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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没人难为乌朵海,依旧只是给了他两袋子水泥。

    队里的乡亲们有些拘谨,都闭上嘴巴,自顾自的低着头干活,谁也没留神老里正已经拄着拐棍慢悠悠的转到临近的一处仓库后面……

    顾烛咬牙扛着两袋子水泥,上身前倾,头微微低着,眼神却四处巡视,观察着附近的环境。这里是码头的边缘,身后便是大片市舶司的仓库,镇公署衙门距离这里足有两三里地,不仅要穿过大片的仓库,还要穿越两条大街。

    青天白日的,想要接近镇公署难免被到处都是的劳工发现,一旦招惹来华亭镇的兵卒,那可就麻烦了。若是晚上趁黑由码头那边潜入,更是极易被夜间巡逻的兵卒发现。看来只有按照自己的既定计划,趁人不注意寻一处偏僻的仓库躲起来,等到夜间再潜伏到镇公署附近,那里多得是民居,偷偷的摸进去将房主都杀掉,来一个鸠占鹊巢,只等房俊何时回来,就给他来个雷霆一击,杀他个出其不意,定然能除去这个祸害!

    来到仓库,将肩上的水泥放下,顾烛揉着肩膀吱牙咧嘴的蹲到墙角,看上去像是累得不轻,歇一会儿喘口气。他刚蹲下,乌朵海也来到他身边。

    顾烛皱了皱眉。

    这个山越蛮子个子太高,站在那里像是铁塔也似,就像是一个发光体,实在是太吸引目光了……

    他正想让乌朵海也蹲下,别站着这么招人眼,眼尾一瞥,就见到刚刚拄着拐棍的那个老里正站在一个高大的仓库后面,手指正向着他这边比划着。

    而在老里正的面前,两个兵卒正向着这边张望。

    顾烛心一跳,大骂一声:“草!”

    居然被识破了!

    他哪里知道,房俊的这一手“生产队”结构组成的整个华亭镇基础构架,最是能够达到“保甲法”的效果,都是自己的乡人或者族人,冷不丁来一个外人,就像是乡下的澡堂子里突然钻进来一个“黑又硬”,简直如同明灯一般的存在,跑到哪儿都能把你揪出来!

    顾烛现在顾不得思虑到底是何处露出破绽被这个该死的老里正看破身份,只知道若是不能迅速撤离,等到劳工们围上来那可就想跑也跑不掉!

    被朝廷派来的副总管张亮是如何被劳工们团团围住进而颜面尽失的,早已经成为笑话在江南各地传播,顾烛可不想自己也成为笑话……

    一旦被劳工围住,就算他大开杀戒都不成,只要被拖延片刻,华亭镇的兵卒便会快速赶来。就算他们这边不仅他和乌朵海身手超强,其余人等也个个都是高手,但是与配备了劲弩的正规军在光天化日对战,那简直就是找死!

    顾烛“腾”的起身,大吼一声:“撤!”

    当先撒丫子就跑。

    乌朵海楞了一下,反应也快,紧随着顾烛身后,大长腿迈开,几步就追上了顾烛。相比于顾烛,他更是对房俊麾下的兵卒心有余悸,南山那一场厮杀,纵然使得乌朵海仇深似海,更让他心胆俱裂!

    若是被那群凶悍的兵卒包围,他没有任何信心能够逃脱!

    之所以敢来刺杀房俊,不过是打着将房俊宰掉之后华亭镇群龙无首,自然一片混乱,以他的身手可以轻松逃脱。但是光天化日被围住……

    那是绝对要避免的境况。

    其他高手也反应过来,虽然并不认为需要害怕这些手无寸铁的泥腿子,但是看到顾三少再跑,乌宗帅也在跑,自然也赶紧低着头跟着跑……

    一群人呼啦啦的开跑,那边老里正和两名巡逻的兵卒也傻眼了。老里正觉得这些人很邪门儿,都是生面孔,傻了吧唧跑来帮他们“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怎么看都不正常,便偷偷摸摸找到巡逻的兵卒报告,结果刚刚指认了出来,这帮家伙撒开就就跑。

    这不是做贼心虚么?

    肯定有毛病!

    两个巡逻兵卒赶紧将脖子上挂着的哨子塞进嘴里,“嘟嘟嘟”的一阵狂吹,一边吹一边追一边大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老里正的这个“生产队”最先反应过来,都偷偷的瞄着这伙陌生人呢,一听见哨子响,就知道这些人果然有问题,再听到喊声,便纷纷前去拉拽。

    顾烛等人想要返回船上,就必须从人群里穿过,他和乌朵海跑得快,在队里的劳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跑出老远,劳工们追赶不及,只是将跑在最后的两个贼人给拽住了。

    这两个贼人拼命挣扎,但是劳工们每天干活各个都是身强力壮,他俩居然一时未能挣脱。眼瞅着越来越多的劳工涌过来,就要被生擒活捉了,两个贼人心里着急,也发了狠,猛地将藏在怀里的匕首掏了出来,一阵乱扎乱捅。

    一个劳工猝不及防,被一刀子捅在小腹,“嗷”的一声当场瘫倒在地,另有两个则被扎伤了手臂,鲜血猛一下就冒了出来。劳工虽然人多势众,但说到底不过都是一群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何时见过这般凶残的场面?顿时慌了神儿,让贼人挣脱跑掉,也不敢追,只是围着受伤的几位劳工帮着止血,都是守望相助的兄弟,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顾烛一口气跑回船上,回头一看,整个码头都乱了套。

    无数的劳工向这边汇聚,手里都提着棍棒砖头,叫嚷辱骂气势汹汹,要将来华亭镇捣乱的贼人生擒活捉。夹在在劳工当中的一队队兵卒也越来越多,顾烛浑身冒汗,大叫道:“快跑,快跑,开船!开船!”

    这么多人像是海潮一样涌来,顾烛和乌朵海下意思的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就像是面对狂暴海浪的小舢板,只要被卷入其中,那就只有一个船底朝天的结局……

    别说什么武力值、战斗力,蚂蚁多了,照样能将大象啃得只剩下骨头!

    真当能像房俊那样搞出来具装铁骑?

    最后一个手下堪堪跳上船,便立即连滚带爬的钻进舱底,拼了命的摇桨划船。可这些劳工依然不依不饶,纷纷跳上码头停泊的货船,在后面奋起直追。

    这些货船都是只有一张小帆,大部分的动力只是依靠船桨来划水前进,顾烛这边总共才十几个人,能划多快?而劳工那边簇拥着追击的兵卒上船,好几十人钻进舱底划船,速度简直像飞起来一样,没一会儿就把顾烛他们给追上了。

    乌朵海差点气死,怎么就被发现了呢?这码头上的劳工成千上万,怎么就能恰巧混进这一伙相互熟识的劳工里?他却是不知道,无论他混进哪一伙“生产队”,都像是秃子头顶的虱子一样那么显眼……

    “宗帅,怎么办?”

    一个山越人看着后面江面上蜂拥而至的货船,有些头皮发麻,忙不迭的问道。

    “大不了今日就葬身此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得赚,咱们山越人的血仇,就拿这些人的血来清洗!”乌朵海咬着牙瞪着眼,浑然不惧。

    他不怕死,可顾烛不干啊!

    顾烛倒也不是怕死,只是他堂堂顾家三少爷,就这么死在一群劳工和兵卒手里,也太冤枉了!若是能刺杀了房俊,那就死了他也认为值得,毕竟干了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他顾三少的名声必将传遍大江南北,谁不给他竖一根大拇指?

    被一群无名小卒围殴致死葬身鱼腹,那也太不值了!

    这华亭镇的劳工怎地就这般心齐?你们只是个扛活的啊,老老实实干活领钱就行了呗,犯得着这么不依不饶追着老子拼命?简直不可理喻啊!

    他不停的催促手下拼命划船,可是追兵依然越来越近……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顾烛所乘的货船已经被追兵追上,眼瞅着就要陷入包围。

    顾烛眼珠子都红了,从腰间掏出雪亮的短刃,跟乌朵海一起做好拼死力搏的准备。



    张亮躺在船舱里,郁闷得直叹气。

    他对于前来华亭镇的困难有过思想准备,却没想到情形能够恶劣到这种地步。

    他甚至想过若是房俊以势压人,他就先低头,忍气吞声安顿下来,再伺机反攻。可谁能想到这房二嚣张得没边儿,连一个忍气吞声的机会都不给他,干脆就摆明车马要将他驱逐!

    太特么过分了!

    一丁半点的官场规则都不顾及了吗?

    副手刚刚赴任,就被主官一个接着一个的大帽子压下来,不将副官赶走誓不罢休,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之事,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了……

    最为可恨的是,房俊那厮早已将整个华亭镇都已经被完全架空,水师是他说了算,华亭镇是他的封地,他张亮即便上任了,又能做些什么?

    尤为可恶者,连个上任的机会都不给……

    张亮已经退无可退。

    就算他现在想对房俊摇尾乞怜愿附骥尾都不行。阵地没丢之前投降,还能自我包装成“起义”;但是现在阵地已经丢了,那特么连“投降”都算不上,这叫“被俘”……

    一想到以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地位,居然被房二那个小崽子逼到了悬崖边,张亮就郁闷得想吐血。

    就此返回长安,跟陛下面前告房俊一状?

    这是张亮想都不去想的事情。

    被一个棒槌纨绔逼得无路可走,只能告状?

    若是他张亮下辈子还想见人,这条路就绝对不能走,到时候那就是满朝文武讥讽嘲笑的对象,一世英名付诸流水,永远都抬不起头。

    张亮揪着头发,烦躁不堪。

    舱外传来阵阵呼喝,更让他心烦意乱,扯着脖子大吼道:“都特么想死还是怎地?”一帮子废物点心,关键时刻一点主意想不出来,还总是添乱,张亮恨不得一个一个统统踹死拉倒!

