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德提到的这一点,说来,安格尔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一个只能被梦之能量激活的梦海螺,为何会被他激活呢?
他激活梦海螺用的能量,并非是梦系能量,而是魇幻之力。他只是随手尝试,但最后却成功激活了,当时也把他给惊到了。
安格尔当时还想询问弗洛德原因,不过涅娅在旁,不好开口罢了。
“帕特先生,你用的能量,是幻术系的力量吗?”弗洛德再次开口问道。
魇幻之力,其实就是在幻术中融入了魇境的力量,说起来也的确算是特殊的幻术。安格尔点点头:“算是吧。”
“那恕我冒昧的问一句,这种幻术力量,和我此前居住的幻境是否相同?”
安格尔继续点点头。
此前弗洛德生活在亡者教堂,他所构建的幻境,的确有魇幻之力的存在。弗洛德能以灵魂直接触碰到幻境中的造物,其实也是因为有魇幻的存在。
“我现在觉得,我的研究可能还真有成功的希望。”弗洛德眼里闪过一道光辉:“先生的幻术能激活梦海螺,这等于说已经可以架起一座桥梁。接下来,就是一个个的去解决未解的问题了。”
弗洛德脑海里已经开始遥想起,在这之中可能存在的各种问题。他的思维如脱缰的野马,进行各种天马行空的设想。
若非安格尔故意咳嗽两声,弗洛德估计自己会一直沉浸下去。
弗洛德回过神后,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下一秒便改换成狂热的视线,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安格尔:“帕特先生,我可以继续跟着你吗?继续研究梦海螺与幻境的课题,然后追寻我自己的目标。”
安格尔没有立刻答应弗洛德,而是陷入了思考。
魇幻能激活梦海螺,这是一个意外的事。但无疑,从这一点安格尔也看到了一些希望。说不定弗洛德的研究课题,还真有可能实现。
不过,如果真的让弗洛德继续研究,他必然要了解魇幻。而魇幻相关的资料,桑德斯是严令他外传的。
弗洛德见安格尔一直沉默不语,他本来狂热的心情突然变得忐忑起来,这个研究课题,未来有可预见性的超然价值,他以为安格尔应该会立刻答应。
但现在看来,似乎中间还有一些令安格尔为难的地方?
在沉默了大半天后,安格尔出声打破了沉默,不过他并没有说同意或不同意,而是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弗洛德,你可听说过罗誓。”
安格尔的话音一落,弗洛德表情倏地变得极为难看。
“帕特先生,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吗?”弗洛德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研究,未来必然会震动整个巫师界。这对先生你,是百利无一害的。”
安格尔:“有些事情,如果不成为自己人,我是不能说的。”
弗洛德沉默了。
罗誓,全称是「罗于苍蓝平原上草拟的追随者誓约」,这是一种制约性极强的契约。一旦发了罗誓,等于你的所有权,不再属于自己,身、心、灵都属于契约主。
这个契约,几乎全偏向于契约主,对于契约主唯一的制约是:没有足够的理由,不能随意杀死追随者。
然而这个制约,其实也很宽泛,顶多只是保证了追随者一时的无忧。
一般而言,罗誓都是失败者或者臣服者被迫发出的契约。
故而,当弗洛德听到安格尔提到罗誓时,脸色才会大变。
“在你构想的研究之中,有一个绕不开的关键点。而这个关键点,你如果不发罗誓,我是不能将他告诉你的。”安格尔顿了顿:“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你如何选择?”
弗洛德在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还是选择了拒绝发出罗誓。
安格尔也理解弗洛德的选择,绝大多数的超凡者,都是骄傲的,纵然弗洛德已死,但那份刻进灵魂深处中的骄傲,却未曾抹去。
不到毫无退路时,任何一个超凡者都不会心甘情愿的发出罗誓。
“虽然你选择了拒绝,但我还是需要与你定一个契约。”
安格尔的话让弗洛德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以为安格尔遭受拒绝而恼羞成怒,想要靠实力压迫他签订罗誓。
不过,安格尔并没有这么做:“放心吧,只是一个在大意志的见证下的约定。契约的要求,是你不得以任何形式将与梦海螺有关的研究课题交付给其他人,哪怕只是无意的透露也不行。”
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安格尔也是为了自保。
因为弗洛德提出的研究课题,虽然现在还是假大空的设想,但因为魇幻可以激活梦海螺,的确有一点成功的可能性。而这个研究课题,如果真的成功,那么梦海螺可以直接位列战略级的神秘之物,甚至更高。
如果被外人得知,并且看中了这个研究,拥有梦海螺的安格尔很有可能陷入危险境地。在经历了此前捷波之事,安格尔做事必须方方面面都要顾虑到,不留任何后患。
弗洛德怔愣了片刻,也反应过来安格尔的意思,最后点点头:“可以。”
签订完契约过后,安格尔并没有撤销魇境,而是继续说道:“现在无人打扰,你不介意给我介绍介绍它吧?”
安格尔拿出梦海螺晃了晃。
之前在涅娅那里,弗洛德关于梦海螺的事都只说了一半,很多东西都没有说明。既然他现在得到了梦海螺,自然想要深入的了解它。
弗洛德并没有拒绝,将自己所了解的梦海螺的事,以及一些关于“梦”的事,说了出来。
弗洛德本身就是修行梦之能量的人,外号更是被称为“读梦”。故而,他对于梦的理解,以及对梦海螺的理解,都达到了很高的高度。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弗洛德的讲述,安格尔对于梦海螺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在天际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弗洛德终于将自己所有了解的梦海螺特性,以及通过梦海螺做的一些实验,全都说了出来。
也直到这时,安格尔才撤除了魇境。
魇境消失后,透过大楼窗户一直观望的珊妮,立刻高兴的冲了出来,扑到弗洛德的怀里。
“你以后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安格尔挑眉问道。
弗洛德将珊妮放了下来,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但他的眼神却带着迷茫,一副看不清前路的模样。
对于安格尔的问题,珊妮也很在意。她一脸期待的看着弗洛德,希望他能留在这里。
好一会儿,弗洛德才叹息道:“在我没有找到下一步目标前,我应该会一直留在孤儿院吧。”
“继续留在这,你不怕涅娅找过来?飓风高塔的人,知道你灵魂在此,不会来找你?”安格尔好奇问道。
“不会,他们不会来找我的。我一介灵魂,对他们也没有什么用了。”弗洛德有些低落的道。
安格尔点点头:“好吧,希望你能过出自己想活的样子。”
安格尔说罢,转身朝着操场走去,他准备带着杜鲁离开。
弗洛德突然叫住了他:“帕特先生,昨天前往圣塞姆城前,我们签订了一个契约。我还欠你一份承诺,不知先生有什么要求吗?”
安格尔顿住脚步,对于这个承诺,他原本想说让弗洛德暂时欠着,但如今他其实还真有一个弗洛德能帮上忙的事。
“刚才听你讲的那几个梦海螺的实验,让我对梦系戏法挺有兴趣的,不如就教给我一个入梦的戏法?”
弗洛德愣了一下:“先生学习入梦,是想要继续研究梦海螺与幻境的结合吗?”
安格尔撇撇嘴:“你的这个研究课题,我很感兴趣。不过,既然你不愿意发罗誓,我就只能自己研究了。”
“我……”弗洛德眼底闪过挣扎,其实他真的很想继续研究,只是他并不想彻底失去自由。
“怎么,教我入梦戏法让你很为难吗?如果这样的话,那也无妨。”
“不,我可以教给先生。”弗洛德:“先生能把我送回亡者教堂里我的房间吗?给我一点的时间,我会把入梦的戏法记录下来,留在那儿。”
安格尔点点头,将弗洛德投入亡者教堂。
弗洛德花了半个小时,在亡者教堂里写下了二级戏法——入梦。
等确定没有问题后,安格尔走进迷雾中,将还在沉睡的杜鲁放进贡多拉里。
做完这一切,安格尔便准备将孤儿院的幻境给撤除。
“帕特先生,能保留这里的幻境吗?”弗洛德突然道。
“为什么?”
“我并不想被外人打扰,也不希望珊妮再去杀人。我就想在孤儿院,与珊妮和亚达安稳的过一段时间。这方幻境,至少能成为一个阻拦外人的屏障。”
安格尔想了想:“可以,我把幻境的第二权限交给你,你可以自由控制幻境中的一切。不过,无法更改幻境,也无法去解析幻境。”
“这就足够了,谢谢。”弗洛德笑着道了声谢:“对了,这个‘黎明杀机’的幻境,我能放其他人进来体验吗?”
