贻误战机,一定要死死盯住玄武门方向,万一柴哲威只不过是前来虚晃一枪,实则调派大军猛攻玄武门,定要及时支援!”
“喏!”
校尉不敢怠慢,明白眼下所有之一切战斗的最终目的都是守卫玄武门的安全,就算将眼前所有左屯卫尽皆歼灭,最终却被偷袭攻陷玄武门,那便是彻底的失败。
当即策马脱离大队,前往外围分派斥候继续打探军情。
高侃见到黑压压的左屯卫在玄武门外土塬之上漫山遍野,面容冷峻的摆摆手,喝叱道:“炮手都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多的火炮老子给他们当摆设不成?传令下去,炮管不打红了,不许停手!”
“喏!”
传令兵迅速跑去后边传令,刚刚沉寂片刻的火炮阵地在此嘶吼起来,兵卒们原本心疼炮管,不敢多打怕给炮管打废了,毕竟炮管的造价太过高昂,火炮部队简直就是黄金堆出来的。
不过此刻听到命令,这些兵卒再无顾忌,自然是甩开膀子一个劲儿的装填,一发炮弹射出,简单处理一下炮膛中的残留,便塞进发射药和炮弹,继续发射。
一时间,火炮的轰鸣声震得附近兵卒双耳欲聋,无数炮弹拖曳着火光落在左屯卫冲锋的阵列之中,轰然炸响,碎片铅丸恣无忌惮的收割着生命,所落之处一片残肢横飞、热血喷溅,恍若地狱。
落在后阵的柴哲威眼睁睁的看着右屯卫炮火肆虐,将自己的部队炸得人仰马翻、尸骸遍野,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却依旧难以接受这种剜心刺骨的损失。
这可都是他赖以攫取更高权力的班底啊!
柴哲威红着眼,怒声催促:“传令下去,全军冲锋,有进无退!只要冲入右屯卫营中,便胜局已定!老子要将右屯卫这群混账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玄武门外,右屯卫大营,战斗刚一开始便陷入血战。
《天唐锦绣》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天唐锦绣请大家收藏:()天唐锦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玄武门上。
漫天大雪之下,张士贵顶盔贯甲立于城楼之前,手抚着箭垛眺望不远处的两座军营,耳畔被火炮的轰鸣声塞满,眼眸之中倒映着一团一团冲天火光,神情严峻冰冷。
“大帅,吾等是否要前去襄助?左屯卫猝然猛攻右屯卫,必是已被叛军策反,想必攻陷右屯卫之后,必然挥戈一击前来攻伐玄武门。”
身边的副将出言建议。
张士贵默然不语。
方才崔敦礼出玄武门向左右屯卫宣读太子诏令返回之时,便明言叮嘱自己定要小心戒备左屯卫,恐其有不测之心。结果天尚未亮,左屯卫便大举集结,而后悍然突袭右屯卫。
接下来,玄武门必然是左屯卫的最终目标,毋庸置疑。
不过张士贵沉默良久,乃是摇头道:“不可如此,左屯卫兵强马壮人员众多,纵然不能一举击溃右屯卫,却也可轻易阻挡右屯卫,将其困于营地之中。”
远处两座军营尽皆灯火通明,他指着左屯卫大营,道:“你看,左屯卫并未倾巢而出,营地之中依旧存留大量兵卒,若是此刻吾等出城襄助右屯卫,却被左屯卫趁势突袭,甚至直取玄武门,那就麻烦大了。所以断不可轻举妄动,以右屯卫的战力,固然兵力处于劣势,却也不可小觑,左屯卫即便能够战而胜之,亦要付出极大之代价。再回头来攻击玄武门之时,势必力竭而衰,吾等才能将玄武门受得稳如泰山。”
只看眼下局势,左屯卫攻、右屯卫守,谁忠谁奸一目了然。只不过纵然右屯卫乃是盟友,张士贵却不敢冒任何风险。非是他魄力不足,实在是玄武门之安危干系重大,岂容的他犯下一丝半点错误?
让右屯卫去消耗左屯卫的战力,自己则率领北衙禁军死守玄武门,这才是最好的策略。
身边副将默然,自然知道张士贵的决策才是最为稳妥的,只不过右屯卫浴血奋战,他们却作壁上观,心中难免愤懑。
两人站在城楼观察一会儿,那副将指着左屯卫大营一侧,道:“大帅请看,那边还有一支军队枕戈待旦,整个左屯卫大营里兵马繁杂,这支军队却静默肃立,显然非是同属。却不知是那一方的兵马?”
张士贵自然也看得见那一支肃立在风雪之中寂然不动的军队,一支支火把将整个军队的轮廓勾勒出来,人数不下万人。
他冷哼一声,道:“这还用猜?自然是柴哲威投靠了哪一方,这便是哪一方的兵马。”
旋即摆摆手,道:“毋须猜测,待会儿这支兵马势必参战,自然知晓其归属何方。汝即刻入宫,向太子殿下禀报此间局势,并将本帅之策略附上,恳请太子殿下核准。”
说到底,还是玄武门干系太大,即便他身为玄武门守将,亦不能单独承担守卫玄武门战略之决策。
不是他不愿背负这个责任,实在是背不起……
“喏!”
那副将领命,当即转身走下城楼,向着太极宫内快步而去。
张士贵则依旧负手立于玄武门上,眺望着远处战火纷飞的战场,心情紧张、面容凝肃。
*****
太极殿灯火辉煌,这座象征着大唐敌国至高无上皇权的大殿,此刻早已被文官、武将、书吏所充斥,到处都是快速的脚步,压低的呼喝,无数书吏武将出出进进,气氛紧张至极。
四面八方的消息汇聚于此,经由一众东宫属臣研讨商议之后,交由太子殿下定夺。
御座之上,李承乾正襟危坐,勉力维持着威严肃穆的神情,即便心里一片焦虑紧张,却也不敢泄露分毫。
眼下,他便是整个东宫系统的核心,更是所有东宫属臣的利益之所在,若是他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态,势必影响军心。当前之局势已然无可崩坏,若是未败先怯,极易军心涣散,愈发一败涂地。
只不过他本就不是这般刚强的性子,却不得不将心底的软弱掩藏起来,勉力支撑。
饮了一杯热茶,看着面前讨论热火朝天的一众东宫属官,李承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眼下外头形势如何?”
叛军已然占据了大半个长安城,各处里坊均已沦陷,只剩下皇城之中东宫六率负隅顽抗。据说还有源源不断的叛军开进城来,叛军愈发势众,敌我兵力之对比悬殊,皇城已然如同汪洋之中一叶孤舟,随时随地都可能倾覆于滔天巨浪之中。
兵败的后果让他有些心神不属,再难装出那般镇定的模样……
李道宗转过头来,恭声道:“启禀殿下,叛军虽然兵力占优,但皆是乌合之众,缺乏真正的精锐,难以攻坚,故而眼下皇城周围虽然战况激烈,但局面只是僵持,吾军并未落于下风。叛军组织松散,素质落后,若一鼓作气不能攻陷皇城,势必士气回落、军心动摇,况且自古邪不胜正,这些叛军固然鼓吹什么拨乱反正、替天行道,但其所行乃是谋逆之事实却不容辩驳,待到局势趋于僵持,必然有天下名士群起而攻讦,揭发其谋反事迹,遭受天下指责,其势自溃!”