    舱门打开。

    公孙节一脸古怪:“那啥……大帅,外面出事了。”

    张亮脸色不善:“出啥事了?”

    这个假子勇猛善战又忠心耿耿,张亮很是喜欢,难得的给了颜面。若是换一个人,老早就破口大骂,说不得还得踹上几脚才能消解心中愤懑。

    公孙节说道:“外边很多华亭镇的兵卒、劳工,在追剿一伙贼寇,听着吵吵嚷嚷的话头,大抵是这帮子贼人想要混进华亭镇图谋不轨,却被识破了身份。”

    张亮恨铁不成钢:“真特么一群蠢货!想要干坏事你晚上再去啊,这大白天的到处都是人,不被人认出来那才奇了怪!甭管他,这等废物打死拉倒,留着也是浪费米面!”

    心里直叹气,有胆子混进华亭镇,你倒是好生谋划啊,这么轻易就被人揪了出来,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若是当真有人混进了华亭镇干点什么坏事,他倒是乐见其成。杀杀人放放火,多开心呐?最好是能将房俊那小王八蛋给宰了,老子赞你们一声英雄了得……

    公孙节点头应了一声,关上舱门走了。

    没一会儿,舱门又开了,这次来的是张亮在关中招募的那个吴兴籍贯的狗头军师……

    对着这么老东西,张亮就没有好脸色了,破口大骂道:“不是说了由着他去?老子只是个光杆儿副总管,连自己的衙门口儿都不知道朝哪儿开,我管他去死?你个老东西,当本帅的话语是放屁么!”

    狗头军师尴尬得满脸通红,却没有退出去,而是弯腰施礼,惶恐说道:“大帅息怒,大帅息怒……小老儿虽然多年未曾返回家乡,但是随从当中却有一个远亲,是去年才投靠小老儿,之前一直生活在吴郡。刚刚他在甲板上见了外边被追剿的那一伙人,认出其中一个乃是吴郡顾氏的嫡支子弟……”

    “嗯?”

    张亮心中一动:“没看错?”

    狗头军师肯定道:“绝对没错!那顾氏子弟名叫顾烛,是顾氏的长房三子,江南人士大多称其为顾三少。很是勇猛霸道的一个后生,平素最喜招摇过市,很多人都识得。”

    顾家的嫡子?

    张亮眯起眼睛,心念转动。

    顾氏乃是江南大族,现如今更是财雄势大,隐隐有一骑绝尘将其他士族甩在身后的架势。这样的一个世家豪族的嫡支子弟,想要混进华亭镇定然不会是偷鸡摸狗那么简单,绝对所图非小……

    张亮霍然起身,喊进来两个侍卫帮自己飞快将甲胄船上,大步迈出船舱,吩咐道:“将所有人都集结到甲板上!所有战船全都聚拢过来!”

    “诺!”

    侍卫得令,快速前去通知。

    狗头军师颠儿颠儿的跟在张亮的身后,走上甲板……

    *****

    身边的敌船越聚越多,渐渐已成包围之势,插翅难飞了。

    顾烛咬着牙,紧紧握着手里的短刃,打算大开杀戒。江面上不必陆地,若是再陆地,大可以杀退面前的劳工和兵卒之后突围而去,但是在江面上,能够逃掉的几率几乎等于零……

    在船上还好一些,一旦落水,他便是有千般本事也施展不出,随随便便一个小兵小卒就能用长矛将他捅死。顾烛心里发了狠,自己是只猛虎,哪怕山穷水尽,也不能任由这些泥腿子小虾米欺辱,等到杀得够本,就自己抹了脖子,死了也得让顾三少的名声流传下去,任谁敢不赞一句视死如归的好汉?

    身边的乌朵海不知何时从舱底摸出来一柄横刀,吐了一口唾沫,恨声道:“想不到本宗帅居然要葬身于此!只是临死之前,也得让这些虾兵蟹将付出代价,不杀他一个碧江红透,怎对得起这大好头颅?”

    两人皆是一般的凶悍,此刻走投无路,居然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顾烛大笑道:“大好男儿,自当视死忽如归!今日你们穷途末路,若有来生,不妨做一对兄弟!”

    人家“视死忽如归”的前一句是“捐躯赴国难”,曹子建文武并举、豪气干云,他顾烛现在却是刺杀不成反对追剿,注定要背负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与人家曹子建这首诗的本意相差何止千里?

    乌朵海也大笑:“固所愿也!”

    货船与战船越来越多,已经超过顾烛的货船,到了他的前头,身前左右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战船。不过应是顾忌这伙贼人的凶悍,并未一股脑的冲上来短兵相接,而是远远的围着,战船上的兵卒则张弓搭箭,强弓劲弩将顾烛等人笼罩其中。

    乌朵海大骂一声:“怎地这般卑鄙?”

    水面之上,强弓突袭就是无解的战略,尤其是他们这艘货船只有一个平板,舱底的空间狭小,根本避无可避。站在船上一定被射成刺猬,跳水也难免被当成鱼鳖肆意斩杀,除非能像鱼一样一口气潜在水底又出去十几二十里……

    连个决一死战的机会都不给!

    顾烛满心绝望,正欲指挥着货船径直冲向敌人,怎么也不能束手待毙,便见到密密麻麻围的密不透风的各式货船突然一阵骚乱,几艘巨大的兵舰缓缓驶了过来。

    一个全副甲胄的武将傲立船头,大声呼喝道:“某乃是沧海道行军副总管、郧国公麾下副将,公孙节!尔等面前这艘船上,乃是副总管麾下兵卒,皆乃沧海道所属,尔等还不速速退去?”

    乱哄哄的江面上瞬间安静下来。

    两方面都是一脸诧异……

    顾烛抹了把脸,奇道:“老子何时成了房俊那厮的麾下?”

    乌朵海也一头雾水。

    兵卒和劳工这边也有些发懵。

    既然是张亮的麾下,那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混到镇上要干啥?虽然大总管不待见你,可你总归是名正言顺的副总管,大总管再是豪横,难道还能不让你走路?

    必定是想要干坏事,却被识破了,这会儿张亮又冒出来想要保住自己的手下!

    兵卒们气得牙痒痒,可也不敢轻举妄动。



    再怎么说,人家张亮也是朝廷敕封的副总管,名义上的长官,总不能一顿乱箭将他的手下全都射死吧?镇里能够做主的都跟随大总管出海剿匪去了,剩下的这些兵卒里头只有一些小头头,没人敢承担这个责任。

    船上的公孙节又喝道:“尔等还不速速退去,难道是要违抗军令,图谋造反不成?”

    将兵卒和劳工们吓得一愣一愣的,他又冲着顾烛等人喊道:“顾三,大帅安排你差事,你怎么搞得如此混乱,简直胡闹!等着大总管返回之后治你的罪吧!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的给老子滚回来?”

    顾烛一听,这是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张亮也要保着自己了。与乌朵海互视一眼,皆点了点头。眼下已经走投无路,甭管张亮按着什么心思,先拜托眼下的死局,逃出生天再说!

    当下命令手下将货船缓缓靠向公孙节的战舰。

    江面上的劳工和兵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这些贼人靠近了张亮的战舰,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跳到甲板上去……

    兵卒和劳工们一看事情没得搞了,只能悻悻的散去。天色越来越暗,云层越聚越厚,眼瞅着就是一场大雨,镇上还有太多家伙事儿没有归置,若是被雨淋坏了可不值当。

    公孙节提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

    天知道这些兵卒会不会不管不顾将顾三等人尽皆射杀?毕竟自家大帅的名头在这华亭镇算是彻底栽了,这帮小喽啰若是当真胡来,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是连这么几个人也保不下来,公孙节觉得自己真的该给大帅建议,趁早的回长安吧……

    幸好,副总管的职位还是能够压人的,并不是谁都跟房俊一样是个棒槌,逮着谁都敢不管不顾往死了里怼。

    回到船舱,顾烛已经抱拳拱手道:“大恩不言谢,今日我兄弟差点栽了,多亏兄台仗义援手。不知郧国公他老人家可在?在下想要当面致谢。”

    公孙节瞅了瞅顾烛,又看了看身材高大魁梧的乌朵海,笑道:“素闻江东顾三郎才是人中豪杰,今日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少年英雄。今日之事,实乃在下久慕顾三郎之威名心生向往,是以想要趁机结交一番,与吾家大帅实在没有半点干系,大帅此时亦不在船上。”

    开什么玩笑,这个锅只能自己来背,怎敢将大帅牵扯进来?

    虽然命令是大帅亲口下达的,可是绝对不能认。若是被房俊那厮事后捉到把柄,可是大大不妙。

    顾烛亦不是蠢人,一听公孙节的话语,便知道其撇清张亮的用意,心里不由得鄙夷。好歹也是朝廷敕封的副总管,更是一位堂堂的国公,身份地位高出房俊好几个层次,却是畏惧房俊如虎,这张亮看来也是浪得虚名,草包一个……

    可毕竟自己这条命算是人家张亮救下的,人家不愿意露脸,自然不能强求,顾烛便感激道:“原来如此,多谢公孙兄仗义,此恩此德,吾顾家没齿不忘。以后再江南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但请直言无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孙节哈哈大笑,看向乌朵海道:“这位兄台体魄强健、龙行虎步,请恕在下眼拙,未请教阁下名讳?”

    乌朵海抱拳道:“在下只是三少爷麾下仆役,无名之辈,无需挂齿。”

    他现在可是背负着一个通缉的罪名,满江南的海捕文书都是他的名字,可不敢随随便便吐露姓名,以免节外生枝。

    公孙节瞥了乌朵海一眼,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顾三郎麾下能有此等豪杰之士,可见江南顾家的确是江南望族,簪缨世家,令人敬仰。”

    相互客套一番,公孙节执意挽留,命人准备了酒席,非要与顾烛共谋一醉。顾烛虽然心里长草,想要今早脱离这是非之地,却也碍不过公孙节的情面,只得留下,说好喝完酒再送他们离开。

    席间,公孙节愤然说道:“诸位来此所谓何事,在下亦不想过问。只是那房俊嚣张跋扈,两手沾满鲜血,视人命如草芥,诸位还是躲得远远的好。”

    张亮甫一上任就被房俊来了一个下马威,这事儿早已传遍江南,使得这位国公沦为笑柄。

    从这一点来说,双方可以说是志同道合、同仇敌忾!