“你不是不想让外人打扰吗?”
“我觉得这个幻境游戏很有意思,等我找到合适的肉身后,说不定这个幻境游戏,能成为我经济的来源。”弗洛德:“你知道的,总有一些愿意花钱喜欢寻求刺激的人。”
“与其去挣凡人的钱,不如把这里经营成天赋者的测试之地。说不定,你能赚的更多。”
打趣了一番后,安格尔也准备离开了。
在他登上贡多拉的时候,弗洛德踌躇了半晌,突然下定了决心,飞了过来:“帕特先生,如果你的研究成功了,能来找我吗?”
“嗯?”
“到时候我愿意发罗誓。”
捷波此时已经化为水元素,通过圣茵河往大海的方向游去。
在即将抵达出海口的时候,一道看不清面容水元素化身,突然出现在他的附近。
“导师。”捷波见状一愣,轻声道。
来者正是佛伦萨的水元素化身,他看向捷波,轻轻一叹:“我从斯利乌那里已经得到了这边的消息了。”
“对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捷波表情很沮丧,埋下头低声呐呐道。
“这也怪不得你,谁也想象不到,那件鸡肋的神秘之物会出现在这里。”佛伦萨并没有怪罪捷波,“你做的虽然有失误的地方,但至少你没有选择直接与他开战。只要没有彻底撕破脸,结果就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捷波:“导师的意思,我还要继续跟着安格尔吗?可是,他已经发现我在跟踪他了,并且警告我不要在跟着他。”
佛伦萨没有立刻回答捷波的疑惑,而是问道:“那件对海洋一脉有用的炼金器具,你在他面前提过没?”
“没有。刚才的情况很复杂,安格尔对我很抵触,我没好意思提这件事。”
“没提也好。”佛伦萨思索了片刻:“你还想继续跟着他吗?”
“我不想跟下去了,安格尔已经通过了斯利乌的真言术测试,他的确不知道神秘空间的事。”捷波说完后,稍微有点迟疑:“不过,那件炼金器具我还没有搞到……”
“既然你不想继续跟着安格尔,那就算了吧。”佛伦萨:“而且,发生了这种状况,在安格尔有了防备的情况,若是继续跟着又被他发现,估计关系会更恶劣。”
“如果我不跟着安格尔,那件炼金器具我们还要吗?”捷波突然问道。
“要,当然是要的。我有感觉,那件器具对我们深海之歌的提升,堪比战略级。”佛伦萨顿了顿:“只要能得到它,我们一脉的人,从根基上会慢慢超过其他同侪,到时候面对依玛干,我们的操作空间也会更大。”
“可现在我与安格尔的关系已经搞恶,如何再去得到这件物品呢?”捷波问道。
“在巫师界,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驱使,纵然是撕破脸皮的巫师,也有可能坐下来平和交易。更何况,我们与安格尔的关系也没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佛伦萨倒是浑不在意与安格尔的关系好恶。
“导师的意思是,用利诱?”
佛伦萨笑着点点头:“你师姐桑叶最近回来了,她在游历期间曾经发现了诡诈大巫师的一处废弃实验室,在里面寻找到了一件幻术系物品。”
佛伦萨都说到这个地步,捷波怎会不了解佛伦萨的意图。
“原本是打算让你与他交涉,通过情谊来换取的,但既然你这边出现了失误,就只能用这件幻术系物品作为交易筹码了。”佛伦萨慨叹一声:“也罢,反正这也是一件辅助性的幻术物品,我们一脉也没有幻术学徒,交易了也不算亏。”
“那什么时候进行交易?”
“现在这个时机,他的逆反心理或许还未消退,少年意气总是难以平息,所以交易可以不忙。至于何时……你暂时留在启示大陆,安格尔回家探亲之后,必然会回返,你安排几个人去盯梢各大陆白贝海运公司的航船,到时候发现了安格尔踪迹后,再行安排。”
听到这,捷波终于放下心来。本身他也不想去跟踪安格尔,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你这段时间的修行,可有什么问题?”在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后,佛伦萨问起了捷波最近的修行情况。
“修行的问题倒是没有,不过我在泊来镇遇见了一个趣事……”
……
贡多拉悠然的在大海之上飞行。
在进入鲸须海的航道后,杜鲁总算悠悠转醒。他的脸上还挂着“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哲学三连,不过安格尔可没有等他想明白,直接将掌舵的大权丢给了他。
在杜鲁开始掌握贡多拉的时候,安格尔则陷入了沉思。
他还在思考着弗洛德之前在他离开时说的那番话。
其实他并不懂弗洛德的意思,他如果一早就发罗誓,安格尔自然会遵守承诺让他亲自研究,但偏偏他拒绝了。等到了最后要离开时,弗洛德又期望他研究出成果后,让他加入,甚至愿意发罗誓。
这不自相矛盾么?安格尔完全不懂他的逻辑回路。
不过也罢,这个研究课题就算让弗洛德加入,他能做的也只是提供设想,一切的实践以及其中的操作、技术甚至灵感,都需要安格尔自己去领悟。
安格尔自己完全可以单独操作。
如果最后真的研究出来,他也不介意去见弗洛德。毕竟,这个观点是他提出来的。
抛开关于弗洛德的事情后,安格尔则恢复了懒散的行为,白天靠在船舷边上发呆,晚上杜鲁休息时,他就拿出入梦术学习,并且将杜鲁作为实验对象;时不时将精神力触手探向大海深处,感受方圆的能量波动,探察是否有人跟踪他。
不过,显然捷波已经学乖了,一路上安格尔并没有感知到有人在跟踪他。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懒散过去。
说起来,从他炼制出了血夜庇护之后,他基本不用担心鼠蚁地下会的人了。也就是说,他其实已经可以撤下幻化术,恢复真实的容貌。
只不过懒散邋遢的大叔人设,实在太安逸了。他就算再懒散再放肆再不羁,也一点也不违和。而一旦恢复了真实外貌,如果他继续懒散度日,不说其他,光是被桑德斯发现,估计就会狠狠揍他一顿。
桑德斯的生活是极为严谨与精致的,在桑德斯离开之前,他有一段时间住在幻魔岛,那段期间桑德斯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一旦他表现出懒惰,或者衣服有某处皱褶,他的目光都会自发的移到他身上。
正因为这段战战兢兢的日子,让安格尔离开后,幻化出的第一个人设,就是懒散的废柴大叔。
在这样慵懒的度日中,大半个月过去了。
鲸须海的航路,是抵达旧土大陆之前的最后一段路。
根据杜鲁的推算,大概就在这些天,就能抵达旧土大陆了。一想到,要与暌违已久的那片土地重逢,安格尔的心情也难免有些浮动。
大概是,近乡情怯吧。
纵然只离开了不过四年,但这四年对于从未离开过亲人独立生活的安格尔而言,他又要学习独立自主,又要踏上巫师之路,还要把五年之约放在心头,其实恍然间仿佛已经度过了很多年一般。
当他要再次回归故土与家乡时,难掩激动之色。那些尘封的记忆,以及被他刻意压抑的怀念,全都被他释放了出来。他想念乔恩导师,想念里昂兄长,想念玛娜女仆长,想念帕特庄园的一切,想念格鲁镇的所有村民。
这种想念,让安格尔心绪浮动,归心似箭。
终于,在繁花之月的中旬,安格尔看到了旧土大陆的海岸线。
四年前的冻土之月离开的,如今方才春季,距离五年之约的时限,安格尔提前了足足八个月的时间。
所谓望山跑死马,虽然海岸线已经隐隐浮现,但开过去还要一段时间。
当接近大陆架的时候,安格尔眉头突然蹙起。
他明显感觉到周围活跃的元素能量,突然变得懒惰起来,想要调动的话,需要付出更多的能量。不过除了元素出现惰性外,其他能量的表现倒是没问题,安格尔施放了一个幻境,还是比较轻松的。
他以前在旧土大陆生活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地方。但当他成为超凡者以后,才清晰的感觉到旧土大陆与其他大陆格格不入的元素能量。
