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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便过年了,官府衙门俱已封印,各级官吏放了年假。
皇帝更是迎来一年中难得的清闲。
只不过,总有些二愣子闲不住,有事没事也得弄出点声响,给皇帝心里添堵……
李二陛下一身常服,宽袍大袖的坐在神龙殿的软塌上,面色阴郁的听着李君羡的禀报。
“……高真行带着随从骑着战马堵住房俊的家门口,指名道姓要找韩王殿下的麻烦,结果韩王殿下没出来,出来的是房俊。没说上几句,就冲突起来。高真行要跟房俊单挑,不曾想房俊没搭理他,跟部曲一起动手,打断了腿……”
李君羡压低声音,从高真行到农庄门口挑衅,一直到被房俊打断腿,娓娓道来,一丝不落。
整个过程他都是以第三者的口吻叙述,没有夹杂任何私人的见解和主观的态度。当然,也不是说就没有一点技巧。
比如,他说“高真行带着随从骑着战马堵住房俊的家门口”,说高真行要跟房俊单挑,然而房俊不搭理他,并不说高真行大抵是以为房俊答应了他单挑,所以才轻敌……
李二陛下默默的听着,等到李君羡说完,才拿起面前案几的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放下茶杯,脸上就有些无奈。
“这两个混球,就不能消停一会儿?”李二陛下语气很有些愤愤然。
李君羡垂手肃立,默然不语。
他听得出来,陛下显然是恼了。也难怪,一整年都没个清闲的时候,好不容易快过年了事情少了,却又闹出这么一出儿。可以想见,不管谁对谁错,高家必然会对高真行被打断腿之事做出反应,不然有何脸面在朝中立足?
这可是打断了腿,不比寻常,比扇嘴巴也不遑多让了。
可房家又岂是易于的?房玄龄固然温润宽厚,可也绝对不能坐视高家对自己的儿子进行报复。这件事到了最后,还是要闹到君前,请李二陛下定夺。
可皇帝又怎如何呢?
说到底,也就是两个纨绔惹事,偏袒谁都不妥,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李二陛下难免有些烦躁。
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闹得人不得清闲……
“陛下,韩王殿下觐见……”正烦恼呢,便有内侍入内禀告。
李二陛下皱了皱眉,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然后对李君羡道:“你也退下吧,这段时间要密切关注京中的动态,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君羡赶紧应了。
他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谋逆案虽然尘埃落定,但其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未曾浮出水面的阴谋,谁也不敢肯定。
李君羡和内侍相继推出。
片刻,李元嘉进入殿内。
“微臣,见过陛下……”
“免礼!十一啊,过来坐。”李二陛下制止了李元嘉行礼,拍了拍身边的软塌,笑呵呵的说道。
这也就是李元嘉这个清心寡欲的书呆子,其余的几位兄弟,可没有这个待遇。
放在以往,李元嘉自然很是欣喜的便坐过去了,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
“陛下,请为微臣做主!”李元嘉跪在地上,神情委屈,语气怆然。
李二陛下就叹口气……
麻烦了。
对于这个弟弟,李二陛下可谓知之甚深。向来都是随和的性子,从不与人争执,更没有什么野心,往往捧着一本书就能安安静静的待上一天。李二陛下有时候甚至在想,若是所有的皇族子弟都能如同李元嘉这般的性子,自己得省多少心?
可是现在,即便如李元嘉这等老实人也恼火了,可见高真行确确实实过分了。
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可嚣张到追到人家大门口口口声声要教训李元嘉,这个如何忍?若非昨日房俊出头,依着李元嘉的性子,怕是这口窝囊气也就憋屈的咽下去了。这往后在长安城里,还有何脸面做人?
要知道,李元嘉可是堂堂的韩王殿下!
高真行此举,等同于在打皇家的脸面,现在,不知道有多少皇族子弟都在瞅着这件事的后续发展。
可高真行那是高士廉的儿子,是长孙皇后的表弟,自己又能怎么办?
李二陛下很是有些苦恼。
他甚至有些庆幸,得亏房俊将高真行腿打断了,也算是给李元嘉、给所有皇族子弟一个交代,否则若是李元嘉吃了亏,自己便是再为难,也不得不出面安抚皇族,处置高真行。
现在嘛……
“某交代的事情,可曾办妥当?”李二陛下问了一句。
“都已办妥,还请皇兄放心。”李元嘉自然知道皇帝所问何事。
李二陛下便有些生气的说道:“这个房二,真是胡闹!一点也不让某省心!某知道他心里委屈,特意打发你送给他一块上等的田地,算是稍作补偿,可这家伙却着实让人恼火,即便高四郎有何不妥,也不能将人的腿打瘸了……”
这算是将功补过,既往不咎?
李元嘉想了想,觉得还差了点,便又说道:“昨日,微臣留在房二那边吃酒,皇兄猜猜,那房二拿生命招待微臣和几位同僚?”
李二陛下愕然,没明白李元嘉怎地说起这等无关紧要之事。
难不成给你吃了龙肉?
李元嘉也没等李二陛下发问,自顾自的说道:“是猪肉。”
李二陛下楞了一下,顿时恼火道:“岂有此理!十一你乃是皇室贵胄,岂能拿出这等下贱之物招待?”
李二陛下自然是如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般,认为猪肉是贱肉,怎能让皇室贵胄吃呢?想想房二去年还曾打上韩王府,与韩王的关系冷淡得很,便自以为是房二逼迫韩王吃猪肉。
这简直就是侮辱,比之高真行的行为还要恶劣百倍!
李元嘉呵呵一笑,说道:“那等贱肉……微臣吃了,不仅吃了,还吃得甚为香甜。微臣出身皇族,山珍海味不知吃了多少,可是从未吃过这等美味,不仅美味,而且心里欣喜。微臣不仅自己吃,还要府里采购猪肉,阖府上下一起吃。”
李二陛下有些懵……
这位皇弟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猪肉,那可是下贱之物,而且听说很不好吃……
看着皇弟微楞的神色,李元嘉正色道:“房二改进了养猪之法,令猪肉的味道不次于牛羊肉,更令全庄上下养殖家猪,一次为庄户们增添收入。微臣不才,没有什么功在社稷的事迹,但是微臣愿意站出来吃猪肉,将这等下贱之肉,搬上皇室宗亲的饭桌!”
李二陛下是何等人?
李元嘉说到这里,他便明白了。
房俊改进养猪之法,令李元嘉见识到猪肉的美味,鼓动皇族食用这等下贱之肉,自然可以令猪肉水涨船高。堂堂亲王都能吃得,那些富户商贾文武百官又有何吃不得?
不仅将猪肉的地位提升,价格亦会随之提升。
如此一来,算是为贫苦的百姓多了一条生计……
李二陛下心底不由得感叹。
那房俊看似性情暴戾恣意胡为,可是心里一直不曾忘记将改善百姓生计放在第一位。
更难得的是,他不仅时时刻刻在想着,更脚踏实地在做。
千古国士,莫过于此……
李二陛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
李二陛下已然打定主意,想好了措辞,就等着高家前来御前告状。
可事情却出乎于李二陛下的预料。
高士廉非但没来,据说反而亲自拖着病体去了房府一趟,给房玄龄赔礼道歉……房玄龄是个君子,虽然高真行针对的是自家的儿子和姑爷,但到底是高真行吃了亏,加上高士廉亲自上门谢罪,房玄龄自然当面将房俊呵斥一番,此事便不了了之。
然后,高士廉又亲自打发家仆到了房俊的庄子,订购了大批活猪,说是买回去宰杀,用作府里过年食用。
此举明显是在向房俊示好,等于高士廉赞成房俊推广猪肉的策略。
李二陛下就很是欣慰,还是这些老臣贴心啊……
可是心里仍然有些芥蒂。
高真行能追着李元嘉到了房俊的庄子里,就只是一时意气么?
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可不认为这么简单……
深思一番,心里难免有了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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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谋逆案一事,年末的长安城显得格外沉寂,各家各户约束府中子女妇人不得闲谈议论朝中之事,唯恐惹祸上身。如此一来,新老两代纨绔“争霸战”便成了城中无聊妇人的谈资。
毕竟当年高家四郎高真行的威名震荡关中,虽然今年远赴江南清剿僚人,但名气并未削减多少。只是房家二郎崛起得太快,在纨绔届俨然如同一颗光华灼灼的彗星般闪耀,甚至很多人也曾经畅想现如今的第一纨绔房俊若是遇到当年的第一纨绔高四郎,会是如何一番龙争虎斗针锋相对……
可是令世人大跌眼镜的是,只是一个回合,昔日纨绔界的霸主高四郎便彻彻底底败下阵来,难免令人一阵唏嘘。
便如同那曾经美好的年华被岁月无情的抛弃一般,总是令那些怀旧的人感叹时移世易,沧海桑田……
“呼风唤雨房遗爱”的名头愈发响亮起来。
只是无论被挡了垫脚石成就威名的高家,亦或是“关中第一纨绔”彻底坐实的房家,在年关来临之前,却彻彻底底的沉寂下来。高四郎既没有叫嚣着要报仇雪恨,房二郎亦未得意洋洋四处显摆。
高四郎大抵是无颜见人留在府中养伤,而房二郎则窝在他的庄园里……
*****
“钠黄钾紫钙砖红,镁白铝白铁金黄,蓝铅绿钡铜蓝绿……”
房俊领着庄子里的工匠,嘴里叨咕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将锉下来的铁粉混合火药后分成一份一份,然后装入事先制作的厚厚的纸筒里。纸筒的底部用黄泥封底,装入铁粉火药的混合物之后,插入一根引线,然后封住口子。
王小二一头雾水,问道:“二郎,咱这是在做啥?还有,您这念叨的都是什么啊,老奴怎地也听不懂?”