    顾烛哼了一声:“此人跋扈,世所罕见。还不是依仗其父的权势和皇帝的爱宠,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只是这般为所欲为,迟早要遭报应。”

    乌朵海默然饮酒,心中却是恨意滔天。

    公孙节察言观色,故意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这个人实在是不好打交道,可是吾家大帅却命我明日清早前去请示住宿之处,在下想想都头痛。”

    明日清早去见房俊?

    顾烛心里一动,隐晦的跟乌朵海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顾烛略一沉吟,便说道:“这位大总管现在可是名震江南,只是小弟一直未曾见过,不知公孙兄能否行个方便,明日将某也带上,见识见识这位文韬武略的华亭侯?”

    这话说出来,简直就是扯去了一切伪装,直接点到了公孙节的立场。

    他们能够被那么多的兵卒和劳工追剿,定然是想要潜入华亭镇为非作歹。而他身为顾氏的嫡子嫡孙,身份地位名望绝非寻常,偷偷潜入华亭镇所谋之事,也必然是不一般!

    “刺杀”两个字,几乎呼之欲出。

    公孙节心里一跳,他又怎么可能听不出顾烛的意思?

    要么当作没听见,酒席散去,各奔东西。

    要么就行个方便,带顾烛进入华亭镇,只是这后果委实难料……

    公孙节有些踌躇。

    事关重大,一旦顾烛败露,牵扯到自家大帅那是肯定的。

    若是拒绝,如此除去房俊的大好时机白白丢掉,也实在浪费。

    自己应当如何选择?

    *****

    “你答应了?”

    “是。”

    “糊涂!”

    阴暗的船舱里,张亮气得一拍桌子,瞪眼道:“某只是让你出头救下他们,日后也好在江南士族当中卖一个情分,谁让你自作主张了?简直胆大包天,那顾烛分明就是冲着刺杀房俊而去,一旦败露,你是想让本帅给那个狗屁的顾三郎陪葬不成?”

    卖个人情,就算得罪了房俊也无所谓,反正就算自己摇尾乞怜,人家房俊也不搭理自己。

    可是带着顾烛等人进入华亭镇,那可是大事情了!

    杀掉房俊还好,他张亮就是此地的最高统帅,有的是办法瞒天过海掩饰自己的线索。可若是失败,那自己可就惨了,陛下说不得能扒了自己一层皮!

    就算撇开陛下不算,真以为房玄龄就是吃素的?

    刺杀人家的儿子,老房定然与他不死不休!

    别看房玄龄成天笑呵呵没心没肺,真要是脑火起来不管不顾,可以发动的力量绝对让世人震惊!

    公孙节赶紧伏在张亮耳边低声说道:“大帅,以末将看来,顾烛那帮人得手的把握,最低有八成!”

    “放你娘的屁!”张亮瞪眼骂道:“你特么以为你是谁,还依你看来?你这是要害死我还是怎地?那房俊身边侍卫云集,整日里又最是谨慎,你还敢说有八成把握?”

    他恨不得一脚将这个假子踹死!

    简直没脑啊这人……

    公孙节忙不迭说道:“大帅请听我说,那顾烛身手高强,而且末将见他身边的一个护卫非常眼熟,差不多就是海捕文书上的那个山越宗帅乌朵海!此人一身神力可生裂虎豹,那些手下也都个个神完气足,全都是高手!而且您想啊,房俊成天谨慎小心,唯恐被人刺杀,可是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啊,啥时候他身边的禁卫是最松懈的时候呢?就是在他回到镇公署的时候!老虎在自己的窝里,还有必要谨慎小心么?”

    “乌朵海?”张亮一愣,默然深思起来。

    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很大的机会干掉房俊……



    雷鸣电闪,大雨滂沱。

    上天仿佛被捅了个窟窿,大雨倾盆而下,天地之间一片茫茫,相隔数丈便看不清人的面庞。

    一队兵卒身穿斗笠,在暴雨中疾行,穿越了仓库区域,直抵镇公署。

    漫天雨幕当中,华亭镇的巡逻兵卒并未松懈,很快便发现了这支来路不明的队伍。

    “站住!干什么的?”

    五人为伍,一伍兵卒拦在路中,伍长大声呵斥,手里的横刀出鞘了一半,哨子也叼在嘴里,只待面前这群人说不明来路,便会吹哨示警。

    公孙节上前一步,客客气气的抱拳道:“在下乃是副总管麾下禁卫,奉副总管之命,有一封书信送到镇公署内,还请诸位弟兄行个方便。”

    那伍长凑近了一些,待公孙节将头上斗笠向上推了推,看清了面容,心里的戒备便放松了。的确是张亮的部属,昨天见过的,况且现如今大总管以及诸位将军校尉都不在镇内,也没什么好防范的。之所以冒着大雨依然坚持巡逻,不过是凭持着心中一份责任而已。

    再者说,既然是张亮的部属,那也毋须担心。

    无论这么说,张亮都是朝廷官员,堂堂当朝国公,总不会干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吧?

    那伍长点点头:“原来是公孙校尉,昨日曾见过你。不过眼下大总管不在镇中,依某看来,公孙校尉还是先行返回,待大总管回来之后再求见,如何?”

    公孙节为难道:“实不相瞒,吾家大帅已经决定返回长安,只是临走之前,尚有一些话语要交待大总管一番。某亦知道大总管眼下已经出海,是以只是将书信亲手送到镇公署即可,还请几位兄弟行个方便。”

    这个要求无法拒绝。

    好歹人家张亮也是朝廷敕封的副总管,被自家大总管挤兑得待不下去,临走之时送封书信表达一下愤懑的心情,或许还有几句骂娘的话语,也是情理之中……

    那伍长便将横刀入鞘,嘴里的哨子也放下来,笑道:“即使如此,小的就跟公孙校尉走一遭吧。”

    去镇公署可以,但是必须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否则谁知道这帮恨大总管入骨的家伙会不会玩什么花招?

    公孙节很是心底坦荡,笑道:“如此甚好,在下昨日走了一趟,却是不记得路,就劳烦兄弟给带路了。”

    那伍长道:“应该的,诸位请随我来。”

    言罢,转过身向着镇公署方向走去。

    公孙节回头看了人群里的顾烛一眼,后者会意,略一点头,快走几步,跟在了那伍长身后。乌朵海也带着人补着痕迹的稍稍加快脚步,分别接近其余的四名兵卒。

    一行人在暴雨之中徐徐前行,脚步落在水泥铺就的平整街道上,溅起一蓬水珠。

    一道闪电宛如龟裂的纹路一般出现在黑黝黝的天空,照亮了整个华亭镇,然后瞬间熄灭,天地再次昏暗。

    轰隆隆的雷声随之而来。

    在雷声炸响的那一刻,顾烛抽出腰间的横刀,快速上前一步,左手从后方探出捂住身前这位伍长的嘴巴,右手的横刀猛地掼进他的后背。

    那伍长浑身一震,想要叫喊,嘴巴却被捂住,想要挣扎,却随着掼进后心的刀子猛地抽出,一身力气随之泄去。一股鲜血激射而出,转瞬便被瓢泼的大雨冲淡,那伍长委顿在地。

    其余几名兵卒的下场类似,只是一瞬间便被从身后发起的攻击刺杀,连一点声息都没发出来。

    路边有一个只有顶棚的仓库,仓库里是一堆堆鼓鼓的麻袋。

    将五名兵卒的尸体拖到仓库里,用麻袋盖住。暴雨倾盆,一时半刻是不会停歇的,即便雨停了,可不可能立刻开工,这几具尸体不虞被人发现。

    街上的血水很快被大雨冲到隐藏在街边的排水沟渠里,街面上的血迹也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连凶杀现场都不用收拾,所有的痕迹都被雨水冲去。

    一行人并未说话,只是相互点点头,继续冒着大雨向着镇公署方向行去。

    镇公署所在,是整个华亭镇最宽敞的一条大街,两侧都是高高的房屋。这里不是仓库,而是一些商贾们买下留作交易的时候暂时歇脚的地方,也会作为商铺摆上一些货品,当然也会有伙计常驻于此。

    顾烛边走边打量着两侧的地势,到了镇公署门口,却发现一个卫兵也没有。

    顾烛心道真是天助我也,向着公孙节一拱手,也不言语,领着手下直扑镇公署对门的一间商铺。商铺内只是发出几声轻微的响声,便安静下来。

    公孙节抬眼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暴雨如注,掩藏了人世间罪恶的声音。

    他心里有些慌乱,不愿多做停留,径直敲响了镇公署的大门。

    两个门子在门缝后露出头来,疑惑的看着公孙节。

    公孙节将早已备好的张亮的书信交给门子,说了两句话,便带着自己的属下告辞离去。

    暴雨依旧肆虐,整个华亭镇都像是沉睡了一般……

    *****

    海面之上,翻滚的浪峰像是一锅煮沸了的水,大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风急浪涌,暴雨倾盆,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迷茫。

    房俊皱眉看着窗外的大雨,心里有些郁闷。

    雨太大,震天雷就等于报废了……

    手榴弹的延时引信是怎么做的呢?

    房俊挠了挠眉毛,实在是想不起来。

    没有触发式引信,开花弹就做不出来;没有开花弹,火炮的威力将大打折扣……

    对于自己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物理知识,房俊大感懊恼。

    “大总管,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登陆。”

    苏定方从舱外走进,脸色严峻。

    房俊有些迟疑:“雨太大,震天雷被雨一淋就没用了。没有震天雷,这次行动就有风险了。不如先放他们多活几天,咱们从长计议?”