听闻李道宗这般信心十足的言语,李承乾终于心底舒缓一些,转而问道:“玄武门那边怎么样?”
虽然有李靖信誓旦旦的表示右屯卫战力强横,绝非左屯卫能敌,只要右屯卫戍守玄武门之外便万无一失,可李承乾依旧忧心忡忡,毕竟左屯卫的兵力乃是右屯卫两倍,若是柴哲威当真投靠关陇门阀,那么或许还会得到格外的兵力支持,数倍兵力骤然发作,右屯卫当真能挡得住?
若房俊依旧坐镇右屯卫也就罢了,以房俊之威望、能力,自然不惧强敌,可眼下的右屯卫只有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高侃统领……
李君羡闻言道:“殿下放心,玄武门一切如旧,末将已经将‘百骑司’中好手尽皆安排在玄武门内,若有风吹草动会立即前来禀报。”
眼下叛军已然占据了大半个长安城,“百骑司”的兵卒根本无法潜伏其中,被迫只能撤回皇城,又与东宫六率互不统属,难以插手皇城防御战,只好将其暂且安置在玄武门内,起码也算是一道屏障,亦可作为预备队存在,一旦局势崩坏,可迅速参预战斗。
一阵轰鸣隐隐传来,殿内诸人尽皆一惊,好在有官吏跑进来,大声禀报:“书院学子已经在许敬宗带领之下赶赴铸造局,并就地构建防御,与叛军血战。书院学子辛茂将率众突围前往昆明池,开动昆明池上的船舰,以舰载火炮轰击围攻铸造局之叛军,攻势猛烈,只是战果如何尚未得知。”
众人又齐齐松了口气。
最怕便是铸造局落入叛军之手,被其缴获仓库内的火炮用意轰击皇城。世人皆知火炮威力,一旦以之轰击皇城,怕是墙倒屋塌,东宫六率立即溃败之结局。
萧瑀蹙眉道:“如今看来,这火器固然犀利,实则却是双刃剑,即可击敌,亦可伤己。将来殿下还是应当多加控制,切不可使其泛滥成灾,否则后果堪虞。”
时至如今,房俊一手把控兵部,麾下又有皇家水师与右屯卫这等天下强军,功勋赫赫实力强悍,一举成为军方独掌一方的人物,甚至隐隐间可以与程咬金、尉迟恭等人分庭抗礼,仅只比李绩略逊一筹。
又是什么撑起房俊今时今日之地位呢?
正是火器!
火药由房俊研发而出,如今研发火枪、火炮等等火器的铸造局更是房俊一手创立,上上下下皆是其心腹,可谓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再加上太子殿下对其信赖有加、言听计从,任由这等情况发展下去,假以时日,房俊势必会成为朝中巨擘,再难有人与其抗衡。
到那个时候,关陇门阀大抵已经烟消云散,阻挡房俊只手遮天的便唯有江南士族。政治上,从来没有永远的盟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
今日能够削弱房俊一分实力,异日江南士族与其对抗之时,便多一分底气……
萧瑀历经三朝、宦海一生,历经浮沉起落,最懂得未雨绸缪的道理。眼下房俊不在京中,但是这一场大战的方方面面却尽皆显露着房俊的痕迹,由此可见,今时今日的房俊早已成为军方大佬,实力远比旁人能够看得的更加深邃厚实。
可以想见,一旦此次兵谏以东宫获胜而终结,那么关陇联盟就将彻底烟消云散,剩下的那些门阀固然有着关陇之血脉,却再也不能如之前那般紧密联盟起来,同心协力攫取权力。
那么,以房俊为首的权力集团就将与江南士族产生利益上的对峙,因为作为能够与江南士族相抗衡的唯二的利益集团山东世家,与房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必然站在房俊一边。
到那个时候,江南士族的局面将会极为被动。
所以,哪怕皇城之外打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萧瑀依旧不着痕迹的随手打击房俊一下……
便有人随声附和。
有的自然是与萧瑀一样的意见,认为火器太过犀利,既能伤人更能伤己,一旦被逆贼获得将会造成不可言之结局;有些人则是出身江南士族,下意识的附和萧瑀的言论,倒也未必能够明了萧瑀的用心。
倒是李承乾略一沉吟,摇头道:“宋国公之言差矣,武器装备犀利与否,与王朝延续之间的关系不大。事实上,纵然没有火器,以眼下兵戈之利、甲具之坚,早已远胜商周秦汉数倍,然则天下动荡、王朝更迭却从未止息。究其原因,一则是天灾频仍、民不聊生,百姓活不下去,自然要推翻皇帝换一个;再则,便是有居心叵测之逆贼祸乱朝纲甚至阴谋篡逆!只要为君者励精图治,爱民如子,使得天下人人有饭吃、有衣穿,王朝自然千秋万代、永不断绝。若是有朝一日天下皆反、烽烟处处,便是手里只有一柄菜刀,百姓亦会冲入皇城,血溅五步!”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心悦诚服。
李道宗感叹道:“殿下之言,世间至理也!”
马周也道:“除去少许野心勃勃之辈,天下人只要居有其屋、耕有其田、病有所医,便心满意足,谁又会拎着脑袋去干那些改朝换代的蠢事?天下安宁、海清河晏,在于君主之贤明,在于吏治之清廉。如今火器之威力天下皆知,帝国仗之覆亡薛延陀、威慑周边蛮夷,每一战因火器之犀利敌军不能当,故而损失大大减少,可谓功盖千秋。”
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一来,李承乾的表现已经足够让大家惊艳。
虽然其性格之懦弱难以更改,但是关键时刻勇于担责,也敢做出决断,更能够听取谏言,比之前好了无数倍,愈发得到大家的拥戴。
这样一个本性柔软宽厚能够广纳谏言的君主,可以让臣子最大限度的发挥自己的才能,这才是臣下最为希望的。
似秦皇汉武那等一代雄主固然强国强军威服四海,但是太过刚愎,将文臣武将视如奴仆,动辄打杀,实在是臣子的灾难……
皇城防御稳固,铸造局亦是固若金汤,这使得太极殿上的气氛轻松下来,不似之前的剑拔弩张。
然而未等大家轻闲片刻,又是一阵隆隆炮声传来,使得诸人尽皆色变。
因为这一次,炮声传来的方向乃是北边……
李道宗赶紧吩咐左近的官吏:“速速前去玄武门探查,看看是否有叛军攻打玄武门!”
说一千道一万,玄武门才是太极宫的门户,一旦失陷,叛军即可长驱直入,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还未等官吏前去,便见到驻守玄武门的一员副将已然快步跑进大殿,来到李承乾近前,大声道:“启禀太子殿下,就在刚刚,左屯卫启禀猛攻右屯卫大营,右屯卫兵卒拼死力抗,激战正酣!”
殿上文武大臣都吓了一跳,千怕万怕,就怕左屯卫参预叛军,却还是来了!
李承乾忙问:“玄武门可还安全?”
副将道:“殿下放心,左屯卫即便攻打玄武门,亦要在击溃右屯卫之后,否则有右屯卫从后牵制,北衙禁军正面相抗,左屯卫势必腹背受敌,能否保住自己的命尚且难说,谈何攻陷玄武门?故而,只要右屯卫不败,左屯卫断然不会攻打玄武门!”
一旁的萧瑀问道:“战况如何?”
