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唐军之所以纵横四海、威服四夷,除去兵卒本身的悍勇、将领超卓的兵法韬略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其精良的装备。
而一切精良装备之根源,在于独步天下的冶铁技术,直至房俊研发火药,制造火器,更是将唐军的战力推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当今天下,敢于说一句“以一当十”者,唯唐军而已。
事实上,如果东征以装备更多火器的右屯卫为主力,裴行俭觉得绝无可能出现眼下这等铩羽而归之窘境……
自从房俊主持筹备铸造局以来,愈发重视“格物”之道,诸多新奇的装备在其中试验、改进,进而装备军队或是用于民生。
其中有一样,诞生之处曾在长安引发万众瞩目,继而以之装备水师,立下无数功勋。
那便是热气球……
裴行俭上前紧盯着舆图,脑海中模拟着兵卒乘坐热气球陡然驾临敌营上方,而后以火器居高临下攻击的情景,越想越是眼眸铮亮,兴奋道:“热气球看似神奇,实则工艺不难,咱们右屯卫的工匠足以制造。若是能够赶制出几十个,以火器攻击敌营,可将敌军全军覆没!”
旋即兴奋之色稍敛,可惜道:“只是军中缺乏材料,不可能造出那么多。”
房俊反身走回书案之后坐下,喝了一口热茶,道:“造出来也没用,一则热气球的载重能力有限,不能携带太多火器,再则咱们军中火药存量有限,不足以凭此歼灭一支十余万人的军队。不过以之对敌军营地施行轰炸,引发敌军混乱,再趁势以骑兵冲击其营地,必能大胜。眼下敌军粮秣言重匮乏,一旦发生溃逃,这西域广袤的冰天雪地,便是他们的坟墓。”
裴行俭依旧站在舆图之前,将可能的战略各种战术都细想一遍,很快便拟出一个可行之计划,当即一拍手,赶紧返回自己的座位,执笔将想法写下,然后与房俊以及军中将校详细商议,仔细斟酌。
房俊奔波数天,虽然战果不错,连续强迫迁徙了多处胡族部落,使得大食军队再无可征缴粮秣之地,但到底疲惫乏累,便靠在椅子上眯着眼,昏昏沉沉的睡去。
直至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王方翼从外头一阵风也似的跑进来,连门都忘了敲,一进门便大喊:“大捷!大捷!”
被惊醒的房俊有些起床气,喝叱道:“大姐,还大妈呢!身为军人,能不能规矩?毛毛躁躁的,出去绕着城墙跑两圈儿!”
然而王方翼却对喝叱完全无视,两步窜到房俊面前,将手中一封战报递给房俊,脸上兴奋得发红,大声道:“长安来信,皇家水师攻陷平穰城,大破高句丽军,生擒其王,渊盖苏文自尽而亡!”
“砰!”
房俊猛然站起,身下的椅子被带着外后倾倒摔在地上,一把抢过战报,一目十行的看完。
居然当真是辽东大捷的战报!
数十万东征大军因为李二陛下受伤,且连续多日围攻平穰城不克,不得不班师回朝。然而水师得到撤退之命令后,苏定方审时度势,没有响应李绩的撤退命令,反而拆下舰船上的火炮运到平穰城下,百炮齐鸣,攻破平穰城西城门,长驱直入杀进城内,一举覆亡高句丽。
城破之时,渊盖苏文于大莫离支府内悬梁自尽,以全尊严。
其余高句丽军队则全体缴械投降,被水师收编整顿……
房俊喜形于色,大赞一声:“苏定方,果然好样的!”
数十万大军东征,气势浩荡山河变色,结果却无功而返铩羽而归,这对于大唐的军心士气之打击简直就是致命的。一支军队,只能倚靠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去奠定强军根基,似东征这般大战之失败,会使得唐军蜕变路上遭遇严重之挫折,其深远之影响绝非徒劳一场那么简单。
故而,隋炀帝即便拼尽家底,亦要三次东征。
历史上大唐立国之后亦是不计代价几次三番东征高句丽,终于在高宗手里完成这项伟业,也就是那一天起,唐军才铸就无敌之军婚,在往后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对周边蛮夷呈现压制状态。
即便强悍如吐蕃,亦只能偏安一隅,等闲不敢踏足大唐之领土。
如今苏定方一战功成,覆亡高句丽,自此便将使得唐军的精神面貌迈上那个台阶,一跃而称雄当世,再无敌手!
虽然此举几乎将大唐国内的各路军阀得罪个干干净净,毕竟数十万大军大张旗鼓最终无功而返,却偏偏让水师将胜利果实摘走,各种羡慕嫉妒恨将会使得水师成为众矢之的,苏定方本人更是让人眼红,但所有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只看这两封信前后相差不过几天,便可知李绩在撤军之时给长安送信,之后苏定方便率领水师一举攻克平穰城,苏定方之所为简直就是给那些军中宿将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们认为覆亡高句丽已经事不可为,宁可功亏一篑班师回朝,可实际上只是差了最后那么一层窗户纸而已,轻轻一捅就行了……
可想而知,那些朝中宿将会是何等尴尬羞愤,这般天大的功勋凭白被苏定方得去,关键是前期大家浴血奋战大半年,将高句丽打了个七七八八,最后一步被苏定方给走了。
若是放在寻常,苏定方固然有开疆拓土之矿石功勋,但必将受到朝野上下的忌恨排挤,作为东宫的坚定支持者,太子一定会尽量低调处理此事,以保护苏定方。
然而现在,长安城内外乱作一团,太子反倒要将此事大书特书,昭告天下。
毋须怀疑,只要长安局势略微稳定,太子腾出手来,对于苏定方的封赏必然达到一个震惊世人的地步。
“国公”之爵还差了一点,毕竟苏定方出神不高,但一个“开国县侯”几乎板上钉钉。
这几乎是他房俊之后,大唐立国以来最高之功勋!
看完信,房俊问道:“送信人呢?”
王方翼道:“就在门外,末将让他进来。”
见到房俊颔首,赶紧推出去,须臾,将一个风尘仆仆形容憔悴的兵卒带进来。
那兵卒见到房俊,赶紧上前单膝下跪施行军礼:“见过越国公!”
房俊摆手,温言道:“免礼,数千里奔波必是疲累辛苦,待某问几句话,你便下去好生休息。”
那兵卒一脸崇拜之色,慨然道:“不过是旅途奔波,何谈辛苦?越国公气魄如山,主动请缨出镇河西、再战西域,面对数倍之强敌连连大胜,保帝国领土不失,佑华夏威严不坠,这才是辛苦!吾等兵卒,皆愿于越国公麾下奋勇征战,死不旋踵!”
军人最终军功,所以崇拜强者,因为强者能够带领他们建功立业、杀敌立功,而不是如同柴哲威之流纨绔习性、畏敌怯战,连乡中父老都唾弃不齿。房俊这些年战功无数,他麾下的兵卒哪一个不是功勋满满?跟着这样的主将,即便死在疆场亦有军功可以庇荫妻儿,死得其所!
所以如今大唐国内,几乎所有年青人都将房俊视作偶像楷模,做梦都想进入右屯卫和水师,能够在房俊麾下为国征战。
这兵卒此刻面对房俊,自然心中激荡、崇拜不已。
房俊笑道:“能够得到袍泽手足之爱戴,某之荣幸也!既然如此,那某且问你,这捷报可是从辽东传来?”
那兵卒道:“确实如此,其实抵达长安的捷报有两封,一封是水师都督苏定方所发,一封是英国公所发,相差不过半日。原本水师前往长安报讯的兵卒是受到苏都督的命令,要亲手前来西域交于越国公手中,只不过沿途气候寒冷,那兵卒摔坏了腿,不良于行,这才由在下前来送信。”
房俊又相信问了辽东情形,末了才问道:“长安情形,你可知晓?”
那兵卒沉默一下,道:“临行之时,已有关陇各家集结军队入城,在下唯恐城门封锁,耽搁任务,所以连夜出城前来。至于眼下长安究竟是何模样,确实不知。”
房俊微微颔首,温言道:“关陇各家叛乱,长安已经乱作一团。未免军中受到谣言蛊惑,进而动摇军心,你便暂且留在军中,不得四处走动。”
长安叛乱的消息一旦传入军中,势必影响军心士气,在这等即将决战的关键时刻,房俊必须杜绝一切扰乱军心之隐患。
那兵卒愣了一下,忙道:“一切听从越国公吩咐。”
他虽然受命于太子前来西域传递诏令,但却隶属于兵部。按理说传令之后必须赶回长安兵部递交回执,沿途不得耽搁,否则便是严重的失职。不过在他面前的这位乃是兵部大佬,这些军法规矩自然由他一言而决。
房俊让王方翼将兵卒带下去洗漱休憩,自己则与裴行俭坐在衙署之内,就眼下军中能否提供制造热气球的种种工艺、材料,以及造成之后如何在一个无风或者微风的天气对敌军营地实施打击,进行详细而缜密的商讨。
天色全黑之时,与房俊一样除外执行任务的薛仁贵顶着大雪返回,听了房俊与裴行俭的想法,顿时觉得大有可为。
房俊具有大局观,且学识渊博、才思敏捷,薛仁贵深谙兵法、谋略出众,裴行俭更是性情缜密、思虑周详,三人由晌午之时一直窝在衙署之内,直至夜幕降临大雪纷飞,这才拿出一套完整的方略。
简单用过晚膳,裴行俭丝毫不敢耽搁,拿着方略以及房俊亲手绘制的热气球的图纸抵达辎重营。
辎重营不仅不择军械辎重的运输,更兼着对损坏军械维修建造之职责,比如攻城之时,楼车、撞车、抛石机、云梯等攻城器械便是由他们负责制造,并且予以维护。
尤其是右屯卫的辎重营还兼顾火器的维修养护,各个都是工匠中的精锐。
裴行俭拿着图纸来到辎重营,将营内工匠召集在一处,先是言辞警告:“此间之事,自此刻起不得向外泄露一字一句,即便是军中将校询问。一旦泄露,军法处必将予以严惩,绝不宽恕!”