    苏定方信心十足:“用不着!就算没有震天雷,咱们的水师照样是一等一的精锐!雨下得大,的确给我们的行动造成了极大的不便,但是有弊亦有利,他们的戒备也必定会大大的放松。我们出其不意发动强攻,那些奴仆杂役和豢养的私兵,不过土鸡瓦狗尔!”

    开什么玩笑,没有震天雷,咱们水师就不能打仗了?

    这位大总管明显是对他苏定方的能力信心不足啊,真以为每日里操练是逗孩子玩儿呢?

    苏定方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向房俊展示自己带兵的能力,自然不同意房俊的稳妥策略。诚然,这次行动并不是非得现在执行不可,等到天晴之时用震天雷开路,自然胜券在握,万无一失。

    可是行军打仗,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就算军神在世亦不可能谋算无误。在意外的情况下,面对不利的局面,照样能够战而胜之,这才是一支强军应该具有的素质。

    总是依靠强大的火器装备,将会使得军队敢打硬仗、能打硬仗的素质下降,绝非智者所为。

    房俊不懂什么军法,但是他还是信任苏定方的,见到苏定方如此坚持,便点头说道:“那行,全部依你,此战务必一战而胜,付出多少代价也在所不惜!”

    若是行动失误,不能将目标一网打尽,所产生的后果必是非常严重,房俊不愿面对那种焦头烂额的局面。

    “诺!”

    苏定方大声应道,他自然知道其中关系重大。

    敬了个军礼,苏定方走出船舱。

    房俊再次望向窗外,迷茫的大海上,无数战船气势汹汹的扑向海岸……



    海浪翻涌,雨骤风狂。

    天色阴沉,乌云汇聚,瓢泼的大雨倾洒而下,大风卷着海浪不停的涌上海滩,混浊的海水拍打着沙滩,泛起一层一层泡沫。

    武原城濒临海湾,地势平坦,海滨广斥,盐田相望。

    江东士族多以围海煮盐以兴家。盐业暴利,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但凡能从这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崛起的过程中无所不用其极。

    那白花花的盐晶下,说穿了都是累累白骨……

    顾氏本乃江东豪族,只是天下分合、人间兴落,原本的簪缨世族,也渐渐泯然于岁月的长河之中。直到隋朝一统天下,顾氏才借由海盐之利与海贸之便,聚集了大量财富,缓缓兴起,依稀间依然可见往日的荣光。

    隋朝覆灭,大唐兴起,中原混战,江东一隅却是风平浪静,无论农业、盐业亦或是海贸,尽皆繁盛一时。由此,顾氏更加烜赫一时,到如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豪霸武原,临海而望,视野所及皆为顾氏盐田!

    狂风暴雨之中,沿海的芦苇荡仿佛海浪一般随风起伏摇曳。

    水师战船冲上海岸,在半腰处的水深抛锚,一队队兵卒自船上跃入水中,顶着倾盆大雨,趟着齐腰的海水向岸上冲去。放眼望去,这处海湾里尽是水师的战船,海浪翻卷起伏之间,密密麻麻的兵卒似在随波浮沉……

    苏定方换了一艘座船,指挥兵卒直接将座船冲上沙滩之后搁浅。原来的座船已经被房俊乘坐先行返回华亭镇,此次在火礁岛上的缴获极多,虽然尚未清点,但是料想比之上次剿灭盖大海之时至少多了数倍。

    如此巨大数量的财货,必须第一时间运回去,以免节外生枝。而房俊自认为论起行兵布阵,自己跟苏定方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索性先行返回,将此地的指挥权完全交给苏定方,由他主持大局。

    兵卒登上沙滩,并没有第一时间行动,而是快速按照各自的旅队集结。

    苏定方将刘仁轨、刘仁愿、薛仁贵等等将领召集起来,各自分派任务。详细的步骤其实在出发的时候已经布置完毕,此时无非是再次强调一遍相互之间的呼应协作。行军打仗,再是反复的提醒也不为过,否则往往会因为一个不经意间的错误,便导致无法收拾的结局。

    “各自的任务,可都清楚?”

    “放心吧,都清清楚楚的记着呢。”

    “本将没有其余要求,只有一点必须注意,坞堡内的所有人都必须控制住。抵抗者、逃遁者,可以视情况就地格杀,但绝对不允许跑掉一个人!”

    “诺!”

    众将轰然应诺。

    苏定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手一挥:“行动吧!”

    将领们纷纷跑回各自的旅队,最后检查一遍兵器弓弩,借着大雨大风,一队队的钻进茂密的芦苇荡,径直向着远处一座矗立的坞堡挺进。

    薛仁贵一战成名,以勇力冠绝水师,因此这次得了先锋的差事,内心无比激动。

    他冲在最前,身后紧跟着这一旅的兵卒,踩着芦苇荡里泥泞的小路疾驰狂奔。这小路大抵是为了收割芦苇方便而特意修筑的,虽然满是泥泞,但尚可疾行。

    越过一片高出平地少许的土岗,苇塘深处便出现连片的苇毡窝棚,哪怕是狂风骤雨都无法遮盖臭气熏天。

    薛仁贵吓了一跳,急忙止住脚步,想身后挥手,令本旅的兵卒注意行藏。

    从华亭镇出发的时候,便制定了在剿灭海盗之后顺带着的这次行动。为了防止意外,大总管的“参谋部”甚至详细的画出了武原镇的地图,小到一条小径、一口水井都有明确的标注。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窝棚?瞧瞧这连绵错乱的架势,怕不得有几百个!若是这里藏了人,恐怕得有数千人!

    薛仁贵有些心慌,难道这是顾家隐藏起来的死士战兵?数千死士战兵,特么是要造反么?

    突然,一间窝棚里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衣衫褴褛,大抵是想要方便,可是刚刚出了窝棚,便惊愕的看到土岗旁上那密密麻麻全副甲胄的兵卒……他尖叫一声,大吼道:“有官兵,有官兵!”

    声音不小,但是雨骤风狂,传到薛仁贵耳朵里已经飘忽不清。

    即便如此,薛仁贵也暗骂一声,大手一挥:“冲下去!”

    无论这里隐藏着什么人,都必须第一时间歼灭,否则一旦有人走脱前往顾氏坞堡报信,这次精心策划的行动就不得不无疾而终。

    兵卒们各自擎出横刀,随着薛仁贵冲下土岗。

    漏风漏雨的窝棚里隐有人头攒动,没等薛仁贵冲到近前,便陆陆续续有无数人从窝棚里走出。

    这些人个个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状似厉鬼!破败的衣衫不成样子,仅仅你那个遮掩住身体的重要部位。

    大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这些人却毫不在意,眼神空洞冷漠没有一丝涟漪,只是静静的看着薛仁贵这些不速之客,没有什么反应。

    薛仁贵愣住了。

    这些人,是被顾家囚禁起来看法芦苇的奴隶吧?

    那最先发现官兵的人此刻正大吵大叫。

    “快冲上去,杀了他们!你们这群豚犬蚁民,家主供你们吃食,现在正是要你们报效忠心的时候!一个个傻愣着干什么?冲啊,杀啊,吧这些官兵都宰了!”

    这人一边大叫大吼,一边拳打脚踢着周遭的奴隶劳工。这其中许多人或老或残,在这人一通踢打下,也不反抗,只是困难的转动身躯,毫无生气的趴伏在湿冷的苇塘里,任凭拳脚和暴雨落在身上,一动不动。

    那人还在叫嚣,想要驱使这些奴隶冲杀去杀死官兵。薛仁贵一把将身边兵卒手中的强弓夺过来,张弓搭箭。

    弓弦被雨水浸湿,发出一声沉闷的“蓬”声,狼牙箭穿透雨幕,狠狠的钉进那人的胸膛。

    “啊——”

    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扑倒在地。

    放下弓箭,薛仁贵握了握刀柄,不知如何是好。

    身边的兵卒也面面相觑。

    按照计划,沿途所遇到的所有人都要被当场格杀,以免消息走漏。可是眼前这些衣衫褴褛宛若厉鬼的奴隶,却让大家不知所措了。

    都是被顾家祸害的平民百姓,已经被折磨得认不认鬼不鬼,难道还要在狠下杀手么?

    这手下不去啊……

    “校尉大人,这个……杀不杀?”

    兵卒拿不定主意,只得请示薛仁贵。

    军令如山,若是不杀这些奴隶,那就是罔顾军令,杀头都有可能!可若是当真下手,有多有不忍。

    薛仁贵摇摇头,眼前这些奴隶,看着一张张浮肿惨白疤痕遍布的脸,露出的皮肤几乎都是令人欲呕的恶癣,胃部一阵蠕动,差点吐了出来。

    这些人定然是长年累月生活在苇塘中,这里夏日潮热,蚊虫叮咬,冬日阴寒,霜冻连绵,哪里是活人能待的地方?

    生活在里面的人,早已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薛仁贵眼眸一闪,心中主意打定,吩咐道:“留下二十人,将这里衣衫整齐者。精神健旺者、身体健壮者统统杀掉,余者细心看管,等大都督前来,再行请示。”

    “薛校尉,不可!”

    一个老卒吓了一跳,赶紧阻止薛仁贵:“薛校尉,某知你是心善,不忍将这些苦命之人尽数屠戮。可是军令如山,军令是只要遇见活人便立即斩杀,您这可是违抗军令啊!”

    皇家水师的待遇极好,军令也是极严。

    违抗军令的后果……想想都不寒而栗。

    薛仁贵抿着嘴唇,怜悯的看着眼前的这些奴隶,沉声道:“依令行事,不得聒噪!军纪处罚,自有本将承担,余者随我立即前进!”



    “诺!”