也无外乎这里成为元素侧巫师的绝缘地。
安格尔在离开野蛮洞窟时,不仅接了引导者任务,也接了「边缘岛元素消失之谜」这个挂了许久,也未有人完成的任务。之所以接这个任务,主要是放弃这个任务也没有惩罚,反正他要回家,索性也一起接了。
不过,当他亲身感受了旧土大陆那毫无差异化分布的元素能量,他才觉察出这个任务的困难之处。
元素能量没有差异化分布,这意味着无法定位元素能量消失的源头。
无法定位源头,等于说想要查找到元素消失的秘密,必须地毯式的排查。虽然旧土大陆的大小看似不大,但如果要一点点的排查,也会花很多年的时间。
花了时间还不一定成功,这大概是为何这个任务,基本每个巫师组织都有挂,但迄今为止没有人完成的原因。
在确定这个任务的困难后,安格尔果断的将它抛之脑后。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早点回家。
他们登陆的地方是一片无人的沿海沙滩,附近毫无人烟,也没有渔船搁浅。一时间,杜鲁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开。
最后,他们只能选择当初去启示大陆时的方式,先不管不顾的往内陆开,等遇到人以后再行问路。
半晌后,他们飞进了森林。当越过一座高山后,杜鲁突然指着一处方向:“大人,那边有烟雾腾升,或许有人。”
春光明媚,正午的阳光带着柔柔的暖意。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杜鲁的心中一阵寒意。
他之前看到烟雾腾升,以为是有人烟。
开着贡多拉过来一看,的确是人烟。在烟雾源头是一座森林外围的小小村庄,不过此时这个村庄却没有任何活人。
十数间房屋,此时已经被火焰燃烧一空。火都已经消失,只剩下烟雾缭绕。
至于村民。
杜鲁看着每家每户外的木桩上,挂着的凡人尸体,眼里闪过震撼与愤怒。
男人的尸体,四肢全被砍没,削成人棍插在木桩之上。女人则衣不蔽体,开膛破肚随意堆放。最让杜鲁感觉心寒的是,小孩的尸体也四处都有,无论男女,他们也衣服全被趴下,浑身的污浊。
没有一个活人,全都是带着莫大怨恨的尸体。
有些人的眼睛甚至还未闭上,瞳孔发散前,那种透着怨毒与诅咒的神情还未消失。让杜鲁看的,心中毛骨悚然。
他见识过死人,无论是被海兽啃噬的只剩下头颅的尸体,亦或者在战场,看到被分成尸块的士兵;甚至,他在白贝海市见识过一只巫师大人圈养的正在进食的食尸鬼。
但没有哪一次,让他感觉内心有如此愤怒。
他蹲在一间已经被火烧成黑炭框架的房屋前,他的面前是一个散发着腥臭的男孩尸体。他的眼睛没有闭上,无神的看着天空,苍白的脸颊上沾满了房屋燃烧后的灰烬,但从他的眼角到耳廓处,却有一条白净的线。
杜鲁甚至可以想出当时的画面,男孩死亡前无声的流泪,他的泪水划过眼角,落在耳廓,留下了这一道浅淡的白线。
杜鲁长喘着粗气,伸出手抚摸上男孩的眼睛。
“睡吧,在另一个世界,你会得到快乐的。”杜鲁嘴里轻轻念叨着,随着手掌抚摸过,男孩的眼睛闭上了。
“世间最恶,不过人心。”安格尔站在杜鲁身后,轻声低叹,“从某种角度来看,人其实就是兽,自以为明晰了本我,超然于兽;但有时候做出的事,比起遵循原始本能的兽,还要丧心病狂。”
杜鲁眼神里带着怒意:“帕特大人,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大火湮灭了一切痕迹。”
杜鲁沉默了片刻,“大人,我想把他们埋了可以吗?春寒料峭,尸骨露宿,他们应该会很冷吧。”
“他们已经死了。”安格尔很想继续说,人死以后,没有灵魂,没有本性灵光,尸体便是无用的皮囊。而且,他们与你无关。
但他没有将未尽之言说出来,只是点点头,任由杜鲁作为。
他可以引导杜鲁如何去面对巫师界的凛冬,但杜鲁对自我善恶阵营,为人处事如何选择,他并不想过多干预。
或许,未来杜鲁会成为一个黑巫师或者一个白巫师,当他回想这段经历,他会是厌弃还是唏嘘?亦或者或者嘲笑当时自己太蠢?
安格尔静静的站在一边,没有去干扰杜鲁的动作。
他愿意让杜鲁耗费时间去做这件事,其实也因为自己有些近乡情怯。在没有回到旧土大陆前,他恨不得立刻飞回去。但越是靠近家乡,反而让他有些情怯了。
村庄很小,人也不是很多。
安格尔丢给杜鲁一把顺手冶炼的锄头,花了小半天,便挖出了一个大坑。
等到杜鲁把土盖上时,已经近黄昏。
杜鲁手中拿着一把白花,放在大坑前,默默站了很久,直到晚霞将他的眼瞳染成淡红色,晚风卷起花瓣,他才走到安格尔身边,低声道歉。
“浪费了大人的时间,是我太任性了。”
“任性与否,等你真正踏足巫师界后,自行判断。”安格尔率先转过身,拿出贡多拉:“走吧,趁着夜幕还未降临,先找到人烟询问当前位置。”
重回了贡多拉以后,杜鲁明显比之前情绪低沉了些,在沉默了好半晌后,他突然问道:“大人,巫师也会做出这种屠村之事吗?”
“会。”而且比你想象的更狠。
安格尔的回答,让杜鲁眼中闪过一丝哀戚。
“巫师也是人,人的劣根性,无论处于哪个阶层,都会有相应的表现。只不过是粉饰,或者明示的区别。”安格尔顿了顿:“不过,因为阶层的差距太大。巫师之于凡人而言,宛若云泥。故而,若是凡人没有招惹到巫师,巫师不会去刻意对付凡人,这是巫师界的默认规则。毕竟,巫师的中坚力量,还要从凡人中诞生。”
“反倒是凡人之间,没有负累,热衷于内部斗争。”
话题在此终结,杜鲁执掌着贡多拉继续往大陆内部前行,安格尔则靠在船舷上,看着被晚霞染红的远山与森林,眼里带着怀缅。
安格尔原打算是在入夜之前,寻找到人烟。但遗憾的是,当夜幕星辰升起,他们也没有找到活人的踪迹。
“看来我们走错路了。”安格尔打了个哈欠:那个小村庄应该不至于是个遗世独立的村庄,附近肯定会有城镇的,故而他们是选择沿着小村庄外的路走的。
不过小村庄最后通往的是山林,山林里也没有固定的小道,所以他们随意选择了个方向,没想到飞了近千里路,也没有看到人迹。
“那我们要不要重新返回?全力开的话,很快就到了。”杜鲁询问道,此前为了寻找人迹,他们飞的很低也很慢,所以飞了很久才飞出这么短的距离。
“你自己看着办。”
杜鲁想了想,还是决定回返,到之前那座山林重新选择个方向再说。
不过就在他调头的时候,远方夜色下黑漆漆的森林中,突然现出一道橙红色的光。
“火光?难道大晚上还有人在森林里?”杜鲁突然想起了什么:“难道说是守林人?”
想到这,杜鲁立刻开着贡多拉飞到了火光处。
当飞舟落下的时,才发现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守林人,只是一个裹着一层兽皮,在篝火堆前瑟瑟发抖的少女。
他们的降落,让少女眼神里充满着畏惧与一丝好奇。
她从没有见过有能飞在天空的船,而且那艘船还如此的美丽,这让她心中在惊惧来者时,也好奇起他们的身份来。
杜鲁率先跳下船,跳到了大树上,沿着树干滑下来,落到少女的面前。
“不用怕,我们只是……”杜鲁想了半天,最后灵光一闪:“旅人,我们是游历的旅人。不会伤害你的,我就想来问问路。”
杜鲁的话,并没有引起少女的共鸣。她依旧警惕的看着杜鲁,同时一手捂着怀里的包裹,另一手挥舞着一把匕首。
“好吧,我不过去,就在这里问行吧?”杜鲁叹息一声:“这里是哪?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该往哪个方向走?”
杜鲁的问话,让少女稍微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我不相信你,你立刻走开!如果你想找人烟,就往那边走……”
少女指向东南方。
“那个方向是城镇吗?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个国家叫什么?”