“哦……这是以前在哪本书上看到,应该是各种金属粉末燃烧的时候会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房俊顺口胡诌,难道说是上大学的时候学的?
不过也不算是胡诌。
南北朝时期,著名的炼丹家和医药大师陶弘景在他的《本草经集注》中就有这样的记载“以火烧之,紫青烟起,云是真硝石也”。这里的硝石,就是硝酸钾。这应当算是最古老的定性分析法,就是“焰色反应”。只是可惜由于在当时及以后的许多年里,生产力水平不高,这种方法一直没有得到广泛的应用及发展。
而这种“焰色反应”最直接的用途,便是五彩绚烂的烟花……
没错,房俊就是领着庄子里的工匠们实验烟花。
每逢佳节,没有炫丽的烟花点缀夜空,总是觉得缺少那么一点欢快的气氛……
所以他想把烟花搞出来。
世间的任何事,都是知易行难。
因为房俊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如何让烟花升空,如何爆出绚丽五彩的光影,他只有理论上的知识,却从来没有实践过,因此搞了好几天,也只是摸索出一个大概。
相对来说,鞭炮这种东西就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旁边的作坊里,已经开始大批赶制鞭炮。
唯有烟花着实令人头痛……
不同烟花效果不同,有的似流星,有似菊花。
这是常识。
但是具体要怎么制作呢?房俊不知道,更没见过烟花制作的过程,他只是知道一点原理。
他现在制作的实验用烟花采用二级结构,外侧的筒负责把内筒送上天,内筒负责效果。所以外筒主要由爆发力较大的火药填充,内筒的结构分为引信、起爆药、火药、光珠。
引信是为了保证内筒升到足够高度后爆炸,起爆药负责起爆,均匀引燃其他部位,火药负责炸开内筒,点燃光珠,并把光珠推到指定的空间位置。光珠便是烟花效果的主要产生部分,不同的光珠材质和摆放方式产生的效果也不同。
这是绞尽脑汁能能得出来的所有关于烟花的原理。
但是具体落实到炒作中……他啥也不懂。
不懂没关系,只要知道了原理,慢慢实验,总会达到目标。
以前的玻璃和水泥,便是这种笨法子慢慢搞出来的,反正他有的是钱、有的是人、有的是时间……
总之,首先将所有的东西都点燃了,看看各种元素燃烧发出的颜色。至于记忆里各种特殊的效果,只能慢慢的摸索,不过他深信,对于这些聪明的匠人们来说,只要有人给他们指对了路,他们就一定能达到终点。
拍拍手,将这里的一切都交给工匠,严厉叮嘱必须小心防火防爆,便丢开不管,起身披上风衣,返回庄子。
前世没少从新闻报道上看见烟花爆竹生产厂家因为意外发生的惨剧,所以房俊颇有余悸的将烟花作坊设在后山的一处废弃矿井边上。
回到庄子里,俏儿上前为他脱去风衣,郑秀儿则端来一杯热茶。
洗了手,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捧着温热的茶杯,浅浅的啜了一口,舒服得叹了口气。
身后环佩叮当。
“瞅着您,就好像再无任何烦心的事,人生无比圆满了一样,真是令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娇语温言,带着一丝娇嗔,武媚娘粉面含笑,从后堂走了出来,双手搭在房俊肩头,轻轻的揉捏起来。
房俊舒服的眯眼,就说道:“家有贤妻,自然心宽,只是委屈娘子了。”
有些人,有些事,可能因为某一些不可预知的变化改变外在,却不会更改内里的本质。
即便因为房俊出现,武媚娘没能向上辈子那样留在宫里被李二陛下册封为才人,更不可能在李二陛下驾崩之后被圈禁在感业寺为尼,跟李治那个小屁孩儿干柴烈火……但是武媚娘的本质并没有变。
美貌智慧、心思灵透、卓越的领袖魅力、对权力的渴望、充沛的精力……
足以代替房俊掌控整个农庄以及房俊名下的产业。
房俊是不耐烦这些琐事的,他更愿意高屋建瓴的指点江山。
而这些,对于武媚娘来说却是甘之如饴,是她实现自我价值的完美阶梯。从幼年的阴影中走出来,在一片男人的天地里证明自己,这使得武媚娘越来越自信……
武媚娘便抿了抿嘴,有些小怨气的说道:“妾身怎么觉得……好像给郎君打长工一样?”
房俊便瞪眼道:“这话怎么说的?某绞尽脑汁广聚钱财,拼死拼活的挣钱,还不是为了家中的妻妾子女奴婢家将?若说打长工,那也应当是某才对!”
“噗嗤”
站在堂中的两个俏丫鬟被房俊的神情逗得失笑。
武媚娘哭笑不得,伸出纤手在房俊肩膀上使劲儿捏了一下,嗔道:“这说的什么话?若是传扬出去,我们这些姐妹还要不要活了……”
男子赚钱养家,这没什么问题。
但是男子给妻妾打长工,这话听起来难免别扭……
房俊撇撇嘴,耍无赖道:“管他呢?咱愿意给家里人打长工,与他人何干?一个家,自然要每一个成员都有所付出,有所享受,诚心实意的奉献自己,这才能阖家安宁,幸福美满。只是一味的索取,却从来不懂付出,即便是亲如夫妻父子,长久也会心生怨怼。长此以往,难免怨气冲天,离心离德,何来幸福可言?”
武媚娘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捅了一下。
为什么以前在家里,面对自己的兄弟姊妹母亲长辈,心里只有无尽的委屈和酸楚,却毫无一丝温馨?
为什么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对这个陌生的男人,陌生的家仆奴婢,自己却仿佛每一天都是那么充实,那么安宁,心底里就像是有一罐蜜一样,平安喜乐?
武媚娘有些出神,纤手离开了房俊的肩头,下意识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原来,是因为奉献……
家是最温暖的。
当你在外面受委屈,只有家里人才会替你分担。
当你在外面开心快乐、获得成功时,只有家里人会真心替你祝福、以你为荣。
当你在外面犯错误时,别人责备你、辱骂你,可是家里人只会鼓励你、安慰你、支持你一定会成功……
武媚娘的眼波有些迷离,嘴角微微翘起,心里荡漾着甜丝丝的柔情。她的手轻抚着房俊轮廓鲜明的侧脸,感受着郎君下颌处淡淡的胡茬扎在自己柔嫩的掌心那种酥酥麻麻。
这才是生活啊……
房俊被武媚娘摸得有些痒,他没有回头,看不见武媚娘脸上有些恍惚的神色,只是简单的以为她在调皮,便缩了缩脖子,忍着酥痒,笑道:“虽然本郎君自认人家人爱花见花开,但是娘子你这般迫不及待,还是令本郎君有些羞涩……咱晚间到卧房再亲亲我我行不行?”
郑秀儿和俏儿就忍不住偷笑。
武媚娘回过神来,白瓷一般的俏脸浮上一抹红晕,又羞又气,手指用力,在房俊的脸颊上掐了一下,羞恼道:“胡说什么呢……”见到两个丫头忍着笑的模样,愈发的羞窘了,赶紧岔开话题道:“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几时启程?”
平素住在庄子里天高皇帝远的躲清闲也就罢了,过年了,是肯定要一起搬回府里去住的。
说起来,房玄龄夫妇大抵是这个年代最开明的父母了。
自打房俊渐渐的展示其“妖孽”一般的各种能力之后,房玄龄便对房俊采取了放养的政策。平素做些什么,几乎从不干涉,即便是房俊要来到庄子里居住,也大手一挥予以放行。
这在封建大家长的年代,几句是绝无仅有的,毕竟房俊虽然有了一方御赐的妾侍,但到底未曾成家。
即便成家立业,等闲亦要跟着长辈住在一起,轻易不会分家。
所以民间经常会有四代甚至五代同堂的情况……
房俊便说道:“赶早不赶晚,不然母亲要心急了。”
若说家里最反对房俊到庄子里住的人,自然是母亲卢氏。对于不能将这个越来越能耐的二儿子握在手心里,卢氏很是耿耿于怀……
俏儿和郑秀儿闻言,便手牵着手一起出去,吩咐家将仆人收拾箱笼,将各式各样的礼物装车。
东西很多,但人却不多。
东西都是武媚娘早就准备好的,很快便装上车,启程返回长安城的房府。
车粼粼马萧萧,长长的一流车队很是招摇。
天气不冷,房俊干脆披着裘皮将车夫赶走,自己赶着早已沦为长安风景的四轮马车,武媚娘带着两名侍女坐在马车里,挥舞着马鞭赶着马车沿着山路缓缓下山。
“哎呦!二郎,这是要回老宅过年了?”
刚刚从庄子里出来,迎面一个扛着个褡裢的老农走来,笑得脸上的褶子愈发深了,问道。
“啊!您老这是干嘛去?”房俊慢悠悠的赶车,笑问。
“这不是将家里养的两口猪卖掉了么,在城里买了些糖果吃食,去闺女家给小外孙送去。”老农笑得一脸阳光,拍了拍肩膀上的褡裢。
庄子里的猪肉因为有不少贵人吹捧,很快就在关中流行开来,猪肉的价格自然飞涨,这个年关,养猪的农户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各个喜笑颜开。
房俊就笑道:“外孙是姥爷家的狗,吃饱了就走!您这颠儿颠儿的上门,可是真够贱的!”