吓得一众工匠们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这位军中长史虽然资历甚高,深得大帅之重用,乃是右屯卫中实权二把手,但平素总是一副世家子弟温文尔雅的模样,纵然有兵卒犯下小错,若求到他面前也总能网开一面。
似今日这般严厉实在是不多见,这也使得大家明白今日必将有极为重大之事,更是不敢怠慢……
待到裴行俭拿出图纸,展开呈现在众人面前,许多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啥玩意??
这个年代的工匠几乎都是世袭,祖祖辈辈钻研手艺,于各自领域造诣颇深。尤其是右屯卫辎重营更是“名匠”汇聚,当初可是房俊花费了极大心血筹建而成,各个都有拿手的绝活儿,但是对于这份图纸却是一头雾水,根本看不出这到底是个啥……
倒是有最初跟随在房俊身边的工匠,曾经参预过热气球的制造,仔仔细细瞅了瞅,问道:“裴长史,这可是出自大帅之手?”
见到裴行俭颔首,这几个工匠顿时恍然:“这应该是热气球啊,当初大帅研发此物,载着晋阳公主殿下直入云霄,传为一时佳话,后来此物更是在水师之中广泛使用,以作瞭望之利器,往往升空之后可在数十里之外便发现敌踪。”
裴行俭登时松口气,问道:“尔等可还急得如何制造?”
几个工匠连连点头:“这如何能忘?这热气球实在是巧夺天工,就那么一个圆鼓鼓的玩意儿,也不知怎么点一把火就能飞上天,大帅当真是学究天人,似有神明护体……”
裴行俭赶紧将这几位房俊“拥趸”的言辞打断,越说越没边儿了,下令道:“既然如此,就由汝等几人主持,带领大家尽快制造此物,有多快就多快,攸关此战之成败,万万不可懈怠,可听明白?”
几人连忙应下:“喏!此物固然神奇,但制造起来却并不复杂,只是要求精密而已。且眼下弓月城中各种材料应有尽有,吾等定加班加点,尽快交付。”
裴行俭颔首道:“今晚汝等便聚在一处,将图纸向大家解说清楚,明日一早便开始制造,吾会负责监督,但凡需要用到的材料,无论何物,自可取用,若有阻挠,严惩不怠!”
一众工匠齐声应命:“喏!”
当晚,工匠们聚在一起,由几位当初参预过制造热气球的老匠人向大家讲解图纸,遇到旁人提出问题亦能一一给予解答,很快便让大家都弄明白了到底是造制造什么东西。
末了,一位老匠人道:“一直以来,咱们身为匠人,从来都是低贱之流,被人瞧不起。但是在这右屯卫里,大帅却将吾等视作于冲锋陷阵的勇士一样的作用,不仅从不曾作践,更一味的提高吾等之饷钱、赏赐,有杰出贡献者甚至授予官职!此等恩德,何以为报?”
众人齐声道:“恩深如海,死不旋踵!”
匠人从来都低人一等,不说比那些士子官员,便是寻常农夫也可压住一头,有些时候甚至会沦为权贵的奴隶、私产,与牲畜无异,生活从来都是水深火热,祖祖辈辈都要受到权贵盘剥。
但是在右屯卫,却给予匠人极高之尊严与待遇,大家岂能不感恩戴德?
各个都愿为房俊赴死!
“屁!”
老匠人怒目圆瞪,骂道:“大帅用得着你们去赴死?瞅瞅你们一个个,是比得上大帅精挑细选出来具装铁骑,还是能比得上陌刀如林、如墙而进的陌刀手?你们有的只是手艺而已!将大帅吩咐下来的每一项任务竭尽全力尽善尽美的做好,这便是最好的报答!吾等之价值在于将大帅脑中那些个奇思妙想具体制造出来,而不是将这条烂命送给大帅!”
一众匠人被他刺激得士气高涨,翌日清晨早早起来便开始筹备各种材料,两日之后便开始加班加点的建造热气球。
房俊对于热气球的要求不高,只要能飞能载重就行,甚至对于安全性也不做太多考虑,只要能够十之七八抵达敌营就行,至于半途有损毁亦是无关紧要,打仗的时候不能太过考虑人命,否则便是自缚手脚,更何况眼下局势必须要速战速决,以便引兵返回关中勤王救驾。
很快第一支热气球便建造完毕,房俊与裴行俭、薛仁贵抵达城外营地,进行简单的测试。
经过测试,这热气球不仅能飞,而且能够载重三百斤左右,既是一个兵卒连带两百斤的火器,房俊赶到很满意。
之后便是辎重营全力以赴制造热气球,而房俊则猫在弓月城内,一边命令斥候严密监视大食军队的动静,一边等着一个合适的天气。
没办法,眼下的工艺所制造出来的热气球不仅安全系数低、载重太小,而且体重太轻,随便一股大风就能使其飞出老远。若是不等到一个风小的天气,这种热气球飞临敌营上空根本来不及将所载火器投掷完毕,便被大风吹得一路向南直接撞在天山上……
接下来连续数日,房俊都甚是烦躁,因为想要在西域的冬天等到一个风小的日子,实在是比铁树开花强不了多少。
军队整日里都在集结,兵卒做好一切准备确保能够随时出战,但风雪迟迟不停,导致兵卒厌烦,士气有所低落。
不能彻底击溃大食军队,右屯卫便绝对不能回京,难不成当真坐视李承乾兵败皇城,身首异处?
直至一天夜间,房俊迷迷糊糊睡在床榻之上,却被人一脚踹开房门,没等他怒气冲天的训斥,便听得来人一声大叫:“风停了!”
“……”
房俊所有的瞌睡与恼火瞬间不翼而飞,两眼通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之上跃起,赤着脚跑到门口向外张望。
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但连续多日肆虐嚣张的大风果然停了……
虽然消息封闭严密,但房俊身边的亲兵部曲都知道房俊这些时日一直在“等风”,只是连续多日的风雪使得他心情异常焦躁,胡茬子犹如春天的韭菜一般蹭蹭的往外冒。
半夜之时巡营的部曲发现风势减弱,登时欣喜若狂,未敢轻易惊醒房俊,赶紧跑去统治裴行俭。
裴行俭爬起来一看,再也顾不得许多,一边下令伙房造饭,全军用饭之后集结,一边跑到房俊这边。
房俊赤着脚站在门前,见到雪花飘飘洒洒,再不似平常时候被大风裹挟着纵横肆虐的模样,心中大喜,忙道:“通知全军集结!”
薛仁贵这个时候听到动静也跑过来,闻言忙道:“伙房已经在造饭,军卒用饭之后立即集结,趁着风小之时突袭敌营!”
房俊抚掌道:“正该如此!”
返回房间之内穿戴整齐,与裴行俭、薛仁贵两人简单用过膳食,外头军队已然集结完毕。
“令行禁止”乃是房俊麾下军队之特质,上有所令,下属必须第一时间完成,绝对不能耽搁。所以集结令传达下去,全军立即快速集结。薛仁贵出自房俊麾下,自然将这一特质继承下来,故而经他一手调教的安西军集结速度一点不必右屯卫慢。
吐迷度统御的回纥骑兵相比来说就差了许多……
大雪之中,吐迷度随着房俊等人策骑来到之时,营地之上已然黑压压的人头,数万唐军顶盔贯甲、整装待发,数万人猬集一处除去战马偶尔嘶鸣之外,寂静无声,可见军规之森严。
吐迷度又是忌惮又是尴尬,小声对房俊道:“麾下儿郎尚未集结完毕,大帅您看……”
送你一个现金红包!
房俊不以为意,说起“军规森严”“令行禁止”,普天之下、古今中外,华夏军队独步天下,无出其右。
以回纥兵卒那等懒散的性子,能够这块集结才是见了鬼……
“可汗不必如此,这回就让本帅带领麾下兵卒打头阵,可汗与族中子弟在后边稳步推进,于敌营西侧迂回包抄,这一回定要大破敌营,击溃敌军!”
吐迷度挠挠头,他根本不知道辎重营这些时日已经赶制出二十余个热气球,且经过严密的测试,更对兵卒进行了操控训练,挑选出二十余个聪慧兵卒架势这些热气球对敌军发动空袭……
所以此刻见到房俊这般信心十足,有些不解,便低声劝谏道:“二郎急于破敌之心情,吾感同身受。可敌军毕竟兵力占优,如今更是背山结营,易守难攻,万不可轻率出击,以免招致大败。”
他倒是不心疼唐军战败之后的损失,唐军死得越多,回纥人在西域就越是安全,且必将得到唐军之倚重,地位有所提升。但以他对房俊的了解,一旦败局已定,必定让回纥以及其余胡族的兵马冲在前头冲锋陷阵……
房俊微微一笑,环视面前黑压压的军队,一杆杆旌旗在风雪之中微微飘荡,沉声道:“放心吧,若无十足之把握,本帅又岂敢全军突击?只希望可汗到时候能够对敌军溃兵予以拦截,若是不能将其留在此地,休怪本帅到时候不讲情面,对可汗军法从事!”
吐迷度心中一凛,他知道这个家伙翻脸不认人,忙道:“大帅放心,只要敌军溃散,吾定然率领族中儿郎拦截于其退路之上,若跑掉一人,愿领军法!”
他想的简单,就算房俊藏着什么大招,能够当真攻破大食军队的营地,可大食军队北山结营、易守难攻,且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纵然一时失败,损失惨重,却也绝无可能全军溃败。
纵有一些兵卒溃逃,自己麾下数千回纥铁骑又岂能拦截不得?