副将道:“大战方起,战况尚未可知,不过吾家大帅请太子殿下暂且放心,言及右屯卫平常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战力强悍,虽然兵力处于劣势,却未必不能反戈一击。”
听闻此言,殿上群臣齐齐松了口气,张士贵乃是帝国宿将,功勋赫赫威名远扬,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李承乾吁出一口气,道:“再探再报!”
“喏!”
那副将施礼,起身之后快步退出大殿,返回玄武门。
萧瑀沉吟道:“只是不知,柴哲威到底是投靠了长孙无忌,亦或是另有他图。”
玄武门乃是太极宫门户,只需将其攻陷便可长如直入太极宫,将象征大唐帝国至高无上的皇权敛入手中,无论是长孙无忌亦或是他人,都将在这一场兵变之中占据先机。
毕竟不仅是关陇门阀起兵攻入长安城,便是那些宗室亲王,亦是蠢蠢欲动。
只可惜眼下东宫六率被困皇城,几乎与外界消息隔绝,很难得知柴哲威到底倒向了哪一边……
提及长孙无忌,李承乾怒气勃发,狠狠一派桌案,怒道:“此獠罔顾圣恩,为一己之私利不惜祸乱朝纲,长安内外百余万商贾百姓尽皆沦入水深火热,实该千刀万剐!”
想想长孙无忌一手策划的这一次兵变,李承乾岂能不怒?
事实上,虽然分属甥舅,但长孙无忌从来都看不上李承乾,只不过因为李承乾乃是李二陛下嫡长子,当年与文德皇后一起将其册立为太子,长孙无忌才没有直接反对。
但是其后,长孙无忌便暗地里使出手段,又是挑拨魏王李泰,又是扶持晋王李治,一次又一次的将李承乾逼得走投无路,几乎自绝于李二陛下面前。
若非之后得到房俊襄助,只怕此刻李承乾早已被废黜太子之位,随意丢在哪一座殿宇之中等死……
什么血脉亲情,什么母后恩义,早已在李承乾心中消磨得干干净净,他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将其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恨!
“卫公……”
“参见卫国公!”
“药师,前方战事如何?”
一连串说话声,将李承乾从恼怒之中惊醒,见到李靖须发皆白、顶盔贯甲的大步走进太极殿,忙道:“卫公请入座!”
回头吩咐身后的内侍:“速速给卫公沏来茶水!”
李靖不敢造次,上前恭恭敬敬施礼:“老臣觐见殿下。”
“卫公何需多礼?”
李承乾也懂得礼贤下士的道理,径直站起身,上前双手将李靖扶起,然后执手入座,见到李靖兜帽、肩甲上有雪花融化的水渍,关切道:“卫公年迈,非比当年,然则孤尚要倚重卫公退敌,还请多多保重才是。”
尽管这一番作态有些浅显,做作的痕迹很重,但被排斥出中枢多年、饱受人情冷暖的李靖依旧非常暖心,感动道:“殿下放心,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臣虽然年迈,但这一把老骨头却誓要给殿下搭出一道坚实阶梯,助殿下迈过眼前之危厄!”
待到内侍将茶水送上,李靖双手接过,捧在手中,这才说道:“殿下放心,前方激战正酣,但东宫六率依托皇城稳固防御,叛军奈何不得。只是叛军越来越多,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这一战怕是要迁延日久,一时片刻不能分出胜负。”
东宫六率固然精锐,却处于守势,却兵力太少,难以出城反击。叛军虽然乌合之众,但人数实在太多,且随时可以补充,眼下只能鏖战下去,除非其中一方拼得筋疲力竭,否则极难分出结果。
隋唐两代,名将辈出。
开国之时强盛的国力使得军事强横,不断对外扩张,连续发动战争;王朝末期则天下板荡,各路豪雄逐鹿天下,涌现出无数名垂千古的赫赫名将。
然则这些名将名帅之中,可被公认为第一者,却非李靖莫属。
这不仅仅是因为李靖的功勋战绩,更在于他在兵法韬略之上的深厚造诣,《六军镜》《阴符机》《玉帐经》《霸国箴》《韬钤秘书》《兵钤新书》《弓诀》《李卫公兵法》……无数堪破兵法谋略之书籍流传后世,对于自唐以后的兵法大家有着深远的影响。
所以当太极殿中李靖阐述当前占据以及后续之形势,无人不信服。
事实上,若局势当真按照李靖的推测去发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东宫之名分乃是李二陛下金典册封,名正言顺,只要能够力保皇城不失,坚持到东征大军返回长安,便能够取得最终之胜利。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关陇门阀集结的叛军将会在东征大军回京之前发动疯狂的进攻,力求攻陷皇城,废黜东宫。
毕竟一旦此次兵变失败,那等严重至极的后果是关陇门阀绝对无法承担的……
李承乾长长吁出一口气,握着李靖的手,感慨道:“孤出生之时,天下尚未平定,烽烟处处兵凶战危。只不过托庇与高祖皇帝与父皇,自幼锦衣玉食,未曾遭受半分波折。此刻陡然遭逢这等乱局,实在是六神无主、惶恐不安,万幸诸位爱卿公忠体国,协助孤面对危厄,此份恩情,孤永志不忘。还望诸位竭尽全力,早日平定叛军,使得长安百姓免遭兵祸之害。”
说到此处,他长身而起,对着殿内群臣一揖及地。
“殿下!这如何使得?”
“臣等受不起殿下这般大礼!”
“此乃臣等分内之事,万死不辞!”
众臣急忙避开,不肯受李承乾这等大礼,纷纷相劝。不过面上虽然惶恐,心底却很是偎贴,李承乾有这番话放在这里,便等于是一个承诺,今日与他同甘共苦的这些人,异日荣登大宝之后,断然不会忘记……
身为人臣,“为国尽忠”那等话语实则还是有些虚无,太过高尚飘渺,非是凡人能够体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大家苦熬了半辈子一朝站在朝堂之上,所为的不就是手中的权力么?
甚至于,无论站队在东宫这边,还是依附于关陇之后,所谋求的也皆是利益而已。
李承乾重新落座,对李靖道:“虽然卫公之分析入情入理,孤甚为钦佩,但说到底玄武门太过重要,不容许出现半点闪失,故而孤还是派遣李君羡将军前去支援虢国公,确保万无一失。”
他依旧对玄武门放心不下,但李靖一直宣称右屯卫足以镇守玄武门,他也不好一再强调,所以先行给李靖打个招呼,以免李靖误会。
李靖颔首道:“殿下英明,正该如此,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间从无绝对之事。玄武门乃是禁宫门户,便是再加一万分小心,亦是应当。”
李承乾欣然,便叮嘱李君羡一番,令其率领麾下“百骑司”即刻前往玄武门,襄助虢国公张士贵守城。
*****
玄武门外,激战正酣。
右屯卫大营之外,无数左屯卫兵卒围攻而至,顶着右屯卫猛烈的炮火、枪弹发起冲锋。只是这种冲锋看上去凶猛异常,实则在火炮的轰击之下早已阵型涣散,堪堪冲到右屯卫阵前又要面临火枪、弓弩的攒射,死伤惨重之下,兵卒畏惧心起,几乎都躲着右屯卫阵地的正面,努力向两侧延伸。
这就使得左屯卫的冲锋看上去气势汹汹,实则避实就虚,并未对右屯卫的阵列造成太过严重的冲击……
而且右屯卫将骑兵布置在两翼,机动力很强,面对冲锋受阻不得不向两侧分散的左屯卫兵卒保持着压制。
潮水一般的左屯卫好似一头撞上了河道当中的中流砥柱,浪花四溅、声势震天,却难以撼动右屯卫的阵地。
而右屯卫在这个阶段采取守势,只以火炮远程轰击辅以火枪、弓弩的近距离攒射,始终对当面冲来的左屯卫兵卒保持强大的杀伤,导致左屯卫伤亡巨大,极其惨烈。
在后边压阵的柴哲威眼瞅着自己的部队好似飞蛾扑火一般,一旦扑到右屯卫阵前便遭遇射杀,急得眼红耳赤,在马背上大声喝骂:“加快速度,再快一些!娘咧,都特么没吃饭还是怎地?跑这么慢,是想要给右屯卫送去当靶子么?”