这当然是玩笑话。
老农哈哈一笑:“那没办法,谁叫那小狗崽子是闺女身上掉下的肉呢?这人呐,越是上岁数,就越是稀罕孙辈。这两年跟着二郎您,日子越过越好,也能给孙子外孙买点吃食,咱就图个笑脸儿,搁在以往,想颠儿颠儿的都没那条件!”
房俊呵呵笑道:“那行,您老赶紧的吧!”
“唉!二郎路上也要当心,这庄子上上下下有咱们看着,保准啥事都没有!”
老农笑吟吟的走了。
房俊心情不错,将鞭子在空中舞了个鞭花,喊了一声:“驾!”
沿途遇到不少农户,见到房俊当了车把式赶车,都有些好奇,大多数都驻足在路边笑呵呵的说上几句话,满满的舒心笑容挡都挡不住。
对于从不摆架子的房俊,大家都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敬重。
房俊很喜欢这种状态。
上辈子当官的时候,看到农田里丰收,下乡的时候看到农民围着他说着今年的收成如何如何好,他就会从心里笑出来。
这是一种很膨胀的成就感……
男儿立于世间,能够造福百姓使得更多的人家因为自己过上好日子,便是最大的肯定。
房俊眯着眼,重活一回,他有更大的能力,让更多的百姓活得更好……
*****
到了长安城里的房府,早有人远远的候着,见到房俊的车队到达,立即跑回大门通知,呼呼啦啦出来很多人迎接。
最前头的,自然是几个弟弟妹妹。
房遗则九岁了,虎头虎脑身子结实,除了白一些,跟房俊很有几分相像。
小家伙呼呼的跑在前头,几个大步来到房俊的车前,仰起红扑扑的小脸,叫道:“二哥!有礼物没?”
房俊从车辕上跳下来,拍了拍房遗则的头顶,笑道:“当然有!待会儿卸了车,你自己去挑!”
然后不理高兴得跳起来的房遗则,目光看向他身后跟着的另一个小屁孩。
刚刚六岁的老四房遗义。
这小子腿短跑得没有老三房遗则快,被老三抢了先,这时候就有些委屈,看着房俊,怯怯的喊了一声:“二哥……”然后小嘴儿一瘪,眼眶里就水汪汪的要哭。
房遗则似乎早就料到老四的反应,回过头小老虎一般瞪着老四,呵斥道:“闭嘴!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就知道哭!再哭我就揍你!”
训斥完了老四,这小子小大人儿一般对房俊故作无奈的耸耸肩:“小孩子就是麻烦!他以为没抢在我前头,礼物就没他的份儿了!在母亲面前只要一哭,啥好东西都被母亲给他了,真是麻烦!”
房俊呵呵笑了起来。
作为最小的儿子,老四房遗义在父母面前,总会有一些特权的……
房俊就上前抱起老四,抹了一下小家伙脸蛋上的泪水,问道:“告诉二哥,《三字经》读了没有?”
“嗯!”老四使劲儿点头,奶声奶气说道:“父亲还夸我比三哥读得好!”说着,得意洋洋的瞅了老三一眼。
老三就跳脚:“我那时让着你的,什么都不懂!”
房俊温言对怀中的老四道:“光会读可不行,二哥考考你,‘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是什么意思呢?”
老四虽然岁数小,但是显然很聪明,想了想,便一本正经的说道:“孔融四岁时,就知道把大的梨让给哥哥吃,这种尊敬和友爱兄长的道理,是每个人从小就应该知道的。二哥,我以后不跟三哥抢东西了,有好东西,先给三哥!”
房俊夸赞道:“老四真是好孩子!”
老三房遗则在一旁气呼呼的瞪着房俊,叫道:“二哥,你太奸诈了!”
房俊愕然。
“老四把好东西让给我,那我也得把好东西让给你,可是咱大哥什么也不稀罕,那最后所有的好东西不都是给你吃了?二哥,你好奸诈!”房遗则自以为识破了房俊的阴谋,大呼小家,颇为不忿。
房俊目瞪口呆,简直无言以对……
貌似,还真是这个道理?
不由得恼羞成怒,抬脚虚踹一下,佯怒道:“就你话多!还不赶紧将马车都卸了,好紧着你挑好东西,等着我给亲手给你啊?”
“喔喔喔……挑礼物咯……”
老三欢呼一声,往大门内跑去。
房俊脸上浮现出笑容,抱着老四,抬脚进了大门。
看到站在正堂前的母亲、大哥、大嫂,一股属于家庭独有的温馨,瞬间将他紧紧包裹。
家和万事兴……
小妹房秀珠娉娉婷婷的站在门内,笑盈盈的看着房俊。见到房俊抱着老四房遗义进了大门,便走上前去从他手里接过老四,柔声道:“二哥……”
小丫头尚未及笄,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姣好的面容继承了房家优良的基因,已然是少见的美人胚子。而且渐渐稳重起来,不似小时候那般人来疯,假以时日,当是端庄贤惠的名门闺秀。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一些,似乎心智每一天都在成长。
大姐夫韩王李元嘉拿着官府的红契上门来,在父亲和几位宗正寺官员的作证下添上她的名字,才知道二哥花了几万贯买了几千亩风水肥沃的良田,给自己做嫁妆。
大嫂杜氏便羡慕给房秀珠分析。
这年头,女孩子手里有嫁妆,到了夫家才会腰杆子挺直,不受气。
原本房家虽然是当世名宦,却实在没有多少家底,大姐成亲的时候听母亲说就没有多少陪嫁,轮到自己,大抵也就是象征性的陪送一些御赐之物,再加上几间房子几亩田。
若是未来的夫家是个寻常人家还好,毕竟有父亲的名望镇着,想来也会高看自己一眼。可是怎么可能呢?依着房玄龄的官职威望,自己的夫家绝对不可能只是寻常的人家。到时候若是没有像样的嫁妆,难免被夫家看轻了……
房秀珠对大嫂杜氏的话语很是赞同。
还好有二哥……
哥哥为妹妹准备嫁妆的不是没有,但是如同房俊这般出手便是几千亩足以传家的上等良田,可以说绝无仅有。
这跟有没有钱没关系,没这个规矩。
只此便可看出她在二哥心中的位置和重视程度。
有兄如此,尚有何求呢?
如此,见到了房俊,房秀珠自然是乖巧百倍,眉花眼笑。
“谢谢二哥!”房秀珠笑得眉眼弯弯,甜腻腻的说道。
房俊宠溺的摸摸小妹的双丫髻,笑道:“哥有的,就是你有的,客气个甚?”
许是上辈子没有妹妹的缘故吧,若是只论亲厚远近,一众兄弟姐妹之中,就数跟小妹最亲……
房秀珠便笑靥如花的再不说话。
卢氏站在廊前,看着他们兄弟姐妹亲厚,心里暖暖的很是慰贴,眼眶便微微有些发湿。
谁家的父母不愿见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子女亲厚互相爱护呢?
于是如同房家这般的名门,反而越是因为种种利益的分配导致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想要一家人和睦相处亲厚友爱,是何等的难得?
想到此处,卢氏愈发觉得二儿子贴心。
能赚钱、有能耐,非但没有半点骄奢跋扈的气派,反而对自家的兄弟姊妹愈加照顾,只是一味的付出给予,却从不曾念叨什么回报。家里的好处都被他大哥占了去,将来老爷的爵位也是他大哥继承,更是从未有过半句抱怨。
“母亲……”房俊走到廊前,笑嘻嘻的给卢氏见礼。
卢氏满眼宠溺,把儿子拽到身前,上上下下的大量,见到儿子似乎又壮实了一些,心里满意,嘴上却埋怨道:“你个混小子,放出去就不记得家了是吧?都快将爹娘忘到后脑勺了,这个不孝子!还有啊,别总是成天闯祸,害得娘跟你爹提心吊胆的,马上就成亲的人了,总该学着稳重一点!”
“嗯!”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呵斥,房俊没有半点不耐烦,心里反而很是温暖,恭恭敬敬的听着。
卢氏就很是满意。
儿子在外面再有能耐又能如何?到了娘面前,还不是得乖乖的听话,任打任骂!
“行了,赶紧进屋,你爹等你老半天了,有话跟你说呢。”卢氏拍了儿子的肩旁一下,说道。
“唉!”房俊答应一声,又对一边笑盈盈的杜氏见礼:“见过大嫂。”
杜氏赶紧回礼。
“大哥不在家?”房俊瞅了瞅,没见到大哥房遗直的踪影。
“你还不知道你大哥?被几个好友叫去了,说是开个什么诗会,不到深更半夜怕是回不来。”杜氏轻叹了一声,说道。
杜氏并不是个有野心的,更没什么“望夫成龙”的念想。
以前还不觉得,只是瞅着老二越来越出息,自家的夫君却整日里饮酒品诗不务正业,心里难免幽怨。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房俊对此没什么好说的。
房遗直这个人,就是典型的书呆子,没有什么上进心,对于人情世故也很是厌烦。即便是在家里,存在感也低到极点。平素三五好友饮酒作文,那便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和追求。
房俊觉得也挺好……
“前些时日南面的客商送来一些稀罕的东西,给嫂子准备了一些,待会儿让媚娘拿给嫂子,喜欢的您就留着把玩,不喜欢就拿去送人情。另外还给大哥弄来两个砚台,据说是汉朝的歙砚,我也不懂。”
“哎呦,那可谢谢叔叔了。”杜氏眉花眼笑。
二郎一向出手大方,能被他视作“稀罕”的东西,想必绝对是难得的好东西。更难得的是二郎对自己的尊重,并没有因为大朗的弱势而削减半分,这才是更令杜氏欣喜的原因。
若是二郎不将自己这大房放在眼中,自己这个长媳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房俊笑道:“一家人,还说两家话?我进去跟爹说说话。”
言罢,便抬脚进了正堂。
自有卢氏领着杜氏、小妹迎接武媚娘,几个女人相见,自是叽叽喳喳好一顿聒噪,郑秀儿和俏儿则领着车队前往库房卸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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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窗户纸全都掀去换上了玻璃,正堂里显得很是明亮,光线很足,家具摆设上面就有了一种晶莹的清辉。
一水儿紫檀木的家具,显得大气厚重。
房玄龄端坐在太师椅上,正端着茶杯抿着茶水,见到房俊进来,才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这屋里的家具差不多都是房俊孝敬老爹的,都是出自自己的设计、柳老实之手,很有一种唐朝穿越到明朝的感觉。尤其是这个太师椅,房玄龄很是喜欢。
房俊走上前,在房玄龄面前跪地。
“孩儿见过父亲。”
房玄龄面上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说道:“起来吧,在家里,不必拘泥这些礼数。”
“是。”
房俊起身,在房玄龄下首落座。
自有侍女轻手轻脚的奉上香茗。
“庄子里一切安好?”