最重要是可以避开正面战场,毋须冒死冲锋敌营,这能够尽量保住族中儿郎性命。一个部族生存于世,什么金银财宝、牛羊马匹都是虚的,唯有人口才是根基,有了人口就会拥有一切,相反,若是人口凋零,再多的财富也只能成为敌人觊觎的祸根。
他之前在阿拉沟被房俊坑了一回,眼下已经被突厥人视为仇寇,急于杀之而后快,不得不举族迁徙托庇于唐军羽翼之下。可说到底,还是房俊看中了回纥人人数众多、英勇善战,否则怕是利用之后一脚踢在一旁,任其生死,懒得搭理……
……
营地之中,火把亮起,人影幢幢,军容鼎盛。
吐迷度随着房俊来到营地正中,只见数十个庞然大物摆放期间,皆是以鞣制好的上等羊皮缝制,每一个都需要耗费百余丈羊皮,即便是吐迷度这个一族之可汗,都对这样的财富艳羡不已,却完全猜不出这玩意是哪来干嘛的。
不停有工匠在其中紧张检查,良久才来到房俊身边,为首一个工匠擦擦汗,道:“启禀大帅,已经检查完毕,可以飞行!”
房俊大手一挥:“点火!”
“喏!”
百余名工匠一齐进入到营地当中,大家分工合作,几个人负责一个热气球,将木质吊篮之中的火炉点燃,因为配有简易的手动风箱,使劲拉动风箱可以使得大量空气进入炉内,煤炭快速燃烧,淡蓝色的火焰喷薄而出,使得皮质的热气球内空气迅速加热。
庞大的球体一点一点鼓胀起来,直至完全撑起,成为一个硕大的圆球,在微风之中飘摇晃动,若是没有缆绳牵制早就腾空而起。
吐迷度一双眼睛差点没瞪出来,眼看着面前这神奇的景象完全无法理解,嘴皮子都在颤抖:“这这这……这万一是怎么鼓起来的?”
每人同他解释,因为工匠们开始将火器放入吊篮之中,这一项极为重要,因为吊篮内有火炉,稍有不慎便会引爆火器,到时候“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可就悲剧了。
紧接着,负责架势热气球的兵卒已经进入吊篮。
房俊策骑向前,来到二十余个鼓胀的热气球前,看着吊篮里的兵卒,面容凝肃,沉声道:“诸位此行,凶险甚大,然则此时本帅却不得不让汝等担着天大风险去空袭敌营。诸位之名姓、籍贯,吾已命人尽皆记录在档,若有谁不幸阵亡,必十倍抚恤,子弟可入右屯卫,家中父母妻儿皆有右屯卫赡养!”
二十余个兵卒满脸通红,扯着脖子齐声大吼:“愿为大帅效死!愿为大唐效死!”
声音穿透风雪,激昂鼓荡!
谁都知道架势热气球的风险,仓促建造难免质量瑕疵,火器与火炉同在凶险万分,最要紧是这种热气球根本没有安全着陆之办法,只能在空袭敌营之后随着风势撞向敌营之后的天山……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一丁点的问题,下场都是粉身碎骨,绝无侥幸。
可即便如此,选拔驾驶人员之时,数万兵卒踊跃报名,被选中者骄傲荣耀兴高采烈,落选者失落沮丧无颜见人……
明知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却无一人退却。
华夏风骨,由此可见!
房俊缓缓颔首,大手一挥:“起飞!”
“喏!”
守在热气球旁的工匠用刀子将缆绳割断,二十余个热气球瞬间随着轻微的风势腾空而起,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至热气球内的热气渐渐降温,与外界之气温相差不多,再也不能提供升力,这才晃晃悠悠的向着南边天山脚下的敌营飞去。
房俊回首望着营地上数万将士,“呛啷”一声拔出横刀,大吼一声:“随吾杀敌!”
“杀杀杀!”
数万将士犹如风卷残云一般,自弓月城外营地内奔弛而出,骑兵分两路自左右两翼齐头并进,步卒在中间排成严谨的阵列轰轰烈烈的扑向百余里外的大食军队营地。
吐迷度则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实在是被热气球这种超越他认知的事物所震撼,但是也不敢耽搁,赶紧率领胡族兵卒组成的骑兵部队绕道向西,然后折而向南,向着大食军队的后路包抄而去。
一时间,数万大军在暗夜广袤的雪地里奔腾奋进,人喊马嘶壮烈威武,杀气腾腾直扑敌军。
而大食军队却还在风雪之中安睡,对于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浑然不知……
午夜时分,叶齐德从睡梦之中惊醒,迷迷糊糊的瞅了瞅身边赤着身子猫儿一般蜷缩的胡女,一把掀开杯子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附近胡族进献的女子,肌肤如乳酪一般光滑,叫声如猫儿一般动人,叶齐德很是喜欢。此刻被子掀开,女子光洁的肌肤冻得起了亦曾鸡皮疙瘩,嘟囔着将身子动了动,向叶齐德怀中依偎过来。
若是平时,佳人这般温柔缱倦,叶齐德说不得就得提枪上马大干一场,但此时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心虚纷乱情绪暴躁,一把将女子推到一边,喝叱道:“赶紧滚!”
毫无怜香惜玉。
大食人的话语与西域胡族的语言相差甚大,那女子根本听不懂,不过却不妨碍她感受到这个上半夜还在她身上奋勇鞑伐的男人处于暴躁之中,不敢多言,赶紧裹着一条毯子退出房间。
叶齐德一个人坐在床榻之上,窗外的灯笼朦朦胧胧,映照着落雪纷纷,连续多日的大风似乎消停了一些,这令他心情好了不少。
西域的气候实在太过严酷,冬日里又干又冷,一场大雪能连续降下半个月,天地之间茫茫一片,生机断绝,万里无垠。这对于从未经历过如此严苛环境的大食军队是一个极为严峻之考验,不仅心理上倍受折磨,物资上亦是耗费巨大。
偏偏在碎叶城外被唐军偷袭后阵,导致辎重营被一把大火焚毁,无数粮秣损毁一空,导致大军缺乏粮秣,举步维艰。
最近虽然开始向附近胡族连哄带骗又软又硬的掠夺了不少粮秣,却也只是杯水车薪,难以缓解根本问题。
甚至这一段时间唐军也注意到了大食人的补给方式,开始派出无数小股骑兵,一边袭扰大食军队的运粮队,一边对那些胡族威逼利诱,不许其向大食人提供粮秣。
这使得大食军队的粮秣匮乏问题愈发雪上加霜……
现在风势略小,就意味着严酷的冬季即将过去,温暖的春季即将到来,这天地之间莽莽白雪尽皆融化,莺飞草长,雨水丰沛。
只要捱到那个时候,势必能够解决粮秣匮乏的问题,便是大食军队大势进攻之时!
叶齐德吐出一口气,反身会到床榻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让侍者送来一坛子西域出产的葡萄酿,弄了一个小菜,坐在窗边望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自斟自饮起来。
葡萄酿入喉甘醇,回味馨香,即便是大食国哈里发的接班人,平素也极少享用得到,实在是太过珍贵。据说这种酒乃是出自汉人的配方,酿造葡萄酿的酒庄每年只是向西方销售少量的葡萄酿,绝大多数都销往大唐内地,攫取无尽的财富。
叶齐德自然知晓这种酒在大食国以及更西的罗马帝国境内价比黄金,只需将其贩运过去,便能够获取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利润。
西域,当真是一个流淌着黄金的宝地的,无论如何,此番定要尽数侵占,为大食国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富……
一壶酒很快饮尽,这种酒喝起来顺滑润喉甚是美味,但后劲儿特别大,叶齐德觉得自己身上发热,脑子昏昏沉沉却也不似喝了劣酒那般难受,这种状态睡个回笼觉正好。
便返回床榻之上,阖上双目,酣然入睡。
半梦半醒之间,陡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传入耳中,连地面床榻都摇了摇,惊得叶齐德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大叫道:“发生什么事?”
回应他的是又一声巨响,震得营帐顶部的灰尘扑簌簌落下,窗外似乎还闪耀着一阵火光。
叶齐德心中猛地一揪。
这种轰鸣与火光,这些时日以来带给他太多的耻辱与挫败,因为每一次遭遇这等状况,就意味着唐军犀利的火器还是逞凶……
披着一件衣服下了地,还在到处找鞋子的功夫,轰鸣声已经连续不断的响起,整个营帐都给震得乱颤,窗外的火光更是亮成一片,无数惊叫惨呼开始不断传入耳中。
叶齐德心中惊悸,急于知道发生何事,可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鞋子……
“砰”的一声,营帐的门被人从外踹开,叶齐德抬头去看,见到是自己的亲兵队长,忙大声喝问:“到底发生何事?”
那亲兵队长脸色苍白满是惊惶,大声道:“唐军杀来了!”
叶齐德愣了一下,侧耳倾听,发现轰鸣声就在不远处响起,必然是自己军营之范围内。唐军就算趁夜掩杀而来,难道自己在军营外围布置的那些兵马都是耳聋眼瞎,任凭唐军长驱直入却没有任何反应,更不会提前示警?
他断然道:“绝无可能!”
但是听着那轰鸣声越来越近,心里却一阵阵发虚……
亲兵队长神情惊惶,好似见到了魔鬼撒旦降世一般,伸手向上指了指,咽了口唾沫,艰难道:“天上!他们从天上过来了,然后不断的投掷震天雷,整个营地都乱了!”
叶齐德好不容易找到鞋子穿上,抬起头一副看着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亲兵队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天上?
就算是撒旦来了,那也是从地底下钻出来好吧?
然而他话音刚落,耳畔便听得“轰”的一声炸响,脚下地面剧烈颤抖,好像有无数飞溅的物体击打在营帐上,发出“噗噗”的声响,更有尖锐之物直接穿透营帐射了进来,正巧一物打在叶齐德额头。
叶齐德又惊又痛,大叫一声,看着摇摇欲坠的营帐,捂着额头便冲了出去。
到了门外,入目之情景使得目眦欲裂!