“震天雷呢?咱们的震天雷呢?快上快上,将右屯卫阵地给老子炸开!”
“后边的磨磨蹭蹭作甚?赶紧集结完毕,给老子冲上去!”
……
柴哲威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浅薄之人,虽然算不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也有着很深的城府。然则当下,当他的部队冲锋上去却遭遇右屯卫近乎屠杀也似的阻击却难作寸进之时,他到底忍不住失态了。
这只部队是他赖以攫取更多权力的班底,每阵亡一人,自身的实力便会削弱一分,意欲达成“出将入相”“宰执天下”的梦想便困难一分。
如何还能保持冷静?
在他身边的李元景则默然不语,看着天空中拖曳着橘红色的火线然后落入阵中的炮弹,他感觉喉咙发干、浑身发颤。
毫无疑问,左屯卫算不上十六卫当中一等一的强军,但是这支军队齐编满员、军械充足,且在玄武门外修养多时,枕戈待旦,无论战力、士气,都算得上是正处于自身的巅峰状态。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军队,骤然发动之下,却在兵力不及自己一般的右屯卫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只看眼前两军对阵的强弱之分,绝非兵力多寡能够具体呈现其原因,究其根本,还是双方战力存在巨大差异。
尤其是火器的装备。
火炮的威力天下皆知,然而左屯卫一门都没有,右屯卫却装备了数十门,只因后者乃是房俊的嫡系部队,便可以在全国火炮数量有限的情况下大规模装备,导致一开战便对左屯卫形成碾压的态势。
其次是火枪,左屯卫寥寥数百杆,且兵卒操作明显生疏,根本无法似右屯卫那般以密集的三段击战术给予敌人强大的杀伤。
至于震天雷左屯卫倒是装备了不少,开战之前柴哲威也曾着重叮嘱了震天雷的应用,然而战况的发展却与柴哲威事前的叮嘱全完不同……连右屯卫的阵前都冲不上去,震天雷纵然威力无边,又有何用?
他心中不仅对柴哲威以及左屯卫充满了失望,更多右屯卫展示出来的强横战力胆战心惊。
有这样一支军队拱卫东宫,自己还能有成事之机会么?
故而,虽然柴哲威疯狂的催促军队攻上去,他还是忍不住道:“皇城已然被关陇叛军团团围困,玄武门乃是吾等唯一的机会,若是不能攻陷玄武门,则一切皆休!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亦要击溃右屯卫,攻陷玄武门!”
正拎着马鞭大胜喝叱部下的柴哲威闻言回过头来,泛红的双目使得李元景心中一凛,以为他就要翻脸……
还在柴哲威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颔首道:“殿下放心,右屯卫火器太多,最擅防御,开战之处难免要陷入僵持,这早有预料。不过随着咱们攻势的展开,兵力优势将会尽显,右屯卫坚持不了多久!”
言罢,再不理会李元景,回头继续指挥军队猛攻。
实则,在他心里已经隐隐后悔……
左右屯卫一墙之隔、毗邻而居,有时候就连对方出操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柴哲威自以为对右屯卫的战力有着清楚的认知。右屯卫装备了更多的火器、军卒更多是招募而来的青壮,的确比左屯卫更强。
但是这一次房俊出镇河西,带走了右屯卫当中的精锐,剩下的两万人纵然不算乌合之众,也必然是一些歪瓜裂枣。而左屯卫却是齐编满员、枕戈待旦,骤然发动之下,岂能不胜?
李元景寄托了无限希望的震天雷终于派上用场,左屯卫兵卒在付出巨大伤亡之后冲到右屯卫阵前,奋力将引燃的震天雷投掷除去,下一刻便被右屯卫的火枪、弓弩所射杀。
震天雷落在右屯卫阵中,造成巨大杀伤,始终坚若磐石的阵列也略有松动,但左屯卫并未能趁机扩大战果。
由古至今,骑兵始终是“战争之王”,强大的机动力使其逞雄战场,因此左屯卫中装备了大量的骑兵。按照战前的设想,当步卒正面冲击右屯卫阵列之时,骑兵便由两翼迂回包抄,直插右屯卫肋部,不仅造成巨大杀伤,亦要彻底破去右屯卫的防守阵势。
然而当真到了战场之上,柴哲威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骑兵的机动力的确很强,能够轻松的迂回至敌军侧翼、甚至后阵,然而火器的巨大威力却使得骑兵根本不敢靠近,数百上千杆火枪聚在一处以三段击迎战,密集的弹丸疾风骤雨一般倾盆而至,再是强悍的骑兵也被打成了筛子!
柴哲威听闻铸造局如今正在研制一种“后膛装弹”的火枪,一旦研制成功,会极大的提升装弹速度,若当真是那般,往后骑兵在步卒面前哪里还有优势可言?
即便是一群老妪拎着火枪上阵,也会使得骑兵无可奈何……
游文芝策骑从前方疾驰回来,许是被火炮炸到,身上的甲胄多处破损,更有鲜血自伤口渗出,整个人狼狈不堪,来到柴哲威身前,瞅了瞅李元景,这才禀告道:“启禀大帅,前锋已然冲到右屯卫阵前,两军短兵相接,右屯卫的火炮难以施展!”
柴哲威狠狠的吐出一口气。
火炮的威力太大了!就那么一发炮弹落下,炸开,便有强大的力量裹挟着无数碎片向着四面八方飞射,往往一发炮弹便可收割数十人的生命,当真是挡无可挡!
而且事先根本没有任何情报提及右屯卫居然囤积了如此数量的火炮,这一下骤然齐射,打得左屯卫死伤惨重、狼狈不堪,柴哲威甚至有种“不可战胜”之感觉……
他连声催促:“传令下去,全军冲锋,务必冲入敌军阵中,绝不能任其火炮肆虐!你亲自带着督战队督战,胆敢后退一步者,无论是谁,一律就地正法!全军有进无退!”
他实在是被火炮的威力给打怕了,哪怕明知全力冲锋会导致伤亡增加,却也顾不得许多。
若是继续任由右屯卫的火炮狂轰滥炸,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使得左屯卫军心涣散,士气崩溃。
游文芝又瞅了李元景一眼,见其默然不语,便颔首应道:“末将尊令!”