房玄龄问道。
房家家产不多,骊山的农庄差不多是最大的一处产业,许多家里的老人都留在庄子上,是以房玄龄一向很关注。
老房是个重情的人,自是不忍自家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吃苦。
房家便说道:“父亲放心,一切安好。今年收成不错,孩儿将佃租税负全都折换成银钱,摊丁入亩,这样比较公平。而且庄户家里饲养的家猪都卖得不错,这个年节大多过得很是宽裕。因谋逆案而有人伤亡的人家,孩儿也都给足了抚恤,父亲勿需担忧。”
房玄龄就很是欣慰的点点头:“饲养家猪这件事,做得不错!能为庄户百姓们开辟一个新的财源,这一点,比为父强。庄子里虽然都是些低贱的农户,但毕竟是跟着咱家讨生活的,凡事要心胸开阔一些,做事要仁慈,为人要宽厚。”
“是。”房俊恭恭敬敬的答道。
房玄龄续道:“至于摊丁入亩,为父已然给陛下上了奏折,也经由政事堂讨论,不过并未有章程下来。大家的意思,还是对摊丁入亩这种新税制有所担忧,毕竟现有的税制已然承袭了千百年,贸然更改,恐引起天下震荡。陛下比较中意你的意见,择取一地,选为试点,试行几年,看看成败厉害,再做取舍。”
择取一地,选为试点,这自然是稳妥之法。
休说从未见识过“摊丁入亩”的大唐君臣,即便是房俊自己,对于冒然将明末清初的这一套政策移植到唐朝,会产生如何水土不服的变故都心有顾忌。
再是先进的政策,也要与当时的整个社会形态融合,否则定然导致天下大乱……
房俊问道:“可曾选好由哪一地来作为试点?”
房玄龄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前日陛下召为父前去,提出待你与高阳殿下成亲之后,会委任你新的官职。”
房俊心中一紧:“什么官职?”
“自然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房玄龄颇为感慨:“真是想不到啊,一转眼,儿子也能官居一品、约束一方了……”
房俊差点欢喜得蹦起来!
隋唐时期,凡是朝中有大的军事行动,均会在某一战略方向上设置总管府或大总管府,左卫军士最高统率机关。一般而言,若是宗室或外姓将领担任最高统帅则称行军大总管,若是皇子亲王担任最高统帅则称为行军大元帅。
房玄龄说房俊即将官居一品,其实不然。无论行军大总管亦或行军大元帅,都只是临时设置,并无品级。但是其权利却可以节制地方,统帅军队,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虽然有可能今天设立,明天就被撤了……
但是能够当得上这个位置的,哪一个不是朝中栋梁、帝国支柱?
况且,“摊丁入亩”并未选出在哪一地施行,莫非皇帝的意思,是要在自己上任之后,由自己主持?
无论成败,这可是妥妥的政绩,升官的资本!
房俊的前程,已可预期。
稳了稳心神,压制住心底的喜悦,房俊倏地想起一事:“听说,申国公亲自上门来了?”
房玄龄不以为意的点点头:“说是他家四郎恣意妄为,不分轻重,在江南野惯了。闻听宗正寺发卖李元昌的家产,便看中了那一块水田,想要找韩王殿下说情,卖给他。却不成想被韩王卖给了你,是以认为其中定有何不法之处,一时义愤,这才上门挑衅。至于被你打断腿,那也是罪有应得,正好给高四郎一个教训,教育他莫要不知天高地厚。”
房俊啧啧嘴,叹道:“这话里有话啊。”
房玄龄就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废话!人家心尖宝贝的儿子被你打断腿,面皮剥得一点都不剩,还不许人家心有怨气?不过此事确实是那高四郎过分了,到某儿子门上找某女婿的麻烦,真当某是吃素的?为父从不与人争斗,却不代表就怕了谁!”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房俊也算是首次见到老好人房玄龄发火。
也难怪,正如房玄龄自己所说那般,高真行的行为简直就是将房玄龄的老脸摁在地上摩擦,泥人尚有三分火气,遑论一朝宰辅的房玄龄?!
好在是房俊将高真行打断腿,若是反过来房俊或者李元嘉被高真行伤了,那房玄龄干脆也别出来见人了。
这件事,高真行做得过分了。
“可孩儿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高真行前脚回到长安,后脚就找孩儿和姐夫的麻烦,即便寻了买地这么一个借口,仍然显得有些生硬,与理不通。”房俊皱着眉毛,表示担忧。
或者,高真行的背后还站着一些人?
比如,长孙无忌……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房玄龄眉毛抖了抖,叹了口气:“所以,陛下才会如此痛快的答应你出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就是要让你远离京师,平息事态。这件事陛下也是左右为难,你要体谅。”
房俊就懂了。
无论高真行的背后有没有长孙无忌,单单是高士廉,便足以让李二陛下挠头了。高士廉与房玄龄怼上,无论谁有理谁没理,李二陛下都很难做到公平处置。
既然左右为难,干脆将其中之一打发出京,将隐患消弭于无形。
房俊当然不会委屈为何是他离开长安而不是高真行……
只是从中亦可看出,李二陛下处理此事显得有些拖沓。
依着李二陛下的作风,无论是各大五十大板还是借着由头处置了哪个,皇帝金口,谁敢不服?
难道是皇帝岁数渐渐大了,魄力不足,亦或是皇帝心里另有算计?
想了想,房俊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放到房玄龄面前,说道:“这是今年送到各家的年礼,父亲看看,是否有落下的或是礼薄了的,咱们再增添一些。”
房玄龄就很是欣慰。
老二越来越出息,今年将家中的年礼全都包了,送礼由他出,收礼则全都送到府里,等于府里一文钱不用出,就等着收礼。虽说如今并未分家,老二更为成亲,但是放眼勋贵世家之中,能有如此帮扶家中的儿郎,绝无仅有。
房玄龄本身是个清高的性子,对财货之道最是不耐,往年的年礼大多只是象征意义的各家送一些,旁人知道房玄龄的性子和房家的家底,也没有什么挑处。可礼物薄了,到底是不太好看。现在二郎主动将这些事物接受过去,不用房玄龄操心,房玄龄如何能不老怀大慰?
细细看了一番,房玄龄点头道:“远近亲疏,分配恰当,很好。”
房俊就笑道:“其实孩儿也未曾用心,都是媚娘请教了大嫂家中亲朋故友的往来情分,然后拿出的注意。”
对于儿子的小妾,房玄龄自然不好褒贬,却仍旧忍不住赞了一句:“媚娘胸有韬略,不逊男子。”
房俊瞅了瞅堂中,见侍女都远远的站着,便向房玄龄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问道:“父亲,你说……长孙冲到底怎么回事?”
房玄龄眉毛一抖,沉吟半晌,缓缓说道:“陛下心里如何想法,没人知道。便是长孙冲陷害设计太子一事,知情者亦被陛下警告,不得泄露出去半分,至于谋逆案……虽说没有证据直接指明长孙冲参与其中,但陛下大抵还是认为其罪责难逃。”
房俊恍然。
李二陛下或许能忍受长孙冲陷害太子一事,但绝对无法原谅长孙冲在谋逆案中扮演的角色。而长孙无忌最是了解李二陛下的心性,故此让长孙冲出逃。
无论是这些年对于长孙冲的宠爱,亦或是碍于长孙无忌的颜面,李二陛下对长孙冲畏罪潜逃一事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毫无疑问,这是留了一线,只要长孙冲隐名埋名,他便不会再去过问。
房俊不由叹息道:“父亲,你说陛下这性子到底怎么回事?对太子殿下能厌烦到非要易储的地步,对长孙冲却又能宽容到如此境地,长孙冲便是再亲,还能亲得过自己的长子?这也太偏心了一点。”
“浑说什么话!”房玄龄斥责一声。
房俊缩缩脖子,不吭声。
闲谈莫论人非,何况是谈论皇帝?
喝了口茶水,房玄龄才叹息一声,说道:“你不懂,陛下压力太大了。所以对于自己的继位者,要求高一些,对太子殿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倒也并不是就有多厌恶太子殿下……”说到这里,又叹息一声,再不言语。
不过房俊却是懂了。
李二陛下心心念念都是励精图治将大唐经营得繁花锦绣,以此给那些贞观老臣和高祖遗臣们看看,他李二陛下当皇帝,绝对比别人强!这个性格倔强的皇帝,不仅要证明他自己比李建成强,还要证明自己的儿子也比李建成强!