无数黑幢幢的东西从北边飘来,在半空中速度似缓实快,很快便抵达自己头顶。而随着这些飞在天上的东西不断向前飞行,在他们身后的地上,无数轰鸣接连响起,一枚枚震天雷从天而降,剧烈的轰炸掀翻一处处营帐,冲天而起的火光照耀着阿拉伯兵卒那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孔,继而四散飞溅的碎片狂暴的收割着生命。
没人知道天上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够御风飞行还能不断的投掷震天雷,未知实在是比伤亡更为可怕的东西,恐惧在大食军队之中迅速蔓延,很快便形成一股巨大的漩涡,猛烈爆发。
不知从何处起,兵卒发一声喊,丢掉了手中武器,开始向着那东西飞来的反方向撒腿狂奔。紧接着身边兵卒被他带动,都开始惊叫着逃跑,无数兵卒汇聚一处,向着西南方向溃败。
叶齐德须发倒竖、目眦欲裂,顾不得已经飞临头顶的威胁,跳着脚大吼道:“督战队何在?赶紧约束溃兵,集结军队,唐军必定会趁势掩杀而来,若是这般混乱,必败无疑!”
然而他的话语在一阵阵轰鸣声、一股股冲天而起的火光中实在是微弱得很,稍远一些根本听不到。
就在叶齐德急得跳脚之时,一个斥候自远处连滚带爬的带来近前,大吼道:“唐军杀来了!”
果不其然!
叶齐德看看四周混乱如牛羊一般的军队,感受着天上飞过的怪物不断投掷震天雷的那种震撼,犹如刺破的水囊一般彻底泄气……
亲兵队长赶紧上前,劝说道:“将军,赶紧撤退吧!”
叶齐德环视周围,十余万大军枕戈待旦,满以为熬到开春便可以给予唐军雷霆一击,彻底侵占西域。孰料梦尚未醒,便被唐军当头一棒,打得他猝不及防、摇摇欲坠。
他自是不甘如此惨败,想要收拢军队与唐军决一死战,然而眼前这些溃兵好似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什么部署、阵型尽皆混乱,已然形成集体恐慌,这个时候谁说的都不好使,兵卒们只是本能的想要逃离险地,保得性命。
兵败如山倒。
叶齐德眼前一阵阵发黑,两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幸得身边亲兵队长将他搀扶住。
“将军,撤退吧!”
耳畔的轰鸣声之外,已经掺杂着一些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那预示着唐军已经发起冲锋。眼下军队大乱,根本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阵地防御,一旦唐军突入营地,势必造成一场肆虐屠杀,到时候双方二十万大军纠缠一处,再想撤退怕是就难了。
万一叶齐德丧生乱军之中,那后果是所有人都不可承受……
叶齐德此刻眼中看着混乱的军营,吵杂的声音充斥耳膜,脑中嗡嗡响一片浆糊,已经完全失了方寸。
只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局势怎地就崩坏至此?
唐军到底是怎么来的,还有那飞在天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十余万大军连营,首尾相顾环环相扣,已然是防御之极限,却还是被那飞在天上的东西一顿狂轰滥炸,炸得士气崩溃、军心飘摇,兵败如山倒。
叶齐德自知自己非是当世名帅,但自幼征战,亦算是熟稔军事,明白眼下败局已定,不可挽回。
首要之务,还是趁着唐军未冲进来之前赶紧脱身……
他当机立断,也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后果,慌乱中想要找到一匹战马,但四周兵卒早已乱哄哄人慌马乱,一时间哪里找得到战马?不敢迟疑,只能让亲兵伺候着披上甲胄,带着一大群亲兵向着南边天山的方向逃去。
天山脚下有一条道路,可以绕过山梁向南而去。
天上飞翔的怪物一路由北向南飞过,沿途不断的投掷震天雷、火油弹等等火器,炸得整座军营一片狼藉。死伤倒是还好,只不过这种“空中打击”对于大食军队的士气造成极大的挫折,军心迅速崩溃。
有兵卒鼓起勇气将箭矢射向天空,但那怪物飞得太高,箭矢未及目标便中途坠落。
叶齐德带着亲兵一路奔逃,但整座军营的军队都乱成一片,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没过多久便被乱军裹挟其中,想要加快逃离亦是不能……
……
唐军自弓月城一路狂奔,距离敌营尚有一段距离,便见到敌营中火光冲天,轰鸣之声不绝于耳,便知道热气球已经飞临敌营上空,开始空袭。
房俊当即下令:“骑兵突前,左右两翼袭扰敌营,步卒未至之前不得与敌缠斗!”
“喏!”
传令兵将军令送抵左右两翼骑兵处,薛仁贵亲自率领左翼骑兵,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数千骑兵在广袤的荒原上驰骋,马蹄踏碎冰雪声如闷雷,与远方敌营中的轰鸣交相辉映,所有兵卒皆壮怀激烈、士气高昂!及至敌营之前,已然可以见到火光之下整座敌营沸反盈天,到处都是混乱的兵卒。
薛仁贵一马当先,挥舞着凤翅镏金镗直冲入敌营右侧,另一边,火线提拔起来的安西军副将王方翼率领右翼则杀入敌营左侧,两翼骑兵好似两柄尖刀一般,直直的刺入敌军营地。
唐军骑兵如今战术已如以往不同,先是在五十步之外施射一轮箭矢,而后战马前冲至二是步左右,顺势在马背上引燃震天雷之后掷出,此时混乱的敌军愈发惊慌失措、阵型涣散,唐军骑兵再从容抽出横刀,冲入混乱的敌阵之中砍瓜切菜一般肆意冲杀。
好在两位将领都记着房俊的命令,不敢恋战,一阵冲杀之后将敌营分割,而后缓缓退却,从容组织,再次冲入。
如此不断的予以敌军巨大的压力与恐慌,将十余万人驱赶着向后溃逃,又被分割成数个部分,互不统属。
薛仁贵挥舞着凤翅镏金镗一路冲杀,他本身武艺超群神力惊人,再加上凤翅镏金镗这种奇门兵刃最是适合这等战阵冲杀,当真是挡者披靡,无一合之将,不断收割着敌军性命,威武霸道好似魔神一般!
正自冲杀,忽然见到面前一大堆溃兵猬集在一处,正仓惶向着天山方向逃遁,热气球投掷的火油弹在其周围炸响,一团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人群当中一件明亮的甲胄。
大食军队装备极其落后,兵刃五花八门没有统一装备,显而易见其集结之初根本互不统属,只是因为侵略西域的关系临时征调而来。甲胄更是稀缺,往往于敌军之中见到身穿甲胄者,皆是副将以上的重要人物。
薛仁贵眼眸一亮,若是捉到一个将军那可是一件大功勋,即便此等兵荒马乱之际活捉不易,但阵斩敌将亦是荣耀之事。当今将呼叫亲兵部曲护卫周围,将凤翅镏金镗挂在得胜钩上,从另一侧取下强弓,弯弓搭箭,瞄准那身穿甲胄之人一箭射出。
他天生神力,即便是在马背上亦能开五石强弓,精钢打制的三棱箭簇,穿透力奇强。此刻弯弓搭箭,手指一松,“嘣”的一声弓弦震响,箭矢犹如一道无光一般电射而出,眨眼便穿越数十丈至之距离,正中那人。
只不过由于人多拥挤,那人在人群当中左右晃动,这一箭仅只命中其肩胛,箭簇正好自甲叶之间的缝隙钻入,狠狠扎进去。
只见到那人身形猛地一歪,左右乱哄哄的人群登时涌上前,将其死死挡住,令薛仁贵想要再发一箭已不可能。
这使得薛仁贵惊了一下,那人周围左右百余人在其中箭之后明显一齐扑上去以自己之身躯将其挡住,以免再被弓手射中,显然都是他的亲兵!
一军之中能够有百余亲兵的人,那得是何等身份?
这是一条大鱼啊!
薛仁贵大喜,将强弓挂在马鞍上的钩环上,取下凤翅镏金镗攥在手中,向前一指,大吼道:“随吾取那敌将性命!”
双马狠夹马腹,战马与他心意相通,“希律律”长嘶一声,向前猛地窜去。薛仁贵一马当先,挥舞着凤翅镏金镗猛冲入敌群之中,纵横捭阖,杀敌无算,硬生生蹚出一条血路。
麾下兵卒紧随其后,为其护住两翼,成“锋失阵”勇猛向前。
……
叶齐德狼狈逃窜于乱军之中,左右虽然有亲兵护卫,但是被无数溃兵裹挟其中,想快也快不了。
正自逃窜,忽然身后喊杀震天,他回头看去,只见一支唐军骑兵长驱直入直接缀着自己便冲杀过来,吓得他大叫一声,连连催促亲兵加快脚步。慌乱中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登时勃然大怒,然而未等他喝骂,便觉得右肩胛处一阵剧痛,立即知道自己中箭,大呼一声,向前扑倒。
左右亲兵急忙将他扶住,待见到他肩胛后插着一支箭矢,那缀着白羽的箭尾颤巍巍的触目惊心,吓得赶紧一拥而上,用自己的身体将叶齐德死死护在当中,企图挡住身后弓手的视线。
然而紧接着,马蹄声陡然炸响,这是因为唐军骑兵齐齐开始发动突袭!
叶齐德也知道,忍着剧痛回头一看,登时魂飞魄散。只见一员唐军大将手持一杆奇形怪状的兵器向着自己这边冲杀过来,沿途虽然有溃兵无数,这人却如入无人之境,带领一队骑兵凶猛杀来。
“快跑!”
叶齐德顾不得身上箭伤,忍着痛让亲兵削断箭杆,任凭箭簇留在肩胛内,向前狂奔。
只是猬集了十余万人的军营混乱不堪,到处都是乱窜的溃兵,连续不断的挡住道路,严重阻碍了逃跑的速度。不过混乱也有混乱的好处,诺大的营地里兵荒马乱,或许唐军追一阵就将自己给追丢了……
狂跑一阵,箭伤使得叶齐德疼得满身冷汗,大口大口从喘气,慌乱中回头去看,却见他唐将一路紧紧缀着自己,誓不松口。
身边亲兵忙道:“将军,快脱下甲胄!”