掉转马头前去传令,然后领着督战队在后边压阵,遇有溃逃者便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迫使左屯卫兵卒只能硬着头皮猛冲右屯卫的阵地。
然而右屯卫可不仅仅是火器犀利,即便是近距离混战,同样战力强横。
严谨的阵列虽然随着敌军投掷震天雷造成的杀伤而有所松动,但大体上却依旧保持完整,盾牌手在前、长矛手在后,接着便是火枪兵、弓弩手,阵列层层递进,攻守兼备,左屯卫固然人多势众,却是阵型混乱,冲着右屯卫的阵列蜂拥而上,却根本无法冲散。
且右屯卫的兵卒素质明显优于左屯卫。
原本右屯卫的兵卒便皆是招募而来,各个都是优中选优、精挑细选,清一色的膀大腰圆、人高马大,又经由长期不间断的操练,极大程度的提升了体力,骁勇善战。
往往一个盾牌手便能够顶得住两三个左屯卫兵卒的冲锋……
尤为重要的是,长期坚持的训练,使得兵卒之间阵法配合愈发严谨,相互之间协同作战甚为默契,即便有的地方阵列被敌军冲散,三五个人聚在一处有攻有守,十余个敌军也奈何他们不得。
精良的武器装备,优秀的兵源素质,熟练的阵法配合,使得右屯卫的战力明显凌驾于左屯卫之上,这便导致左屯卫死伤极为严重。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
天下的大雪依旧飘飘扬扬,似欲覆盖住这一片惨烈至极的战场,乌云遮挡不住天边的光亮。
双方阵前好似一个巨大的绞肉磨盘一般,左屯卫兵卒的尸骸遍地,鲜血融化了地面的积雪汇流成河。巨大的战损使得左屯卫的士气迅速低落,兵卒恐惧茫然不知所措。
高侃顶盔贯甲立于阵中,见到敌军士气低迷畏战不前,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下令擂鼓。
“咚咚咚”的战鼓在冬日清晨的大雪之中响起,由慢及快,汇聚成一边震动人心的节奏。
一直处于防御姿态的右屯卫兵卒登时精神一振,纷纷冲出自己坚守的阵地,向敌人发动反攻。
与此同时,沉寂许久的火炮在此发出轰鸣,无数炮弹倾泻向左屯卫后方阵地。
在那里,正是支持荆王李元景的宗室调集的万余兵马。之前天黑,且战局紧张,右屯卫一直未能发现这支军队的存在,现在天色渐亮,右屯卫的斥候便发现了这支一直静默着的军队,未免这支军队陡然加入战局形成变数,便率先以火炮轰击。
不得不说,李元景对于火器知之甚少,根本不明白火炮的射距,这就导致看了半夜大戏的皇室兵马陡然之间遭遇从天而降的炮弹,瞬间便炸懵了,人喊马嘶四散逃窜,阵型混乱不堪。
李元景大吃一惊,赶紧下令全军参战,这火炮实在是厉害,离得越远伤害越大,顾不得保存实力,赶紧冲上去与左屯卫一同抵挡右屯卫的反击。
满眼血丝的柴哲威心底冷笑,看了大半夜火炮肆虐,却还看不懂火炮的战术伤害,这位殿下还真是草包一个,比高祖皇帝的那几个嫡子差得实在是太远,若非一旦李二陛下驾崩他便能背上一个“庶长子”的名分,谁会搭理这个废物?
就这样成色还毫无自知之明,居然望向染指至尊之位……
自己也是瞎了心,居然还想着效法吕不韦玩一个“奇货可居”,实在是悔不当初。
然则眼下大战已经打到了这个地步,却也容不得他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期待奇迹的出现,或许可以有机会改弦更张……
死守阵地两个时辰的右屯卫兵卒此刻闻听鼓声,立即精神抖擞的自阵地冲出,向着面前的敌人展开反击,一个个犹如下山猛虎一般,冲锋之时三三为阵,相互协同,火枪兵紧随其后,左屯卫猝不及防,被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眼瞅着就将要彻底溃败。
幸好这时候李元景指挥其麾下兵马悍然参战,万余生力军陡然加入战场,顿时将左屯卫溃败的势头挡住。
李元景在后边观敌瞭阵,见此情景,登时大喜,连连下令:“冲上去,破阵者赏百金,枭首高侃者,赏万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皇族豪奴、侍卫组成的军队各个眼睛发亮,嗷嗷叫着发动凶猛的冲锋,彻底将右屯卫的反击压制。
高侃坐镇指挥,见到战局没有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却也不急,举起手,身边校尉立即举起手中一面杏黄色的旗帜,猛力挥动。
营地正中,一支始终枕戈待旦的军队见到旗号,数百顶盔贯甲的兵卒立即提起马槊,翻身跃上浑身披甲的战马,踩着马镫的双脚猛地一蹬马腹,胯下战马打个响鼻,迈动四蹄,缓缓加速,冲向前方混战不休的战场。
正自鏖战之中的左屯卫兵卒闻听耳畔隆隆声响,好似滚雷一般,茫然之下抬头看去,只见到右屯卫后阵一支骑兵冲锋而来,铁蹄踏碎地上冰雪,人马俱甲,恍若魔神降世一般,无不骇然欲绝!
具装铁骑!
在“骑兵为王”的冷兵器时代,具装铁骑堪称“王中之王”……
人马俱甲提供了强大的防护力,在保持机动性的同时使得战力迅猛提升,几乎达到“刀枪不入”之境地,自有具装铁骑杀人,却没人杀得了具装铁骑。
纵然因为战场环境也能够击毙一两个,但是相比于具装铁骑所带来的狂猛杀伤,实在是微不足道。
正因为具装铁骑强大的杀伤力,往往使其威慑作用更胜于战术作用,很多时候一旦具装铁骑参战,只需发动冲锋,那种山崩地裂的威势便使得敌军使其崩溃、望风披靡。
就比如眼下,左屯卫猝然发动突袭,数万兵卒顶风冒雪猛攻右屯卫营地,却遭遇火炮轰击、火枪齐射,导致伤亡惨重,非但没有实现一鼓作气击溃右屯卫之战略目的,反而撞得头破血流,士气迅速低落。这个时候威力强大的具装铁骑陡然出现,其冲锋之时展现出来的山呼海啸一般的威势,使得左屯卫兵卒心胆俱寒、手足无措。
然而身后有督战队手提陌刀压阵,但凡有退缩者尽皆斩于阵前,使得兵卒又不敢后退,便只能奋力向着两旁拥挤闪避,希望能够避开具装铁骑的冲锋。
原本就涣散的阵型,登时乱作一团。
位于后阵的柴哲威在具装铁骑出现的那一刻,便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鸣响,浑身上下泛起一阵彻骨寒意。
他虽然算不得当世名将,但到底家学渊源,又带兵多年,起码的战术素养还是有的。眼见此刻麾下兵卒已然惊慌失措、阵型大乱,一旦被具装铁骑冲入阵中,必然是一场惨烈至极的屠杀。
此刻他无法顾及太多,赶紧下令:“鸣金收兵,传令下去,所有人都退回来重新组织阵型,定要挡住敌军具装铁骑!”
“喏!”
身边校尉领命,打马前去传令。
一旁的李元景一见,心知不妙,连忙上前拦阻:“谯国公这是为何?吾等身怀大义、拨乱反正,岂能在右屯卫这等鹰犬爪牙面前退却?此时一退,势必军心不稳、士气崩溃,再想反击,难如登天矣!”