可偏偏太子李承乾是个相对绵软敦厚的性格,这难免就令李二陛下有些看不上。再加上长孙冲从中捣鬼,这么些年发生的许多事,更令李二陛下对太子失望之极。
有了易储的心思自然是情理之中。
看了看外边的时辰,房俊便起身道:“孩儿准备了一些礼物,这就入宫给晋阳公主送去。”
房玄龄嗯了一声,对于儿子跟晋阳公主走得亲近,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又叮嘱了一句:“不要将高阳公主的那一份落下。”
“孩儿晓得。”
便起身走了出去。
刚出了正堂,便见到府里的仆人跑过来说道:“二郎,太子殿下遣人送来帖子,请您去东宫一趟。”
房俊就皱起眉毛。
天有些阴。
零星的雪沫飘飘洒洒,愈发寒冷彻骨。
东宫的楼阁台榭笼罩在一片凄迷阴冷之中,倍增冷寂。
房俊来到东宫之外,早有内侍候在角门处,见到房俊,上前恭恭敬敬的见礼然后引其入内。
穿殿过舍,片刻之后,来到丽正殿外。
“二郎,太子殿下已然恭候多时,请您入****侍到了丽正殿的门口站住,恭声说道。
房俊抬起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匾额。
东宫有丽正殿。
太极宫有立政殿。
真是有意思……
房俊揉了揉有些冻僵的脸,对那内侍轻声道了谢,抬脚入******侍恭敬的一笑,心里却有些起伏。
外人都说房二郎嚣张跋扈,但是平素对他们这些奴婢仆役,却从未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反而温厚有加。这种平等相待的风格,不似做作,而是深埋在他的心底,因为他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予他们这些奴婢衙役尊重。
越是不经意间的表露,越是能体现一个人的修养。
这是个真正的君子……
房俊自是不知道自己“待人有礼貌”的好习惯会为自己在不经意间刷了一波声望,进入殿内,便有些微楞。
太子李承乾一袭常服,头发挽了一个发髻,用一只金簪固定,宽袍大袖的坐在锦榻之上,身姿英挺,面如冠玉。
老李家的基因还真是优秀啊,无论男女,相貌俊美得让人嫉妒……
当然,这不是房俊发愣的原因。
在李承乾的对面,坐着一位腰腹阔大、圆脸无须的胖子。
魏王李泰?!
房俊微微张着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两人怎地会坐到一处,而且看上去似乎谈笑风生的样子?
哔了狗了……
见到房俊傻呆呆的站在大殿门口,李承乾与李泰相视一笑,后者便笑道:“房二啊,快来快来,正说到你呢。”
房俊回过神,弯腰见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魏王殿下……”
李承乾便招手道:“勿需多礼,快过来坐。”
房俊懵懵的走过去。
等到房俊落座,太子妃苏氏亲自捧着茶盏,浅笑莹莹的为房俊和魏王李泰奉上香茶。
房俊赶紧起身道:“多谢太子妃。”
李泰也起身,恭恭敬敬的说道:“多谢嫂嫂。”
苏氏秀美的脸上洋溢着温婉的笑容,柔声道:“你们在这里慢慢聊,不必拘束。”
言罢,才娉娉婷婷的返回后殿去了。
房俊和李泰这才落座。
李承乾捧起茶盏,笑道:“四弟你得尝尝,这可是最上品的龙井,据说每年的产量不超过三斤,全部如数进贡给父皇,为兄这可是舍了好大的脸面才从原产地讨来的,天底下除了父皇那边,再无第三家可以饮到……哦,房二郎家里不算,本来就是人家自己的东西嘛。”
李泰闻言,就有些迫不及待的端起茶盏,先是细细的观察茶盏中舒展的芽叶,青绿的茶汤,嗅着清隽的香气,然后才缓缓的啜了一口,凝神品味。
良久,李泰才悠悠吐出一口气,感受着口腔里清香的回甘,满是幽怨的瞪着房俊。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被李泰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问道:“殿下为何这般看人?”
李泰恨恨的说道:“怪不得父皇说你房二郎是佞臣,若然如此啊!”
房俊一头雾水:“殿下这话从何说起?另外,不得不提醒殿下,现在某无官无职,平民一个,佞臣之语,实在是当不起。”
李泰被噎了一下,这才想起这位作死作到被父皇一撸到底,已经是个**了……
却仍没打算放过房俊,追问道:“为何这种极品茶叶,父皇那里有,太子哥哥这里有,我李泰就没有?溜须拍马谗言媚上,你不是佞臣,谁是?”
这么护食呢?房俊明白了,这是没得到极品贡茶,撒泼放赖来了……
只得无奈道:“行行行,我家里还有一点,回头给你一两。这不是产量实在太少了么,分不过来啊!”
李泰这才正色道:“一言为定!”
房俊只得应下。
不过眼珠子却不停的在李泰李承乾脸上转来转去,实在是搞不懂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怎地又玩儿上“兄友弟恭”这一套把戏了?
很诡异啊……
却又不好问。
“殿下召某前来,不知有何吩咐?”房俊只得问李承乾。
李承乾便放下茶盏,轻咳一声,看了李泰一眼,说道:“就是想给你透个气,父皇打算过了年给你安排个职司,免得你整日里游手好闲无事生非……嗯,这话是父皇说的,跟孤没关系。”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无论如何,房俊即将与高阳公主成亲,身无一官半职的有些不大好看。容易给人一种印象:难道房玄龄家的二公子一无是处,就等着娶陛下的闺女光宗耀祖走上人生巅峰?
皇帝的驸马是个白身,总是大好听……
不过房俊已经知道李二陛下打算在他成亲之后便委任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现在给他一个官职,想必也是为了遮掩一下,不至于以后委任的时候太过突兀,惹来御史言官的反对,算是未雨绸缪,过渡一下。
房俊就问:“不知是何职司?”
他自然不关心李二陛下给自己安排的这个过渡什么官职,只不过人家太子殿下这么说了,他总要顺着问一下,不然岂不是不将皇帝的“关怀”放在眼中?
李承乾便笑道:“崇贤馆校书郎。”
房俊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看得出来,李承乾是真的挺高兴,因为这崇贤馆,就设置在东宫。若是房俊接了这个职司,那往后两人之间就有大把的亲近机会。
唐代中央官学除国子监所属的六个学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以外,还有分别隶属于门下省的弘文馆和隶属于东宫的崇贤馆。
去年,李二陛下置崇贤馆,属东宫系统,有学士二人,掌经籍图书,教授诸生,均如门下省所属弘文馆之例。后来为了避讳太子李贤之名,改名为崇文馆。
算是唐朝的贵族学校,“崇文馆生二十人,以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为之”。
总之,就是召集一帮贵族子弟入学,与太子殿下一同学习,为太子殿下奠定一定的班底,为日后继承帝位做准备。
还算是个轻省的差事……
房俊便说道:“那可得多谢陛下厚爱了,待会儿正好去宫里给几位公主送一些礼物,再去陛下面前谢恩。”
说完,目光又瞄向李泰,你这个死胖子又在这里做什么?
李泰咳了一声,脸色变了变,有些颓然的说道:“父皇任民本王为苏州都督,都督润、常、苏、湖、杭、越、明、台、婺九州军事,大抵在明年中,就将前往就番。”
房俊彻底震惊了!
怎么回事?
李二陛下不是一直藏着掖着不让李泰前往封地就番么?
况且,李泰的封号是魏王,封号是根据封地来的,原本李泰的封地是相、卫、黎、魏、洺、邢、贝七州。遥领相州都督的职务。遥领的意思,就是不用去封地上任……
可现在封号还是魏王,封地却变成吴越之地,这倒是跟贞观二年的时候封为越王的时候封地差不多。
最最重要的是,李二陛下将李泰打发到封地去了,这是要断了李泰争储的念想?
远离中枢,这储君之位可就算是泡汤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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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陛下对魏王李泰的宠爱,用“宠冠诸王”来形容绝不为过。甚至有时候不过短短一日不见,也要派自己养的一只名为“将军”的白鹘去送信,一日之内鸿雁往返数次……
更甚至有一次,有人向唐李二陛下打小报告,说朝中那些三品以上的大臣对李泰不够尊重,借机中伤他们。果然唐太宗一听自己心爱的儿子受了委屈,雷霆震怒之下二话不说,立马把那些大臣召进宫来严词质问一番。房玄龄等人被吓得不敢说话,唯有魏征梗着脖子据理力争。最后李二陛下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自己的确因私爱而忘公了。
李二陛下对李泰这种种逾越礼制的宠爱,就连史官都不得不感慨到:“其宠异如此”。
千古以降,实所罕见。
李承乾因为占着长子名分,被敕封为储君,可李二陛下却总是心心念念想着将长子废黜,扶持李泰上位,继承如画江山。若不是担心朝局有可能遭受的动荡,以及对后世子孙产生的深远影响,老早就这么干了,何至于犹豫到今日……
可是,这怎么突然又转变画风了?
房俊又狐疑的看看李承乾,难不成正是因为李泰被李二陛下斩断了对于太子之位的念想,而李泰也认了命,这哥俩没了直接的利益冲突,所以化干戈为玉帛,你好我好哥俩好?