叶齐德这才恍然,营地中遭遇唐军火油弹攻击,到处都是大火,自己这一身铮亮的甲胄在火光映照之下简直就好似一盏指路明灯,怪不得那唐将能够一路缀着自己!
叶齐德急忙将身上甲胄脱下,牵动肩胛上的箭伤,疼得呲牙咧嘴冷汗直流,毕竟箭簇还留在体内,每动一下都是痛哭的煎熬……
好不容易一边跑一边忍着痛将甲胄脱下,正好随手丢弃,心中一动,将甲胄塞进身边一个亲兵手中,命令道:“你穿上它,带人分开走!”
那亲兵登时面如土色……
可也不敢违抗,值得心惊胆战的将甲胄穿好,然后叶齐德随手一划拉,圈出二十几人:“你们随着他往那边走!”
被他画在圈里的兵卒们面色惊惶,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随那穿着甲胄的亲兵与叶齐德分开,叶齐德向着东南方向逃窜,他们则一路向北奔着天山而去。
那亲兵带着人跑出去老远,回头瞅瞅果然唐军缀着自己便追杀过来,禁不住暗暗叫苦,这是当了唐军的箭靶子啊!四周溃兵乱哄哄到处都是,他咬着牙一发狠,伸手便将甲胄脱掉丢掷于地,对这二十几个兵卒道:“自奔前程,各安天命吧!”
言罢,一转身便钻进溃兵群中,眨眼不见了踪影。
其余人面面相觑,违抗叶齐德的命令是一件后果极为严重之事,不过想想此刻兵败如山倒,谁也顾不得谁了,想必也不会有人去追究他们半途逃跑之事。当即这些人默契的互视一眼,尽皆丢掉手中兵刃,装作寻常兵卒的模样混在溃兵之中仓惶逃遁。
……
薛仁贵一箭射中敌军当中那位身穿甲胄的将领之后,便率领麾下骑兵长驱直入,手中凤翅镏金镗上下翻飞挡者披靡,直杀出一条血路,直扑那名敌将。只不过敌营之中到处都是溃兵,许多溃兵甚至分不清状况,跑着跑着便一头撞上来,虽然皆被杀退,却严重阻碍了追击速度。
待到他引兵又追出数十丈,杀退一波溃兵之后,一抬头,发现视线之中已经没有了那个身穿甲胄的敌将之踪迹……
薛仁贵便知道对方这必然是脱下甲胄逃跑了,心中大呼可惜,这么一条大鱼居然从手中溜走。
当下也不恋战,引兵从敌营之内奋力冲杀出去,待到杀透重围,回首望去,整个敌营已然火焰冲天,无数敌军溃兵狼奔豸突乱作一团,胜局已定!
心下长长吁出一口气,知道这等情形敌军再无回天之力,自然愈发不肯冒险,万一冲锋进去被溃兵死死围住,自己这边的骑兵便丧失了机动性,容易招致大败。
遂带着麾下骑兵按照既定计划,不断的骚扰敌营侧翼,将敌军溃兵分割成一块一块互不统属。
唐军左右两翼的骑兵不断冲击、袭扰,使得大食军队的溃败根本无法遏制,诸多将校开始的时候还试图组织兵卒布置防御应战唐军,但是数度努力之后不见成效,更得不到来自叶齐德的命令,只能无奈的带着直属军队缓缓后撤,任凭其余兵卒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天上的大雪纷纷扬扬,大食军队营地已然变成人间炼狱,不仅唐军空袭造成大量伤亡,更因为军队崩溃而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十余万大军,兵败如山倒。
很快,房俊率领的中军步卒抵达敌营,见此情景也懒得再做调整,直接便投入战场,硬生生扑入敌营之内。
两翼骑兵当即向着中间靠拢,为步卒护住左右阵地,使得步卒从正面一路碾压过去,将大食军队彻彻底底的击溃。
即便是房俊也不曾料到,以热气球空袭敌营会收效如此只好的效果,火器杀伤还在其次,最重要是这等战争方式乃是大食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仅彻底被打懵,更从心底升起不仅的恐惧,军心士气彻底崩溃。
甚至在唐军骑兵抵达之前,大食军队溃败已成,回天乏术……
唐军一路奋勇冲杀,面前的敌军士气崩溃全无阵型任凭屠戮,直直杀入敌营中军所在。
房俊也知道大食军队全军溃败,其主将叶齐德必然已经逃走,却还是命人在中军附近仔细搜索,结果倒是抓到了几个来不及逃走的叶齐德身边的侍者,得知叶齐德果然在唐军骑兵杀来的时候便弃军而逃……
虽然有些可惜,但此战将十余万大食军队彻底击溃,一战功成,已经不需要苛求太多。只不过万万不能给予敌军收拢溃兵的机会,房俊当即下令左右两翼骑兵停止袭扰,马上齐头并进一路追击敌军溃兵,要么俘虏,要么斩杀,定要保证不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将胜利牢牢坐实,永除后患。
追杀溃军是骑兵部队最爱干的事儿,强大的机动性足以追上任何敌人,且敌人逃走之时混乱不堪,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只能单方面的遭遇屠杀,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薛仁贵与王方翼兴致勃勃,当即各自引着麾下骑兵卷起漫天雪沫,一路沿着天山脚下的道路向着西南方追杀而去。沿途追上溃兵先是恣意砍杀一通,顽抗者尽皆斩杀,投降者丢在一旁等着后边步卒跟上来再行俘虏,马不停蹄的一路追着大食军队的尾巴杀过去。
迅疾如风、侵略如火,杀得大食溃兵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房俊入驻敌营中军,指挥兵卒对营地之内的溃兵予以清剿,要么缴械不杀,要么就地斩首,但更多还是倾向于极可能多的抓获俘虏。大食人的身体素质还不错,虽然懒散得多,但皮鞭刀枪之下一样吃苦耐劳、勤奋耕耘,将其押解回国内便是极好的劳力,修补一下长城也好,给李二陛下修建陵寝也罢,甚至开山铺路、挖掘河道,可以极大缓解大唐百姓的徭役负担。
况且现在有林邑、安南的稻米源源不断输入关中,大唐的粮荒基本已经解除,往后数年间可以预见必将迎来一波人口爆发增长,再多养活一些大食人奴隶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军营中溃兵太多,这些兵卒找不到自己的将领,甚至连所属的部队都不知道在哪儿,却又不敢溃逃,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想要抓捕实在是需要花一番力气。
房俊暂且顾不得这个,第一时间命人将辎重营抢占,打算将其中辎重尽数搬回弓月城,如此即便敌军可以死灰复燃,却也失去了全部辎重,难以逆转。
结果等到兵卒打开辎重营的大门,见到空空如也的营帐,都有些懵……
房俊听闻禀报,心中登时一跳,赶紧来到辎重营查看,见到连绵的营帐之中只有区区数万石粮食,也有些茫然。
到底是敌军溃败之时将粮食趁乱运走,还是大食人根本就只是剩下这么多粮食了?
让人将几个看守辎重营的俘虏抓来,审问一番,依旧不得要领。
按照俘虏所说,因为碎叶城外一战被唐军偷袭焚毁了大部分粮秣辎重,所以一直以来叶齐德对于辎重营的看管便甚为严格,不仅严禁其余部队靠近,更派出他的直属部队予以封锁。他们这些看守辎重营的兵卒事实上只是承担粮食出库予以记账的职责。
不过据俘虏所言,这些时日以来每日里出库的粮食份额都在减少,军中兵卒早已从一日两餐消减为一日一餐,根本吃不饱,因此军中怨气升腾,军心不稳……
如此说来,想必大食军当真弹尽粮绝,此番兵败之后一路溃退,更是不曾携带一粒粮食。
房俊满意颔首,放下担忧。
既然身上没有粮食,那么这一路溃逃纵然不被唐军追上,兵卒也必然饿死在半路,就算侥幸能够几个幸运儿生还,也算是全军尽墨。
如此一来,就算大食国那位哈里发对于此战之惨败耿耿于怀、不服不忿,却也不可能在短期之内有能力再发动一次东征之战。
若是放在中原王朝这种权力高度集中的制度之下,如同东征那般倾举国之力或许可以做到短期内在此征战,毕竟全国一统上下一心,只听从皇帝号令即可,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战争潜力。但是大食国名义上的共主是“哈里发”,但国内掌握实权的却是各个部落的领袖以及各大城市的总督,“哈里发”的权威更多是精神象征……
无论是此时的大食国,亦或是罗马帝国、阿拉伯帝国,都是以“神权”来约束国民,君主缺乏绝对的权力,民众也对“国”与“君主”缺少必要的忠诚。这也就导致其国势强盛之时可以纵横四海、开疆拓土,将版图扩充至任何一个角落,可一旦国势衰颓,诺大帝国顷刻间烟消瓦解。
他们还不明白能够维护长久统治的非是对“神”的崇拜,而是急于文化的同源。
所以他们政权分裂、割据自立乃是常态,偶有惊才绝艳之君主以武力强横统一,亦难长久。而远在东方的中原王朝却预期相反,分裂割据只是暂时,神舟一统才是常态。
此等情形之下,大食军队刚刚在西域遭遇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损兵折将靡费无数钱粮,那位哈里发势必受到国内反对势力的掣肘,能够保得住位置都算好的,哪里还有余力继续远征西域?
保守估计,经此一役,起码二十年之内大食国都不可能再度东征。
去此心腹大患,单凭突厥人之力量,不足以影响安西军对于西域的统治,可以相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西域境内必将政局稳定,迎来一波高速发展时期。
事实就是如此,只要有汉人在的地方,经过一段和平时期总能够创造巨大财富,缔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
吐迷度率领麾下各族联军一路奔袭,抵达大食军队营地西南、天山脚下的一处险隘。这里是联结东西的必经之路,只要紧紧扼守于此,必能截断大食军队的退路。
然而吐迷度抵达此处之后,除去第一时间将所有斥候尽皆放出,四散打探大食军队的动静之外,更将麾下数千兵卒一分为二,大部分屯驻于险隘里许之地,少部分驻扎在险隘……
他心里对于房俊的预估是大打折扣的,纵然那种能够飞上天的东西可以突袭大食人军营,可仅只是二十余个载弹不过数千斤,如何能够破袭十余万人的军营?
