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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刻,长孙无忌还有些幸灾乐祸,暗爽于柴哲威李元景两人在右屯卫面前撞得头破血流;然而下一刻,他猛然发现似乎自己高兴得太早……

    左屯卫与皇室军队合兵一处,人数绝对不下于七万人,兵卒虽然未必都接受了严格的操练,但俱是青壮,且军械精良,这样一支强大的联军却在不足两万人的右屯卫面前损失惨重,可见右屯卫战力之强悍。

    又这样一支强军戍卫玄武门,柴哲威与李元景固然无可奈何、一败涂地,可关陇门阀若想攻陷玄武门,一样凶多吉少!

    然而眼下的局势,却是皇城这边看似打得轰轰烈烈,但关陇军队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攻破皇城,若想在短期内破局,达到废黜东宫的目的,就只能寄希望于攻陷玄武门。

    这可麻烦了……

    纵然长孙无忌再是自负,也不认为麾下这些乌合之众的冠龙军队能够胜过左屯卫于皇室军队的战力。连仓促成军的东宫六率把守的皇城都攻不进去,又岂能攻陷右屯卫戍守的玄武门?

    更被说玄武门内还有数千“北衙禁军”,那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各个忠诚无双,死不旋踵……

    攻不破皇城,玄武门又是固若金汤,若是任由此等局势僵持下去,直至东征大军返回关中,那可如何是好?

    之前的谋划之中,一切的根源都是废黜东宫,而后扶持晋王上位。一旦这几步达成,纵然东征大军返回关中,面对既定之事实,即便是李绩、程咬金、尉迟恭等人,也不得不接受现实,除非他们愿意将天下推入战火动荡之中,成为帝国罪人。

    然而现在皇城无法攻破,东宫不能废黜,就连晋王、魏王也不肯站出来,可谓步步错!

    难道只凭借区区一个齐王,便想要压服李绩那些人?

    简直做梦……

    局势发展至眼下这等模样,即便是城府深沉如长孙无忌,也不免忧心忡忡、面带愁容。

    毕竟一旦他一手策划的兵谏彻底失败,那便是万劫不复之结局。

    现在最大的希望,便是左右屯卫能够拼一个两败俱伤,最好李元景的皇室军队也彻底湮灭,而后关陇门阀才能集中力量猛攻玄武门,争取击溃玄武门上的“北衙禁军”,直入皇宫大内,废黜东宫,而后迅速将齐王扶上储君的宝座,再将魏王、晋王等一一清除。

    到那个时候,齐王便是皇位的顺位继承人,占据了名分大义,纵然李绩那些人想不承认也不行……

    太极宫,弘文馆。

    李承乾自当年坠马之后,不仅腿骨筋络受伤,便是脏脾也有着些微损坏,虽然经由大内太医多年调理,却也未曾祛除病根,所以身体状况始终不是很好。如今面临关陇叛军围攻皇城,非但储君之位危在旦夕,便是东宫上下的性命都悬于一线,此等强大的压力使得他精神疲累,又连续两日未曾合眼,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便先行离开太极殿稍事休息。

    只不过这里非是东宫,而是太极宫,李二陛下又是个贪花好色的君主,无数妃嫔安置在各处殿宇楼馆之内,哪怕李承乾踏入两仪门半步,都会予人“淫秽宫闱”的口舌,不论事实如何,也势必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严重影响皇室声誉。

    所以李承乾只能在内侍总管王德的安排之下,来到太极殿东侧的弘文馆暂时歇息。

    毕竟太子乃是弘文馆名义上的隶属衙门,算是自己的地盘……

    弘文馆一侧的值房内燃着地龙,李承乾脱去身上的冠冕袍服,沐浴之后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正坐在地席之上,内侍奉上几样简单精致的小菜,享用着早膳。

    太子妃苏氏跪坐在一旁,眼底虽有对于时局的隐忧,秀美的脸庞却泛着贤淑温婉的笑容,见到李承乾几大口喝光了碗里的粥,赶紧伸出素手接过,又给盛满一碗递了过去。

    长子李象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柄木刀,正捂在手里胡乱挥舞,口中“呼呼喝喝”模仿着打架的样子,玩得不亦乐乎。

    李承乾喝了一口粥,夹了一块腌制的翠绿的黄瓜放进口中,咀嚼几下,看着李象玩得一头大汗,忍不住道“象儿,你不吃早膳么?”

    李象累得一身汗,闻言道“父亲,孩儿已经吃过了。”

    然后将木刀珍而重之的放在一侧的茶几上,连蹦带跳的来到李承乾身边,蹲下去扬起小脸儿,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道“父亲,宫里的人说外头有叛军要谋朝篡位,还要加害父亲,这是真的么?”

    李承乾端着碗的手一顿,一旁的太子妃苏氏已经喝叱道“象儿,不许胡说!也不知是哪个嚼舌头的,回头查一查,定要严惩!”

    这等话语若是在宫中传扬,势必影响人心士气,导致人人自危,甚至因此使得一些人生出别样的心思,进而做出一些不妥之举动。

    李承乾却放下碗,摆了摆手,温言道“时局紧迫,心中惶恐故而议论几句,实乃人之常情,焉能因言而罪?乱世才用重典,眼下锦绣盛世,民生安顿,应当以仁恕治国。若是你我苛责太过,则上行下效,举国皆苛政如虎,实在不妥。”

    太子妃苏氏抿抿嘴唇,嫣然一笑,美眸之中光芒流转,牵住李承乾的手,柔声道“你呀,总是这般宽恕心善,从不肯让人受了苛待。不过这样才好,前几年你那般偏执,几乎跟疯了一般,整日里臣妾与孩子们都不敢跟你说话……咱们一家人最重要相亲相爱,便是天大的危厄,亦能一步迈过。”

    “你说得对。”

    李承乾反手握住太子妃的手,想起之前那几年,自己迫于储位难保进而陷入偏执所做出的那些不可理喻之行径,又是羞愧又是好笑,轻声道“放心,眼下看来局势固然危难,但实则并没有那么不堪,只需坚持至东征大军归来,数十万大军必然拱卫社稷、维系正统,那些乱臣贼子只能黯然收场。”

    夫妻两个正说这话,外头有内侍入内,禀告李君羡前来。

    李承乾知他必是传递玄武门外战况,忙道“快请!”

    太子妃苏氏起身,先让一旁的侍女上前收拾碗筷,轻声道“臣妾去后边躲避一下。”

    见到李承乾颔首,便拉着李象的手去往后堂。

    李君羡大步入内,来到李承乾面前,单膝下跪施行军礼,道“启禀殿下,末将奉玄武门守备虢国公之命,前来向殿下禀告战况。”

    李承乾忙道“起身说话。”

    又让侍女奉上香茗,见到李君羡坐在椅子上饮了一口茶水,这才问道“玄武门外战况如何?”

    李君羡手里捧着茶杯,肃容道“左屯卫大将军柴哲威集结军队突袭右屯卫营地,更有荆王率领万余皇室军队从旁协助,气势汹汹。不过右屯卫早有防范,临敌不乱……”

    将玄武门外战况一五一十叙述一遍,最后道“虢国公与末将意见一致,皆认为右屯卫战力强横、赤胆忠心,左屯卫与皇室军队败局已成,若无援军加入,绝无反败为胜之可能。还请殿下放心,玄武门安若磐石、固若金汤!”

    “右屯卫实乃国之干城也!”

    李承乾抚掌赞叹,心头忧急一扫而空。玄武门的战略地位实在是太重要了,然而东宫六率兵力有限,在整个皇城皆被关陇叛军围攻之下根本无法分兵护卫玄武门,就只能依靠城外的左右屯卫与城上的“北衙禁军”。

    如今左屯卫反叛,骤然起兵突袭右屯卫,意欲先解决了这个绊脚石,再全力攻打玄武门,实在是令朝廷上下都捏了一把汗。

    好在右屯卫果然不负众望,在兵力远逊于叛军的情况下,不仅能够坚守营地,更能够发起反击,杀得叛军丢盔弃甲、崩溃大败,使得玄武门之安全得到保障,实在是一桩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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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右屯卫大发神威,将左屯卫与皇室军队的联军打得丢盔卸甲、狼奔豸突,李承乾不禁抚掌赞叹,长长吐出一口气。

    倒也不是他城府不足,喜怒形于颜色,实在是玄武门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绝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武德九年之时玄武门之变,那时候他年纪幼小,感触不深,这些年也少有人还敢就当年旧事拿出来说道,但是偶尔有人谈及,却也令李承乾对那段往事知之甚详,知道父皇正是由玄武门逆而夺取,这才一步一步走上帝王宝座。

    眼下那些乱臣贼子希望能够复制当年父皇之足迹,如何不令他心中惊惧?

    所幸右屯卫不仅对自己忠心耿耿,更是战力强横,足以擎天保驾、抵定钱坤!

    与此同时,心底自然难免涌起对于房俊的感激。一支右屯卫,一半随着房俊出镇河西,挫败吐谷浑之突袭,而后有辗转数千里奔赴西域与大食人血战连连,一半留在京中为自己死守玄武门……无论对于帝国亦或对于他李承乾,房俊所作所为堪称仁至义尽。

    轻轻吐出一口气,李承乾收敛心神,对李君羡道:“右屯卫忠义无双,堪称天下楷模,孤又岂能吝啬于赏赐?待到击溃左屯卫,不如便由李将军会同江夏郡王一起出玄武门,替孤好生褒奖赏赐一番。”

    李君羡乃是“百骑司”大统领,代表着皇权;江夏郡王李道宗不仅仅是礼部尚书,更是宗室中除去李孝恭之外最著名的将领,更是东宫的坚定支持者。由这两人出面抚慰赏赐,足矣呈现李承乾的重视与心意。

    李君羡颔首道:“此乃末将之荣幸,稍候便去联络江夏郡王一同行事。”

    说到此处,顿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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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乾见他欲言又止,便问道:“将军是父皇的心腹,孤亦是信赖有加,有话不妨直言。”

    李君羡这才说道:“殿下打算对长孙冲如何处置?”