李泰见到房俊震惊的神情,自然知道房俊心里想着什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正如二郎你所说,一直以来,不过都是某痴心妄想而已。长幼有序,此乃天定,本王便是再有多少不满、不忿,又能如何?与其为了一己私欲,导致天下动荡,为后世子孙立下一个不好的榜样,不肖子孙竞相效仿,那才是罪孽深重,本王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父皇?既然命中注定,还不如洒脱一些,放下包袱,尽情的享受人生……”
一旁的李承乾一副他疼的表情,摇头苦笑。
这话说得,简直达到了人格的最高境界!
房俊仿佛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感慨做豪气干云状的李泰。
特喵的!
这货难道也被哪个同行给穿越了?
李泰正说得投入,冷不丁发现房俊的神情,顿时受到侮辱一般,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本王为了顾全大局牺牲自我,在你看来就如此不堪么?还是在你眼里,本王就是一个自私自利,我死之后……哪管他河水滔天……那种人?”
哎呀!
这句话是跟我学会的,还是……
房俊愈发觉得李泰有些反常,便试探着问了一句:“请问,有***电话么?”
李泰:“……?”
*****
房俊是被李泰赶走的。
魏王殿下对于房俊的质疑、不屑、嘲讽忍无可忍,终于恼羞成怒,拳打脚踢将房俊赶走。
并且声称“不要打搅他们兄弟交流感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俊一头雾水来到太极宫。
他是太极宫的常客,即便现在是白丁一枚,但是出入都很随便,并不用等待李二陛下的宣召才能觐见,更何况,他是来找晋阳公主的。
宫内的侍女内侍都知道晋阳公主殿下跟房俊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然没人敢阻拦。
这边将房俊放进宫门,自有内侍和禁卫检查房俊带来的礼物。仔仔细细的验查一边,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品和违禁品,房俊便将送礼物的家仆打发走。
这些礼物自然由内侍们帮忙搬运到房俊指定的地方。
礼物分成四份,晋阳公主、高阳公主、长乐公主以及小正太李治,每人一份。
高阳公主伤势有所好转,便被太医接回宫内医治,因为担心妹妹的伤势,长乐公主并没有再回道观清修,而是跟着回到宫里,住进高阳公主的寝宫,日夜照拂。
长孙冲失踪之事早已传遍关中,长乐公主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若说以往只是夫妻之间的矛盾,尚有可以转圜的余地,那么这次就算是彻彻底底为她和长孙冲的婚姻画上了一个句号。李二陛下可以顾全方方面面的关系放长孙冲一条生路,允许他隐姓埋名远离关中,却绝对不可能再让自己的女儿与谋逆者纠缠在一起。
在宗正寺,长乐公主与长孙冲的“和离文书”早已备案归档,只是未曾对外宣布而已。
至于小正太李治能够得到一份礼物,则是房俊顺手为之。
不管怎么说,这小家伙都是历史上的高宗皇帝,虽说现在历史已然变得有些离谱,可谁知道这小子最后会不会仍然如同历史上那般捡了桃子,当上皇帝?
不必过分讨好,可若是得罪这小子,可就犯不上……
到了高阳公主的寝宫,早得了消息的侍女秀玉在门外迎候。
她是高阳公主的贴身侍女,如无意外,按照皇家的规矩,公主成亲之后她是要一同嫁到夫家的。再按照惯例,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她会成为“通房大丫鬟”,照顾公主和驸马的生活起居。
骊山行苑内附的突厥人犯阙,是房俊舍命将高阳公主和她塞进炕洞里,然后拼死引走突厥叛军。
能够跟着公主嫁给这么一个有担当的男儿,夫复何求?
况且前些时日公主负伤,秀玉跟着住在庄子里,亲眼见到了房俊对于家中的侍妾和侍女的和蔼可亲,越发觉得房俊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
只是以往驸马对自己公主好像有些偏见,对于这桩婚事很是抵触,曾经有过各种各样的流言,说是驸马想要退婚。
甚至有过西明寺的误解……
不过,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公主为驸马挡的这一箭,自己差点送命,却赢了驸马的心……
见了房俊到来,秀玉很是亲热的向前迈了一步。
可是……
看着眼前这张有些黑、棱角分明很是帅气的脸,秀玉张了张嘴,却愣住了。
该怎么称呼呢?
侯爷?
爵位被削了。
尚书?
官职被撸了。
驸马?
还没成亲呢。
二郎?
显得过于亲密了。
小丫头有些傻眼……
“这个……那个……”小丫头期期艾艾,急的俏脸涨红手足无措。
房俊却是皱起眉毛,看着直跳脚的小侍女,心说今天什么日子,怎地见的人都奇奇怪怪的?这丫头莫不是屁股上长了东西?
“什么这个那个的,这是干嘛呢?”房俊站定,奇道。
“啊……殿下等着您呢,命奴婢前来迎接……”小侍女急的没法子,干脆含含糊糊的,不称呼。
房俊“哦”了一声,奇怪的瞅了这个颇为古怪的小侍女一眼,抬脚入内。
秀玉总算是松了口气,手脚麻利的引着后边的内侍,将房俊带来的礼物搬进殿内。
殿内充盈着淡淡的香气,不似檀香,不似花香,清淡而隽永,甚是好闻。
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承尘上绘着鲜艳的彩色绘饰,挂着羊角宫灯。中堂一幅梅花傲雪图,四角摆放着不知什么鸟造型的青铜三足香炉,那闻之令人心神舒畅的味道正从那香炉中袅袅散开。
殿内格式家具玲珑纤巧做工精细,摆放也颇具匠心,很有一股清爽整洁的韵味。
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盈盈俏立在殿内。
一袭素白的长裙,身姿纤弱,腰如缟素,乌黑的秀发在头顶盘了一个不知名的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固定,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
容颜清丽,眉目如画。
周身再无一丝首饰点缀,却自有一股雍容秀美的气质,令人心醉。
尤其是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如同深夜里璀璨的星辰,绽放着灼灼的光辉。
房俊站定,躬身施礼:“见过长乐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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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极始知花更艳,任是无情也动人。
房俊今日始知这句形容薛宝钗的诗句,是如何的精辟,如何的妥帖。他得承认,在两三秒
的时间内,他完全沉醉于长乐公主绝美的风姿、神韵中。
若洛水神女般的长乐公主那清浅、明丽、娴雅的娇靥,清晰的铭刻在他的心中,令他如饮甘醇,心旷神怡,此生难忘……
“二郎,来看漱儿?”长乐公主浅笑一下,回了个礼。
房俊现在既无官职亦无爵位,长乐公主也只能以“二郎”称呼了。
听着长乐公主清冽如泉水叮咚的声音,似乎都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情。
注视着长乐公主清亮的眸子,房俊微笑道:“是,顺便也有礼物送给几位殿下。”
长乐公主被房俊的目光注视,便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颤,轻声道:“漱儿刚刚喝了一碗燕窝,精神正好呢,随我来。”
言罢,娇躯一转,将房俊引入内室。
房俊亦步亦趋。
长乐公主的身高并不出众,顶天一米六,但身姿窈窕骨架纤细,走动之间,细软的腰肢轻摆,宛若弱风扶柳,仪态万方。
房俊就有点眼热……
按理说,即便是寻常女子的闺阁,成年男人也不能轻易涉足,这关系到女孩子的闺誉。但房俊与高阳公主有婚约在身,自是勿需顾忌。
闺阁内的光线也很足。
入目是一张宽大的锦榻,高阳公主靠坐在榻上,一双美目秋波盈盈,看着进来的房俊,唇角微微挑起。
她拿尾指轻捋着鬓角的秀发,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婉柔的清纯韵味流泻。
高阳公主今天穿着素雅的浅蓝色罩衫,身姿婀娜,秀美雅丽,只是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有些憔悴,少了几分平素的明艳,多了一丝淡雅。
房俊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安静乖巧的时候,的确让人有些莫名的亲近感。
而且很好看……
房俊走到屋子中央站定,关切的看着高阳公主的起色,柔声道:“今日何曾好些?伤口是否还会疼痛?”然后又有些担忧的说道:“应该躺着的,干嘛坐起来?当心伤口。”
长乐公主走到锦榻旁边,坐在一个绣墩上,看着有些絮絮叨叨的房俊,“黑面神”变身“知心暖男”,这画风的确很有意思,眼眸滴溜溜的在房俊脸上打了个转儿,便不自禁的溢出一抹笑意。
不妄漱儿以名相救……
高阳公主却被房俊的关心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一贯都是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房俊,在她心里是一个刚硬宽厚的大丈夫形象,能折不能弯。可是现在这温柔的话语,浓浓的关切,让她既浑身不自在,心底又有甜甜的滋味泛起……
“无妨,伤口已然不疼了,只是近日有些发痒,很难受,御医说是伤口长出新肉,忍一忍,过几天就好。”高阳公主乖巧的说道。
房俊自来熟的走到长乐公主的对面,寻了个绣墩坐下,点头道:“这就好,不过还是要当心,若是抻裂伤口,那可就麻烦了。”
高阳公主的箭创是贯穿伤,最怕就是伤口感染发炎,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那几乎等于宣判死刑。
“嗯,知道啦。”高阳公主应了一声,秀美又蹙起来,问道:“你跟高四郎是怎么回事?怎么听说你把人家腿都给打折了?”
房俊打个哈哈,笑道:“没什么大事儿,那家伙想要找茬,不过眼瞎看不清路踢到石头上,怪得谁来?”