他将性命都赌在这一次攻打玄武门的行动上,焉能任由柴哲威临阵退缩?
若是不能攻陷玄武门率军直取皇宫大内抢占大义名分,他简直不敢去想那等后果……
柴哲威却不为所动,冷着脸道:“殿下不知兵事,故而看不出眼下凶险,实为寻常。这具装铁骑人马俱甲,几乎刀枪不入,且冲击力无可抵御,若是任由其冲入吾军阵中,纵横驰骋肆意杀伐,则吾军必败!唯有将军队集结一处,以阵型之深度来拖延具装铁骑的冲锋速度,只要其降下速度,那便只能任由吾军宰割,否则不可力敌!”
一旦让具装铁骑冲起来,面前再多军队也难以抵御。最近的一场由具装铁骑完全主宰胜负的战争,乃是贞观十四年房俊南下,被数万山越乱民围困于采石矶,以具装铁骑破之。
那一场战斗当中,具装铁骑将自身之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由上至下发动冲锋,生生将数万山越乱民杀得尸横遍野,鲜血流入长江染红的江面。
可以说,这等空旷之战场,具装铁骑便是步卒的克星,纵然以一当十,亦可肆意屠戮!
左屯卫乃是柴哲威的家底,岂能眼睁睁的看着遭受具装铁骑之屠杀?
更何况他勒令全军后撤重新结阵,亦是想要以人头血肉堆起来阻挡具装铁骑之冲锋,只要没有了速度优势,这些具装铁骑淹没于人海之中,一人一口也将他咬死,也就不足为惧。
李元景却不依,瞪眼怒嗔道:“那本王麾下那万余兵马怎么办?”
柴哲威冷着脸,忍着气,道:“王爷大可一并召回,届时重新列阵,还是由末将麾下兵卒挡在前面即可。”
先前自己这边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死伤惨重,李元景带来的万余皇室兵马却按兵不动、作壁上观,若非天亮之后被右屯卫发现,继而以火炮轰击当成了活靶子,怕是这会儿依旧不肯投入战斗,与左屯卫并肩作战。
保存实力也得看看形势吧?
老子的兵卒在前头冲锋送死,你们在后头看戏?双方刚刚携手协作,李元景便来了这么一出,显然此人狭隘之心胸、短浅之目光,待到往后,还不知做出什么龌龊之事。
柴哲威心里无比悔恨,自己怎地就对这个废物动了心,愿意替他打江山?
不过眼下形势虽然严峻,但只要击溃右屯卫,一切便还在自己掌握之中。李元景非人主之相,那自己便改弦更张,转头再去投靠长孙无忌,想必以自己麾下数万兵卒,又攻陷玄武门,长孙无忌必然倒履相迎。
到那个时候,便将李元景一脚踢开……
李元景心中大怒,但是见到柴哲威面色变幻,心中便“咯噔”一下,这才想起自己眼下要多多依仗柴哲威,若是没有他冲锋在前攻陷玄武门,自己哪有机会染指至尊之位?
为了千秋大业,只能忍……
他颔首道:“谯国公家学渊源,熟知兵法,本王自然从谏如流。来人,即可传令全军后撤,与左屯卫袍泽一道,重新结阵抵御具装铁骑之冲锋!”
“喏!”
身边一个顶盔掼甲的宗室子弟策骑而出,前去传令。
两支军队貌合神离,未曾同心协力便暗生龌龊,但是面对右屯卫的强大火力,却又不得不携手进退、并肩作战。
战场之上,金鼓之声响彻四方,右屯卫兵卒让具装铁骑冲锋在前,步卒、火枪手紧随其后,轻骑兵护卫两翼,自阵地之中奋勇冲出,展开反攻。
左屯卫兵卒则方寸大乱,混乱的阵型导致全军互不统属,虽然听到鸣金之声,却有的向后退,有的向两侧跑。皇室军队更是不堪,原本在一旁隔岸观火,却被一通火炮轰击打得狼狈不堪,不得已参战,可尚未冲锋上前便发现了敌军的具装铁骑霹雳滚滚迎面而来,到底是战是退,茫然无措。待收到撤退的命令,赶紧收拢阵型后退之时,迎面而来的具装铁骑早已将速度提升至极限,铁蹄踏碎冰屑裹挟着漫天风雪,直直的撞入阵中。
“轰!”
披戴铁甲的战马狂奔之中装上人体,锋锐的马槊刺穿革甲,贲张高昂的马嘶,凄厉至极的惨叫……各种声音一瞬间在皇室军队之中出现,喷涌的鲜血、飞溅的残肢、倒地的人体,具装铁骑冲入阵中便好似魔神降世一般,恣意收割生命。
人马俱甲携带着强大的动能,稍一碰触便使得步卒骨断筋折,再加上挥舞着的马槊,杀得皇室军队一片哀嚎、屁滚尿流。
站在后阵的李元景目眦欲裂,又惊又怒,疯狂催促着身边校尉:“鸣金,鸣金,赶快退下来!”
又催促柴哲威:“快让你的部队冲上去拦阻敌人,否则本王的军队危矣!”
这可是皇室中支持他的那些个亲王、郡王、驸马们一起搬空家底凑起来的军队,若是尽数阵亡于此,他该如何向那些人交待?尤为重要的是,一旦这些军队死光了,自己还凭什么去竞逐皇位?
只凭着一个高祖庶子的身份么?别扯了,说到底还是实力为王,自己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予以依仗,别人又岂会支持自己登上皇座?
即便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只能沦为那些实力强横之辈的傀儡……
柴哲威砰撇撇嘴,心里不以为然,劝说道:“殿下勿忧,此刻若是末将麾下兵卒回头阻击具装铁骑,则立即使得全军皆陷入被动,血肉之躯如何能够与这些浑身铁甲的怪兽厮杀?王爷且忍一忍,只要左屯卫撤下来重新组织阵列,定能杀退具装铁骑!”
李元景大怒!
这岂不是让老子的军队当替死鬼,给你拦住势不可挡的具装铁骑?
他当即道:“万万不可!眼下具装铁骑已经陷入阵中,冲锋之势减缓,正该三军用命、合力围杀!岂能任其肆虐杀戮,坐视不理?若是待其屠戮本王军队之后,从容组织,左屯卫亦是难逃厄运!”
柴哲威岂能如他所愿?
当即说道:“殿下养尊处优,不懂战略兵法,不可在此扰乱军心!若无严谨之阵列拖住具装铁骑,再多的兵卒亦只能任其屠戮!殿下稍安勿躁,左屯卫的兵卒已经撤下来,阵列马上重新组织,定要这些具装铁骑全军覆没!”
若无意外,此次兵谏之后,无论是谁攫取到最后之胜利,帝国都会长时间陷入动荡。
乱世之中,有兵就是草头王!
若是手底下的兵卒折损太大,休说杀入玄武门扶保新皇攫取中枢权力,便是自保亦是困难。自己此刻纵然为了李元景将手里兵卒拼得一干二净,难道李元景就能念着这份功劳,登基之后对自己大加赏赐、委以重任?
若是旁人或许可能,但李元景此人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当真自己对他并无助力之时,只能被他一脚踢开……
李元景也明显觉察到柴哲威语气之中多含不敬,心底一突,连忙道:“谯国公所言甚是,此间指挥由你全权负责,本王不会多言半句!”