    李承乾默然,想了想,反问道:“将军可是有何谏言?”

    李君羡道:“长孙冲乃是谋逆之臣,至今仍有海捕文书未曾撤消。固然陛下曾一度有言准许其戴罪立功之后可重返长安,但是其人并未完成任务。如今私自潜返长安,撺掇关陇各家施行兵变祸乱朝纲,已然百死难赎其罪!不若给长孙无忌传讯,若其可以引兵退去,消弭这一场兵乱,便释放长孙冲重归其家。否则,便将其推至朱雀门上,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李承乾沉默不语。

    世人皆知,这些年长孙家流年不利,嫡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惨遭横死,剩下的几个实在是难堪大任,否则长孙无忌也未必会行下兵谏这等大逆不道之举,妄图延续长孙家的荣华富贵。

    若是有一个出色的儿子,大可以慢慢予以培养,在将来直入中枢执掌权力,何至于这般铤而走险?

    而长孙冲则是长孙无忌最为看重的儿子,如果能够保下他一条命,长孙无忌未必不会考虑消弭这场兵变。

    否则,便是他亲手逼死长孙冲,不仅会导致长孙家内部进一步分裂,甚至会使得关陇各家埋怨长孙无忌冷血无情,继而离心离德……

    但李承乾明白,李君羡之意根本不是以长孙冲来要挟长孙无忌退兵,事已至此,又岂是他长孙无忌想退便能退?只不过是以这等手段将长孙冲公开处以极刑,狠狠打击关陇叛军的士气。

    沉思良久,李承乾方才缓缓摇头,轻叹道:“长孙冲固然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更有负于父皇,但到底与孤自幼一起长大,曾经亦是情同手足。时至今日,孤断然不会为了私情罔顾国法将其免罪,却也不忍将其推上朱雀门上枭首示众。且将他留着吧,待到大局已定,再行论处。”

    李君羡无奈,这位殿下前些年刚愎偏执,做下许多荒唐之事,人皆以为其心性暴戾不似人君,多有诋毁,陛下易储之心愈发坚定。然则这几年渐渐坐稳了储君之位,这性格却好似南辕北辙一般变得优柔宽恕,真不知到底哪一样才是他原本的性格,不过若一直如眼下这般,却是更适合当一个帝王……

    “末将遵命!”

    李君羡颔首领命,见到李承乾再无交待,便起身而去,李承乾派了两名内侍跟随。

    来到太极殿,李道宗、马周等人依旧聚在殿中,就各方汇聚而来的消息商议决断,倒是萧瑀有些不堪疲累,去往一侧延明门外的舍人院值房休憩。李君羡上前,将李承乾的意思对李道宗仔细说了。

    李道宗见到有东宫的内侍跟随,自然不虞有他,不过眼下玄武门的战事尚未结束,便让几名内侍先去寻内侍总管王德,自皇宫库房之中支取钱财布帛等赏赐之物。

    围攻皇城的叛军虽然进攻不止,但东宫六率早有防备,局势倒也不是太坏。一方重重围困猛烈进攻,却对坚厚的皇城无可奈何;一方防御有余,但兵力太少很难实施反击……战局便如此焦灼僵持。

    李道宗轻叹一声,喝了一口浓茶提提神,低声道:“若是玄武门不失,铸造局当中的火器不被叛军缴获用来攻城,那么这等僵持的局面很可能延续下去,除非双方忽然出现变数。”

    马周虽是文官,却也略通兵事,颔首道:“右屯卫已然挫败荆王、柴哲威等人的不臣之心,就看铸造局那边能否坚守,不过两者所面临的局势全然不同,恐怕铸造局很难固守。一旦叛军得到铸造局内的大量火药,以之炸毁城墙,局势将会急转直下。”

    之前最大的危险在于玄武门,但是随着右屯卫大发神威,最大的危险眼下却是固若金汤,那么最需要担忧的便成了铸造局。毕竟铸造局内并无正规军队驻守,赶赴救援的许敬宗又不通兵事,千余学子固然各个都是人中之杰,但毕竟阅历有限,面对数倍甚至十数倍、几十倍的叛军围攻,能否失守实在是未知。

    而铸造局库房内的大量火药火器一旦被叛军缴获,皇城就讲要面临一场血火洗礼。

    若是坚固的城墙被火药炸塌,叛军蜂拥而入,以东宫六率的兵力,战局就将瞬间逆转……

    李道宗无奈道:“眼下叛军将皇城团团围困,东宫六率能够勉力维持各处城门不失,已然是极限,根本无力突围而出救援铸造局。只能依靠书院学子的努力,听天由命吧。”

    之所以造成眼下这般凶险之局面,皆是之前对于局势预估之不足。连续生擒长孙冲、软禁侯莫陈虔会之后,一度以为关陇群龙无首,此次兵变势必搁浅,难以为继。

    却未想到长孙无忌居然早已潜返关中,在暗中主持一切。

    如今想来,长孙冲、侯莫陈虔会很有可能是被长孙无忌抛出的棋子,用以麻痹东宫,待到东宫疏忽大意之后,骤然发动兵变……

    *****

    就在东宫属官担忧铸造局安危之际,铸造局正遭遇着万余叛军的围攻。

    自黎明时分开始,又有数支叛军前来增援,继续对铸造局予以围攻,原本对于围攻铸造局的叛军予以强大杀伤与威慑的舰炮,也渐渐熄火。

    辛茂将率领书院学子开动昆明池的舰船以火炮轰击叛军,起初效果的确甚好,带给叛军极大之杀伤。不过皇城的战斗渐渐处于僵持,使得叛军将令意识到若无外力加入,单凭叛军之力想要攻破皇城难如登天,目光便彻底放到铸造局。

    只要缴获铸造局库房内的火药,以之炸毁皇城城墙,胜利便唾手可得,于是愈发增派军队前来围攻。

    而昆明池上的舰船平素只是用以训练,且此刻水面冰封训练早已停止,预备的炮弹并不多。连续狂轰了两个时辰,期间还要不断以震天雷炸碎水面的坚冰,以免水面冰封之后叛军攻至船上,弹药消耗极大。

    在叛军不计伤亡的狂攻之下,辛茂将意识到大事不妙,若是继续打下去,待到火药、震天雷告罄,便是自己彻底落败之时。



    大雪虽然依旧未停,但是天色渐渐发亮,远近的景物尽收眼底。辛茂将指挥着同学将最后几个木箱子拆开,取出其中的炮弹塞入炮膛,面色阴郁忧虑。

    身边同学道:“辛同学,炮弹已然告罄,这可如何是好?”

    辛茂将看着岸边越聚越多的叛军,忧心如焚。不知这些叛军从何处弄来几个舢舨,正试图划动舢舨靠近舰船,阻挠他们施射火炮。事实上根本用不着阻挠,炮弹告罄,这些舰船火炮便只是摆设……

    可以想见,此刻铸造局那边一定汇聚了大量的叛军,一旦没有了火炮助阵,铸造局顷刻间就将被叛军攻陷湮没,所有同学就将直面叛军的刀枪剑戟,浴血奋战。

    在叛军的人数足以数倍于书院学子的情况下,铸造局内的同学除非投降,否则无一能够幸免于难……

    辛茂将一脚将身边空了的木箱子踢飞,红着眼睛,狠狠道:“还能如何?咱们撤退!”

    再不撤,等到被叛军围拢上来,他们这些人都将力战而死、葬身鱼腹。

    辛茂将狠狠一咬牙,道:“将所有炮弹打光,然后咱们撤退!”

    “喏!”

    书院学子之中,岑长倩、辛茂将等人素来便是领袖人物,其余学子尽皆服气,此刻更是将其视为领袖,言听计从。

    “通通通”

    最后一轮炮弹打光,辛茂将便指使学子起锚升帆,开动舰船向着昆明池北驶去,那边与铸造局的方向相背,岸边并无叛军。只不过此刻除去停船之处的冰面被他们以震天雷炸碎,其余地方却依旧冰封,舰船撞开附近的浮冰,驶出不远便一头撞在结冰之处,船首被冰块紧紧夹住,难作寸进。

    “下船!”

    辛茂将手中提着一柄横刀,当先自船舷一跃而下,踩在冰面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待到稳住脚步,见到身后同学已经纷纷跃下船舷聚拢在自己身后,便迈开脚步朝着北边岸边跑去。

    数十学子紧随其后,在冰面上疯狂逃窜。

    南岸边的叛军正想法设法靠近池中的舰船,试图阻止火炮继续齐射,陡然间火炮射击停止,这些舰船更向北驶去,然后被冰面阻止前进,继而船上学子弃船而逃……

    这忽然出现的变故让叛军都愣住,不明白为何这些学子放弃了威力强大的火炮。

    直到有人反应过来,大叫道:“定然是炮弹打光了!快快快,追上这群学子,一个也不要放过!”

    两个时辰的火炮齐射,轰杀了无以计数的叛军,铸造局外的叛军阵地被炮弹犁了一遍又一遍,尸横遍地残肢无数,简直成了血火地狱一般所在,叛军的怒火早就不可遏止,誓要将这些学子生擒活捉,而后碎尸万段!