少女不再回答,只是抱着包裹,狠狠的瞪着杜鲁。
杜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何,难道他要对付一个女人?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安格尔的声音传来下来:“杜鲁,上来吧。”
杜鲁愣了愣,三下两下的爬上树梢,跳上了贡多拉。
安格尔这时却是看向下方的少女,少女也不甘示弱的与安格尔对视。
安格尔轻声一笑,从手镯里丢下一个黑呼呼的东西,直直的朝着她落了下来。
少女吓了一跳,以为对方要暗算他。正准备逃跑,但她发现自己身体突然被一种古怪的力量给束缚住了,眼看着那黑呼呼的东西就要直直的砸在了她脸上。
她吓的一阵尖叫。
可半晌后,她发现并没有任何东西落在她头顶。她偷偷瞄了一眼,却见一个白绒绒的皮草飘在半空,然后缓缓的裹住了她的身体。
暖意,瞬间包裹住她。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能动弹了。她抬起头想要寻找天上的飞舟,但飞舟此时已经消失不见。
另一边,贡多拉上。
杜鲁好奇的道:“大人为何突然关心起那个少女来?”
“作为男人,见到一位瑟瑟发抖的女士,难道不该绅士一些吗?”安格尔挑眉。
“呃……我只是觉得大人的行为好像有点违和?难道说,大人喜欢的是这一款?”杜鲁低声喃喃。
安格尔没好气的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来,那个少女肚子里怀着孩子吗?看那大小,估计就快临盆了。在这深山老林,又如此严寒,我能帮的就只有这一些了。”
“怀着孩子?”杜鲁一愣,他回想起之前的情景,对方的确一直捂着自己的肚子。当时她的肚子鼓鼓的,他还以为是包裹呢,结果是个孕妇!
这样一想,刚才她的那种谨慎行为,也想得通了。毕竟是孕妇,不愿意别人靠近也很正常。
“不过有点奇怪的是,一个孕妇,为何会在这个点会独自出现在这里?”杜鲁疑惑道。
其实奇怪的地方可不止杜鲁说的这一点,安格尔能听出刚才那个少女的口音,是很正统的金雀贵族发音。从她的皮肤细腻程度,以及她双耳上的耳洞可以看出,这个少女极有可能是贵族出生。
一个贵族少女落魄至此,也是稀罕。
不过,安格尔也无意探究。
在杜鲁还念叨着奇怪时,安格尔轻声道:“去她所指的东南方看看就知道了。”
安格尔可没忘记,她之前指路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与怒火。
安格尔估计,这个少女在把他们当枪使,东南方估计有她的仇人,或者正在追捕她的人。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就是问路罢了。
当他们朝着东南方飞了四五十里,便看到了一片坦露在湖边的篝火群。
野马嘶鸣,男人调笑,女子哭泣。
贡多拉隐在乌云之中,杜鲁看着下方的人群,眼底闪过一阵疑惑。
“大人,我们好像被刚才那孕妇当枪耍了。”杜鲁看着那群正喝酒吃肉的男人,以及一旁被关在笼子里的男女老少,呐呐道。
那群笼子里的人,也如之前的孕妇一般,只批了一件兽皮。有的甚至赤裸着,在料峭的春寒里蜷缩发抖。
安格尔淡淡道:“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那个孕妇故意指着这个方向,就是为了诱使我们遇到这些人。”杜鲁啐了一声:“这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若我们是凡人,她这样做就是把我们陷害进火坑。没想到那女人心这么黑!白瞎了大人给她的那件皮草了!”
“你觉得,我们坐着贡多拉大喇喇飞到她面前,她会认为我们只是普通人吗?”安格尔倒是不甚在意,“而且,从她回答你问题的角度来看,她说的也没错,她不愿意回答我们问题,我们又在找人烟,她指的位置也对,这些人也算是人烟。”
“只不过,居心不良,想借我们之手来对付这群人。”
杜鲁哼哼:“帕特大人,你难道不觉得愤怒吗?”
“你要飞回去教训她吗?”安格尔没有回答是否愤怒,而是反问道:“你如果要调头教训她,我不会拦阻你。”
杜鲁脑海里回想着那个在火堆边瑟瑟发抖的孕妇,哪怕在他们落下时,她也一直护着自己肚子,要让他去教训一个明显是落难的孕妇,他有些下不去手。
看到杜鲁的迟疑,安格尔继续道:“假如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就像美人娜娅故事中,那个娜娅的双胞胎姐姐,恶毒至极。你会去教训她吗?”
杜鲁更加迟疑了,好半晌才道:“我不知道……大人,你会怎么做?”
“从力量上来说,她与我阶层相差极大,我如何做选择,全顺应我心意。但你不同,你现在和她属于同一阶层,她如果想害你,说不定还真能害死你。”
“如果真如大人所说,她十恶不赦,且真的想害死我,我会杀了她。”杜鲁踌躇半天,眼神终于变得坚定。
安格尔笑了笑,并没有对杜鲁的回答做评价。
这时,下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哭闹声。杜鲁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男人不停抚摸着自己的裆部,来到一个铁笼前,猛地拉开,想把铁笼里一个女人拉出来。
从其自亵的动作,就能猜出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事。
那个女人一直摇头哭泣,并且在挣扎。男人不怒反笑,似乎觉得女人的抗拒,更加刺激了他的感官。
不过这时,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突然冲上前,挡在女人身边,并且用布满伤痕的脚,不停的踹着男子。
嘴里还愤恨的叫着:“放开,不许碰我妈妈!”
男子愤怒的将小孩摔到一边,但他几次摔打小孩,对方都爬了起来,想要护住自己母亲。欲火上头的男子,气的抽出了腰间的砍刀,对准小孩的脖子,狠狠的砍了下去。
女子在哭喊着大叫:“不!”
周围被关在笼子里的人,眼里带着物伤其类的悲戚。
在篝火边的男子,却是嘻嘻哈哈的,毫不在意自己同伴的行为。
眼看着小孩的头颅即将被砍下来,笼子里被俘虏的人统统闭上了眼。可半晌后,他们依旧能听到小孩的声音,反倒之前那男子的粗气声,消失不见。
有人偷偷睁开眼。
眼前发生的一幕,和他们设想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小孩的脑袋安安稳稳的,反倒是拿刀的男子,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男子想要转过头,但下一秒,他的脑袋便慢慢了从脖子上滑了下来,他最后看到的场景,便是自己无头的脖颈,喷出如涌泉一样的血液,再下一秒,世界变得无声,思维彻底陷入黑暗中。
当无头尸身倒下时,所有人才看到了尸体背后动手之人。那是一个带着偌大黑色头巾,皮肤偏古铜色的少年,他拿着一把古怪的长刀,流线型的刀刃上还沾染着明显的血污。
救了小孩的,正是开着飞舟跳下来的杜鲁。
杜鲁似乎也有些惊讶手中这把武器的锋利,但这种惊讶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在篝火边吃肉喝酒的男子,统统围了上来。
杜鲁看着围上来的一众人等,心中有些忐忑,但手中武器上那一闪而逝的寒光,又让他心定了不少。
战事一触即发。
安格尔坐在飞舟上,静静的看着下方的动作。大概是杜鲁以前常常面对恐怖的海兽,他对危险的直觉十分准,加之动作敏捷,身手过人,面对十数个人的攻击,也能游刃有余。
更何况,他手中拿着的武器,是他向安格尔借的唐刀。虽未入阶,但在凡人阶级中,也属于神兵利器一类。
杜鲁一开始还有些畏首畏尾,他杀死之前的男子,是因为他的行为且他对孩子动手,让他有些愤怒。但对于周围其他人,他杀心却并没有升起。
可当他发现,自己畏首畏尾反倒受了伤后,他也不再留手。
大开大合间,就成了一面倒的战斗。这些人的身体素质虽然不错,但杜鲁显然更高一筹,又有唐刀加成,几乎一刀即一条人命。
当除了笼子中的人外,其他所有人都死去后,看着周围的尸体,杜鲁长喘了几口气,才缓缓转身走到之前的笼子中。
他伸出手,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发:“没事了。”
可未等孩子回答,之前的女子就把孩子扯进了怀中,一脸警惕的看着杜鲁。
杜鲁一愣,他环顾四周,发现其他所有笼子里的人,对他都是满怀戒备与警惕。他无奈的叹息一声,心中突然变得很惆怅。
这时,安格尔从飞舟上落了下来。
“他们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人?”安格尔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又指了指笼中人,问道。
无人回答,最后反倒是之前被杜鲁救了的小孩,大声叫道:“他们是坏人,我们是好人!”