高阳公主尚未说话,长乐公主玉容便显出几分尴尬。
以往,长孙冲也是想要找房俊的茬,结果被房俊好生羞辱……
房俊一直瞄着长乐公主的俏脸呢,见到她脸上神情微变,心里一动,便知道自己这是一竿子干翻一船人,有些唐突了。
刚想挽回一下,便听高阳公主嗔道:“你这人,都不知说你什么好!总是打架,真是粗鲁……对了,听说父皇想要起复你,不知是给你个什么官职。”
这丫头也算是个机灵的,一个茬就给打过去了,房间里的尴尬便消失掉。
“刚刚去了太子殿下那边,听说是崇贤馆的校书郎,清闲的差事,挺和我的胃口。”房俊便说道。
“你这人!”高阳公主就有些愤愤然,小脸纠结起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才多大呀?怎么老气横秋的,总是要做出来一番事业,成天晃来晃去的怎么行?该不会是你心里对父皇身怀怨怼吧?”
房俊吓了一跳,瞪眼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这话被陛下听到,少说又得是几十板子,慎言,慎言!”
见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房俊也有害怕的时候,高阳公主就掩嘴咯咯的笑了起来,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长乐公主也微微抿嘴。
“呵!这是在诽谤君王么?”一个洪亮沉厚的嗓音自外面响起。
房俊心里一个激灵,“腾”的一下就站起来,扭头看去。
李二陛下正好从外间走进来,信步而行,脸上神色似笑非笑,瞅着房俊。
右手里牵着晋阳公主的小手。
今日的晋阳公主穿了一身湖水蓝的锦群,眉目如画的俏脸上洋溢着甜甜的微笑,嫩得像是一棵葱芽儿。
“姐夫……”见到房俊,晋阳公主就挣脱了李二陛下的手掌,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鹿一般,蹦蹦跳跳的奔向房俊,一头扎进房俊怀里。
李二陛下的老脸就抽动一下,明显很是吃味。
娘咧!啥时候朕的小棉袄跟别人这么亲了?
一双眼便微微眯起来,瞪着房俊,精光闪烁,一看就知不怀好意。
房俊没注意李二陛下颇为吃味的神情,一俯身,就将晋阳公主的小身子抱起来,笑道:“殿下想我了没?”
“当然想啊!”晋阳公主高兴得咯咯直笑,然后问道:“姐夫,给兕子带了什么礼物啊?”
房俊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发僵……
感情不是想我,是想礼物了啊?
李二陛下立马就多云转晴了。
长乐公主对李二陛下微微一福,轻声道:“见过父皇。”
高阳公主也在榻上笑道:“见过父皇!”
面对闺女,李二陛下的神情就和蔼得多了,冲长乐公主摆摆手,说道:“勿需多礼。”然后走到榻前,看了看高阳公主的脸色,做到绣墩上,关切的问道:“御医今日可来诊治过?伤口如何?”
高阳公主浅笑道:“刚刚看过,说是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
李二陛下明显松了口气:“这就好,好生养伤,不要太多心思。毕竟身体是你自己的,疼也好痒也好,谁也不能替代,以后记着,无论何种情况,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像是这般傻事,绝对不能再做!否则,你前脚丢了命,旁人后脚就能再续良媒,到那时候,人家花前月下亲亲我我,亏不亏呀?”
高阳公主俏脸如云霞蒸腾,红云密布,娇嗔道:“父皇说什么呢,难听死了……”
房俊抱着晋阳公主,则是一脸囧相……
你是皇帝啊,这么说真的好么?
长乐公主清冷秀丽的容颜,也泛起笑意,然如雪山上的雪莲盛开,不可方物。
晋阳公主却是听不明白李二陛下言语之中的不满,她只惦记自己的礼物。
“姐夫,你给兕子带了什么呀?”
房俊爱怜的捏了捏晋阳公主挺翘的小鼻子,说道:“都在外面呢,紧着兕子先挑,兕子挑剩下的,再给你两位姐姐,好不好?”
小公主就果断摇头:“不好!融四岁,能让梨,兕子都五岁了,好东西自然要先给姐姐啊!”
“呦呵!兕子殿下还读《三字经》呢?好样的,咱大唐这是要出以为不逊于蔡文姬卓文君的才女啊,好样的!”
晋阳公主就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道:“蔡文姬是谁呀?卓文君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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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与晋阳公主亲热一阵,刚想要带她去外边拿自己带来的礼物,便见到李二陛下站起身,对高阳公主说道:“漱儿且好生养伤,不要去外面活动。”
高阳公主自是乖巧的应了。
李二陛下又转头看着长乐公主,心底暗叹一声,对这个嫡长女很是怜惜,便柔声说道:“漱儿有伤,她又是个不肯安分的,你是长姐,便留在这里照顾她吧。就不要回去道观了,现在天寒地冻的,当心受了凉,伤了身子留下病根。等到开春,你若是还想去,父皇自不会拦你。”
长乐公主眼帘低垂,轻声道:“丽质听父皇的,定会好生照料妹妹。”
心底却是涌起难言的酸涩。
可是又能怨谁呢?
李二陛下便安慰的笑笑,转身对房俊的怀里的晋阳公主说道:“兕子在这边跟姐姐们玩儿,父皇有事跟房俊说。”
“哦。”晋阳公主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乖巧的从房俊怀里下到地上,还懵懵的冲房俊摆摆手:“姐夫再见!”
房俊就笑道:“礼物都在外边,待会儿让人送进来,还有晋王一份,兕子一会儿代草民给晋王送去。”
晋阳公主乖巧的答应一声。
李二陛下则是斜眼睨着房俊,哼了一声,不阴不阳的说道:“草民?怎地,对朕的处罚不满?”
这个时候,房俊哪里敢得罪李二陛下?眼瞅着梦想成真,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马上到手,得有多傻才会跟李二陛下置气?
顿时面容一整,义正辞严道:“陛下误会了,草民岂敢有半分怨怼之心?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草民身为大唐的一份子,自然永远拥护陛下,在草民心中,陛下永远正确!草民最近常常夙夜难寐,每每思虑往日种种,都有一种悔不当初的悔恨!往日行事,多有错处,皆是陛下德比天高心比海阔方能一次又一次的给予草民悔过的机会,草民粉身碎骨亦难以回报陛下恩德之万一……”
三位公主殿下目瞪口呆,这人怎能阿谀奉承到这种程度?
就想问问你,脸还要不要?
李二陛下更是一副便秘的表情,听着房俊这番歌功颂德,差点都吐出来!
“闭嘴!”
李二陛下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呵斥一声,愤然道:“跟朕去御书房!”
然后背着手,走出闺阁。
房俊自然屁颠儿屁颠儿的跟上。
闺阁里,长乐公主以手抚额,惊叹道:“这人怎么能这样?这也太……太……”清纯如白莲花一般的长乐公主,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去描述房俊的无耻。
高阳公主忍俊不禁:“他啊,有时刚烈得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有时却根本毫无底线,都不知道怎么说他!”
晋阳公主萌萌的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疑惑的问道:“姐姐你们再说什么呀?兕子觉得姐夫说得很对啊!”
长乐公主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靥如花,宛如雪莲盛放,轻柔明媚。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的戳了一下晋阳公主的额头,娇嗔道:“差点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小马屁精呢!”
高阳公主就咯咯想笑起来。
晋阳公主委屈的捂着额头,修眉蹙起,小嘴儿微微撅着,很是不满,姐夫说得本来就很对呀?不过转瞬之间,小公主便高兴起来:“我去看看姐夫给我带来什么礼物!”
蹦蹦跳跳宛如一只花蝴蝶一般跑了出去。
*****
神龙殿,御书房。
李二陛下坐在书案后,房俊则打横坐在椅子上。
老太监王德亲自为李二陛下和房俊奉上香茗,房俊接过,道了声谢,王德低声笑道:“如何当得起?能伺候二郎,那是老奴的福分。”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房俊才发现李二陛下申请古怪的看着自己。
脸上有东西?
房俊伸手抹了一把,没发现异常,便抬眼不解的看着李二陛下。
再看我,再看我,我就……
皇帝老子想咋看就咋看,咱啥也不敢干。
盯着房俊瞅了半晌,李二陛下才开口说道:“朕果然没冤枉你,你小子的确有做佞臣的潜质。”
房俊有点懵,这算是夸奖,还是讽刺?
只好正色道:“刚刚草民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觉悟半句妄言,草民对陛下之敬仰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李二陛下瞪眼道:“再说半句,信不信朕打断你的腿?”
房俊立马闭嘴。
他只是胡说八道来缓和李二陛下的情绪,看得出来,李二陛下对于自己打断高真行腿的事情很是不满。不过现在看来目的达到,那就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吧……
见房俊不再说那些不着调儿的话语,李二陛下这才神情缓和下来,却发现原本的一腔火气,不知不觉的消散得差不多了。
李二陛下悚然一惊……
惊异的看了正襟危坐的房俊一眼,难道这小子对某的脾气居然掌握得如此透彻,能在不知不觉见就影响某的情绪?
又或者,只是巧合?
李二陛下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性格棒槌脾气暴躁的小子能精巧的掌握自己的脾气,然后通过插诨打科的手段,将自己的怒气消弭与无形之间。
没那么妖孽吧?
惊疑不定的瞅了房俊几眼,李二陛下才说道:“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就不能消停两天?官职爵位都没有了,还是恣意妄为不知收敛,朕如何敢重用你?”
一听这话,房俊赶紧表态:“陛下教训得是,草民知错,定然痛改前非,尽心尽力办事。”
李二陛下神情缓和,不过还是有些不爽的斥责道:“就算高真行有些过分,那也用不着打断人家的腿吧?一个是朕的小舅子,一个是朕未来的女婿,都是有功于社稷,都是一般的青年才俊,人家高真行被抬着来到太极宫告状,尔可知朕有多为难?不省心的东西!”