    此刻见到这些学子弃船而逃,自然要紧追不舍。只不过昆明池南北岸相距甚远,池中又被震天雷将坚冰炸碎,此刻浮冰处处,既不能步行而过,亦不能划船向前,只得退回岸边,再绕着池边大堤追击,却是已经慢了一步。

    辛茂将带着同学跑到岸边,风雪之中视线受阻,见不到对岸的情形,却也不敢耽搁片刻,沿着冰封的沣水河道一路向北狂奔,直抵渭水河畔之后折而向东,将至龙首原之时,又顺着地势向南奔赴玄武门。

    此刻长安内外已然遍布叛军,他们这些学子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只能投奔右屯卫,毕竟这是书院司业房俊的部队,素来被学子们认同为“一家人”……

    ……

    铸造局内,眼看着昆明池上射来的炮弹越来越少,叛军没有了火炮威胁反而越聚越多,岑长倩便明白大抵是昆明池上舰船之内的炮弹已经告罄,不由得心急火燎。

    一方面担忧没有了火炮的轰炸与威慑,叛军可以肆无忌惮的猛攻铸造局,一方面更担忧辛茂将等人,会不会被叛军围而歼之,全军尽墨……

    不过眼下非是担忧辛茂将那边的时候,铸造局外的叛军没有了火炮的杀伤与威慑,且又有数次增援,人数已经越来越多,城墙早已坍塌数处,叛军冲入铸造局内,学子们依托之前构筑的简单工事,以火器且战且退,倒也大量杀伤叛军,导致叛军一时之间无法将铸造局彻底攻占。

    不过铸造局内的学子与守兵已然奋战多时,伤亡惨重精疲力竭,坚持不了多久了。

    岑长倩躲着头顶飞蝗一般的箭矢,寻到不远处的欧阳通,疾声道:“怕是要守不住了,必须从长计议。”

    欧阳通干瘦的脸颊满是疲惫,左肩处裹着一块方巾,方巾下鲜血涔涔渗出,乃是先前不慎被流失射中。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目光中满是绝望,语气却很是镇定:“守不住也得守!库房之中那么多火药,一旦被叛军得到,整个长安城都得给炸上天!你我乃是天子门生,自当尽忠王事。生死小事耳,战斗至最后一刻让叛军从吾等躯体之上踏过,亦算是尽忠职守,死而无憾。”

    铸造局外密密麻麻皆是叛军,依靠这千余学子根本不可能守得住。而且因为库房之中数量庞大的火药储存,又不能眼睁睁的送给叛军,除去拼死力战以求问心无愧,实在是别无他法。

    岑长倩却怒骂一声“糊涂”,拉着他的手直奔位于铸造局中央的房舍,许敬宗与柳奭正在此居中调度。

    见到两人疾步而来,许敬宗手一哆嗦,惊问道:“防线已经崩溃了?”

    欧阳通忍着肩膀的疼痛,脸色很是难看:“叛军源源不断,吾等孤立无援,防线崩溃乃是迟早之事,许主薄若是害怕,大可这时候挑起白旗出去伏地投降,苟且偷生,吾等却是要战死于此,以报皇恩的!”

    许敬宗胡子翘翘,怒道:“这说的是什么话?好歹吾也是汝等尊长,这般轻蔑无礼,简直不当人子!”

    却是绕开投降的话题……

    欧阳通刚硬秉直,素来不耻许敬宗的为人,翻个白眼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许敬宗气结,原本这些学子一个个便眼高于顶,平素除去对房俊毕恭毕敬之外,对他与诸遂良都不甚尊重。如今叛军围攻长安城,局势凶险万分,书院学子领受太子诏令前来防御铸造局,血火战阵动辄生死,这些学子更是不将他放在眼内……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这帮兔崽子一个个皆是天子骄子,不仅本身能力出众才华卓越颇有领袖之风,更是背景强大根基深厚,几乎每个人身后都树着一个甚至多个强大的派系势力,哪一个都是他惹不起的。

    一旁的柳奭也有些头疼,之前他还曾羡慕许敬宗能够在书院任职主薄,毕竟这些学子将来前程似锦,今日成为他们的师长,来日之助力不可估量,对于仕途的帮助实在太大。

    今日方才知晓,给这帮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当师长却也非是易事,若是你本身之能力不足以让这些小家伙心甘情愿的敬服,不仅得不到他们的尊重,反而适得其反。

    瞧瞧现在的许敬宗,简直快要郁闷得一头撞死……

    不过他见到许敬宗有些恼羞成怒,赶紧在一旁插话道:“事已至此,非是吾等不肯尽力,于心无愧。只是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吧?二位郎君有何对策不妨说来听听。”

    他知道这两人乃是外头千余学子的领袖,故而甚为看重,不敢以等闲学子视之。

    岑长倩道:“眼下局势危急,铸造局已然不可固守。吾等固然不怕死,可总不能任凭叛军屠戮,之后依旧被其掳走库房之中的大量火器吧?所以吾认为,当先行炸毁库房之中的所有火器,然后全军集结一处,向南突围!如今大雪漫天,只需遁入终南山中,必可逃脱全军覆没之境地。”



    柳奭蹙眉,略一沉思,摇头道:“想必岑郎君对于火器之威力并不了解,尤其是库房之中贮存的数万斤火药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力量。简而言之,一旦这些火药被引爆,连同铸造局在内,方圆一里之内绝无幸存!故而,若岑郎君意欲死战到底与敌皆亡,那么最后时刻派人引爆火药,足以让外头那些叛军给咱们陪葬。可若是想着引爆火药之后突围而去,则绝无可能。除非事先安排人藏匿于库房之中,待到大队走远方才引爆。”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叹息道:“不过恕我直言,这个任务没人能够完成。千军万马疆场厮杀,能够做到视死如归者数之不尽,可称为勇士。然则当一个人藏身于库房密室之内,身周数万斤火药,引爆则尸骨无存,在那等寂静之中前思后想,最终绝难慷慨赴死。”

    人有从众之心,某一些特定的环境之内,一时热血上涌奋不顾身,这是比较容易的。但是在静寂之中冷静的思前想后权衡利弊,之后却依旧能够视死如归,则绝难做到。

    许敬宗颔首,冷哼道:“柳郎中所言甚是,唯有那些阅历浅薄之辈,方才能够时常将生死放在口中,看似能够慷慨赴义,实则事到临头却踟蹰不前,贻笑大方!”

    他冷嘲热讽,欧阳通一张黑脸涨红,怒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许主薄推己及人,自己苟且惜命却认为旁人亦不能慷慨赴死,实在可笑!稍候就由诸位带领同学突围而去,吾藏身于库房之中,负责引爆火药!”

    许敬宗气得瞪眼:“莫要此刻一腔热血,稍候藏身库房之中,眼瞅着火药引爆炸得粉身碎骨之时尿了裤子!尿裤子也就罢了,可万一将引线尿湿,使得那些火药最终落入叛军之手才好!”

    “你!”

    欧阳通大怒,瘦小的身子猛地上前一步恶狠狠的瞪着许敬宗,吓得许敬宗下意识的便退后一步……

    旋即醒悟过来,一张脸恼羞成怒,就待反唇相讥。

    岑长倩连忙将欧阳通拉回去,摆手道:“诸位,稍安勿躁!些许小事,何必这般争执?其实毋须有人留在库房之内负责大队离开之后引爆火药,左右不过是延时引燃而已,容易得很。”

    柳奭眼睛一亮:“岑郎君有何良策?”

    他自认是绝对没有勇气留在库房之中负责引爆火药的,推己及人,也不认为旁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可若是不能将火药引爆,纵然成功突围也会使得叛军得到这些火药,那便是严重的失职。

    若岑长倩当真能够解决这个问题,那么突围便是上上之选。

    岑长倩笑道:“年节之时燃放爆竹,也曾将点燃的线香绑缚于爆竹引线之上,藏匿于伙伴床榻之下。待到线香燃尽才会引燃爆竹,陡然炸裂,往往吓得伙伴哇哇大叫……”

    “妙啊!”

    岑长倩说了一半,柳奭已然抚掌大赞,喜出望外道:“这个延时引燃果真是个好办法,咱们事先将火药的引线绑缚于线香之上,待到吾等突围远去,火药才会引爆,不仅可以将这些火药尽皆销毁不至落入叛军之手,火药引爆之后强大的力量更能够大量杀伤叛军,当真是一箭双雕!”

    许敬宗也惊讶赞叹,捋着胡须笑道:“谁能想到寻常儿戏之时的手段,居然也能在这等紧要时候派上大用?岑长倩聪敏睿智,计谋百出,比那些只知一味逞强的蠢货强得太多!”

    “娘咧!”

    欧阳通气得脸红脖子粗,甚至爆出粗口,意欲挣脱岑长倩,冲上去给这个阴阳怪气的老货一拳。

    岑长倩赶紧将他死死拉住,劝阻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眼下吾等濒临绝境,即便突围亦不知要伤损几何,咱们这些人还能不能活着突围至终南山,些许争执,何需放在心上?自该精诚合作、并肩奋战才是!”

    欧阳通看上去瘦小文弱,实则脾气暴躁,但对于岑长倩却素来心服,闻言虽然怒气未竭,却也冷静下来,扭过头不看许敬宗那张洋洋得意的老脸……

    然而听闻岑长倩之言,许敬宗亦是面色变化,终忍不住长叹一声,忧心忡忡道:“也不知辛茂将那些人如今下场如何……”

    其余几人瞬间沉默。

    辛茂将拼死冲到昆明池上,开动船舰以火炮轰击叛军,杀敌无数,若非如此,铸造局也不可能坚持到现在。但是炮弹告罄之后,那些船舰就成了活靶子,一旦叛军围攻上去,势必凶多吉少。

    岑长倩深吸口气,道:“许主薄毋须担忧,辛同学吉人天相,定能突围而出。眼下也不是考虑那么多的时候,还是争取带着同学们突围,寻出一条生路。”

    柳奭颔首道:“正该如此!”

    当下,四人仔细商议一番,制定了种种策略,尽可能的将所能想到的缺陷解决,便开始行动。

    欧阳通负责出去召集分散各处依托工事抵御叛军进攻的学子,并且带着几个同学四处大吼大叫,什么“事不可为,亦当奋勇力战,死不旋踵”“既然敌人想要库房之内的火器,那大家便一齐退到库房引燃火药,与敌皆亡”之类,敌我双方鏖战一处,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后书院学子们且战且退,将一道道工事都让了出来,全部集中在库房附近,这可将指挥叛军作战的将领们吓坏了。

    头顶着火炮肆虐,丢下了无数死伤,最终目的便是缴获铸造局库房之中的火器用以攻陷皇城,可若是这些学子当真狠了心同归于尽,那可如何是好?