    薛仁贵带着大队继续在芦苇荡中穿行前进,留下二十名兵卒看守这些奴隶。顾家的监管者总是有十个八个,不可能放任这些奴隶在此不管。

    这些监管者混在人群里,被兵卒一一拖出来,当场斩杀。

    无论从衣物或者精神状态,很轻易的便能将这些人分辨出来,另外在芦苇窝棚的边缘,发现了两个搭建很是齐整的房舍,想来便是这些监管者的房子。奴隶们被折磨的形销骨立没有人形,这个时节毋须砍伐芦苇,每两天才给一点点饭食,即便不去管他们,也没有体力走出这片芦苇荡。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年青汉子正呼呼大睡,便被一拥而入的兵卒砍了脑袋。

    刚刚将这些监管者清理掉,后续的大部队便赶了上来。

    苏定方瞅着眼前这宛如地狱一般的凄惨景象,眼皮子跳了跳,咬紧了牙。就算是塞外漠北的蛮族将汉家百姓掠去,百般折磨千般压榨,也不能比之顾家所为更甚了。

    堂堂江东豪门、簪缨世族,怎地就能如此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一个瘦高的汉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任凭瓢泼大雨浇在身上,弓着腰趋行向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未及靠近便有一股辛臭气息扑面而来。

    苏定方身边的亲兵连忙以袖掩鼻,眉头微蹙,当即便喝道:“站住!老老实实的站在那边,有话就说,不许靠近!”

    那汉子吓得一哆嗦,不过十几个顾家的监管者被一一斩杀,那赤红的鲜血似乎唤醒了他体内仅余的勇气,他大着胆子,颤声说道:“官人,我们只是为顾家砍伐芦苇、煮海熬盐的奴隶,恳求你们不要杀了我们,我……我给你磕头……”

    哪怕是再卑微、再绝望,哪怕是生不如死,可求生的慾望却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在面临有可能来到的死亡面前,这些豚犬爬虫一般卑微的奴隶,依然要寻求活下去的希望。

    没错,再傻的人的也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苏定方似乎闻不到那熏人欲呕的恶臭,也似乎看不见那一张张脸上斑驳化脓的恶癣,他上前两步,环视众人,沉声说道:“某乃是皇家水师都督苏烈苏定方,此次围剿贼寇路径此地,方才知晓尔等所受之苦楚磨难。尔等毋须担忧,稍后自有兵卒备好船只,搭载尔等前往华亭镇治疗伤患、调理身体。尔等放心,只要还有一把子力气,就能在华亭镇吃的上饭,就能活下去!”

    言罢,对着身边的亲兵交代几句,便转身疾走,直扑顾氏坞堡。

    在他身后,则是一阵狼哭鬼嚎一般的叫喊,夹杂着感恩戴德的哭声……

    江东顾氏,灭绝人性如畜生矣!

    若说现钱对于房俊欲将顾氏铲除的想法尚有一些抵触,只是因为军令不可违逆这才率军经由此地突袭顾氏坞堡,那么现在,苏定方比房俊还要讲股市恨之入骨。

    这等禽兽之家,怎能存活与世间?

    大军浩浩荡荡,在芦苇荡中疾奔。

    *****

    江南的梅雨时节,只要一下雨,通常都会持续两三日,这已经是一种规律,所以当大雨落下来的时候,所有靠着双手吃饭的人们都怨声载道。

    渔民们对天怒骂,狂风大雨的天气,码头是不让渔民出海的,对于生活本就拮据的渔民们来说,少打一天渔,他们的生活就少了一丝保障。

    农民也不停的祈求老天快快放晴,若是一场大雨连续多日,田地里的庄稼可就算是毁了,一年的收成没了,一家人都得饿死。

    至于华亭镇的劳工们,更是牢骚不停。干活才有工分,有工分才有饭吃,这大雨哗哗下个不停,人憋屈得都快发霉,几时才能上工?

    卯时初刻。

    往日的这个时候,天边已经放出了鱼肚白,勤劳的人们已经吃过早饭开始了一天的活计。可是此刻大雨倾盆,乌云黑乎乎的遮盖着天空,居然宛如黑夜。

    瓢泼大雨依旧倾泻,整个华亭镇都沐浴在大雨之中,镇上成千上万的劳工也都唉声叹气的窝在屋子里,期盼着大雨快快过去,天空快快放晴。

    镇公署对面的商铺里,两条人影静静的立在窗前,一动不动。乌朵海闭着眼睛,伟岸健硕的身躯就像一块冰冷的岩石,动也不动,即使电闪雷鸣,他的眉头甚至也没有动一下。

    而顾家三少爷顾烛却悠闲得多,虽然跟乌朵海一样一动不动,眼神却微微下落,盯着窗缝间被风裹挟着飘进来的雨水滴落在窗台上,然后飞溅而起,溅湿了他的衣角。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几个伙计打扮的人被随意的堆放在一处墙角,鲜血染红了地面变成深褐色,早已死去多时。

    十几个鸠占鹊巢的高手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柜台上,养精蓄锐。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窗前的两人却像两具雕塑一般,任他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凝神留意着外间掩藏在雨幕下的一切异动。

    顾烛心里很是得意。

    本来一次失败的行动,却峰回路转,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运气。谁能想到那张亮居然也有心要置房俊于死地呢?自己现在守在镇公署的正门,只要房俊回来,在他露头的那一刻,就是一击必杀的结局!

    最妙的是,只要自己小心一点,能够杀掉房俊之后能够掩饰行藏,任谁也想不到是他顾烛动的手!

    咱白天的时候偷偷潜进来过,已经被赶走了啊!这可是成千上万都看到的,那时候咱被追赶得惶惶如丧家之犬来着,怎么可能一转眼就刺杀了房俊?

    至于会不会将张亮出卖,这不在顾烛考虑范围之内。

    若是张亮当真仗义出手救援于他,那他顾烛自然念着这份恩情,就是死,也不会出卖张亮。可问题是张亮救援自己根本就没存着好心思,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犯得着记着他的恩情?

    那可就太傻了……

    倏地,在凄厉的风雨声中,两人隐隐听到了一阵夹杂在风雨声中的马蹄声,一直紧闭双眼的乌朵海终于睁开眼睛,喃喃道:“终于来了!”

    身旁的顾烛紧了紧手中的刀,回头沉声喝道:“做好准备!”

    屋内其余十几人顿时一跃而起,各自将兵刃抄在手中,围拢在窗户旁边。

    很快,在昏暗的雨幕之中,在狂风暴雨之间,一辆马车正飞快地向这边赶来,街道上雨水横流,并没有阻挡住骏马飞快的速度,而在马车左右,各有几骑护卫,马上骑士头戴斗笠,身着蓑衣,腰间挎着横刀。

    暴雨如注,那辆马车在风雨之中一路疾驰,径自来到镇公署大门外方才站定。几个骑士纷纷下马,有人想要遮起雨伞,但是雨伞刚刚打开,便被一阵大风吹得伞骨折断,不能再用。

    一个劲装青年跳下马车,浑然不顾漫天风雨,说了一声:“不用打伞了,这么大的雨,大家伙都赶紧进去歇一歇,待会儿让厨子整治一个火锅,一起喝一杯。”

    言罢,抬脚往镇公署的大门走去。

    商铺内的顾烛看了乌朵海一眼,两人无言,却心意相通,不分先后的将身边的劲弩拿起,从窗户纸上戳开的孔洞瞄准外面那个敦实健壮的身影,猛然扣动机括。

    “咻咻”两声轻响被遮掩在狂风暴雨之中,两支弩箭就像流星一样穿透漫天雨幕,隐秘而快速地射向了刚刚从车厢里跳下来的那名劲装青年。

    三五丈的距离,转瞬即逝。

    “有刺客!”



    房俊押送着缴获的财货返回华亭镇。

    他不认为自己参与攻打顾氏庄园的行动有什么用处,无论是苏定方、刘仁轨、刘仁愿、席君买、薛仁贵等等都是天生的名将,论起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本事,自己拍马难及。

    外行不能指导内行,领导的权威不是依靠干涉属下发挥能力而体现的。最高明的领导不需要什么都懂,只要能够做到“人尽其才”,将合适的人安排在何时的岗位上,尽可能的给予最大的支持,那就足够了。

    穿越者有金手指,但是不可能什么都懂。

    在苏定方等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军事素养?

    呵呵……

    他也用不着去冲锋陷阵,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那个虾兵蟹将抽冷子射出一支冷箭要了命,那得有多悲催?房俊并不是有多么怕死,但是他认为这样死掉太没有价值。

    他的价值,不应该在冲锋陷阵的沙场之上,如同西域两次被突厥狼骑突袭的那种情况,以后应当尽量避免。

    连续两天飘在船上,又是赶上狂风骤雨,窝在船舱里那种晕头转向的滋味绝对不好受。船只靠了岸,房俊监督兵卒将所有的缴获都搬运进了码头的几座仓库里,已然天将破晓。

    雨一直下,房俊觉得自己愈发困顿,赶紧带了亲兵侍卫乘坐马车返回镇公署后院的宅子,打算好好的跑了热水澡,美美的睡一觉。

    就在他下了马车身心放松打算加快脚步进入镇公署的那一刻,凶险万分的刺杀陡然降临!

    那两支穿越雨幕的索命弩箭,就像是陡然从地狱来到人间的幽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箭簇击碎了雨滴,一支直奔咽喉,一支射向胸腹。

    几名戴着斗笠的侍卫显然不是平庸之辈,精神极度敏锐的发现了雨中射来的弩箭。他们临危不乱,先是出声示警,紧接着腰间的横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拔出,一片雪亮的道光亮起,身躯也一起跃起。几个人分工合作,有人去劈斩空中的弩箭,有人则第一时间用身躯挡在那劲装青年身前,有人冲向了弩箭射来的那间商铺。

    就在亲兵侍卫发动的一瞬间,顾烛和乌朵海就像是两头猛然从草丛里跃出想要猎食的猎豹,漫天窗户破碎的渣屑之中,两人纵跃而出,一左一右,扑向了两名杀过来的侍卫。

    在他们身后,十几名高手也都擎刀在手,一言不发的冲杀而至。

    汹涌的杀气弥漫在长街之上,漫天风雨都被这股浓烈的杀气冲击得愈发飘摇紊乱!