他的妈妈捂住他嘴,不让他继续说。
杜鲁见状,眼神一冷,重新抽出唐刀往地上一点,金属触地时迸发的清脆声响,贯进众人的耳内:“我救了你们,既然你们不领情,且连问话也不回,那你们也没有必要留在这世上了。”
面对杜鲁的威胁,在最中间的笼子里,一个面色沉凝的少女主动开口道:“两位大人,他们是海澜的士兵,我们则是普通的村民。”
“士兵?村民?”杜鲁看过去,他之前还以为这群人是奴隶贩子或者说山匪盗贼,没想到是士兵?
“是的,海澜国在占领了黑乌行省后,就开始清理附近的村民。已经有数十个村庄被虐杀了,我们是他们抓起来的人。”
虐杀?杜鲁立刻想起之前的那个火烧的村庄,难道是这些士兵做的?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们?”杜鲁疑惑道。
“大概是抓我们出去卖钱吧。”少女低头道。
“是吗?”说话的是安格尔,他看着少女,“你真的只是村民?”
少女听到安格尔的声音后,面色一变。
杜鲁也疑惑的看过去,此前帕特大人说话的声调可不是这般。这种古怪的声调,就像是呢哝耳语,和少女的说话声调几乎一样。
“你是金雀贵族?!”少女惊呼道。
“你不也是。”安格尔挑眉。
安格尔说的就是金雀贵族最风行的调调,缠绵柔软,声调婉转,女人说出来很好听,但男人说出来……安格尔个人觉得有点娘娘腔。
或许是认可了安格尔是金雀贵族的身份,少女的态度变得稍微平和。随着她的态度转变,周围其他人的警惕也放松了下来。
“这些人,的确是周围的村民,也是我的领民。我是林亚子爵的女儿,这片苏美领地此前是属于我们家族的。”
“你刚才说,海澜占据了整个黑乌行省?海澜与金雀的战争,海澜胜了?”安格尔问说。
林亚仔细打量了一下安格尔,这才道:“目前这一阶段战争,海澜的确取胜了。黑乌行省、月露行省以及周边几个沿海行省,都被海澜占据了。”
安格尔心口突然一紧,说到沿海行省,格鲁镇所属的雅梅行省,也是沿海行省。
而且,雅梅行省离前线可不太远,当初前线的物资供给,帕特庄园也是出了大头的。
想到这,安格尔连忙问道:“雅梅行省如今可还好?”
林亚思索了片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雅梅行省有蒙恩家族驻守,目前还没有败象。只不过,未来如何就很难说了。”
听到雅梅行省目前无恙,安格尔稍微放下心,只不过战事难料,林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抓的,说不定她被抓后,雅梅行省出了变故也说不定。
想到这,安格尔问道:“你可知道从黑乌行省至雅梅行省的路线?”
“领地里的车夫都被海澜士兵给杀死了,我们并不知道前往雅梅行省的路。”林亚有些遗憾道。
杜鲁听到这个消息,颇有些惊讶。当时在启示大陆的时候,随随便便问了一个人,就得到了前往圣塞姆城的路线。在旧土大陆,居然一个领地的贵族都搞不清路线?
“你们真的一个人都不知道去往雅梅行省的路?”杜鲁环顾四周,眼神到处,众人纷纷躲避。
“他们绝大多的人,都是领地的农民。一生都没离开过苏美领地。”林亚帮着解释道:“请大人不要怪罪他们。”
安格尔点点头:“那离这里最近的城市是哪?”
“翻过这座岭,沿着西北方的羚河走到尽头,有一座黑泽城。不过,如无意外的话,黑泽城已经被海澜占领……”林亚低落的道。
杜鲁转头看向安格尔:“帕特大人,我们要去黑泽城吗?”
安格尔“嗯”了一声,就算黑泽城被海澜彻底占领,总会有活人的。
接下来,杜鲁把关住众人的锁纷纷打开,所有人都从笼子里放出来后,他们自发的靠拢道林亚的背后,从这可以看出,林亚的确没有说谎。她在众人眼中,算是精神领袖。
“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杜鲁好奇的问道,海澜如果侵占了黑乌行省,这群人到哪似乎都有点危险。
林亚思索了片刻:“苏美领地附近其实有个地下洞穴,那里有我们家族安排的骑士,是我们最后的依托。我会带领我的领民,去那里寻找生机。”
听到林亚这么说,杜鲁也稍微放下心。虽然这群人在被他救下后表现让他很愤慨,但毕竟都是无辜的百姓,他也不忍看到这些人死在荒郊野外。
安格尔放出贡多拉,示意杜鲁上船。
当林亚看到那突然出现的飞舟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两位大人,难道你们是……传说中的巫师吗?”
安格尔无所谓的点点头:“你听过巫师?”
根据乔恩以前收集的资料,整个金雀帝国都很固步自封,根本不会记载任何超凡事件。故而,林亚知道巫师,安格尔还颇有些好奇。
“我听过!”林亚激动的点点头:“我听香农小姐说过。”
“香农……你说的是香农王族的那个香农?”安格尔挑眉问道。
安格尔以前虽然一直生活偏僻的格鲁镇,接触的贵族不太多,但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当下金雀王室的族名。
林亚眼神里带着期待:“是的,我说的正是王族的七公主塔薇尔.香农小姐。巫师大人,您能够救救她吗?她三天前在我们的掩护下,逃出了这里,当时我们想着,我们死了也罢,至少要让香农小姐能够活下来。但现在我们被大人所救,香农小姐估计还露宿在野外,荒郊野岭的,我们担心她……”
安格尔没有回话,反倒是杜鲁问道:“你们说的香农小姐,该不会是一个裹着兽皮的孕妇吧?”
林亚的表情一愣,点点头:“大人见过她吗?”
“见过,就在那个方向。你们要找,可以自己过去找。”杜鲁随手一指,虽然他不满香农把他们当枪耍的行为,但毕竟对方是个孕妇,他肚子里的孩子也很无辜,回归到人群中总要安全些。
说罢,杜鲁便准备离开。
林亚却突然道:“香农小姐以前是金雀花皇家学院的高材生,她对地理、军事、艺术都有很高的修养,她一定知道从黑乌行省前往雅梅行省的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格尔定睛看向林亚。
林亚直接跪在地上:“恳求大人带着香农小姐离开黑乌行省吧,只要将她放到任何一个非战区的行省就可以了。雅梅行省也可以,香农小姐去过雅梅行省的,她以前还说过,曾经去过沃特福德听梅杰夫大师的独奏会……带上她,她可以为你们带路的。”
林亚不停的磕着头,杜鲁看向安格尔,征询他的意见。
“你不担心自己,反倒担心外人?”
林亚:“香农小姐是王族,她的身份还未暴露,但若是被海澜的人抓去,必然会打击整个金雀帝国的士气……”
安格尔想了想,轻声道了句:“好。”
林亚眼里立刻涌现出喜色,嘴里不停的道着谢。等她再次抬起头时,那艘梦幻的飞舟已然消失不见。
“帕特大人,你为何会突然决定带上那孕妇啊?”杜鲁其实对香农颇有些不满。
安格尔思索了片刻:“大概是因为,她的身份,以及……”
——她听过梅杰夫的独奏会。
在没有进入巫师界之前,安格尔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随着兄长里昂去沃特福德听梅杰夫大师的独奏会,最后他没有去成。在林亚的嘴里,他突然重新听到了这个名字,熟悉的故土——沃特福德,熟悉的儿时偶像——梅杰夫大师,这让他既缅怀,又有些触动。
“她的身份不就是王族嘛,这有什么稀奇的。反正也是凡人的贵族。”杜鲁嘟囔道。
“别忘了,你现在也是凡人。”安格尔笑道。
“这不一样嘛,我未来可是要成为最强大的正式巫师的!”杜鲁话音故意说的很轻松,但他手中却一直拿着张丝绸,反复擦拭着之前染血的唐刀,眼里带着一丝怅然。
他擦的很仔细,不过安格尔能看到,他的手时不时的颤抖。可见,他的内心绝对没有表面上表现出的那般轻松惬意。
安格尔也没拆穿杜鲁,轻声道:“其实在我小的时候,父亲还在世时。他就一直对王室的策略以及效率十分赞美,耳濡目染之下,我对王室也挺有好感的。”
“原来如此。”杜鲁狐疑的看着安格尔,显然不信。
安格尔也没将真正的心思说出来,而是叹了一句:“我一直以为海澜实力不足,战败是迟早的事。没想到,海澜居然还胜了,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安格尔的感慨还未结束,他们便来到了之前发现的火堆旁。香农裹着安格尔给他的皮草,坐在火堆边上,手里拿着一个不知名的果子在啃着,虽然看上去很落魄,但动作却极为优雅。
“不愧是王室,现在都还保持着进餐礼仪。”杜鲁的声音传入香农的耳里。
她警惕的看向杜鲁,不过她这回却没有把刀拿出来。
“你的计谋成功了,我当了一把你的枪。那些海澜士兵都被我杀死了,我也救出了那些百姓。”杜鲁看向香农,发现她眼里明显闪过一道慌乱,但听到杜鲁的话时,她神色中又迸发出一丝喜色。
“我承认,之前是我的错。你们现在回来,是要拿我问罪?”香农放下吃了一半的水果:“欺骗巫师大人,我自知罪过无可辩驳。我可以以死谢罪,不过我希望能等几天。我的孩子马上要出生了,他是无辜的。”
“不用你以死谢罪。”安格尔看向香农:“你只需要帮我们指路即可。”
半晌后,贡多拉之上多了一个人。香农因为有孕在身,被安排在了后面的小隔间中,那里不用被风吹。
有香农的指路,贡多拉终于可以发挥它应有的速度。
香农除了上船的时候,因为安格尔赠送她的那件皮草,让她主动道了谢。接下来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在指路的时候,才会主动吭声。
杜鲁撇撇嘴:“在启示大陆随便问,都能问到路。到了这里,贵族不知道路、平民不知道路,最后还找到所谓的王室才知道路。”
安格尔:“这很正常,在金雀帝国,知道路的人,基本除了经验老道的车夫外,就是直属贵族了。这里对地图的管制,比起此前任何大陆都还要严格。”
“怎么会这么严格?”