    这可不仅仅是失去了铸造局当中的火器,更严重的是一旦那些库房之中的火药引爆将会产生巨大的破坏性,他们这些围攻上前的怕是都得给这些学子陪葬!

    当即赶紧下令勿要逼迫太甚,甚至有意将部队往外撤,只保留着包围的态势,静观其变。

    这便给予书院学子难得的休整机会。

    这年头的学子可不是几百年后被四书五经弄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文弱书生,自幼便熟习弓马,刀剑技击之术更是精通,各个生龙活虎战力剽悍。不过即便如此,经过半夜血战,亦是伤亡无数。

    眼下撤下来的学子几乎各个带伤,好在铸造局平素数千工匠在此劳作,时有负伤之事,故而准备了大量伤药。柳奭命人将尚要寻来,让学子们相互处置一下伤口,待会儿突围之时,只要还有一口气的势必都要带走,不可能将其抛弃最终遭受粉身碎骨之厄运。

    外头的叛军害怕学子当真引爆库房内的火药,不敢素无忌惮的进攻,不过等了好久也不见学子们有所动作,便试探着一点一点向着库房方向前进。

    岑长倩与柳奭两人在库房之内,周围皆是以木桶装盛的火药。线香是柳奭自他的值房中拿来的,内含檀香,燃起之后有提神醒脑安神静虑之功效。岑长倩小心翼翼将线香的一端牢牢绑缚在一条伸入火药桶的引线之上,确定一旦线香燃到尾部会引燃引线,这才拿起火折子吹燃。

    他历经半夜奋战,此刻体力不足,又有些紧张,点燃线香的时候手抖了一下……

    “娘咧!我滴小祖宗,你稳一稳行不行?来来来,还是交给吾来!”

    柳奭看着那火苗差一点碰到引线,魂儿都差点吓飞了,赶紧拦住岑长倩,将火折子接了过来,稳稳当当的将线香点燃。

    岑长倩也吐了口气,笑道:“这线香富含檀香,香味淡而不散,的确是好东西,往后闲暇读书之时也应当点上一根,提神醒脑,好享受。”

    柳奭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发起这般感慨?

    赶紧催促道:“若是此番活命,这等线香吾送你几箱子又何妨?赶紧出去吧,这根线香顶多燃上半个时辰,可别还未等咱们突围出去便先炸了!”



    柳奭到底是个文官,不曾历经战阵,今日一番血战已然胆震心惊,此刻面对这整个库房的火药早已失去了往昔的镇定矜持,拉着岑长倩小跑着往外走。

    岑长倩固然胆大包天、魄力十足,也到底年青,阅历不丰,这时候也有些心虚,两人开始的时候还是小跑,可是想着身后这威力十足的火药桶,禁不住后背发凉,越跑越快,到了最后几乎是冲刺着冲出了库房大门……

    气喘吁吁的回头看着这座巍峨坚固的库房,两人互视一眼,赶紧转身与众人汇合。

    岑长倩将一柄火枪提在手中,环视众人,见到往昔英姿焕发的同学们此刻皆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心中触动,大声道:“吾等虽然来自五湖四海,却尽皆沐浴皇恩,立誓效忠陛下,效忠大唐,一心向学,来日成为帝国栋梁!然则此刻叛军肆虐,意欲动摇社稷、倾覆国本,吾辈天子门生,自当拨乱反正,死不旋踵!”

    “死不旋踵!”

    “效忠陛下!”

    一众学子精神振奋,士气高涨。

    说到底,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里,效忠帝王便是效忠国家。这些来自天下九洲的天之骄子们,自视为天子门生,视之为无上之荣耀,此刻为了维护皇权正统,宁愿奋死抗争!

    事实上,无论任何年代,最易受到鼓动的便是这样的年青人,他们有知识、有理想、有激情,为了心中向往的正义道理,甘愿抛头颅洒热血!

    死亦无悔。

    岑长倩顿了顿,对于同学们的反应很是满意,续道:“吾等固然不怕死,却也不能将这有用之身徒劳的牺牲于此。吾已在库房之中做下布置,一个时辰之后便将引燃所有火药,所以稍候还请诸位与吾一同突围!但是,吾等分属同学,有同窗之谊,此等关键时刻,当进退与共、生死相携!任何一位同学受伤,身边之人定要相扶相助,不抛弃、不放弃!”

    “不抛弃!不放弃!”

    都是热血青年,被岑长倩几句话便鼓动得血脉贲张!

    岑长倩见到士气可用,大声道:“很好!咱们一路向南突围,只要遁入终南山的山岭沟壑之中,自然逃出生天!现在,开始突围!”

    千余人聚集一处,有了统一的指挥,当下毫不犹豫向着围拢上前的叛军发起突围。

    岑长倩一马当先,边跑边端起火枪,也不用瞄准,朝着前方黑压压一群叛军便是一枪,一个身着革甲的将领应声倒地,其身边的叛军吓了一跳,纷纷躲避。岑长倩丢掉火枪,自后背抽出一柄横刀,怒目圆瞪便直冲而上。

    欧阳通与一众学子紧随其后,先是将手中火枪最后一发放完,也不管是否击中目标,来不及装弹便干脆将都将火枪丢掉,挥舞着横刀便冲了上去。

    千余学子奋勇争先,犹如猛虎下山一般,气势如潮!

    这陡然而来的突围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原以为铸造局的外围已被攻破,这些学子大抵也只能守着库房的核心地带依托工事继续负隅顽抗,待到精疲力竭要么被杀要么被俘,哪曾想到居然悍不畏死的发动冲锋开始突围?

    待到反应过来,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只有几十丈远近,赶紧弯弓搭箭,射出一轮箭矢,来不及射出第二轮,千余学子已然勇猛的冲入阵中,展开近身搏杀。

    这一轮箭矢倒是射中了不少学子,不过这些学子各个坚韧无畏,忍着痛用利刃切断箭杆,能取出箭簇最好,即便取不出也任其留在体内,稍事包扎便在身边同学的看顾之下继续冲锋。

    人有从众之心,故而军中士气为重,一旦有兵卒畏战不前,极易导致士气崩溃,往往有一人临阵脱逃,会使得整支军队都一哄而散。

    相反,在眼下这等热血贲张的氛围之中,即便平素娇生惯养、胆怯懦弱之辈,也会爆发出强大的勇气,浑然不知畏惧为何物,更将生死置之度外!

    尤其是听了方才岑长倩一番演说之后,更是将同窗之情放在首要位置,人人奋勇、各个争先,甚至愿意挺身而出用身体为身边的同学抵挡敌人的刀箭,这种悍不畏死又团结一致的精神使得这千余学子爆发出极为强大的战斗力,犹如一支利剑一般直直的插入叛军阵中。

    若是正规军队面对学子这般冲锋,起初之时有可能因为准备不足被杀了一个猝不及防,但是紧接着便应该及时反应,从两翼向中间聚拢,压缩学子的阵型,力求将其拦腰斩断一分为二,然后各个击破。但是叛军乃是乌合之众,这些人当中大多数连府兵都不是,严重缺乏这等规模的战阵经验,被学子们猛地一冲,顿时乱了阵脚。

    还有一点,这些叛军只不过是关陇各家的家奴、庄户,到底不是真正的叛军,做不到那种穷凶极恶、恣意杀戮,面对面前这些平素需要高高仰望的天之骄子,本来就心生畏惧,此刻又被气势所慑,心生惧意,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攻势来抵挡学子的突围。

    更别提这些学子也不仅仅只是手中有刀,时不时的自学子手中飞出的震天雷落入阵中,炸得叛军人仰马翻阵型打乱,乱哄哄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连为首的将领一时间也无法约束。

    实际上,即便是为首关陇出身的将领也被学子们这股子下山猛虎一般的势头给震撼得不轻,眼看着学子们势如破竹杀入己方阵中,手里的震天雷四下乱扔,每扔一个都会炸死一片,几个叛军将领忍不住凑到一处,相互讨论一番,决定放开一条道路,任凭这些学子离去。

    首先,这些学子各个都是天之骄子,几乎每个人身后都代表这一支家族或者一方势力,别看眼下关陇门阀发动兵变意欲彻底掌控朝堂权力,可说到底这天下的权力也不可能被关陇门阀一家独占,最终还是要跟各方势力有一些妥协。

    若是眼下将这些学子尽皆杀光,那么关陇门阀与江南、山东那些势力也就算是种下了死仇,无法化解,为以后掌控朝堂埋下祸根。

    再者,他们也不在意这些学子能否突围而出,他们的任务是攻陷铸造局,缴获库房之中火枪火炮火药等等火器,以之攻打皇城,既然眼下这些学子已经奋力突围,又何必拼却大量伤亡予以拦阻呢?

    还不如干脆放他们离去,抓紧搬运库房中的火器……

    几个将领都是出身于不同门阀,手底下指挥着各自门阀的军队,当即达成一致,将叛军收拢,任凭学子杀出一条血路直奔终南山方向而去。他们则组织叛军先将铸造局内清剿一番,继而打开库房。

    待见到数座相连在一处的库房之中无数的火枪以及码放整齐层层叠叠的火药桶,顿时欣喜若狂!

    这么多的火药若是尽皆运到皇城之下引燃,怕是能将整座皇城都给炸上天!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事后论功行赏,他们这些将领官升一级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能弄一个勋位也说不定……

    “去寻一些板车过来,运输火药!”

    “都不要乱,排好队!”

    “各自分派任务,有人负责自库房内搬运火药,有人负责以板车往长安城内运输!”