一旦正面开战,大食军队势必派出斥候四下出动谨防被唐军再度设下埋伏,万一来到此处发现他带领麾下兵卒设伏于此,肯定要派出一支军队予以剿灭。
大食人坐拥十余万大军,用来防御营地绰绰有余,就算房俊是战神再世,亦不能破其营地。到时候大食人自可从容派出一支万余人的骑兵,自己这边各族联军看上去名号响亮,实则多是附近部族为了向唐军示好而仓促派出的虾兵蟹将,兵力不足、战力低下,一旦对上大食人的精锐骑兵,必败无疑。
若是按照房俊命令那般屯驻于险隘之中,拦截南北不使一兵一卒通过,待到大食人前来,自己怕是连跑都跑不掉i……
哼哼,想要以这等“借刀杀人”之策略来削弱回纥之实力?
想滴美!
本可汗固然不识得多少字,可《孙子兵法》还是听人读过的……
时间过得很快,一夜即将过去,东方天际已经微微放亮,消停一夜的北风渐渐气势,夹杂着雪花在天地之间翻滚肆虐。
吐迷度不仅感叹,这等季节里在夜晚风势减弱是极其罕遇的,结果便恰好被房俊在最需要的时候等来了这么一回。
他虽然不明白那个能够飞上天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也大概明白其需要倚靠风力来飞行,但风势又不能太大,否则不但极有可能使其损毁,更使其难以操控。
“天时”正好,想必就算不能大破敌营,亦能够给大食人带去极大之杀伤。
正自琢磨着唐人现在总是玩弄一些新奇的东西,又是威力无匹的火器,又是那能够飞上天对敌人施以“空袭”的怪物,远处斥候策骑而来,到得近前禀报:“前方发现不少大食人军卒,队列涣散,士气低迷,似是刚刚经历一场溃败!”
吐迷度愣了一下……
娘咧!
还当真让房俊将大食军队营地给攻陷了?否则断不会有溃兵抵达此处,要知道大食人对于临阵脱逃的惩罚是极其严厉的,杀无赦!
唯有全军溃败是个例外……
他心里咯噔一下,大叫不好,若是大食人当真全军溃败,十余万人是不可能全部阵亡或者被俘的,那么势必有数量极多的溃兵蜂拥而至,自己事先只在这险隘埋伏了少量兵马,大部分都在不远处枕戈待旦,打算形势不利便撒腿就跑。
万一挡不住数量庞大的溃兵,任其冲出险隘逃脱生天,自己可就是违抗军令啊!
他面色大变,赶紧下令:“将全军都拉上来,死也要守住这处险隘,若是有一兵一卒逃过去,严惩不怠!”
“喏!”左右亲信不明所以,心想方才还老神在在的可汗怎地忽然之间就急躁起来?可也不敢多问,赶紧自险隘中奔出,前去将预留一旁等待撤退的兵马全部调来。
然而溃兵如火,还未等那些兵马抵达,无数溃兵已经在凌晨朦胧的夜幕之下陡然出现,漫山遍野般席卷而来。因为此处险隘乃是必经之路,故而散布在原野上的大食人溃兵好似百川汇流一般,向着险隘之初集结,争前恐后试图越过险隘,向大后方溃逃。
身后唐人骑兵正在紧追不舍,稍微跑慢一步就要挨上唐人的马刀,身首异处……
然而等这些溃兵跑到险隘之前,见到居然有人事先把守此处,断了他们的退路,登时又惊又怒。
人性都是一样的,但凡有一条活路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会委曲求全、卑躬屈膝,什么尊严什么信仰也没有性命重要,所有的勇气与坚持都将不在,就好似一条抽去骨头的癞皮狗,只要能够苟延残喘的活着便足矣。
然而等到面前毫无退路,甚至身临深渊,动辄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则大多数人都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左右都是个死,何不临死之时拼一把?
于是,这些被热气球“空袭”炸得七晕八素仓惶逃遁,又被唐军骑兵衔尾追杀吓破了胆的大食溃兵,在险隘之前终于爆发出应有的战力。毋须将领下令,更毋须督战队鞭策,自行组织起冲锋的阵型向着回纥人为主力组成的守军冲杀过去。
为了这一线生机,每一个大食兵卒都面目狰狞、悍不畏死!
这可苦了守卫险隘的回纥兵卒!
吐迷度看着漫山遍野嗷嗷叫着冲锋而来的大食溃兵,哪怕是久历战阵的他也觉得头皮发麻,回头看看同样面如土色的族中子弟,心里不禁暗暗叫苦。
被他分出去的大部分兵马尚未到来,成千上万的敌人已经迫在眉睫!只不过自己眼下这么一点兵马就算以一当十也拦不住这些狰狞凶猛的溃兵啊!可万一被溃兵冲过险隘逃出生天,以房俊的心狠手辣岂能饶得了自己?
关键是人家房俊明明叮嘱了自己不能轻敌,且将这等相对轻松的任务交给自己,自己却自作聪明给砸了……
万一任务失败,房俊以军法处置自己怎么办?
要知道阖族上下的性命如今都算是捏在房俊手心儿里,自己若是敢跑,明日房俊就敢将所有迁徙而来的回纥人砍了脑袋筑成京观,摆放在弓月城外惩前毖后、以儆效尤……
他退无可退,只能迎难而上!
最令人无奈的是这等困难居然是他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否则若是按照房家之命令,自己这数千人挡在这险隘之中,就算不能全歼溃兵,却也可轻松防御两个时辰,足够唐军从后边追杀上来两边夹击,获得一场完胜。
事已至此,再是后悔亦是无益,他抽出弯刀,大喝一声:“敌军已经大败,溃兵蜂拥而至,吾等定要将其拦截,立下一场大功,向唐人争取更多的赏赐!儿郎们,随我死战!”
回纥人最是凶悍,且性情坚韧,绝不会畏难而退,登时齐齐抽出弯刀,齐声大喝:“死战!死战!”
一时间气势雄浑,不动如山!
(本章完)
吐迷度的确是一个出色的领袖,在他的激励之下,麾下各族兵卒组成的联军士气高涨、杀气腾腾,横刀立马誓要将大食溃兵彻底堵截。
然而士气固然重要,但战争之中最重要的还是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极力士气也好,巧计设伏也罢,种种策略都是为了在某一处或者某一刻形成战力上的压制,从而获得胜利。
眼下各族联军的确士气如虹,但令人无奈的是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况且大食军队虽然崩溃至此,但一心求生的溃兵见到一支服色繁杂、相貌各异的军队挡住他们的活路,而且还不是唐人,顿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自行组织起来冲着险隘之中的各族联军便发动凶猛的攻势。
即便各族联军“一夫当关”,导致溃兵伤亡惨重,但强烈的求生欲望依旧驱使这些溃兵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好似潮水一般连绵不绝又战力澎湃!
大食溃兵所表现出来的战力与决心令吐迷度极为意外,他以为双方只是数量上的差距,却不料这些溃兵面对生路给断居然迸发出如此强悍的战力。
兔子急了也咬人……
吐迷度悔之不及,亲自挥刀与麾下兵卒并肩作战,死死抵住险隘一步不退,杀得浑身浴血,但是面对后面依旧潮水一般涌来的大食溃兵禁不住头皮发麻,只能希望被自己安排在远处的那些兵马及时增援,亦或唐军骑兵能够快一点追上来。
不过他也知道后者大抵需要一些时间,因为事先已经安排了自己守住险隘,那么唐军骑兵必定一路追杀一路收拢俘虏,行军速度必然受到影响,等到他们抵达,自己怕是早已力竭而亡……
这道险隘宽不过数丈,两侧都是高耸的山岭,道路更是崎岖曲折,吐迷度率领麾下镇守此处,地势上的确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架势,只可惜虽然占尽地利,但溃兵实在是太多,源源不断的冲杀上来,试图夺路而逃。
回纥人再是英勇,面对数万头豚犬一刀一刀的宰杀也会累,何况面对数万疯狂的溃兵?
体力很快下降,阵列难以保持完整,瞬间便被溃兵冲入隘口,双方混战一处。
吐迷度挥舞弯刀左右冲杀,宰杀不知几何,只觉得脸上已经被热血沾满,目光所及似乎都是通红一片。他也发了狠,带领麾下兵卒聚在一处,硬生生挡在隘口之中,死战不退。
不过当他们聚在一处,便让溃兵有了空隙可以趁机逃脱,无数溃兵潮水一般涌进隘口,自两侧缝隙夺路而逃。
待到另外一部分各族联军接到命令抵达,溃兵已经完全将隘口占据,只能在隘口之前列开阵势,对着依旧源源不断向着隘口冲锋的溃兵展开攻击。但是如此空旷的原野之上根本无法阻挡溃兵,无数溃兵四散而开,从各个方向冲向隘口。
吐迷度与麾下兵卒更好似海潮当中的礁石一般迎接着惊涛骇浪,好在溃兵可以趁隙而逃,也无心恋战,不复之前夺路之时的凶悍,任凭吐迷度率兵在隘口中箭疯狂砍杀,只是一味的疯狂逃窜。
等到薛万彻引着骑兵一路追杀而来,溃兵已经从隘口逃得七七八八,见到吐迷度领着幸存的百余个兵卒浑身浴血的相互搀扶着站在隘口之中,虽然觉得甚为壮烈,可还是怒声喝叱道:“大帅军令已下,汝何故分兵导致敌军溃兵逃逸而去?等着大帅将汝军法从事吧!”