    两名侍卫扑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却似乎没有料到刺客反而主动杀出来,猝不及防之下,眼前刀光闪现,一人惨嘶着被乌朵海一刀劈中面门跌落在地,溅起一蓬雨水。乌朵海身形毫不停留,腾空而起,横刀雪亮,就像雨夜的猎鹰扑向了如同猎鹰眼中猎物的房俊!

    而另一名侍卫想要拦截乌朵海,却被顾烛一刀劈来不得不举刀格挡。一声沉闷的金铁交鸣之声,那侍卫只觉得一股不可低于的强大力量震得手臂酸麻,惊慌失措之间,已经被从顾烛身后涌出来的高手们一刀隔断了喉管。

    滚热的鲜血喷溅,未等落到地上,便被瓢泼的大雨稀释,变成一蓬浅淡的血水。

    尸体重重的倒在地上。

    弩箭的速度飞快,抽刀想要拦截弩箭的侍卫一刀劈空,转瞬之间,那两支弩箭便钉进舍身挡在房俊身前的侍卫身上。

    “蓬”

    弩箭上煨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中箭的侍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哼,便跌落在地,当击毙命。

    剩余的几名侍卫目眦欲裂,大吼道:“侯爷快走!”

    挥舞横刀舍命冲上去拦截已经猎豹一般冲来的乌朵海,为房俊争取哪怕一丝丝逃命的机会。

    乌朵海狂冲而至,一刀劈向左手边的一个侍卫,接着身形一矮,脚下一个错步滑开两尺,左手成爪,猿臂猛地探出,一爪抓住一名侍卫的脖子,只微微用力,咯吱一声响,侍卫脖子上的颈骨顿时碎裂,脑袋软软地耷拉下来。

    乌朵海魁梧的身形在风雨之中傲然而立,举手投足之间便连杀数人,凶残暴戾,宛如魔神降世!

    房俊从未遇到过如此凶险的局面!

    哪怕面对惊天动地发动骑兵突袭的突厥狼骑,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排布置、缓解惊惧。可是眼下的一切都在陡然之间发生,等到他回过神来,身边的侍卫已经死亡殆尽!

    房俊眼珠子都红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抽出腰间的横刀,想要冲上去与侍卫并肩作战!这些侍卫都是他从关中家中带出来的部曲家将,各个忠心耿耿,平素房俊待之皆如手足一般亲厚,从未曾摆过一丝半点的主仆之分!

    可是现在却为了保护自己,一个个惨遭横死,房俊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他怕死,但是他也有血性!

    怕死不可耻,若是丢弃战友手足,那才可耻!

    孰料他刚刚抽出横刀,最后的两名侍卫狂叫道:“侯爷,快走!”一边叫,一边纵身扑向冲在最前的乌朵海,哪怕面对这个身手高强的刺客只有死路一条,也要用自己的命,换来哪怕一点点的时间,让房俊能够逃进镇公署的大门!

    镇公署内已然发现了门口处的刺杀,门内人声吵杂脚步阵阵,只要片刻功夫,就能冲出来护住房俊!

    可房俊哪里听得进去?

    他一脸狰狞,箭步冲出!

    乌朵海还真就怕房俊跑进身后镇公署的大门内,门内的声响越来越大,显然有多人在赶来,若是护住房俊,此次刺杀估计就要失败了。

    他心里发狠,手里的横刀猛地捅进身前侍卫的胸膛,浑然不顾另一个侍卫照着他的脖子劈来的横刀!他一双仇恨的眼睛越过面前侍卫的肩膀,见到房俊非但没有逃走,反而加速向自己冲来,顿时心中狂喜。

    这个蠢货,难道还要上演一出与自己的侍卫并肩作战、不离不弃的戏码?倒是个重情义的,只可惜你与我仇深似海,今日不将你的首级割下来,誓不罢休!

    在他身后,顾烛快步冲来,轻易的格挡住砍向乌朵海脖颈的一刀。

    乌朵海脸上泛起狞笑,想要将横刀从面前的侍卫胸腹之间抽出来,然后斩杀房俊!

    可他抽了一下刀子,没抽动……

    面前这名侍卫拼着最后的力气,猛地向前一窜,锋锐的横刀尽数刺入自己的体内,他则张开双臂,趁着乌朵海被他的刚烈震惊的刹那,一把抱住乌朵海的脖子,张口咬向他的耳朵。

    乌朵海是真的被这个侍卫惊到了。

    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狠,那才是真的狠!

    这个侍卫宁愿被横刀透体而过,也要纠缠住自己!

    乌朵海稍微恍惚一下,就被猝不及防的搂住了脖子,然后耳朵先是一热,继而一阵剧痛,居然被这个侍卫给咬住了!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横刀从侍卫的后背透体而出,乌朵海不可能将刀子抽出来,他忍着耳朵的剧痛想要将侍卫推开,蓦然之间,两眼猛地睁大。

    房俊已经咬牙切齿的冲来,手里的横刀向前猛地刺出,正好从侍卫的肋下穿过,狠狠的掼进乌朵海的下腹。刀尖由下至上入体,房俊又狠狠的绞了一下……

    乌朵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猛然发力,将紧紧搂住他的侍卫推开,抬起一脚狠狠揣在尚未来得及抽刀的房俊小腹。房俊痛哼一声,身体倒飞出去,跌落在积满雨水的地面上,溅起一蓬雨水。

    顾烛由后面冲上来,也不管乌朵海的死活,向着挣扎爬起的房俊一刀砍去!



    阴沉的天色一片昏暗,远处那矗立的坞堡在雨幕之中隐隐显出雄壮的身形,仿若来自幽冥地狱的魔鬼府邸。

    “刘仁轨、刘仁愿,正面强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薛仁贵泅渡坞堡后方的护城河,用抓钩攀上城墙,进入坞堡之后快速赶到正门,里应外合。其余人等随我压阵,都听明白了?”

    “诺!”

    “立刻行动!”

    苏定方站在风雨之中傲然挺立,大手一挥,身后无数的兵卒沉默着发起冲锋,只余下阵阵脚步声在漫天大雨之中震荡心神。虽然不是真正的沙场对阵,但是谁也不知道顾氏坞堡之中隐藏了怎样的实力,有多少豢养的死士战兵。

    这是苏定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指挥一场战斗,由战术的谋划、策略的制定、直至现在临战的指挥,全都由他一个人掌控。一种兴奋的战栗从心底升起,即便冰冷的雨水早已将全身的甲胄浇透,也无法熄灭这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激动。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啊……

    我苏定方,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男人!

    只有在这种掌控了万千兵卒生死胜败的战斗之中,才能寻找到人生的真谛!

    对手只是个人素质优秀却全无军纪约束的散兵游勇一般的死士战兵?

    苏定方才不管!

    在他的眼中,只有自己人和敌人的区别。无论敌人多么弱小,都必须用雷霆手段彻底歼灭!

    正如大总管所言的那句话:“对待袍泽要象春天般的温暧,对待对手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黑黝黝的天色,水师兵卒直到抵近了坞堡前方十几丈的地方,才被坞堡内的人发现。拴着绳索的抓钩高高的抛上两三丈高的堡墙,却没有几个兵卒拼死向上攀爬,而是到了堡墙下,所有的步卒一矮身,由身后跟进的刀盾兵举起盾牌护住全身。

    堡墙之上便落下了一阵急促的箭雨。

    木质的盾牌被羽箭射中,发出“夺夺夺”的一阵闷响,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秋日里摇曳着白羽的芦苇荡……

    正门的攻击本就是为了牵制坞堡内的注意力,没必要为了演戏而枉送兵卒的性命。真正的杀招,在于薛仁贵率领的那一旅声东击西,当薛仁贵杀入坞堡之内,正门的兵卒才会发力猛攻,彼此策应。

    *****

    乌朵海心头充满了绝望的愤怒!

    侍卫拼死为房俊争取到了一丝机会,而房俊也没有辜负侍卫的舍命相搏,狠狠的一刀掼进乌朵海的下腹。最可恨的是这一刀入体之后,还翻动手腕,狠狠的绞了一下……

    乌朵海捂着长长的刀口,滚热的鲜血依然不可遏止的喷涌出来。腹内的剧痛使得他咬紧牙关瞪圆眼珠,那一绞定然绞碎了脏器,即便是刚硬的乌朵海也承受不住这种剧痛。这样的伤势,乌朵海知道自己今日怕是无法生离此地了。

    他愤怒的瞪着摇摇晃晃站起的房俊,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向他乌朵海堂堂山越人的宗帅,天生神力豪勇过人,本想着带领族人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却鬼使神差的被这个房俊搅合了,梦想破灭,族人尸体如山血流成河,这份仇恨倾尽长江之水亦不可洗清!

    谁又能料得到,正是这个自己的手下败将,居然能利用侍卫拼死创造的机会,给了自己这狠狠的一刀?

    乌朵海死死捂着伤口,满腔悲愤,见到被他一脚踹飞的房俊摇晃着站起,顿时凶性大发,猛地抓起身前这个侍卫的尸体,拼尽全力抡了出去。

    侍卫的尸体就像是破麻袋一样横空飞出,猛地砸在房俊的身上。而就在这个时候,顾烛的一刀也破空而至。房俊刚刚挣扎着站起,想要继续拼命,眼前忽然一黑,感觉自己好似被奔跑的野牛撞上了一般,再次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碎了镇公署的大门,直接扑进大门里赶着出来救援的人群中,顿时惊呼哀嚎一片,滚地葫芦一般倒了一片。

    顾烛的横刀堪堪已经劈到了房俊的脖子上,突然眼前一花,房俊已经倒飞着摔进了大门内。顾烛差点气死,正是乌朵海奋力扔出侍卫尸体的这一撞,鬼使神差的来了一个“神助攻”,居然将房俊从自己的刀口给撞飞了……

    还特么能再扯一点么?