    万余人马在几位将领的调度之下渐渐恢复秩序,各司其职的开始搬运库房之中的火药。

    首先自然是从中间那座最大的库房开始,这间库房之中几乎没有别的火器,全是以木桶装盛的火药。有条不紊的搬运工作开始,其余派不上用场的叛军则守在库房周围,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万一那些学子杀个回马枪,趁着大家搬运火药的当口陡然突袭,势必阵型大乱损失惨重。



    好在这个担忧是多余的,千余学子拼死在十倍于己的叛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头也不回的向南直奔终南山而去。

    几个将领彻底放了心,没心思搭理这群丧家之犬,继续组织人手搬运火药。

    人多力量大,一整个库房的火药桶被飞快的搬运出去,待到将其中靠墙的一面搬空,露出了两垛火药桶之间的一点空隙,一个叛军刚刚抱起一个火药桶,忽然听到一阵“嗤嗤”的声响,他诧异之下扭头去看,还以为火药库中何时钻进来了老鼠。

    先是一朵橘黄色的烟花在他眼前陡然炸开,刺眼的光芒令他瞳孔收缩,继而一股无可匹敌的热浪迎面而来,只觉得百十斤的身体好似枯枝败叶遭遇秋风一般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这只是他一瞬间的感受,刹那之间,所有一切便归于寂静,再也感知不到世间的一切。

    木桶内的火药被引线点燃,狭小的空间之内迅速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在一瞬间积蓄了庞大的热量,使得空气膨胀,待到木桶已经无法束缚这种膨胀产生的庞大力量,便爆裂开来。

    一个木桶内的火药爆炸引发连锁反应,将周围的火药桶尽皆席卷在内,一瞬间便将整个库房引爆。

    从外面看去,这座位于中间的最大的库房好似被什么东西从里边拱了一下,然后猛地爆裂开来,狂暴的力量肆无忌荡的向着西面八方冲击而去,所有阻挡在前方的东西都被击得粉碎,尽管如此,这股强悍的力量依旧无处宣泄,只能向着上方喷薄而出,狂暴的热量聚集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犹如火山喷发一般向着天空喷薄,宛如一朵巨大的红黑色蘑菇。

    一间库房之内的火药爆炸,旋即引爆了其余库房之中的火药,惊天动地的爆炸接二连三,不仅将整个铸造局夷为平地,狂暴的能量依旧沿着地表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位于铸造局中的叛军在这场爆炸之中一瞬间便被狂暴的能量撕成碎片、炸成飞灰,即便是外围的叛军也被爆炸的冲击波击倒,口鼻流血内脏破碎,尸横遍野,即便幸存者亦是痛哭哀嚎,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万余叛军顷刻间灰飞湮灭!

    狂猛的爆炸所引发的气流随着巨大的蘑菇状烟云直冲云霄,搅动云层,漫天大雪都一瞬间蒸发,以铸造局为中心的区域之内居然狂风大作,一片雪花也无。

    这一声爆响有若滚雷一般震动九霄,即便是远处的长安城亦感到大地在微微颤动,长安城内的叛军惊慌失色,浑然不知发生何事。

    已经跑出铸造局范围之内的书院学子们正狼狈不堪的向终南山风向突围,当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不少人甚至感觉脚下土地蠕动颤抖,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大家顾不得奔跑,骇然回首之时,正好看到铸造局上空那升腾而起的蘑菇状烟云,恐怖而又绚烂。

    所有人目瞪口呆,都被这等毁天灭地之威吓得面无人色、惊骇欲绝,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相互搀扶着继续向南溃逃。

    *****

    延寿坊内,熬了一夜刚刚来到偏厅洗了脸享用早膳的长孙无忌被脚下强烈的震动吓了一跳,手里的饭碗失守落地打碎,热乎乎的白粥溅在衣摆、鞋袜上,瞪大眼睛看着桌面上的碟子抖动不停,禁不住瞪大眼睛,看着左右仆人:“发生何事?”

    几个仆人也觉得腿发软,一人惨白着脸,道:“该不会是地龙翻身吧?”

    长孙无忌面色登时阴沉下来。

    由古至今,地龙翻身乃是世间大事,是上天降下的示警,乃“阳微阴盛也”。何谓世间之阴阳?“臣者,君之阴也;子者,父之阴也;妻者,夫之阴也”。

    “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今地龙翻身,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

    此乃《周本纪》中之言,代表着太史一脉对于地龙翻身之认知。“臣者,君之阴也”,便可认为“臣下篡权,所以天地之气失序”,“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

    可以想见,若当真在这个当口发生地龙翻身之天象,必然被那些大儒所利用,用以鼓吹此番兵谏乃是“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导致“天地失序”,故而上天才降下警示。

    这很可能从根本上否定了兵谏的正义性,被认定为“以下克上,致阳失其所而填阴”,乃是篡逆之举……

    长孙无忌当即起身,大步来到正堂之外,站在门前石阶之上,翘首观望,一眼便见到长安城东南方向那一朵升腾而起的红黑相间的蘑菇云,不仅骇然变色,惊问道:“这是何故?”

    堂内不少人放下手中事务跑出门来,见到这般奇异天象,纷纷惊骇莫名,听到长孙无忌之喝问,各个心头惊慌,却不能答。

    长孙无忌亦是惊疑不定,看样子不似地龙翻身,那么舆论上想必不会对此次兵谏造成不利之影响。这是这般诡异之天象却是闻所未闻,还有先前巨大如滚雷一般的轰鸣之声,脚下大地的颤抖,再加上眼前着看似绚烂实则予人恐怖感觉的蘑菇状烟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底惊疑,一挥手,沉声道:“速速派人循着方向前去探查,一定要查明真相!”

    “喏!”

    当即便有人冲下石阶,牵过马匹,意欲策骑出城前去查探。只是还未等翻身上马,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响,几匹战马自延寿坊外急驰而入,须臾来到长孙无忌面前,马上斥候飞身跃下马背,缉捕来到石阶之下,单膝下跪,大声道:“启禀家主,方才大军围攻铸造局,铸造局内书院学子奋死突围,之后引爆库房之内贮存的火药,万余大军皆备炸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都知道火器威力无匹,足以开山裂石,但是却从不知达到一定数量之后可以引发此等天象,心头之惊恐无以言表。只不过“轰”的一声,万余大军便灰飞烟灭,这是何等恐怖之威?

    长孙无忌闻言却是松了口气,他最怕的是这个关键当口发生地龙翻身这等天象,会给予那些反对关陇门阀之人以口实,借此宣扬什么“以阴覆阳”“以下克上”“纲常失序”,导致此次兵谏饱受天下人诘难。

    不过铸造局之中贮存的火药居然有这等剧烈威力,却也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心底有些惋惜,若是能够顺利得到这些火药,则皇城坚固之城墙便好似豆腐渣一般可轻易摧毁,甚至若是心狠一点,整个皇城都能给炸上天……

    但事已至此,所有火药都已经炸毁,也只能以人命去填了。

    微微颔首,道:“多派些人手,仔细勘查现场,若有能够救治之伤员,当及时救治,不惜代价。”

    眼下关陇门阀逆天而行,几乎与整个天下为敌,更应当注重自身之团结士气,及时救治伤员能够使得所有兵卒都产生极强的归属感,士气更加旺盛,否则极易离心离德,士气受挫。

    “喏!”

    斥候应下,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死守铸造局的学子已然突围,直奔终南山,是否随后追杀?”

    长孙无忌略一沉吟,缓缓摇头,道:“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这些学子皆乃大唐帝国之根基,异日必成国家之栋梁,岂能斩尽杀绝?吾等施行兵谏,乃是顺应天道、辅助明主,万不可做下那等自掘根基之事,令亲者痛、仇者快!”

    “喏!”

    斥候再次领命,这才起身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长孙无忌环视四周,喝叱道:“时局紧迫,汝等焉能这般懈怠?速速各司其职,切勿耽误军机!”

    (本章完)



    “是!”

    一众关陇各家子弟吓了一跳,赶紧快步返回堂中,继续各自的事务。

    长孙无忌翘首看着天边那朵巨大而绚烂的蘑菇云,眼中满是震撼。只是一个库房之中的火药引爆,便能够产生如此毁天灭地之威力,万余兵马顷刻之间灰飞烟灭,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站在石阶之上,头顶落雪纷纷,远处那硕大绚烂的蘑菇云腾空而起,长孙无忌面容阴沉,眼中目光闪烁,良久,方才吩咐身边的奴仆家将:“备马,吾要过去看一看!”

    此等天地之威,使得他心中惊惧难明。他自然见过火药爆炸之时的威势,固然称得上开山裂石,可是即便再强大千倍万倍,又岂能有这般天地变色之威力?若不亲眼所见,他实在难以接受。

    很快,一队家兵策骑而来,家仆也牵来一匹战马,长孙无忌虽然年岁渐长,但身子骨还算是利索,翻身上马牵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前行,一众家兵簇拥着出了延寿坊,沿着街道一直向南。

    清明渠就在街道左侧,水渠两侧皑皑白雪,清澈的渠水显得有些发黑,这是来自终南山的活水,常年不冻。水渠之上往来船只不断,大多载着一船一船的兵卒自城外而来,抵达皇城之外汇聚。

    此刻已经天光大亮,虽然阖城兵马乱糟糟一片,但是方才城南剧烈的爆炸已经惊动全城,百姓以为是地龙翻身,纷纷自家中奔出站在庭院、坊内等空旷处躲避,却又见到天上那巨大的蘑菇状云朵,有人啧啧称奇,有人惶恐难安,整座长安城愈发喧嚣吵杂。

    一路向南自安化门出城,便见到西南方向昆明池南岸的地方,那朵巨大的蘑菇云遮天蔽日,就连整片天空都映衬得呈现暗红色,触目惊心。

    长孙无忌策骑沿着道路前去,径直行到近处,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铸造局所在的地方已然变成一个巨大的深坑,周围夷为平地,所有房舍尽皆不见,就连附近的树木都呈放射状向着四面八方倒伏,无数兵卒的残肢断臂散布周围,天空之中随着大雪甚至有黑灰稀稀落落的落下。

    尤其是靠近爆炸地域外围的地方,叛军尸体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惨不忍睹……

    恐怖如斯!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强自压抑着内心的震荡恐惧。

    这是何等毁天灭地之威!