房俊没有接话,心里却有些慰贴。
看得出,经过一些列的事情,李二陛下算是在心里认可了他的奉献和成绩,再通过与高阳公主的婚事,终于使得自己在李二陛下的心里地位显著提升。
或许比之先前的长孙冲还差了一筹,但是比之高真行已经不遑多让。
算是个巨大的进步吧,虽然自己付出的代价有点多……
见到房俊默然不语,李二陛下也就不再呵斥。
他了解房俊的性情,这般默然,就等于承认错误。若是想听到他嘴里真的低声下气的认错,那简直就是妄想,这种程度已经差不多是极限了。
这小家伙,骨子里是很骄傲的。
“去过东宫了?”李二陛下问道。
“是。”
“想必太子已经和你说了,朕打算让你年后去崇贤馆,读读书,静静心,收敛一下脾气。等到成亲之后,朕自然会任命你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之职务。”
“多谢陛下隆恩!”这一句,可是实心实意的。
想到辽阔的海疆即将掌握在自己手中,房俊就激动得心跳加速,这可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李二陛下喝了一口茶水,上身微微向后,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别的不说,这小子对于奇技淫巧的专研,堪称天下无出其右,单单是这个椅子的发明,就可见一斑。比以往的地席和软塌强太多,坐上去几个时辰也不会觉得累。
“说说,对于海疆之事,有何打算?”李二陛下淡然问道。
房俊想了想,诚恳说道:“草民心里有一盘大棋,三言两语是说不明白的,不如写一份策划书,改日交给陛下,请陛下指教?”
“可。”
李二陛下点头,他知道这小子不犯浑的时候,还是很有才华的,既然敢在他面前夸下海口说是“一盘大棋”,想来还真就一个完整的计划。
略微沉吟一下,李二陛下沉声说道:“对于储君之位,你有何看法?”
房俊愣住。
你喵的!
这跟我又什么关系?
摆脱,咱还想多活两年,哪敢有看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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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朝历代,储位之争都是充满了血雨腥风,聪明人都懂得要远离其中。虽然风险越高利益越大,但是这种波诡云翳的局势之中,稍有不慎便是身亡家破的结局,房俊又怎会愿意牵连其中?
他之所以先后劝谏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只不过是恰逢其会,冲着自己的良心多说了两句,若是要他亮明车马支持其中之一,绝对不干!
此时李二陛下这般问,房俊立马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草民才疏学浅,且少不更事,能有什么看法?什么看法也没有!一切单凭陛下乾纲独断,草民只知忠心于陛下!”
李二陛下气笑了。
这小子小小年纪,何以学得这般油滑,简直如同衙中老吏一般,拍的一手好马屁……
便有些不悦:“难不成是你爹在家中曾有嘱托?你小小年纪,正是锐气风发之时,莫学你爹那等暮气沉沉之辈,但说无妨。”
房俊心说当我傻子呢?
好处一点没有,稍有不慎就掉坑里,脑子抽抽了才会当你的面表态!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你的儿子,你自己想打想骂自是随意,可别人挑三拣四,你心里能舒服?
干脆就垂下头,一言不发。
只是心里也在狐疑,这位皇帝陛下吃错了什么药,为何又敕封魏王李泰的官职,命令其年后就番,难道这是要死保李承乾的太子之位?
或许,是想到自古以来,从未有废太子得以善终的历史吧。
毕竟李承乾是他的嫡长子,是他与长孙皇后孕育的孩子,感情还是很深厚的。现在证实了许多事情都是长孙冲从中捣鬼,想来他对李承乾的厌恶也有所削减。
毕竟为了更宠爱另一个儿子而致使这个儿子下场凄惨,李二陛下心理有障碍……
见到房俊油盐不进,李二陛下也是无法。
所谓当局者迷,房俊从未进入帝国的核心阶层,更未曾参与到太子废立的讨论,想来应当有一番与众不同的见解。近日李二陛下虽然下诏敕封魏王李泰的官职,彻底熄灭了自己心中的易储之心,却总是患得患失,想要听听旁观者的想法。
可惜房俊这小子怕死怕得要命,将自己拎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肯说……
李二陛下就有些不爽,可也没法子。
难不成大刑伺候,非得他说点什么不可?
就阴着脸,呵斥一声:“赶紧滚吧!”
房俊如蒙大赦:“诺!”
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开什么玩笑,寻常时候对储位只是唠叨几句也就罢了,谁会傻乎乎的当着你的面表态?
见到房俊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李二陛下愈发恼火……
*****
出了有些阴暗的神龙殿,房俊不由得舒了口气。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侍女从一旁走出来,弯着腰笑道:“给房二郎问安!奴婢是长乐公主殿下的侍女,吾家殿下请您去湖畔一晤,有些话想跟您说。”
房俊一愣。
长乐公主有事跟我说?
难不成是约炮……
“咳咳!头前带路吧。”
小侍女嘻嘻一笑:“二郎,请跟奴婢来!”
言罢,转身向神龙殿的西侧走去。
房俊亦步亦趋的跟上。
心里却是狐疑,长乐公主有何话要跟自己说?不是刚刚见过面么?
既然是不能再高阳公主面前说的话,想来是比较隐私的。
难不成,是长孙冲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能多看几眼这位秀外慧中的美丽公主,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房俊一面猜测,一面跟着那小侍女绕过神龙殿,一路向北走去。
天上飘来的雪花已经越来越大,飘飘洒洒宛如芦花一般洁白轻柔,将太极宫的红墙黛瓦笼罩其中。少了几分庄严肃穆,多了几分轻灵缥缈。
小侍女身姿纤细,在前面快步疾行,从甘露殿的后方绕过,再穿过彩丝院旁边的竹林,一路向北,在凝阴阁前拐了个弯,来到一方湖水之畔。
眼前豁然开朗。
湖畔可见花圃和树木,只是在冬季里植物枯萎。站在湖岸边的回廊中放眼看去,但见水波荡漾,湖面浩渺,湖水之中应该是连着温泉,湖水并未结冰,水面有迷蒙的雾气萦绕,宛如仙境。
其余各处都是有些荒芜、枯寂的感觉。
若是春夏而来,可想象此地的胜景。
湖水的西北方,一溜宽阔的城墙,一座雄伟恢弘的城楼,那边是名震天下、千古流传的玄武门。
湖畔回廊之中,一道倩影凭湖而立。
小侍女对房俊微微一福,悄然退开,显然事先得了长乐公主的吩咐。
房俊信步走进湖畔回廊。
回廊外雪花纷飞,湖面上水雾蒸腾。
眼前的佳人亭亭玉立,只是一个背影,便似与这幽美的景致融为一体,无限美好。
长乐公主穿着棉衣,戴着棉帽,外面在披上一件皂色的斗篷遮风。只是那宽大的斗篷,却也遮不住纤弱的身姿,秀美的气质。
房俊只觉得便是这么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便已经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所有的尘世烦恼,几乎就在瞬间被摒弃与此间之外。
浑然忘俗。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长乐公主转过身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投注到房俊脸上。
房俊便轻咳一声:“不知殿下相召,有何吩咐?”
长乐公主长而翘的睫毛眨了一下,问道:“为何二郎一直对漱儿心有抵触呢?”
声音清冽纤细,悦耳动听。
房俊有些发愣。
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是秀外慧中,看出了自己对高阳公主一直都藏有心结。
房俊沉吟一下,否认道:“殿下何出此言?某并不觉得。”
长乐公主便浅浅一笑,秀美的容颜却并无多少笑意,转而说道:“无论如何,你与漱儿的婚事,都已经不可更改。或许你心里有着你的想法,但我想说的是,漱儿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一个肯为你牺牲生命的女人即将成为你的妻子,你应当好好对她。”
房俊浓眉一挑,笑道:“殿下是在做月老么?”
长乐公主轻摇臻首:“怎么会?你们的婚事是父皇指婚,哪里需要什么月老。”
房俊有些不解:“殿下召某前来,便是说这个?”
长乐公主俏脸微微一红,轻声说道:“算是我多管闲事吧。只是漱儿是很苦的,她的母妃去世很早,小时候是在杨妃娘娘的宫里长大,大了一些,才会到我的宫里。她能以死救你,希望你不辜负她的一片真情,好好待她,莫要她受了委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场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应当相互珍惜才对。”
说着话的时候,她的脸儿微红,本来清秀绝美的脸蛋儿上,平添了一份娇艳,愈发显得明媚亮丽。
房俊心中微微一动,问道:“殿下的婚姻,很不幸福吧?”
此话出口,房俊便暗叫糟糕。
果然,长乐公主俏脸飞起两朵红晕,颇有些羞恼的瞪了房俊一眼,冷声道:“本宫言尽于此,阁下好自为之吧。”
言罢,抬脚便自房俊身边走过,走出回廊,漫天的雪花飘落在她的帽子、斗篷、肩头,弱质纤纤,宛如画中人。
那消失的小侍女不知从何处钻出,紧紧的跟在长乐公主身后,一主一仆,转眼消失在茫茫的飞雪里。
房俊苦笑一声,这位殿下看似柔顺恬静,实则脾气刚烈,只是笑笑的一句失言,便将她给惹恼了。
先是夫妻不睦搬进道观修行,继而长孙冲牵涉进谋逆案不知所踪,这样的婚姻,自己偏偏还要去问一句“很不幸福吧”,的确有落井下石之嫌。
房俊就有些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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