言罢,毫不理会一身浴血却垂头丧气的各族联军,引着麾下骑兵越过隘口,向着敌军溃兵的尾巴追杀过去。
吐迷度站在隘口之中,感受着凛冽的寒风呼啸肆虐,长叹一声,看了看隘口之内密密麻麻的尸体,对幸存的兵卒以及终于冲到近前的另外一般兵卒道:“收拢族人尸体,而后撤回弓月城外休整,吾自去大帅面前领罪。”
各族战士面面相觑,心中有些压抑,却又无话可说。
这一战虽然惨烈至极,吐迷度率领的千余兵卒死伤枕藉,最终仅剩下百余人,阵亡九成却依旧死战不退,不可谓不壮烈,但事实上却是没有完成唐军下达的命令,任凭溃兵自此逃脱。
都知道唐军军法森严,可汗所面对极有可能是严厉之极的惩罚……
但这又能怪谁呢?人家唐军分明已然告诫不可轻敌,定要死守隘口阻断溃兵逃亡之路,结果吐迷度却偏要自作聪明,只领着一小部分兵卒在此设伏拦截,导致眼下溃兵逃逸。
可以想见,自此地一直到碎叶城,唐军骑兵必须千里追杀,付出极大之代价亦很难将敌人全歼。原本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完胜,却因为自己这边没有依照军令堵死隘口,导致功亏一篑,这份罪责无可推脱。
只能默默下马,开始在隘口内外遍地尸骸当中寻找族人的尸体,而后聚拢在一处,从山脚下搬来石块垒砌一个巨大的坟堆。
……
敌军营地之内,善后进行有条不紊。
这个年代的大食人有信仰、有杀性,但是严重缺乏纪律,一旦兵败甚少能够死战不降,在他们看来无论降于何方都无关紧要,只要能活着就好。至于会否被唐军将他们驱策着去做牛做马则并不在乎,反正在大食国内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也都是奴隶,做着牛羊不如的工作……
所以当溃败已成定局无可挽回,尤其是连那些将校们都找不到叶齐德聆听“圣训”之时,无数溃兵便主动放下武器,尽皆在营地内空旷地带蹲下去,等待唐军前来俘获,并没有无意义的抵抗。
即便如此,房俊也甚为紧张,因为俘虏实在是太多了……
安西军与右屯卫加在一起也不过兵马六七万,即便算上那些被胁迫而来一直打着小心思的各族联军,人数也达不到十万人,但是眼下这营地之内的俘虏便达到四五万之众。
总不能自己麾下的兵马什么也不干,只是负责看押俘虏吧?
如此之多的俘虏虽然眼下俯首帖耳,可一旦受到刺激,势必形成一股巨大的威胁,即便他们手无寸铁,暴动起来的后果也极为严重。
所以他在营地周围以及弓月城附近划出几个地方,将这些俘虏分别看押,然后又让军中准备足够的伙食,什么饭食无所谓,但一定要让这些俘虏吃一顿饱饭,这是非常重要的。
人在吃饱的时候,总是会意志软弱、懒惰迟滞,相反,饥饿则可以刺激人的情绪,容易激动……
何况无论是唐军亦或是大食军队,对于底层兵卒来说,刀头舔血鏖战沙场为的不也就是这一口饭食?
只要能吃饱,什么都不是问题。
直至晌午时分,才算是将紧急事情一一安排妥当,房俊精神奕奕,毫无疲累,麾下将校各个行色匆匆,却尽皆难掩兴奋之色。
本以为当下之局势乃是两军对峙,不知何时而终,大小战斗两军鏖战毕竟数之不尽,靡费钱粮辎重不说,不知将有多少汉家儿郎葬身于这西域的冰天雪地之中。
结果陡然之间一场突袭,居然就将十余万人的大食军队杀得落花流水、狼狈溃逃,一战而定!
简直就是滔天之功啊!
不出意外,安西军与右屯卫上上下下立功受勋者无数,钱帛赏赐更是丰厚,非但荣耀满身,更赚个盆满钵满。大家当兵打仗为的是什么?说虚的是保家卫国、戍卫边疆,说实的那就更简单,军官为了封妻荫子,兵卒为了升官发财!
如此之功勋,自然使得全军上下精神振奋、士气暴涨!
房俊也甚为满意,击溃了大食军队,更让吐迷度拦截于溃兵必经之路,只需将其绝大部分斩杀或俘虏,纵有一些漏网之鱼亦是无碍,整个西域境内将再无大食军队。
而突厥人因为回纥内乱导致局势动荡、实力大损,一时片刻也无法染指西域,西域一片安宁,自己大可收拾残局之后从容班师,回援长安。
美中不足的是大食人实在是太过穷苦,诺大的军营之中粮秣辎重屈指可数,缴获最多的就是兵刃军械,可大食军队那等五花八门的劣质兵刃唐军根本看不上,大多都要运回关中之后回炉重铸……
只不过好心情只是维持了片刻,斥候便将回纥人那边的消息传回,听闻大部分溃兵已然突破隘口向南溃逃,气得房俊一脚踹翻一张凳子,怒声道:“吐迷度误我大事!”
暴跳如雷。
外界皆传房俊脾气火爆,一言不合便即老拳相向,实则多是以讹传讹,尤其是对待自己袍泽、麾下之时,实则房俊极为宽容,关于他护短之传闻亦是不计其数。
但是此刻,房俊当真是怒火填膺,恨不能将吐迷度一刀宰了了事!
他怒问:“到底怎么回事?某已然事先叮嘱万不能轻敌,以他麾下兵卒截断隘口万无一失,又怎会任由溃兵逃出生天,导致其散布于西域各地,从而隐患重重?”
斥候也好,左右将校也罢,都甚少见到房俊这般怒气勃发,各个吓得战战兢兢。
那斥候硬着头皮将详细情况予以说明……
房俊愈发怒火万丈!
“娘咧!居然视本帅之将领如无物,真以为军法只是摆设?来人,速速将吐迷度押到本帅面前,若敢反抗,杀无赦!”
“喏!”
左右亲兵赶紧小跑出去,策骑便向着西南方向天山脚下的隘口狂奔而去。
房俊兀自怒气未消,裴行俭在一旁劝慰道:“大帅何必如此?吐迷度乃是回纥可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关键时候藏有贰心保存实力亦是情理之中。您若是这个时候予以严惩,必将使得各族联军心生惊惧,愈发离心离德。”
房俊怒哼一声:“夷狄畏威而不怀德,你跟他们讲人情道理,他们反身一口就能咬死你,岂不愚蠢?眼下便是如此,本帅对他如此信任,宁肯咱们自己正面冲锋,将阻截溃兵这等轻松任务分派给他,结果却为了保存实力,放任诸多溃兵逃出此地,着实可恨!”
若能毕其功于此役,将大食军队尽皆斩杀或是俘虏,则西域境内再无敌对势力,自可从容班师回朝,抵定乾坤。可眼下数万溃兵逃亡,纵然薛仁贵等人紧随其后予以追杀,却也不可能将其一网打尽。那么多的溃兵散布在西域广袤的地域之内,一旦被集结起来就是一股强大的势力,唐军在西域总共不过六七万人,自己若班师回朝最起码要带回三万精锐,剩下那么点人马如何驻守广袤的西域?
不得不将班师回朝之事押后,起码肃清西域境内溃兵之前不得施行。
可关陇反叛,势必雷霆万钧,纵然东宫早有准备,又能抵挡几时?尤其是房家身在长安城内,不一定能够及时撤如太极宫。以房家与长孙家的恩怨,万一长孙无忌心生歹意,府中那一点家兵如何抵挡?
如若府中妻妾家眷当真于这一场兵变当中遭遇不测,房俊几乎不敢想象自己将要如何去面对……
若是换了旁人,此刻必然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不过裴行俭却依旧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劝谏道:“大帅息怒,咱们想要尽快班师回朝救援东宫,势必还要倚靠各族联军在咱们走后协助安西军镇守西域,若是这个时候闹得不可开交,势必为西域局势留下隐患。况且,局势也未必就如想象那般糜烂。”
对于裴行俭,房俊自然甚为信任,不仅信任其忠诚,更信任其能力,所以裴行俭的话语他即便盛怒之中亦能够听得进去。
坐在书案之后,拿起案头茶杯呷了一口,将所有书吏、将校尽皆斥退,看着裴行俭道:“旁人不知,你岂能不知吾之心思?眼下长安危急,虽然太子殿下严令吾等不得回师救援,但那是太子不了解西域之形势,以为大食军队依旧占据绝对优势,唯恐吾等为了勤王救驾便丢失了西域领土。可眼下分明已经取得大胜,十余万大食军队尽皆溃败,却偏偏未竟全功,留下隐患,吾心中有若煎熬。若是不对违抗军令之辈予以严惩,岂肯罢休?”
裴行俭道:“末将自然明白大帅之急迫,不过眼下那些溃兵固然逃亡碎叶城,却也未必便会成为西域安定之隐患。吐迷度率领回纥举族内附,已然再无退路,但其心中对于大唐之认可尚且不足,心存贰心事属寻常。不过若是此次不仅不罚,反而任命其为安西都护府副将,必可使其感受到大唐对其之重视与宽容,再命其率领各部胡族剿灭溃兵,岂能不感恩戴德、尽心竭力?”
房俊沉思不语。
固然心中怒火未竭,却也觉得若按照裴行俭之谏言,比单纯的予以严惩效果更好。
这不是畏威亦或是怀德的问题,而是以人性考量。吐迷度为何罔顾房俊之军令?就是因为他心中没有安全感,认为举族内附大唐乃是无奈之举,迟早要被大唐当作马前卒消耗掉,所以才会保存实力,导致犯下大错。
若是给予其足够的信任,结果自然不同。
门外亲兵进来通秉,说是吐迷度到了,房俊颔首,让其进来。
吐迷度大步走进营帐之内,心中忐忑难安,丝毫不见往昔的桀骜,恭恭敬敬上前按照唐军军规见礼:“末将参见大帅!”