    去去一个铸造局的库房,其中贮存之火药便可以产生此等巨大的破坏力,若是以这等火药数量的十倍,甚至百倍,岂不是可以将整座长安城顷刻间炸上天?

    面对这等巨大的威力,纵然雄师百万又能如何?再高的城墙、再深的堑壕、再坚固的壁垒,又岂能抵挡此等神威?

    长孙无忌一边惊骇,一边后悔。

    若是早知道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火药的威力会这般强大,就应当在起兵之初便趁着朝廷猝不及防之际一举夺下铸造局,只需缴获此间贮存之火药,哪里还需要现在这般连番鏖战迁延时日,导致贻误战机?

    然而整个大唐唯有铸造局中有生产火药的材料、设备、工匠,如今整个铸造局夷为平地,短期之内再难获得足够数量的火药。

    可是火药的配方皆在房俊的脑袋里!房俊既然能够一手创建铸造局,如今铸造局毁于一旦,他完全可以再创一个!

    纵然今时今日自己能够攻破皇城、废黜东宫,将长安城内忠于东宫的军队清剿一空,彻底占据每一个里坊、每一座城门、每一处军营,可只要房俊那日卷土重来,以火药攻城,关陇门阀又拿什么去抵挡?

    只是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长孙无忌脑海之中掠过,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天地之间还有什么能够抵御这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这就意味着唯有掌握着火药配方的房俊才能掌控这股力量,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这与长孙无忌有生以来对于力量的认知完全相悖,军队多寡已经不重要,甚至兵员素质更不重要,因为只要掌握了火器的秘钥,即便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亦能在战场之上无往而不胜……

    风雪之中,长孙无忌端坐马上,痴痴的出神,脑海之中不断的寻找着一个理由来驳斥自己这个念头,却发现无论如何也难以推翻。

    从火器问世的那一刻,一些有识之士已经认识到战争的模式或许将迎来天翻地覆的改变,以往千百年累积下来的战术、战略都将面临极大之考验,有可能被彻底放弃。

    然而直至此刻,见到此间火药爆炸所产生的巨大威力,长孙无忌才发现以往的那些认知简直微不足道。

    火药的强大威力改变的不仅仅是战争模式,甚至有可能是整个天下……

    *****

    长安城内汇聚的叛军一时间并不知道发生何事,脚下强烈的震感,加上天边那朵巨大而绚烂的蘑菇云,使得这些叛军惊骇莫名,士气不可避免的受到挫折。

    而皇城之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与叛军截然相反,护卫皇城、维系正统的东宫六率见到天降异像,都认为这是上天亦对于叛军围攻皇城的谋逆之举甚为不满,怒而示警,这就代表他们这些东宫兵马乃是代表正义的一方,受到上天之庇佑,自然欢欣鼓舞、振臂高呼,士气大振。

    爆炸发生之时,李承乾坐在弘文馆的值房之中细思着当下局势,直至脚下强烈的震颤使得他吓了一跳,继而房梁之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惊得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赶紧跑出门外。

    关中虽然并不会时常发生地龙翻身这等天灾,但是书籍之上也不乏记载,震动的第一时间李承乾便意会到可能是地龙翻身,所以赶紧跑出房舍躲避。

    但是随即之后,震动便慢慢消失,接着便见到了城南天空上陡然升起的那一朵巨大绚烂却令人充满了惊悸感的蘑菇云。

    身后脚步杂乱、惊叫连连,太子妃苏氏也带着一众侍女、内侍跑出来,她一手牵着李象,一手紧紧抓住李承乾的胳膊,惊骇欲绝的看着面前的天降异像,秀美无匹的脸庞掩饰不住的恐惧。

    反倒是李象浑然不知害怕,反而兴致勃勃,摇着母亲的手,蹦跳着道:“哇,好大一朵蘑菇!”

    李承乾感受到苏氏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掌微微颤动,显然心内极其害怕,便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勉强笑道:“莫要惊慌,不过是地龙翻身而已,稍候就好。孤去前边与大臣们商议对策,爱妃带着象儿去宫里看看长乐和兕子,叮嘱她们勿要害怕。”

    “喏。”

    太子妃苏氏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她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对于朝政有着一些理解,知道一旦出现这等天象势必引发剧烈的舆论动荡,尤其又适逢叛军围城的当口,其中若是操作不当极易引发后患,故而嘴唇蠕动两下,终于将恐惧压在心内,看着李承乾脚步匆匆前往太极殿,这才牵着李象的手,转身走向宫内。

    待到李承乾来到太极殿,便见到一大群人皆站在大殿门口,望着远处那巨大的蘑菇云指指点点,惊诧莫名、议论纷纭。

    见到李承乾,众人连忙肃容施礼,口中齐呼:“见过殿下!”

    李承乾颔首执意,摆手道:“平身免礼!”

    而后道:“大敌当前,诸位还请各司其职,莫要懈怠。”

    “喏!”

    一众官吏急忙返回大殿,继续之前的事务,李承乾招手将萧瑀、李道宗、马周留了下来,意外瞥见李淳风的身影,也连忙留下,问道:“李太史,这番异象,可是地龙翻身?”

    李淳风乃是太史令,除去计算历法之外,几乎所有的天降异像都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以他的学识给予专业的解释。

    闻听太子问话,李淳风连忙摇头,道:“绝对不是!”

    (本章完)



    在古代,“地龙翻身”绝对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天降异像”之中,影响首屈一指。

    因为五行学说在古代一直作为主流学术存在,诸子百家都是自此发源,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堪舆之术”更是依托于五行学说而发展,深受重视,贯穿着华夏文化的方方面面。

    以“堪虞之术”来说,关中自古便是“帝王之气”,西周之时便以丰镐二京为都,二京建于沣河两岸,河西为丰,河东为镐。秦朝大一统,在渭河两岸建立帝都咸阳城。到了汉朝开始大规模修建都城长安,总摄天下,所选之地南望终南,背靠渭水,宫殿布局,对应天上星斗,寓意“天人合一”,所以汉长安城,也被称作“斗城”

    董卓一把大火,将曾经辉煌一时的汉长安城烧得千疮百孔、七零八落,昔日灯火辉煌的长乐未央,早已草木深深、衰败落魄。及至隋文帝定鼎天下,一心开创万世基业,遂决定重建国都。

    宇文恺学究天人、精通风水堪舆,择选之地便是汉长安之旧址,此处素有“五塬、六岗。八水、十一池”之说,自南朝北有一条龙脉,龙头就在龙首原处,地形上东西走向的六条土岗横贯,从六坡的高度看,地势从南到北渐次降低,地面形状很像《易经》上乾卦的六爻。

    宇文恺认为此地有“龙气”,乃天下龙脉之所在,得到隋文帝同意之后,遂广招天下工匠,历时三十一载建成新城,因隋文帝初始被封做“大兴公”,故而将此城赐名为“大兴城”。

    及至李唐立国,因其深受关陇门阀之支持,建国之后自当酬功,而关中乃是关陇势力凝聚之地,故而依旧定都于大兴城,只不过取“长治久安”之意,将大兴城更名为长安城……

    由此可见,长安之地素来被视作“龙脉”之所在。而地龙翻身会使得地脉更改、气运轮转,发生在这等“龙脉”之地,会破坏“龙脉”,后果极其严重。

    所以李淳风听闻李承乾询问,当即一口咬定:“此绝非地龙翻身!”

    他指着远处那依旧凝聚不散的蘑菇云,断然道:“地龙翻身者,轻重不一,所造成之恶果亦是不同。固然有地气泄露熔岩喷溅之时,大抵亦不过是烟雾升腾、熔浆迸流,从不见此等异象。”

    一众大臣见到李淳风信誓旦旦,也都放下心。

    毕竟此人乃是大唐天象方面的权威,他的话语就代表着最权威的论断,他说不是,那自然就不是。

    只要“龙脉”不毁,那便可稳定军心,否则这个当口若是传出“龙脉”已经毁的传言,对于东宫六率以及长安城依旧心向东宫的人来说,将会导致极大的打击。

    李道宗目光幽深,看着蘑菇云腾起的方向,缓缓道:“以目测其距离方位,应当是铸造局附近。书院学子奉太子诏令前往镇守,但叛军必定猛攻不止,想必是铸造局那边出了变故。此等异象,若非地龙翻身所至,会不会是铸造局库房之内贮存的火药悉数爆炸……”

    身边几人登时心中一沉。

    火药之威力他们都见识过,眼前这等异象虽然过于恐怖,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但既然非是地龙翻身所导致,那么便极有可能是铸造局库房当中数量庞大的火药一起引爆所至。

    辽东战场上火药大发神威,高句丽人历经数十年修筑的坚固山城一座接着一座被火药炸上天,不仅极大减轻唐军强攻之时所产生的伤亡,更使得大军推进速度加快,因此李二陛下曾颁布数道谕令,令铸造局扩大火药生产规模。然而铸造局这边的确增加作坊、工匠,夜以继日的扩大产能,辽东那边却忽然之间撤军,导致数量庞大的火药滞留于铸造局的库房之中,未能及时运出。

    如若当真是这些火药被一起引爆,故而产生此等毁天灭地之能量,那么奉太子诏令死守铸造局的那些书院学子们,岂能还有机会存活下去……

    李承乾心如铅坠,愣愣的望着那朵仿佛不应当存于人世间的巨大蘑菇云,心中悔恨丛生,良久,方才扼腕道:“是孤之错,若非孤一纸诏令,书院学子便不会前往铸造局,亦不会遭逢这般厄难,怕是此刻已然尸骨无存。这可都是帝国的精英,每一个都是人中之杰,如今如因为孤恋栈权位而一朝尽丧!早知如此,孤宁愿被叛军得到那些火药炸毁皇城,亦不愿这些国之栋梁葬身于此……”