没办法,若是柴哲威恼羞成怒直接抽身退走,单凭自己麾下这万余皇室军队,断无可能攻陷玄武门。甚至不止玄武门遥不可及,想要逃脱眼下右屯卫具装铁骑之杀戮都难如登天,稍有不慎,就要全军覆没于此……
纵然心底恼火不已,可他还需倚重柴哲威,不得不忍气吞声,心底却暗暗发誓,待到成就大业,将来一定要将今日之事一一与柴哲威清算,断不会就此罢休!
……
战场之上,屠戮尚在继续。
具装铁骑冲入皇室军队阵中,铁骑踩踏、野蛮冲撞、马槊挥舞,恣无忌惮的冲杀屠戮,挡在面前的兵卒骨碎筋折、残肢横飞,鲜血迸流。
皇室军队也尝试反击,只不过具装铁骑的铁甲坚厚,很难损伤,纵然能够拼命偷袭以长矛刺入甲叶缝隙之间重创骑兵,但具装铁骑每三人之间以长矛横向捆绑固定,纵然一人战死,其余两人依旧带着他向前冲锋,三匹战马、三个战士同进同退协同作战,使得威力大增,狂飙突进不可阻挡。
柴哲威看着具装铁骑砍瓜切菜一般肆虐战场,再看看已经撤回一段距离开始重新组织阵列的麾下兵卒,不由得暗暗庆幸,幸亏自己见机得早,及时下令全军撤退,否则现在遭受具装铁骑屠戮的便是自己麾下兵卒……
然而未等他幸灾乐祸,便听到一阵沉闷的轰鸣响起,登时面色大变!
又是火炮!
果不其然,数息之后,数十枚炮弹再次落在刚刚集结列阵的左屯卫阵中,一阵阵火焰升腾,兵卒犹如秋天田地里被狂风吹拂的麦子一般一片一片倾倒,残肢断臂甚至抛射向半空,场景惨烈至极。
眼看着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麾下兵卒面对屠戮毫无抵抗之力,柴哲威目眦欲裂之余,心底也升起弄弄的恐惧。
*****
玄武门城楼之上,张士贵与李君羡并肩而立,眺望着城外的血火战场。
身后无数北衙禁军严阵以待,横刀胜雪、长矛如林,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只等着若是有人靠近玄武门,便倾巢而出,奋勇拼杀!
张士贵轻叹一声,手掌在箭垛的砖石上拍了拍,感慨道:“今日一战,将彻底奠定右屯卫天下第一强军之地位。事前又有谁能想到,齐编满员、军械充足的左屯卫骤然发动突袭,却被半支右屯卫打得丢盔弃甲、伤亡惨重?”
李君羡虽然如今执掌“百骑司”,可也是武将出身,战术谋略不低,闻听张士贵之感慨,看着远处战火纷飞的战场,颔首道:“以火炮远程轰炸,以火枪近处防御,以具装铁骑追击……此等战术近乎于无敌,末将想不出任何破解之法。以此刻右屯卫展现出现的战力,其它军队若无十倍之兵力,不敢言胜。”
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这种三位一体的战术有多么高明,而在于任何一个单独的环节拿出来,都足以碾压当世任何一支军队。当火炮承担起主要的杀敌任务,不仅能够由远及近,还能够由近及远,并且予以敌军强大的威慑,再辅以火枪齐射的犀利、具装铁骑的冲锋……
除非是同样装备、同样战术的一支军队与之对阵,否则只有被屠杀的份儿。
还是卫国公李靖眼光毒辣,一再强调只要有右屯卫驻守玄武门那便是固若金汤。
张士贵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房二郎平素看似纨绔骄横,但是在天纵奇才、惊才绝艳,恐怕以后随着火器越来越多的装备至军队之中,各种战法还会不断的推陈出新。我们这些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家伙,已经不太能够适应这种种革新,往后,将会是你们这些年青人的天下了。”
李君羡正欲谦逊几句,便见到一个斥候自远处飞跑至城下,被城上兵卒用吊篮拽上来。
那斥候上得城来,快步来到张士贵面前单膝下跪,大声道:“启禀大帅,已经查探清楚,城下交战各方除去左右屯卫之外,尚有一支有皇室诸王征调家奴、侍卫、庄户而组成的军队,由荆王殿下统御。”
张士贵看向李君羡,后者轻叹一声,低声道:“荆王殿下之前便多有不轨,陛下曾命末将严加侦查,只不过虽然肯定其藏有不臣之心,却一直反迹未显,故而不曾严惩。这回看来是认为时机已到,藏不住了……”
此刻张士贵镇守玄武门,干系重大,说到底荆王乃是李二陛下之后宗室之亲王中最长,地位非同一般,按照法理来说若是李二陛下出了意外,的确有继承皇位之资格,故而定要事先给张士贵交代清楚,以免其对上李元景之时束手束脚,坏了大事。
张士贵明白李君羡的意思,颔首道:“李将军放心,老夫一生杀伐,只知忠于陛下,余者无论是谁都不能动摇老夫之心志,也从来不在乎结交谁、得罪谁。值此非常时刻,老夫的使命便是死守玄武门,便自当忠于职守,绝不会有一丝一毫之懈怠。”
李君羡有些尴尬,抱拳道:“是末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将军毋须如此。”张士贵摆摆手,道:“这等时候,再是谨慎小心亦不为过。此间自有老夫坐镇,还请将军速速去向太子殿下禀报当下战况,尤其是皇室军队以及荆王之出现。”
关陇门阀起兵入城施行兵变,这已经动摇了大唐国本,但是无论其后果有多么严重,都比不得荆王李元景以及一干皇室诸王的反叛。
这已经直接动摇了李唐皇族统治大唐的根基……
李君羡施礼道:“那就有劳虢国公了,末将去去就来!”
言罢,转身带着几个亲兵小跑着自城楼下到城下,快步向着太极殿方向而去。
张士贵看着李君羡走远,再次回首,远眺着城下远处的战场,才发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战局已经全完不同。
刚刚集结起来阻止阵列的左屯卫再次遭受火炮轰击,当即死伤无数、阵型散乱,兵卒在火炮肆虐之下凄厉惨叫、狼奔豸突,即便是身后的督战队也无法约束,整个战场到处都是左屯卫溃兵,甚至人马自相践踏,再添伤亡。
而皇室军队面对具装铁骑的凶猛冲锋更是无可抵挡,被这些人马俱甲的骑兵杀入阵中肆意屠戮,仅只是坚持了半盏茶功夫,便迅速崩溃,四散奔跑。
兵败如山倒。
长孙无忌坐在延寿坊的正堂之中,看着堂内来来往往汇总信息、传递命令的文书们往来不绝,只凭着一壶接一壶的浓茶挨到天明。
终觉气闷,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子,一股清冷的寒风裹挟着雪花迎面打来,令人精神一振。窗外,阴云之下的晨曦努力在风雪之中透出一丝鱼肚白的光亮,四周景物渐渐清晰。
雪仍未停。
这处商铺之外便是大街,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兵卒手持戈矛横刀往来巡视,确保此间之安全,街上留下一道道足迹。
一匹快马自坊门处入内疾驰而至,到了门前翻身下马,飞步跑进堂中。
长孙无忌花白的眉毛蹙起,深受将窗子关好,反身回到书案之后坐下,便见到那一人飞奔至面前,躬身施礼,恭声道:“启禀家主,天明之前,谯国公已然率领麾下左屯卫于玄武门外起兵,率先猛攻右屯卫大营。”
长孙无忌紧蹙的眉毛瞬间挑起,眼眸发亮,抚掌道:“果然是好消息!”