房俊嗯了一声,面色阴沉,再无言语。
吐迷度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心中七上八下。自隘口返回,一路行来,见到不久之前还囤积十余万大食军队的营地已然尽被唐军占领,且遍地狼藉硝烟弥漫,令他惊悸不已。
这得是何等战力,才能如此肆虐?
对于唐军之敬畏愈发加深几分,因为之前违抗军令之惶恐自然更加畏惧,且眼前房俊这般一声不吭,明显极为恼怒,不知将如何处置自己……
房俊一言不发,使得吐迷度压力极大。
一旁的裴行俭干咳一声,道:“可汗一夜征伐,劳苦功高,不如坐下说话。”
虽然基调已经定下,但是该给予的压力还是要给,毕竟主帅权威不容冒犯,一个黑脸一个红脸自是最好……
吐迷度又畏又愧,并未起身,单膝跪在地上,羞愧道:“末将不遵将令,导致未竟全功,甘愿受罚!”
房俊哼了一声,沉声道:“你好知道自己不遵军令?”
这回轮到吐迷度闷声无言。
自从大食溃兵漫山遍野的蔓延而来,吐迷度便知道这回自己犯下大错,怕是难以善了。
想要抵赖是不成的,摆出以往那种桀骜不驯之态更是不行,房俊之强硬尽显大唐气势,岂是他一个胡族可汗就能挑战?思来想去,唯有乖乖认错态度良好,或许能够减轻处罚。
毕竟房俊这棒槌他也算是有所了解,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果不其然,房俊慢悠悠道:“莫要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唐军不似汝等胡族,最是令行禁止、军纪森严,以为认错就能免责?天真!不过念在你能够浴血奋战死守隘口不退的份儿上,起来说话吧。”
“喏!多谢大帅!”
吐迷度心中一松,赶紧起身,来到裴行俭下首坐了。
房俊让人上茶,这才说道:“此次因你之故未竟全功,导致西域局势依旧糜烂。且先不说如何处罚于你,本帅只问,如今局势要如何收场?难不成本帅麾下这数万兵马要撒在这西域四处剿灭溃兵,为此疲于奔命、焦头烂额?”
吐迷度赶紧表态:“岂敢劳烦天军这般疲累奔波?大帅放心,剿灭溃兵之事尽可交由末将,若是未能将其剿灭反而任其起事,毋须大帅责罚,末将自会提头来见!”
一旁的裴行俭微笑不语。
这才对嘛……
房俊对于吐迷度违抗军令、保存实力之举极为恼火,却也相信吐迷度绝不会背叛大唐,其忠心尚可信任。
且不论眼下突厥人将回纥视为叛徒,乙毗射匮可汗誓要将回纥人亡族灭种方消心头之恨,单只是回纥举族内附于大唐,眼下阖族尽在唐军掌控之内,便不容许吐迷度生出一丝半点反叛之心。
诺大西域之地,早已没有回纥人容身之所,只能托庇于唐军羽翼之下……
恩威并施,才能使其彻底依附,而不是朝三暮四、三心两意。
……
房俊道:“若是依吾之本意,此番汝不遵将令,导致此战未竟全功,往后势必西域战局糜烂,定要严厉惩罚,以儆效尤!不过裴长史为你求情,言及回纥人内附,正是人心不稳之际,若对你过于苛责,恐使得回纥人有所误会,认为大唐过于刻薄。”
吐迷度忙道:“多谢大帅宽宥!”
又向裴行俭作揖道:“多谢长史替吾美言,此番恩情,不敢或忘!”
裴行俭摆摆手,笑道:“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非是图谋可汗一句道谢。不过说到底,可汗此番违抗军令乃是事实,造成之后果亦是十分恶劣,若是不予惩处,将军规置于何地?故而,大帅答允任命可汗为安西都护府副将,归于都护府司马薛仁贵节制,各族联军皆归于可汗麾下听命。”
话说到这里,吐迷度就算再是笨蛋,又岂能不明白房俊之意?
当即起身,面容严肃的表态道:“大帅这般信任在下,在下心中惶恐。还请大帅放心,在下当率领各族联军追击溃兵,将其彻底歼灭,绝不使其有死灰复燃、祸乱西域之机!”
说着,抽出腰间弯刀,一手持柄,一手握住刀身,抬起膝盖猛力一磕,弯刀断作两截。
大声道:“若违此誓,有如此刀!”
他明白房俊的用意,既然免于惩罚,那自己就势必要拿出一番表现,能够让房俊满意才行。
眼下房俊最大的麻烦就是那些溃逃的大食军队,这些溃兵群龙无首也就罢了,四处掳掠到底算是小事,可万一被人集结起来,陡然在西域境内发动突袭,那可就麻烦大了。
唐军兵力有限,自然不可能四处驻扎予以严防,这个时候只能让各族联军群体出动剿灭溃兵。
当然这也是一个苦差事,可再是辛苦,相比于自己因为违抗军令可能受到的惩罚还是值得的……
房俊欣然道:“可汗不必如此,只要你忠心任事,大唐又岂会亏待于你?陛下胸襟如海,大唐广纳四方,不会薄待任何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即便是外族之人。”
吐迷度颔首,深以为然。
事实的确如房俊所言,大唐无论对待外族降将亦或是内附之人,皆予以信任重用,并无太多猜忌之心。最典型的就是阿史那思摩,身为突厥贵族,却受到大唐两代帝王之信重,先是身在突厥便被高祖皇帝赐予和顺郡王,后来依附大唐,又被李二陛下赐予怀化郡王。
当年阿史那思摩带领十多万百姓、精兵四万、马匹九万渡过黄河,得李二陛下允许建牙廷于定襄城。其地南为大河,北是白道,土地广袤,水草肥沃,紧扼薛延陀出兵之处。那时候阿史那思摩派使者入谢说:“蒙恩立为部落长,切望世世为国家的狗,守卫天子的北门。”
可以说,阿史那思摩就是胡族内部之标杆,不知多少胡族都梦想着如阿史那思摩那般内附为臣,得到大唐皇帝之信重,不仅能够继续坐拥重兵,更能够享受大唐的荣华富贵……
只要你足够忠心,大唐绝无亏待。
房俊又道:“任命可汗为都护府副将,已然是都护府军事主官之副职,只听命于大都护于都护府司马,可谓位高权重。不过权力越大,责任自然也就越大,希望可汗能够竭诚效忠,勇于任事,为大唐清剿西域溃兵,稳定地方局势。若可汗能够圆满完成,本帅必将亲自向长安请旨,恳请加封爵位。”
吐迷度慨然道:“大帅放心,在下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知耻而后勇’的道理还是懂得的。之前犯下大错,承蒙大帅宽宥不予惩罚,心中感恩戴德,定会协助大帅肃清西域残敌,不失其祸乱一方。”
他不仅懂得“知耻而后勇”,更懂得“恩威并施”“诱之以利”,不过他对房俊的示好甚为心动。
西域胡族内附于大唐者不计其数,但唯有当初突厥贵族受到大唐重视,予以封赏,余者皆不过是仰大唐之鼻息而已,根本不在大唐目光所及之内。若是能够成为安西都护府武官第三,大都护、司马之下官职最高者,足矣彰显回纥之地位。
更何况若是自己当真办事得利,房俊向长安请封赐予自己爵位,那可当真是因祸得福了。
众所周知,大唐素来有“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之调侃,说的就是官职可随时调动,升迁任免时有发生,但爵位却是一旦授予,除非犯下弥天大错断不会收回。
身有爵位,在大唐就是人上人,可享受无数尊贵待遇。
可如今大唐立国已久,爵位又是非战功不授,所以即便是汉人想要获得爵位亦是难上加难,更遑论一个外族人,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越难得,自然越珍贵,故而外族人对于大唐之爵位已然不能用趋之若鹜来形容,简直就是望眼欲穿……
裴行俭道:“所为‘穷寇莫追’,盖因人一旦陷入绝境便会爆发处超凡的战力,如今大食溃兵一路向南溃退,但是缺衣少粮却根本无法回到大食国内,必然滞留西域,相互间互为倚靠,盘踞求生,甚至有西域胡族暗中予以资助。故而可汗切莫大意,肃清残敌固然重要,但也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若房俊率军返回长安,安西军必然势单力孤,吐迷度统御的各族联军便是重要的辅助军力。万一吐迷度被大食溃兵偷袭导致损兵折将,西域之局势将再度陷入危机。
所以他郑重出言提醒。
吐迷度自从进了屋子,就好似点头虫一般,连连颔首:“裴长史所言甚是,在下定然加倍小心,绝不贪功冒进。”
对于裴行俭的提醒,他自然是深有感触,颇以为然。之前就是因为有意保存实力,所以在疯狂逃命的大食溃兵面前吃了一个大亏,岂能再犯一次错?
……
待到吐迷度一身轻松的走出去,房俊道:“回头你叮嘱薛仁贵一番,固然要借助吐迷度之力来清剿溃兵,却也要小心提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旦局势有变,即便回纥族人尽在安西军控制下,亦要谨防吐迷度反戈一击。”
胡人不懂教化,不知礼义,只信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一套,冬季风雪肆虐之时抱团取暖,甚至将老人和孩子放在最外围来尽量保护青壮年,可见为了生存可以牺牲一切。
万一突厥人不甘寂寞,就算明里不敢悍然出兵侵略西域,可暗地里耍弄手段收服吐迷度对大唐反戈一击,是完全有可能的……
裴行俭颔首:“稍候吾便叮嘱薛司马。此间局势已然如此,料想短期之内不至于有太大之变故,不知大帅决定何时率军回京?”
房俊对此自有打算:“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班师回朝,否则消息传出,关陇叛军必然加快猛攻皇城,万一东宫六率力有不逮导致皇城失陷,岂不弄巧成拙?且此去长安数千里之遥,步卒行动迟缓,万万是赶不及的,若是如此,还不如坐等东征大军能够及时返回。只能率领骑兵日夜兼程潜行而回,出其不意的抵达关中,与东宫六率里应外合,挫败关陇叛军之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