安格尔:“因为还处于守旧的陈固时代,其实整个旧土大陆的诸国,基本都是如此。就拿费兰大陆来比较吧,或许如今的旧土大陆,从文明的发展程度来说,还不如烁金时代的费兰大陆。”
安格尔说的其实只是一个大致比较,很典型的例子是,费兰大陆已经有精细机械和一些从繁大陆传来的蒸汽雏形,但旧土大陆连钟表都没普及。
其他大陆都已经普及了浆纸作为知识的承载媒介,旧土大陆还延续着老贵族时代的皮纸为尊。虽然民间也有浆纸书籍,但毕竟很少。这就导致了,民间的知识普及率很差,大多数的百姓都很愚昧。
安格尔以前听老帕特说,香农王室一直想推行浆纸,但各大贵族世家都纷纷反对,认为皮纸才是最历久弥新,也最富有文化蕴养的。这才掣肘了如今的状况。
安格尔以前也是比较喜欢皮卷珍本的,不过他也不反对浆纸订本。至于现在,他对于浆纸订本倒是更青睐一些,因为更加整洁。
在安格尔与杜鲁对话的时候,后面的香农突然问道:“巫师大人,您也是出自金雀帝国吗?”
香农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问道:“巫师大人,听语气您是贵族?不知出自哪一家?蒙恩家族吗?”
香农想到安格尔一来便要去雅梅行省,立刻想到了蒙恩家族。而且她以前也听父亲说过,蒙恩家族背后似乎的确有巫师大人的影子,也正因为这个传闻,各大贵族都不敢得罪蒙恩家族,最后蒙恩家族才能稳坐帝国两大家族之一,被称为“帝国的脊梁”。
“我不是蒙恩家族的人,不过我倒是见过蒙恩家族的几个同侪。”安格尔脑海里不禁回忆起摩罗、艾伦兄妹的影子。
第二天清早,他们终于抵达了雅梅行省。
此时,香农已经不在船上。
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安格尔就将香农安置到了雅梅行省邻近的断金行省,主要是香农似乎不太适应高空的航行,一直在晕眩。
考虑到她的身体因素,安格尔询问了雅梅行省的路线,便将她放到了断金行省的第一大城——梅努思,确认她还有行动能力,便开着贡多拉飞向雅梅行省。
在朝阳悠然升起的时候,贡多拉飞到了沃特福德的上空。
沃特福德在雅梅行省的城市中其实排不上号,不过却是距离格鲁镇最近的城市,在小时候安格尔的记忆中,沃特福德是一座仿佛永远探索不到边际的庞大城池。但经历了各种巨城后,安格尔发现,沃特福德也就比泊来镇大一点。
启示大陆的泊来镇,还未接近就能看出他独特的个性,充满了文艺与创新。但沃特福德,哪怕是杜鲁看去,都觉得有些冷硬与陈旧。纵然有几座高楼,但其他的房屋几乎都是由黑色石头堆砌而成,整个城市几乎一个色调。唯一能值得拿出来说道的,大概是城市建设很规范,房屋排列严谨整齐,但换个角度看,这就是太墨守成规。
“帕特大人,你看那边。”杜鲁突然指着一处,对安格尔道。
安格尔一直在观察着这座儿时记忆中的城市,所以他其实也一早发现了杜鲁所指的地方。
那是沃特福德的城门。
在城门外,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在此待着。当朝阳照到城门时,城门被卫兵缓缓打开,这群看上去像是流民的人,纷纷涌进了沃特福德。
“他们似乎是难民?”杜鲁好奇道。
“是战争贻害下的难民。”安格尔感知到了卫兵们的对谈,随着海澜的战胜,沿海行省逃难的难民纷纷涌入了附近的行省。雅梅行省作为距离前线最近的一批行省,虽然不是难民的首选,但毕竟有蒙恩家族驻军至此,依旧有很多难民来到了这里。
眼看着之前黑乌行省被屠灭的村庄,又看看这群面黄肌瘦的难民。
可见,这场战争对金雀帝国的影响太大了。
之前香农还在贡多拉上的时候,安格尔曾经向她问过海澜战胜的原因,香农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三个月前在苏美领地作客,当时完全看不出海澜有战胜的迹象。看上去还要僵持很久,但没过几天,就有讯息传来沿海几省陷落,还未等她离开,黑乌行省也被攻下。
“说起海澜与金雀的战争,听之前香农的语气,似乎僵持了七八年的时间。但短时间内如此迅捷就结束了数个行省的战斗,似乎有点奇怪啊。”杜鲁道。
“的确有些奇怪。”安格尔:“不过,暂时先不想这些,先回格鲁镇再说。”
看着难民如此之多,安格尔对于格鲁镇更是归心似箭。难民虽然可怜,但有的时候难民也是一股灾害,尤其是对于民风淳朴的格鲁镇来说。
“希望格鲁镇的情况好一点吧。”安格尔轻声自喃。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位于山脉之间、邻近草原的格鲁镇。
暌违多年,看着熟悉的小镇,安格尔本该高兴与激动。但还未靠近格鲁镇,安格尔心中便生出了一些不妙之感。
“停下。”安格尔突然叫道。
此时离格鲁镇还有一段距离,贡多拉隐在云雾之中,杜鲁疑惑的看着安格尔:“帕特大人,怎么了?”