起兵之前,长孙无忌认为东宫六率不足为惧,只需关陇各家数万大军顺利入城,定能攻破皇城,定鼎大局。为此,他甚至不惜隐迹藏形,即便已然回到长安,却依旧连续抛出长孙冲与侯莫陈虔会这两人,试图扰乱东宫的策略。事实上也的确奏效,一度使得东宫认为完全控制了局面,结果他在暗地里绸缪一切,推动兵变。
骤然发动的兵变完全出乎东宫之预料,效果甚好,使得关陇各家的军队顺利进入长安,围困皇城。
似乎胜利已然唾手可得。
然而事与愿违,东宫六率的强悍战力远远出乎他的预料,这些组建不久的军队堪称精锐,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固守皇城,完全不落下风,使得长孙无忌快速攻陷皇城、废黜东宫的企图彻底落空。
甚至在关陇各家不断增派军队围攻皇城的情况下,依旧将皇城守得固若金汤。
当然,东宫六率再是强悍,被困于皇城之内却失去了补充,只要慢慢的磨下去,败亡乃是迟早之事。
然而这个“迟早”到底是多长时间?这确实谁也预料不到的。而时间对于东宫极为有利,只要熬到东征大军返回关中,以李绩等人对于东宫一贯的支持,必定力挺太子登基,到时候关陇各家组成的乌合之众面对精锐的东征大军,要么顽强抵抗被屠戮一空,要么偃旗息鼓想法善后。
绝无胜利之可能……
所以,愈早攻陷皇城,局势才会对关陇各家愈有利,反之,则局势不妙、危难重重。
这个时候,战局之转变实则已经不在围困皇城攻而不可的关陇军队,而在于城北紧扼禁宫门户的玄武门,执掌玄武门外最强大军队的柴哲威,便成为足以左右战局的关键。
虽然亦曾亲自赶赴左屯卫大营晓以利害、予以拉拢,但长孙无忌也知道荆王李元景一直于柴哲威眉来眼去,恐怕自己的拉拢并不能使得柴哲威彻底投靠过来。
好在柴哲威终于起兵,显然是之前自己亲自前往拉拢气到了作用……
……
然而长孙无忌满面欢欣鼓舞,那斥候却道:“……末将见到有一支万余人的军队与左屯卫合兵一处,其中多有各家皇庄的庄户以及奴仆。”
长孙无忌大吃一惊:“你没看错?”
那斥候道:“断然不会有错,平素咱们长孙家与各处皇庄多有接触,有一些封地甚至毗邻为居,各家庄户、奴仆私下里也有些往来,故而熟悉。”
即便以长孙无忌的城府,这个时候也坐不住了,愤怒的狠狠一拍桌案,怒骂道:“柴哲威无耻小儿,老夫定不与你干休!”
原本,左屯卫的兵力便远胜右屯卫,即便是驻守玄武门的北衙禁军也远远不如,只要柴哲威起兵攻打玄武门,十有八九会成功攻陷玄武门。那些皇室军队必然是荆王李元景的麾下,现在两军合在一处,柴哲威又添了万余兵马,攻陷玄武门更是十拿九稳。
一旦被柴哲威攻陷玄武门,长驱直入攻占皇宫大内,李元景便可以“亲王之中最长”的名义废黜东宫,继而虢夺监国之权,号令天下兵马平灭关陇各家的“叛乱”,名正而言顺。
到那个时候,再想要将李元景驱逐,可就难如登天。
堂内的书吏子弟们正各自忙着手头的事情,一夜未睡却也并未感到太多的困乏,毕竟能够亲身参预到这样一件足以影响关陇各家往后百年前程的大事之中,也算是一笔丰厚的资历。
却被长孙无忌这一声喝骂齐齐吓了一跳……
不少人都愕然扭头看着暴怒的长孙无忌,懵然不解。一直以来,长孙无忌都以城府深沉而著称,示于人前的都是一种宠辱不惊、面不改色的做派,即便心中怒极,也只会再背后报复,绝不会将喜怒形于颜色。
此刻这般失态,却不知是何等消息所至……
长孙无忌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如今乃是关陇各家的核心,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无数人的利益,若是因为自己的失态导致士气低迷,甚至各怀心机,那麻烦可就大了。
他忍者怒气,冲着周围一摆手:“各安其职,无需在意!”
待到周围诸人纷纷回过头忙碌起来,这才重新入座,面无表情道:“战局如何?”
在他想来,右屯卫的确算得上是强军,毕竟曾有过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的赫赫战功。但眼下房俊不在京中,右屯卫势必难以发挥全部实力,却又被房俊抽走大半精锐出镇河西,余下的兵马不可能是左屯卫的对手。
更何况还有皇室军队襄助,右屯卫若是能够抵挡半天,都算是出乎预料……
那斥候看着长孙无忌近乎失态的暴怒神态,虽然此刻尽皆压制,但是隐隐间那股雷霆之怒却不曾消失,心底登时惴惴难安。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应该一口气将消息说完……
不过此刻容不得他后悔,只能硬着头皮道:“家主毋须担忧,左屯卫虽然与皇室军队合兵一处,突袭右屯卫,但右屯卫显然早有防备,开战之初便阵型严整、准备充分,先是火炮轰击,继而火枪齐射,最后甚至出动了数百人的具装铁骑,杀得左屯卫人仰马翻、损失惨重……”
随着他的叙述,长孙无忌恼怒尽去,反而睁大眼睛,啧啧称奇。
待到斥候说完,他不敢置信道:“所以,左屯卫与皇室军队联结起来,却依旧被右屯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此刻玄武门外,右屯卫已然反守为攻,追着左屯卫的屁股猛追猛打?”
那斥候颔首道:“正是如此!”
“……娘咧!”
长孙无忌差点气死,你特么个混账东西,报讯的时候还敢大喘气?刚才为何不将局势一口气的说清楚,害得自己恼怒失态?
不过此间人多眼杂,他也没法发泄怒火,只得忍着气,缓缓颔首:“立即再去探查消息,若有变故,及时来报!”
“喏!”
那斥候也明显感到刚刚有那么一瞬,长孙无忌似乎私下寻摸着有什么趁手的东西抓起来丢在他的头上,此刻得了命令,赶紧一缩头,转身快步离去。出了正堂,赶紧飞身上马,一溜烟儿跑的没了影子。
长孙无忌坐在书案之后,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拈起书吏沏好的茶水,放到嘴边,缓缓的呷了一口。
哼!柴哲威这个有眼无珠的蠢货,居然舍弃自己而投靠李元景,简直该死!不过也算是他的报应,想要突袭解决掉右屯卫为他全力猛攻玄武门做准备,却一脚踢在了石头上。
真是解气!
而且如此一来,李元景就算是彻底悲催了,那些个宗室亲王将手底下的兵马交给他,却被他在玄武门折个干净,怕是其后少不了一顿扯皮。最要紧是李元景的野心刚刚显露,便遭遇当头一棒,以他的心胸气魄,或许就此彻底缩回去也说不定。
长长吁出一口气,不过转瞬之间,长孙无忌又猛地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