    顾烛气得咬牙,两眼血红,此时他的眼里只有房俊,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只知道,若是房俊活着,迟早要拿他顾家开刀。为了保住陆家,房俊就必须死!

    他一刀劈空,也不管镇公署的门里冲出来的兵卒,咬着牙三两步冲向房俊,再次挥刀劈砍。

    房俊被撞得七晕八素,尚未回过神来,公署内的兵卒便冲到身边,一边抵挡住顾烛和紧随而来的刺客们的攻击,一边拽着房俊向后飞退!

    乌朵海拼尽全力的将侍卫尸体掷出,眼前一阵发黑,腹腔内剧痛加倍,再次用手捂着伤口,感觉到除了滚热的鲜血之外,似乎有一些黏糊糊的碎肉随着鲜血涌出,大抵是被房俊那一刀绞碎的脏器……

    自知今日无法幸免,乌朵海狂性大发,脱下上衣在胸腹之间紧紧的扎住伤口,拎着横刀,奋起余力向着镇公署的大门内杀进去!

    镇公署内本来就不是兵营驻地,负责警卫的兵卒只有二三十人。毕竟谁能想到居然有刺客丧心病狂的敢到镇公署来行刺?面对顾烛和乌朵海这样的高手拼死冲杀,只能且战且退,一路掩护着浑身筋骨欲裂的房俊退到镇公署院内。

    两方都抱着必死之心,只是一方拼死也要斩杀房俊,另一方则拼死也要护住房俊性命,就在狭小的院内展开一场惨烈的搏杀!

    华亭镇的兵卒当真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的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刺客的横刀!怎奈顾烛和乌朵海的身手太过高强,尤其是后者,抱定了必死之心,根本不顾劈砍到自己身上的刀剑,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身上各处刀伤已有七八处,胸腹见的伤口更是血流如注,可他眉毛都不皱一下,浑身浴血状若魔神,手中的横刀每一下劈砍捅刺都能收割一条性命,就踩着脚下暴雨也来不及冲刷的鲜血,一步一步的逼近房俊!

    镇公署院内遍地尸体,鲜血成河!

    房俊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神智终于清醒一些,只是面前的惨状令他目眦欲裂!

    好一个乌朵海!

    好一个顾烛!

    居然敢杀到自己的老巢里来!

    他想要抓起地上掉落的一柄横刀,站起身来拼杀,可是指尖刚刚碰触到刀柄,身子却被身后的两个兵卒拖拽着一路向后……

    “娘咧!放开老子!”房俊大怒,想要站起来,却双腿无力,只能大骂。

    “不行啊大总管,恕难从命!”两个兵卒哭叫着不放手,一直将房俊拖拽着后退。不是他们怕死,他们也想冲上去跟自己的袍泽并肩血战,可是大总管的性命是第一位的,他们只能眼看着袍泽在自己的面前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斩杀,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拖着大总管一直后退,一直坚持到援兵前来。

    镇公署里厮杀如此惨烈,一墙之隔的巡逻兵营之内的兵卒定然马上就会赶来!

    乌朵海杀红了眼,一只手掐住一名兵卒的脖子,手里的横刀一刀一刀的捅进兵卒的肚子,直到兵卒肠穿肚烂咽了气,他还在一边咒骂着一边一刀一刀的捅……

    顾烛懒得管他,他的眼里只有房俊!

    奋力劈开最后一名兵卒,顾烛喘出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血水还是雨水,大步向着房俊冲去。

    “蓬”

    一支狼牙箭穿透雨幕,宛如来自幽冥地狱的幽魂,猛地钉进顾烛的胸膛。顾烛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站住脚步,不可思议的看着深深钉进自己胸膛的这一支狼牙箭。

    “蓬蓬蓬”

    一阵密集的弓弦声连续响起。

    镇公署东边的院墙上冒出一排排的弓手,一阵箭雨倾泻,顾烛瞬间变成了一只刺猬。

    一根根白色的翎羽在暴雨中兀自颤抖不休……



    床榻之上红被翻浪,缎褥叠翠。

    顾璁喘着气,精赤着上身躺在床榻上,汗津津的一身赘肉保养得宜,颇有几分细皮嫩肉,只是肥硕的肚腩随着急促的呼吸宛如癞蛤蟆一般不听鼓起,又细又短的两条腿耷拉在一边,很是形容丑陋。

    另一侧的床榻上,蜷缩着一个肌肤雪白的少女,正抽噎着哀哀的哭泣。恰是“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只是那一串串滑落脸颊的泪珠儿,却沾湿了鸳鸯枕……

    缎褥之上,一抹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顾璁喘着气,起先还闭着眼回味着处子的羞涩,老牛吃嫩草,最是中意于这份青涩味道,那细嫩的身子在自己冲击下惊慌哀叫不停的战栗,足以令一个老男人热血沸腾,比之任何的壮阳滋补之药剂都要来得有效。

    可是这丫头一直不停的哭,顾璁便不耐烦起来,一脚将少女踹到地上,骂道:“哭哭哭,死了亲爹还是怎么?老子看得上你,乐意享用你的身子,那是你的福气!一个低贱的奴婢,就连你的命都是老子的,要了你的身子是你的荣幸!赶紧的打水来给老子洗洗身子,若是再哭,信不信回头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少女吓得犹如受惊的鹌鹑,死死的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哭声。这位二爷看似和蔼,实则最是阴狠歹毒,家里的婢女被他祸害的不知凡几,但凡有一点不顺心意,轻则卖到窑子里,重则当场打杀。

    战战兢兢的将被扯碎的衣衫披在身上,脚步踉跄的出去打回来热水,先给顾璁泡了杯茶,然后小心翼翼的给顾璁清洗身子。

    顾璁正口渴得厉害,喝了茶水感觉通体舒泰,只是刚刚一番冲锋陷阵委实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人过中年难免元气不足,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嘴里嘟囔着:“小丫头滋味不错,明儿给你拨一个院子,指派几个丫头嬷嬷,你也算是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小凤凰……傻乎乎的还哭,你应该笑知道不知道?家里不知道多少小骚蹄子劈着退等着老子入她,老子都看不上眼……你就乖乖的侍候老子,等你养养创处,哪天把后门也给老子享用一番,死丫头就美着去吧……”

    侍女纤手微微一颤,一张小脸吓得愈发惨白。

    后门是个啥意思?

    若是放在寻常的人家,这个年纪的女孩根本懵懂无知。但是在顾氏坞堡里头,却足以令所有的侍女色变。这位禽兽一般的二爷最是喜好那等變態的手段,常常以折磨人为乐。前几日另一个叫做秋芸的侍女便被二爷弄得惨嚎了一夜,没到天亮便断了气。一群小姐妹替她洗漱一番装殓下葬,才发觉秋芸整个下身一片狼藉,前后都是血肉模糊……

    侍女咬着牙,浑身颤抖,轻手轻脚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若是不慎弄痛了这个禽兽,说不得一顿棒子就给她打死了……

    幸好,精疲力尽的顾璁嘴里嘟嘟囔囔一会儿,慢慢的睡着了。

    侍女松了口气,收拾了水盆的帕子,忍着下身的剧痛,轻轻的退出房间。

    外边大雨滂沱,侍女扶着廊柱,一手捂着疼痛难忍的小腹,想到清白之身就这么被禽兽夺了去,不仅一阵悲从中来。残破之身,日后哪里还有清白人家会娶她?

    难道一辈子就这样成为二爷的玩物?

    等哪天玩腻了,要么配给家中的奴役,要么卖到窑子里,或许哪一天触了霉头,就一顿棍棒打杀了?

    想到凄惨之处,泪珠儿一串一串的滚落,哽咽无声……

    四仰八叉躺在床榻之上的顾璁睡的正美。

    甚至做了一个美梦……

    顾家八百死士揭竿而起,百战百胜席卷江南,江南士族尽皆依附于骥尾,心甘情愿以顾家马首是瞻。昔日的前隋旧臣群起而响应,天下处处烽烟四起,看似强盛的大唐分崩离析。顾家拥护杨颢登基为帝,被敕封为天下第一世家,权倾朝野,名满天下。

    只是正当顾氏阖族欢庆之时,那房俊率领麾下兵卒攻城拔寨,杀得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顾璁想要奋力抵挡,却发觉自己拿不动硕大的马槊,拉不开几石的强弓,就连想要呼唤族中死士全力抵抗都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房俊一脸狰狞挥舞着横刀向自己一刀斩下……

    “呼!”

    顾璁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濒死的惨状令他心脏砰砰跳动,一阵阵口干舌燥。脸上有些粘腻,身手一抹,脸上、脖子上、身上全都是冒出的冷汗。外头雨骤风狂,不时有风从窗缝钻进来,凉风抚体,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心底恼怒,自己睡着了,怎地无人侍候在一旁,为自己盖被子?

    他刚想呼喊侍女,房门便“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一个身影推开房门,想要迈步进来,却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滚地葫芦一般滚了进来……

    顾璁心底正自恼火,此刻愈发愤怒,只是未等他出言喝骂,那人已经狼狈的抬起头,大叫道:“二爷,敌袭!”

    “你说什么?”顾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敌袭!有敌来袭啊二爷!”

    顾璁终于反应过来,豁然起身。

    特娘的!

    难道不是做梦?

    顾璁一把拽过搭在一旁的衣衫,胡乱向着身上套去,急问道:“可只是何妨贼寇,居然如此大胆?”