“格鲁镇的气氛有些不对。”
杜鲁伸出头,透过稀薄的云雾看向那座房屋星星点点分布在绿意之中的小镇。
因为距离原因,他看的不是太清楚。但他觉得,这座小镇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啊,除了小了点外。
面对杜鲁的疑惑,安格尔轻声道:“我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
在安格尔的视野里,小镇被笼罩在一片异样气息之中。不过,要让他说出具体哪里不对,他一时也无法说明。
安格尔的表情慢慢沉凝,即将归家的时候,却发现小镇出了问题,这大概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为了小心起见,安格尔没有直接大喇喇的将飞舟开过去。而是吩咐杜鲁降到山林中,缓缓的朝着格鲁镇的方向步行走去。
越是靠近格鲁镇,安格尔的动作越发谨慎。反倒是杜鲁,看不出安格尔的那种紧张感,好奇的打量着附近的风景。
走了半个小时,在阳光普照时,他们出了山林。
前方已经能隐隐看到格鲁镇外哨的高岗,按照以往的惯例,那里是有镇上的守卫戍守的。只不过现在离得还是有些远,看不清岗哨上有没有人。
附近是农田,没有看到人,不过农田是被开垦过的。没有杂草,还能看到田地里长得新绿。
从这一点来判断,镇上至少有人在打理田地。
五分钟后,当安格尔看到岗哨上站着一名全身软铠的守卫时,他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
镇上的守卫还在,代表了格鲁镇还维持着一个基本的秩序。
他就怕出现什么意外,如之前在黑乌行省看到的那些被屠灭的村庄般。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似乎还可以。
不过,也不能完全放心。没有看到兄长前,他的心都还悬着。
他们的到来,被岗哨上的守卫用目光死死的锁定着。
守卫泰半的目光是定在杜鲁身上,他遮住大半张脸的头巾,尤其引人注意。
“你们是谁?来格鲁镇做什么?”未进镇之前,守卫立刻问道,不过态度还算和蔼,眼前两人打扮还算正常,至少从身上布料能看出,应该不是难民。
杜鲁的异乡口音太重,安格尔没让他开口,而是主动道:“我来自康尼亚,来这里是想见见老朋友。”
——康尼亚是雅梅行省最大的城市。
安格尔故意表现出浓重的贵族口音,果然,守卫一听如此正宗的口音,表情更加缓和了。
就连安格尔那一身皱巴巴的衣服,他也没有过多在意,只以为是个落魄贵族。
“先生的老朋友是谁?我是格鲁镇的守卫约旦,我可以为你指明方向。”
约旦守卫?安格尔仔细想想,似乎镇上治安官的儿子,好像就是叫做约旦。不过之前,好像在外地求学,安格尔倒是没有见过。
“我是来找帕特子爵的,我和他是多年的好朋友。”安格尔笑道:“这次来,找他有点事。”
当安格尔说出帕特子爵的名字时,约旦守卫的眼神倏地一变。
安格尔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变化,心中陡然疑惑起来:“怎么了?难道帕特子爵不在这里么?”
约旦守卫吞咽了一下口水,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注意自己,低声道:“如果要找帕特子爵,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安格尔的表情未有变化,但内心却升起忐忑:“难道帕特子爵不在这里?”
“不知道,可能在吧。”约旦守卫一副迟疑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格尔见约旦守卫一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又道:“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那就带我去见乔治骑士,五年前我来过格鲁镇,就是乔治骑士接待我的。”
乔治骑士,其实就是镇上的治安官。如果安格尔记忆没出错,也正是约旦的父亲。
一听到乔治的名字,约旦的表情果然变了一变。他想了想,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子爵府邸已经闭园的事,索性道:“既然如此,那我带你们去找乔治骑士吧。”
约旦守卫带着两人朝着镇内走去,一路上,都有人主动和约旦打招呼。很多都是熟面孔,安格尔内心有种久别重逢的感慨,不过一想到之前约旦对帕特子爵的迟疑,安格尔的感慨心思却是消散于无。
而且到现在,安格尔也没感觉到先前那种让他感到的异样气氛,是从哪里传来的。难道,真是从帕特庄园而来?
想到这,安格尔的眼神微微一暗。
“小约旦,你不好好的值守,怎么到处乱跑。还有,这俩人是谁?”当推开一座滚木大屋的门时,里面走出来一个看上去魁梧的中年男子。
“爸,他们是……”约旦守卫话还没说完,就被中年男子狠狠打了一个爆栗。
“我警告过你,工作的时候你得叫我治安官大人!”
约旦捂着自己的头,委屈的道了一声:“治安官大人。”
中年男子正是乔治,他的目光这才转向安格尔与杜鲁伸手,“他们俩人是谁?”
约旦:“治安官大人,他要来找子爵大人,说是子爵大人的朋友,还说你五年前曾接待过他。我拿不定主意,就来找你了。”
乔治的表情微微一变,上下打量着安格尔。半晌后,他旋身拔出了约旦腰间的长剑,冰寒的剑尖指着安格尔:“你说谎,我从没见过你。说,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约旦也愣住了,怎么突然就剑拔弩张了。
安格尔则静静的看着乔治,眼神有些恍惚,半晌后,他动作缓慢的转过身,咔吱一声,关上了大门。
当大门关上后,安格尔突然轻声道:
“乔治叔叔,好久不见。”
乔治突然一愣,他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个男人至少和他差不多年纪大小,而且从那胡子拉渣的模样来看,或许还比他大上一些。
居然还叫他叔叔?!
别说乔治愣了,约旦和杜鲁都惊疑的看过去。
“你是谁,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后辈。”乔治的剑依旧没有放下,剑尖甚至更进一步。
“乔治叔叔,你倒是依然和以前那般,生龙活虎呢。”安格尔继续道。
不过这一回,乔治的表情却突然变了。因为他听到一道和此前截然不同的声音,清朗悦耳,就像是潺潺的溪水,又似温柔的山岚;将他瞬间带回到了数年之前,似乎也有个人,用这种口音呼唤着他。
只是,在他记忆中,那个人却是一个喜爱喝奶的小矮个。
但眼前之人,邋里邋遢,衣服皱巴巴的,皮肤蜡黄,完全与他记忆中的那人不一样。
“你究竟是谁?”乔治眉头一皱,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安格尔。
安格尔微微一笑,身周突然流光消泄,就像是镜子被打碎般,出现了无数的折裂痕迹。光影间,梦幻缥缈。
在众人惊疑的眼神中,镜面彻底破碎。
一身优雅黑礼服,头戴矮脚帽,肩披血红内胆幽黑披风的俊逸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精致到极点的黑,与白皙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安格尔取下帽子,露出一头金灿灿的柔软短发,挽礼笑道:“乔治叔叔,别来无恙。”
乔治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碧蓝如澄净天空的双眸,脸颊激动的在颤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安安…安格尔?你是安格尔!”
乔治激动的想要冲过去抱住安格尔,但看着他一身优雅打扮,他抱住安格尔似乎又有些画风不对。只能激动的捏住安格尔的手,表达着心中的激动。
“乔治叔叔,是我。”
“你长大了,好好好!”乔治上下打量着安格尔:“不是说你去都城学习了吗?怎么这些年一直没有回来……还有,刚才你怎么突然变了样子?”
安格尔:“噢?哥哥对外说我去上学了吗。”
“你难道没有去上学?不是说去了金雀花皇家学院吗?”
安格尔戴上帽子,“我算是去上学了吧,不过并不是在旧土大陆。我去了别的大陆上学,至于学的东西嘛,就是这些小把戏。”
破镜重圆,懒散的大叔形象重新回来。
“这是……”
“这是幻术,一种欺骗你眼睛的障眼法。”安格尔简单的解释。
“噢噢。”乔治并没有听懂,只不过下意识的点头,然后就要拉着安格尔进入客厅:“好久没见你,抽条了,但没有以前圆润了。趁着回来的时候,好好养养。正好我昨天猎到了一头野猪,赶紧进来我给你补一补。”
“乔治叔叔的手艺,我的确很久没有尝过了。不过不忙,我回来了总要先回家一趟。”安格尔:“刚才,我见约旦守卫似乎对帕特庄园有什么隐瞒,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提到帕特庄园,乔治的表情也变了一变。
安格尔见状,心中更是担忧,连忙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哥哥出事了?”
乔治摇摇头:“你放心,你哥哥应该没事。”
“应该?为什么要用不确定的词语。”
“进来先喝口水,我给你解释。”乔治一边说,一边带着安格尔进了内厅。
“爸……呃,治安官大人!他就是帕特庄园的小少爷吗?”约旦趁着空隙,偷偷问道。
当乔治见约旦也跟了进来时,怒吼道:“管你什么事!你个臭小子还留在这干嘛,赶紧回去值守!”
约旦动作一顿,蔫蔫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约旦离开后,乔治去端水。安格尔与杜鲁盘坐在房间中央的围炉边,安格尔表情沉默,眼神时不时的看着南方,那里是帕特庄园的位置。
杜鲁则保持着“震惊”的表情,一脸恍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帕特大人,刚才那是你的真容吗?”
安格尔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杜鲁在这眼神威慑中,吓的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没想到大人会长这么好看。”
“安格尔小时候更好看,珠圆玉润的。”乔治笑呵呵的端上了两杯奶茶,他知道安格尔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提自己喜欢喝奶的事,故而只是端茶,却什么也没有说。
杜鲁此时却不敢接话了,畏惧的瞥了眼安格尔,低头自觉喝茶,把自己伪装成透明人。
“乔治叔叔,帕特庄园发生什么事了?”安格尔的表情很严肃,就在先前杜鲁向他问话时,他注视着帕特庄园。感觉到一股明显的异样气息,并且这股气息似乎还发现了他的注视,一股强大的能量突然穿云破雾,轻轻扫视了他一眼。
虽然很快,对方就回退了。但那种凝视感,让安格尔感觉到了一丝棘手。
最重要的是,这种被凝视的感觉,明显来自于帕特庄园。
他之前的预感没错,帕特庄园还真出了什么变故。
乔治叹息了一声:“唉,话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其实,帕特庄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并不知道,因为在三年前的复苏之月开始,帕特庄园便闭园了。”
“闭园?难道从那时起,就没人出来过了?”