    说到最后,已然悔恨难当,涕泗俱下。

    萧瑀忙劝慰道:“殿下何至于此?吾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殿下乃是陛下金典册封之太子,乃国之储君,社稷正朔、江山正统,理应竭力辅佐、誓死效忠!此间诸人,以及天下无数忠贞之士,都愿意为了维系殿下而抛头颅洒热血,死不旋踵!那些学子力战而死,青史之上芳名隽永,亦算是求仁得仁,得其所哉。”

    李道宗也道:“宋国公所言极是,殿下宽厚仁恕,不忍见千余学子葬身贼手,可此等天意,谁能逆转?再者说来,一切皆是猜测,此等异象也未必便是铸造局库房爆炸,即便当真如此,或许学子们能够及时撤离也说不定。”

    李承乾尽管心中悲怮悔恨,觉得是自己一纸诏令导致这些学子惨死,以此等毁天灭地之威,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不过他也知道此刻自己乃是主心骨,万不能因为一时悲戚导致士气跌落,故而收拾情怀,颔首道:“诸位放心,孤虽然心软,却也知道此刻维系社稷正朔为重。”

    心底却暗下决心,倘若今次能够转败为胜,且事后证实的确那些学子都已为国捐躯,那定要为其树碑立传,将此等壮烈事迹传诸于后世,绝不会让英雄的名字埋没于尘埃灰烬之中……

    *****

    玄武门外,自开始之时左屯卫全军尽出陡然突袭,右屯卫被迫采取防御,直至眼下局势早已彻底逆转。先是火药轰击,继而火枪齐射,左屯卫面对右屯卫强大的火力损兵折将,导致士气低迷阵型涣散,差一点全军崩溃。继而右屯卫转守为攻,强势出击,远处以火炮轰炸,近乎以具装铁骑突击,即便皇室军队加入其中,亦难挽败局。

    此刻玄武门北的塬上,右屯卫兵分数路彻底展开反击,之前兵强马壮的左屯卫狼奔豸突,溃不成军,被衔尾追击伤亡惨重。直至撤退至渭水岸边,方才与皇室军队合兵一处,重整旗鼓,获得喘息之机。

    然而柴哲威知道,等到右屯卫的火炮调整好,杀人杀得手软脚软精疲力竭的具装铁骑略作休整之后,便将迎来一轮不留余力的冲锋,以左屯卫眼下的兵力与士气,绝难抵挡。

    败局已定。

    唯一之奢望,便是绝不能任凭左屯卫全军覆没……

    然而谈何容易?

    柴哲威看着前方正在缓缓向前且不断调整阵列的右屯卫兵卒,再看看自己身边丢盔弃甲、士气崩溃的麾下,回头再瞅瞅冬日里依旧浪涛滚滚的渭水,只觉得一股凉气彻底占据全身,手足冰冷,信心全无。

    这一仗怎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他虽然知道右屯卫曾经兵出白道、覆亡薛延陀,名声显赫战力强悍,却决不认为自己的左屯卫便在其之下。况且自己麾下兵卒足足是右屯卫的一倍有余,再加上万余皇室军队,就算不能全歼右屯卫,亦可将其彻底击溃,结果半天功夫不到,自己寄希望能够帮助自己攫取更多权力、更多利益的部队便被彻底打残,甚至要面对全军覆没之险境。

    这与曾经的畅想完全不符啊……



    柴哲威站在寒风苦雪之中,依旧无法接受眼下的失败,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他知道自己一旦战败将会面临何等后果,不仅仅是自己有可能葬身此地,最重要是“谯国公”的爵位亦会随着自己的战败被朝廷虢夺。

    因为无论最终之胜者是太子还是关陇,都绝对不会是荆王李元景。而自己将注定被归咎于“叛逆”之列,即便是母亲所传承下来的封地也将被朝廷追回剥夺……

    李元景率领溃败的兵卒狼狈不堪的来到柴哲威身边,见到柴哲威一脸懵然的坐在马上,浑然不知如何调整军队接应即将到来的敌军冲锋,登时怒从心头起,喝叱道:“敌人冲锋在即,谯国公难道不应当效法淮阴侯背水一战,反败为胜吗?”

    他虽然兵法谋略不足,但到底还是读过几本兵书的,知道“背水一战”的战例,觉得眼下前有强敌、背临渭水的情况很是契合。既然淮阴侯当年能够背水结阵置死地而后生,以万余汉军击溃赵王二十万兵马,那么眼下未必便能不效仿古人,反败为胜。

    最起码眼下军队虽然溃败,但兵力依旧有数万之余,与右屯卫不相上下,好好组织起来防御一波,已然大有机会……

    柴哲威却好似看见白痴一般看着李元景,冷冷道:“王爷是认为右屯卫不如当年赵王二十万乌合之众,还是以为末将比得上定鼎江山的淮阴侯?”

    他现在心中悔恨难当,恨不能时光倒流重新抉择该而投入关陇麾下,哪怕当一个忠臣老老实实的守着玄武门亦是功勋一件,何至于走到眼下山穷水尽之境地?故而对于李元景恨意满满,觉得正是李元景的蛊惑方才走出这一步,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本想着投机一把,结果却输个精光,心中之愤懑可见一斑……

    李元景愣了愣,见到柴哲威眼眸之中凶光乍现,心头一凛,知道柴哲威心中已生怯意,眼下事不可为,忙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此番固然失败,却也不必忧虑,大可强渡渭水收拢兵卒。只需本王再向宗室那些亲王郡王求援,定能再次聚拢数万兵马,卷土重来胜负未知!”

    眼下左屯卫虽然战败,可毕竟尚存数万兵卒,实力尚可。若是没有左屯卫的襄助,单凭皇室诸王的实力绝无可能攻陷玄武门,成就大业。到了这步田地,不仅仅是他没有退路,便是宗室内那些支持他的亲王郡王们也无路可退,否则无论太子亦或关陇哪一方获胜,都会拿他们开刀。

    之前那些亲王郡王还保存实力,不肯将更多兵马借给他,现在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他们了。

    左屯卫残兵不少,再加上皇室兵马,整军之后伺机再战,未必便不能反败为胜。毕竟眼下主要的战场还在皇城之外,东宫六率与关陇叛军鏖战连场,怕是一时片刻分不出胜负,只要他能够窥准时机,依旧大有可为。

    可若是柴哲威打了退堂鼓,心中畏惧从而彻底退怯,那可就麻烦了……

    柴哲威目光闪动,心念电转。

    事到如今,他已经退无可退,一个谋逆的罪名足以使得他罢官夺爵、身首异处,最不能接受还是爵位被夺,那么他将成为柴家的罪人,子孙后代都将埋怨唾弃!

    只不过眼下若是狼狈遁逃,固然逃得一命,可麾下损兵折将实力大损,再想如之前畅想那般协助荆王登基之后攫取军权,已然万万不能,因为他将会从力挺荆王登基变成从旁辅助,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权力自然大打则扣。

    但是转念一想,即便不能攫取更多权力,可好歹还是有几分成事之希望,否则他此刻无论投奔太子还是关陇,都不会有人理会……

    权衡取舍,也只能咽下心头埋怨,缓缓颔首,道:“王爷所言甚是,此番兵败,实在是触不及防,末将方寸大乱,愿听从王爷调遣。”

    李元景心神大定,他唯恐柴哲威兵败之后为了谋求太子亦或关陇之谅解,猝下狠手以自己的人头前去请罪。眼下柴哲威的态度明显已经失了方寸,一改之前的强势,愿意依附于自己,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毕竟左屯卫依旧有三四万兵卒,重整一番,战力依旧不可小觑……

    远处,右屯卫已然集结完毕,具装铁骑也休整一番,眼瞅着即将发动攻势。李元景道:“事不宜迟,还请谯国公速速调集军队,咱们强渡渭水,重整旗鼓。”

    柴哲威无语。

    这渭水虽然并未结冰,却只是因为其水流湍急,水温可绝对不低。这般天寒地冻之下若是让兵卒泅水横渡,怕是入水便会冻得抽筋,游不到一般便会耗尽气力被水流冲走,成功渡河者十不存一……

    他无意鄙视李元景,指了指上游方向,道:“末将率军断后,王爷可先行逆流而上直抵中渭桥渡河,末将随后便至。”

    李元景忍不住蹙眉。

    渭水之上,有大型桥梁三座,通常被称作东渭桥、中渭桥、西渭桥。其中最出名的乃是西渭桥,当年李二陛下登基,颉利可汗率领狼骑长驱直入抵达关中,李二陛下被迫与颉利可汗会盟于此,留下“渭水之盟”之典故。而中渭桥便在长安城北的渭水之上,桥广六丈,南北三百八十步,六十八间,七百五十柱,一百二十二梁,甚为宏伟坚固,不过此刻尽在关陇叛军控制之下,想必桥头必有守军护卫。

    若想自此渡河,定要与叛军短兵相接,未必就比殿后轻松多少。

    然而柴哲威既然表态愿意率军殿后,这毕竟更为凶险,李元景心想自己总不能硬生生从柴哲威手中抢来殿后之事吧?

    只得硬着头皮,道:“如此甚好!”