    “雨太大,天又黑,看不清啊!只是那些贼人叫嚣着他们乃是朝廷官兵,让我等尽皆投降,然后从正面强攻坞堡,吾等奋力抵抗,怎奈贼人狡诈,居然派了一队人从后墙那边突袭进来,现在贼人里应外合,已经攻破了正门,杀进堡里来啦!”

    还真的不是做梦啊……

    顾璁脸色铁青,不过还算沉稳。毕竟坞堡内有隐匿的八百死士,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勇之辈,就算是朝廷的官兵来了,也有一战之力!

    而且他不认为朝廷官兵会来攻打顾氏坞堡。

    就算那房俊恨顾家屡次与其作对,也不会如此鲁莽的率军攻打吧?你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罪名就敢对顾氏下死手?

    顾氏豪富,乃是江东士族之首,又不是泥捏的,向怎样就怎样?

    再者说了,你房俊就算再是豪横,也不过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武原镇隶属于苏州,更不在房俊的封地华亭镇范围之内,他凭什么率兵来攻打?

    顾璁一边穿衣,一边脑筋急速转动。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多半应当是海盗趁着雨夜登陆,想要来顾氏坞堡劫掠一番。

    既然是海盗,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若是没有这八百死士也就罢了,或许还真就能被海盗劫掠一番,但是有着八百死士坐镇,任是海中洲的任意一股海盗,赶来顾氏坞堡撒野,都得崩掉一颗门牙!

    顾璁愈发沉稳。

    一脚将报信的家仆踹了个跟头,骂道:“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可曾召集家兵,堡内的死士可曾出战?”

    那家仆点头道:“小的前来报信之时,见到三爷率领着死士前去迎战了。”

    顾璁更加放心了。

    老三当年亦曾从军,只是因为淫辱良家妇女而被革职。身手比之顾烛还要强上几分,由他率着死士迎战,定然万无一失。不过他亦是谨慎之人,毕竟这坞堡之中出去钱财货物之外,尚有一个抵得上万金的“奇货”——

    前隋汉王世子杨颢!

    大商贾吕不韦能够凭借“奇货可居”担任一国之仲父,顾家手里的这个“奇货”可一点也不差,就算堡内的钱财货物尽数被贼人掳走,也不能让杨颢出现一丁半点的差错!

    顾璁穿好了衣衫,顺手扯过一件大氅披在身上。至于没有蓑衣雨伞,一出去就会被大雨淋透,却也是顾不得了。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到杨颢那边,保证不能有丝毫的意外才行。

    “我们走!”

    顾璁快步向门口走去,那家仆自然紧跟在后。

    门外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落在雨水聚集的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一个高大的身影陡然出现在门口。

    顾璁一愣,“三弟,何以返回此处?那些贼人已经被驱离了?”

    来人正是顾家老三。

    此刻,顾老三一身甲胄依然斑驳不堪,有几处的甲叶被长矛之类的兵刃刺穿,正有鲜血汩汩流出。一张方脸上喷溅了不少血渍,被雨水一冲,一道儿一道儿的甚是狼狈。

    顾老三瞪着眼睛,驱离?

    驱离个鬼啊!

    他嘶声叫道:“敌人自堡前冲来,与另一股敌人里应外合,其众甚多!宅院已经被团团围住,前庭现在已被冲破,官兵势众,怕是不可抵挡啦!”

    顾璁脸色一白,急忙问道:“八百死士呢?不是贼寇吗,怎地又成了官兵?”

    顾老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愤然道:“怎么可能是贼寇?堡内现在密密麻麻都是兵卒,全副甲胄的重步兵!特么简直就是刀枪不入,八百死士一个冲锋就给打没了!二哥,赶紧想辙逃跑吧,不然他们就冲进来了!”

    似乎印证他的话语一般,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一阵喧嚣。

    兵刃交击、临死前的惨嚎、相互间的咒骂……乱成一锅粥。

    顾璁一阵头晕目眩,晃了一晃差点摔倒,幸得顾老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顾璁的肩膀。顾老三急问道:“二哥,形势不妙,怎么办?”

    顾璁稳定了一下心神,知道越是紧急的时刻越是要沉住气,不能乱。

    敢对顾家如此下死手的,除了房俊也就没有旁人!不过眼下他也没心思去想房俊这个混蛋怎地就敢如此肆无忌惮,不仅敢于越界袭击顾氏坞堡,更胆大包天敢于对顾家这样的江东豪族下死手!

    保命才最重要啊……

    心念转动,顾璁疾声说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杨颢带走!哪怕你我兄弟死在这里,也得保证将杨颢送出去,送到苏州城里,交给大哥!”

    顾老三只是个莽夫,力气有一膀子,但是脑筋却不怎么灵光,一向对顾璁言听计从。此刻他早已乱了方寸,自然是顾璁怎说他就怎做。

    “二哥说得对,只要杨颢还在我们手上,我们顾家就能卷土重来!”

    “所以,现在你必须带着剩余的家兵和死士,给我挡住官兵!若是杨颢落入房俊之手,不仅你我兄弟要丧命,整个顾氏几百年的基业,就得毁于一旦!”

    杨颢是谁?

    那是前隋文皇帝杨坚的孙子,汉王杨谅的儿子,有着大隋的血脉!你顾家将这么样一个人藏在家里,意欲何为?用不着辩解,这就是谋反的大罪,可以诛灭三族的死罪!

    顾璁甚至怀疑那房俊是不是得知了杨颢在坞堡之内的消息,否则他怎就敢不管不顾的率兵强攻呢?没有罪名、没有罪证,就敢将顾家这样的江东豪族一到砍翻?

    那绝对不可能!

    顾老三一听,当即便拍着胸膛保证道:“弟弟晓得!这就率人出去挡住官兵,就算是死,也定然不让官兵进入院内半步!”

    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生于家族,死于家族。

    既然一生得益于家族的庇佑,那么当家族面临绝境的时候,自然要有为了家族而献身的准备。

    顾璁眼神复杂的看着三弟的背影,紧紧攥了攥拳头。

    他让顾老三前去抵挡官兵,固然是拖延时间好让他转移杨颢,可难保就没有让自己的兄弟用性命当绊脚石,为自己争取活命机会的想法……

    死则死矣!

    若是今日为兄能够得脱大难,异日定然将房俊的项上人头割下来,在你坟前祭奠!

    顾璁咬了咬牙,大步出门,顺着雨廊一路向右。

    谁知刚刚走出几步,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院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一队全副铠甲的兵卒蜂拥而入。

    老三居然连一时半会儿都抵挡不住?

    被人一脚踹在膝弯,受痛之下跪在地上,一柄冰冷的横刀架在脖子上,顾璁依然没回过神来。

    自己引以为豪的八百死士,想要以之揭竿而起的八百死士,就这么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就全军尽墨了?

    *****

    房俊觉得今天大抵就是今生的忌日了……

    他被乌朵海那一下子撞得不轻,虽然内脏不至于受伤,但是肋骨定然是断了不知几根的,只要稍微动一动,一股钻心的剧痛便憋得他喘不上气。

    幸好主角光环笼罩,最危机的时刻,隔壁的巡逻营终于发觉了镇公署里的异常。来不及走大门,兵卒们搭着墙头射了一轮弓箭强弩,然后翻墙跳进镇公署的院子,站稳身形,又是一轮箭雨射出。

    此时的镇公署里只有刺客是站着的,目标明显,兵卒们几乎箭无虚发,两轮弓箭射罢,刺客们几乎全都成了刺猬……

    乌朵海身形最高,看着就杀伤力最大,因此得到了重点照顾,二三十支羽箭几乎插满了他的全身,一声都没来得及吭,便倒地身亡。

    这位山越人的宗帅,心心念念想要带领族人打出一片独属于山越人的天空,却反而害得山越人崩溃离散远遁深山,他自己也壮志未酬丧命于此。

    他有错么?

    不尽然。

    或许在汉人看来,这就是个为了一己私欲谋反作乱涂炭生灵的刽子手,人人得而诛之。但是在山越人眼中,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族人的利益拼死相搏的勇士?

    “不以成败论英雄”只是一种理想,世人多遵循的,大抵还是“胜者王侯败者寇”的那一套……

    世间从无简单的对错,有的只是“胜败”。

    顾烛还有一口气,一支羽箭深深的插在他的心窝,躺在满是雨水的地上微微侧着头,失去神采的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房俊,嘴里汩汩的冒着鲜血。

    眼见也是活不成了。

    当然,房俊也不可能让他活……

    房俊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的看着顾烛一口一口的喘气却说不出话来,心头升起一股恐惧。这个顾烛不只是怎么回事,就认定了他房俊将会是顾家的生死大敌,认定了只要他房俊活着,就必然会导致顾家的末日。

    不得不说,他的直觉真的准……

    房俊挥挥手,将要上前捉拿顾烛的兵卒赶开,命他们退后,直至听不到他和顾烛之间说话,这才看着顾烛的眼睛,他说道:“是不是很后悔,没有能杀掉我?可惜你不知道的是,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挽回不了顾家的命运。这个时辰,大概水师的官兵已经杀进了你们顾家位于武原镇的坞堡之内。我知道你们顾家豢养了很多死士战兵,但是你要知道,在武装到牙齿的重步兵面前,你家的那点死士战兵就像是绵羊一样弱小……”

    顾烛眼睛眨了一下,嘴巴“呜呜”有声,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起来,却说不出一句话,动弹不得半分。

    是懊恼与没有杀掉房俊?

    还是后悔与没有早一些对房俊下手?

    房俊不管他,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凭什么就对顾家下手?你们顾家就算犯了国法,我也没有证据,那就那你们顾家没辙,对不对?呵呵,你可能不知道,我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其实就是栽赃嫁祸。没有罪证?没关系,我会给你们顾家安排罪证,比如在抄家的时候,搜出来一些龙袍玉玺之类的,别怀疑,这种事情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顺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