    当即率领麾下皇室兵马,整顿一番,沿着渭水河畔溯流而上,直奔中渭桥。

    柴哲威也集结部队,缓缓向着中渭桥方向撤退,一边试图抵御右屯卫即将发起的冲锋。

    *****

    淑景殿内,雕漆案桌上的青铜香炉色泽明亮、造型古朴,一缕檀香袅袅升起,缓缓飘散,清淡的香气充斥在殿内,令人凝思静虑、心旷神怡。

    明亮的玻璃窗外,一条干瘦的枯枝自墙角斜斜的伸过来,淡粉的梅花一簇簇点缀其上,迎寒怒放。

    长乐公主换上了一声绛色宫装,乌鸦鸦的秀发也整整齐齐的盘成发髻,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白得发亮,清丽无匹的俏脸淡然恬静,正跪坐在一方茶几前,姿态优雅的沏着茶水。

    只是目光自手中茶具挪开,投注在对面茶几下一双雪白纤巧的秀足之上,登时不悦,轻声呵斥道:“这天寒地冻的,你怎地总是不穿袜子?没规矩也就罢了,所谓百病自足底而生,万一上了经脉脏腑,落下一身病根,有你哭的时候!”

    老老实实跪坐在对面的晋阳公主不以为然,纤巧的交趾调皮的动了两下,婉约的秀眉轻扬:“此间只你我姊妹二人,还需要什么规矩?自然是自在一些最好。再说这燃着地龙呢,哪里就会受了寒气。”

    说着话,伸出双手将长乐公主递来的茶杯接过,两手捧着凑到唇边,吹了吹热气,浅浅的呷了一口,滚烫的茶汤顺喉入腹,齿颊留香,便绽开一个笑脸,赞道:“还是姐姐沏的茶好喝!”

    长乐公主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自己也拈着茶杯呷了一口,好奇问道:“这外头打生打死的,皇城都被团团围困,你怎地一点都不害怕?”

    叛军围攻皇城,火器轰鸣之声不绝于耳,不仅仅宫里的内侍、宫女们惊慌失措、瑟瑟发抖,就连那些妃嫔们亦是紧张兮兮、提心吊胆,唯恐皇城失守,叛军蜂拥而入。

    兵荒马乱的,那些叛军可不好约束,万一攻入皇城之后凶性大发,那便是一场不可挽回的灾难……



    晋阳公主跪坐在那里纤细的腰肢挺直,小口呷着茶水,不以为然道:“他们打的旗号不过是废黜东宫而已,顶了天另外扶持一个太子,难不成还敢改朝换代?所以断然不敢纵兵入宫,否则那些现在支持他们的大臣也不答应。”

    不过转瞬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宫里倒是无碍,只不过外边可就不好说了,尤其是那些以往与关陇门阀素有嫌隙的人家,怕是免不了一场浩劫。”

    长乐公主将茶杯放下,也叹息道:“之前东宫还有把握消弭这一场兵变,但形势急转直下,叛军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事情都未来得及准备。若是早料到这一刻,起码也要将高阳她们接到宫中,也不知现在房家如何了……”

    关陇门阀固然不敢改朝换代,可是以长孙无忌的阴险性格,趁机打击报复一番却是必然。而这些年与长孙家闹得最凶的便是房俊,如今房俊身在西域,房玄龄游历江南,只剩下一家子妇孺,万一有叛军逞凶,真不知会是何等下场。

    只不过眼下已经是晚了,外头叛军将皇城团团围住,根本不可能突围出去解救房家,只能暗自祈祷,听天由命……

    晋阳公主也没心思喝茶了,放下茶杯,秀眉紧蹙:“还好房相南下之时将房菽房佑都给带走,不然若是出了差池,姐夫非得疯了不可。”

    当下世家门阀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父亲对于儿子要展现出严厉的一面,不能溺爱。可房俊不管那一套,在家的时候时常领着两个儿子嬉戏玩闹,甚至任凭两个小子揪他的胡子还哈哈大笑,可见是何等喜爱。

    若是房家受到叛军冲击,两个小家伙遭遇什么意外,真不知房俊会是何等伤心愤怒……

    想到这里,忍不住道:“叛军该不会那般无耻吧?当初吐谷浑兴兵犯境,兵锋直指关中,满朝文武惊慌失措、畏敌怯战,若非姐夫主动请缨出镇河西击溃强敌,他们那些人怕是都要遭受吐谷浑铁蹄践踏。眼下姐夫有马不停蹄转战万里,于西域力战大食人,浴血奋战戍守边疆,他们怎好意思背地里谋害功臣家眷……”

    虽然这番话语她自觉得理直气壮,可是说到最后,却是声音越来越小。

    毕竟长孙无忌的阴险狠毒朝野尽知,以他与房家的恩恩怨怨,若是不趁着这个时候下手反倒令人意外……

    长乐公主摇摇头,重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轻声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心,就算叛军有意报复,可房家也必然不会束手待毙……”

    正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地板猛地一颤,剧烈的颤动使得茶几上的茶具哗啦作响,姊妹两个骇然变色。长乐公主反应快一些,一把丢掉手里的茶杯,起身抓住晋阳公主的手腕便往外跑:“快出去,地龙翻身了!”

    晋阳公主没见识过地龙翻身的凶险,却也在这等天地之威面前吓得小脸儿雪白,跌跌撞撞的随着姐姐跑出殿外,赤着脚踩在殿外石阶的落雪上,浑然不觉寒冷。

    左右殿宇之内的内侍宫女也都仓皇跑到空旷地方躲避,一群贴身侍女径自过来照看两位公主,但是大家都来不及询问,便纷纷目瞪口呆。

    只见西南方向的天空下一朵黑红相间的蘑菇状云朵升腾而起,伴随着一声沉闷至极的炸响,仿若代表着地域的邪恶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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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刚刚放亮,宇文士及便坐着马车自府邸出来,直奔崇仁坊。沿途皆是成群结队的关陇军队,装备简陋队列不整,看得宇文士及一直蹙眉,却也不能苛责。这些人原本就只是关陇各家的奴仆、庄户、家兵,甚少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绝大多数甚至连府兵都不是……

    不过这些叛军乱糟糟在街上游荡,已经到了早膳时分,各家预备的饭食都送入城中,很多人就在街巷中坐在雪地上狼吞虎咽的吃饭。但由于叛军人数太多,数万人蜂拥进长安城,事先的预备有些不足,很多兵卒并未得到饭食,聚在街上满口怨言。

    甚至有不少叛军干脆砸开各处坊门,进入里坊之内挨家挨户的敲门索要饭食。这其实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军队之中有从众之心,有些事情一个人不敢干,但是人多了聚在一处,却会少去很多顾虑。

    万一似昨夜那般打砸烧抢的情况重演,这长安城怕是要狠狠的遭受一番浩劫……

    不过宇文士及固然忧心忡忡,却也没有能力去约束这些叛军,只能回头派人向长孙无忌提个醒,千万莫要将眼下大好局面演变成一场兵灾,使得长安百姓心怀怨愤,致使关陇门阀声誉扫地。

    等到他乘车来到崇仁坊,坊门处的坊卒已然逃匿无踪,进了坊门,登时被眼前剑拔弩张的场景吓了一跳。

    崇仁坊毗邻皇宫,素来便是达官显贵聚居之处,坊内居住着数家文武大臣,其中自然是以赵国公府、梁国公府最为显赫,两府占据了崇仁坊大半的地方,府邸恢弘、地位崇高。

    而现在,长孙家与房家的家兵全副武装、顶盔贯甲,一左一右将坊内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街面上的积雪深厚,显然这两家的对峙已经很长时间……

    宇文士及的马车驶入坊内,见到这等情景,跟随在车旁的家仆赶紧策骑上前,朗声道:“此乃郢国公车驾,前往梁国公府拜会,还请诸位让开道路放行。”

    然而对峙双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充耳不闻,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对方,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便立即冲杀上去。

    宇文家的家仆就有些尴尬了……

    宇文家虽然地位不低,宇文士及更是三朝元老,资历深厚,但是眼前这两家明显剑拔弩张毫不相让,根本不在乎什么郢国公什么宇文家,唯恐自己这边稍微松懈走神,对面的敌人便会趁机冲上来。

    这等局面,家仆亦不敢贸然上前,万一被双方误会,搞不好就要被双方同时冲杀围在当中……

    宇文士及见到这等局面,叹了口气,干脆掀开车帘走了下来,家仆见状赶紧翻身下马,上前搀扶,担忧道:“家主……”

    宇文士及摆摆手,上前两步,来到对峙双方中间,看了看两侧各有百余人将街巷堵得严严实实的队伍,温言道:“老夫宇文士及,此番前来梁国公府拜会,请诸位让开道路,莫要阻拦。”

    言罢,也不管双方反应,径自缓缓走向街巷一侧的梁国公府。

    房家的家兵面面相觑,不敢冲撞了宇文士及,只得缓缓向后,一边将道路让开,一边警惕着对面长孙家的家兵。

    宇文士及走了几步,站住脚步,回头对长孙家的家兵说道:“老夫此番前来,乃是与赵国公议定,定会将府上五郎带回。汝等若是继续留在此处,导致两家误会加深,甚至兵戈相见,致使五郎遭遇不测,那便自去赵国公面前请罪,一切与老夫无关。”

    长孙家的家兵一听,这等罪名谁背负得起?互视一眼,都缓缓后撤,将双方之间的距离拉开。

    宇文士及这才踩着街上的积雪,来到梁国公府门前,早有房家管事闻听消息禀报了高阳公主,而后在此恭候,引着宇文士及进了府门。

    一进大门,便见到门内两侧站满了房家的家兵,人数足有数百之多,各个顶盔贯甲的站在大雪之中,密密麻麻杀气腾腾!

    怪不得昨夜长孙温带兵前来,意欲折辱房家却失手被擒,原来房家早有准备,早早便调集了如此之多的家兵藏匿于府中,致使长孙家的人无功而返,直至现在也不敢冲入府内救人。

    曾几何时,长孙家以军功起家,在军中根深蒂固、实力深厚,房家却只是诗礼传家,于军中并无根基。而眼下却是形势逆转,凭借房俊的赫赫军功与强横实力,房家早已成为军中一方巨擘,声势如日中天。而长孙家却因为子孙平庸,往昔在军中的影响力日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