“自然是有人出来,要不然我们早就上报到沃特福德去了。”乔治顿了顿:“所谓的闭园,就是除了帕特庄园的人,其他的外人都不得擅闯。对了,你可还记得埃德加?”
“记得,埃德加好像是镇南边的老猎户。”
“是的,前些年埃德加那个混蛋儿子小山姆回来,他一身反骨,听说帕特庄园不准外人进去,他偏偏就要去,谁的劝阻也不停,当天晚上就偷偷的潜入了帕特庄园。”说到这时,乔治表情突然变得沉重:“第二天早上,我们在庄园附近发现了山姆的尸体。”
“当看到山姆的尸体时,老猎户埃德加瞬间就老了十岁。他后来离开了格鲁镇,听说去了其他行省……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自那天起,所有人都不敢再犯禁令。”
“如此轻率就杀人,绝不是哥哥的性格。”安格尔皱起眉,心中猜测,会不会与之前发现他注视的那道奇异气息有关?
“我们也奇怪,但事实已经发生了。”
“你说的只是外人不能进去,那帕特庄园的人出来后,你们难道没有去问吗?”安格尔追问道。
“当然有问,只是没有一个人说。”
安格尔回想起家族里的仆人,在安格尔的印象中,都是和蔼善良的人。尤其是奥莉等女仆,钟爱八卦,绝不是冷漠之人。
“你确定他们还是以前的人,性格、谈吐、习惯有没有变化?”
“我不知道安格尔你怀疑什么,但他们肯定就是以前的人。虽然出来的频率比以前少了很多,但行为举止都没有什么变化。”乔治顿了顿:“惟独只要我们问起庄园的事,他们就全都闭口不言。不过,后来大家见他们生活如常,也就不管了。”
“什么变化都没有?”
“的确没有。”
“那我哥哥,有没有出现过?”安格尔再次问道。
“自然是有的。不过出来的频率不高,有时候小半年才出来一次,基本都是巡视一下领属,以及慰问一些镇上的人。正因为子爵会露面,格鲁镇才能保持如今的安定。”
“我哥哥也没什么变化?”
乔治思索了片刻:“好像也没有,就变得比以前有威严了些。但这也正常吧,毕竟接任了爵位,的确要收起以往跳脱的性格。”
安格尔:“那这些年,总不可能没有人去找过我哥吧?”
乔治耸耸肩:“有人找,但没用。哪怕让出来的仆人去报信,子爵都不一定会出来。正因为子爵出来的时间不定,我们也不能进入庄园传讯。所以约旦才会劝阻你们。”
从乔治这里得到的这个消息,让安格尔稍感宽慰,从目前来看至少家里没事。但他心中的疑惑,却并没有得到解释。
为什么闭园?为什么仆人对于庄园里的事都讳莫如深?还有,盘踞在庄园里的异样气息又是什么?
庄园是三年前的复苏之月开始变化,那时他应该才坐上紫荆号离开旧土大陆,甚至还没出鲸须海。
也就是说,他前脚才从格鲁镇走没多久,后脚就发生了变故,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就一点也不怀疑庄园发生了什么事吗?”安格尔再次问道。
乔治脸色变了数次,最终还是叹息道:“就算怀疑也没用,我们毕竟不能进去。反正现在镇上的人,都有些谈庄园色变了,索性不谈,过自己的生活就是。至少,子爵对领地的税务和之前一样,并没有剥削大家。”
安格尔思索了片刻,站了起来。
“乔治叔叔,他先留在你这,我准备回庄园看看情况。”安格尔指了指杜鲁,对乔治道。
乔治皱眉:“但是,庄园现在闭园,你就这么进去会不会……”
“帕特庄园闭园,只是不准外人进去,但别忘了我的身份。”
乔治想想也对,安格尔可是帕特庄园的小少爷,其他人也就罢了,再怎么他也可以进去,想到这乔治也不阻拦了。
等到安格尔离开后,乔治看着一脸低头不语的杜鲁,好奇的打探道:“我刚看你对安格尔很尊重啊,口里还叫他大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这些年,学的那什么障眼法,又是什么……”
乔治噼里啪啦的问了一大堆,杜鲁却是一个问题都不敢回答,苦哈哈的道:“这些事情都要保密,没有帕特大人的允许,我不能回答的。”
乔治认真看了杜鲁一眼,见他眼神坚决,最终还是放弃了询问。
乔治不再问了,杜鲁却是好奇的道:“帕特大人看上去好像挺年轻的,不知他今年多大了?”
乔治想了想,“我记得安格尔离开的时候刚满十四岁,现在的话,应该差不多有十八岁了。”
十八岁?居然和他年纪相差无几?!
安格尔站在帕特庄园的门口。
还未走进,便能看到一枝出墙的芳菲。熟悉的香味,勾动着安格尔尘封已久的记忆。
未等安格尔收心去怀念,他便感觉到一股异样气氛。有什么东西在凝视着他,他抬头一望,只见在葳蕤的树叶间,隐有一道目光,藏匿其中。
安格尔冷哼一声,无端起风,枝桠摇晃,一阵扑腾声响起。
只见一只肥硕的猫头鹰,扑扇着并不宽大的翅膀,飞往了庄园内部。
“我没看错的话,那只猫头鹰似乎戴着一个单边眼镜?”安格尔蹙着眉低声喃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似乎意味着一件让他不想看到的事发生了。
哪怕是魔物,猫头鹰也不会戴着一件明显是炼金造物的单边眼镜。
替身斥候,或者炼金魔宠?
也就是说,庄园里有一个不知名的超凡者存在?
安格尔的心突然一紧,如果真的有超凡者在庄园内,那人会不会发现乔恩导师身上的端倪?如果真的发现了……安格尔不得不开始盘算最坏的情况了。
“我倒是想要看看,是谁在改变庄园的规矩。”安格尔走上前,毫不犹豫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后,便是一片麦田。
麦田里还有人在劳作,当安格尔踏进门的时候,劳作的仆人抬起头看了过来。一开始他的表情还很轻松,可当他看到来人是个陌生人时,脸上一阵焦急,赶紧挥手让他离开。
“乔治是在搞什么,怎么放陌生人进来了。”仆人抬起头看向门前的大树,没有看到那只盯梢的猫头鹰,心中稍微一松,赶紧放下手中工具,跑了过来。
“年轻人,你别往前了。趁着监察者不在,赶紧离开这里。”
“你不认识我?”安格尔注视着这个仆人,他以往好像没有见过这人。
对方伸出手想要推搡,安格尔闪身躲开了:“你说的监察者是谁?那只猫头鹰?”
“你看到监察者了?”仆人表情一愣,然后露出惊恐之色:“那就没救了,唉……你啊你,乔治到底在管什么!”
仆人说罢,看向安格尔的眼底闪过一阵惋惜,然后也不推攘安格尔了,叹息一声往麦田走去。
“帕特子爵在什么地方?”安格尔问道。
“你认识子爵大人?唉,你认识子爵也没用……他也救不了你。这是规矩,规矩不能破的。”仆人自言自语,却是不愿再多说。
安格尔也不想在这仆人身上耽误时间,他直接迈开腿往内里走去。可刚走没有两步,一道鸣叫声突然响起。
安格尔抬起头,只见先前飞走的猫头鹰,此时正在半空中扑腾。
“你是替身斥候?”安格尔看着猫头鹰那明亮的双眼,基本能判断它并非是炼金魔宠。不是替身斥候,就是一只魔宠。
猫头鹰没有回话,一身褐色的羽毛炸起,绿色的眼瞳一缩,一道火球便穿过那只别致的单边眼镜,出现在半空,目标直指安格尔。
一道无形的大手一拍,火球还没靠近安格尔就被拍熄。
“在旧土大陆还用元素攻击,看来对自己很自信啊。”安格尔话音一落,无形的魔力之手往天空伸去。
猫头鹰似乎感觉到了能量波动,它猛地提升高度想要往天上飞。
但它还没高飞起来,头顶就传来一阵压迫感。它抬头一看,一只看上去很不起眼的灰羽小鸟正用殷红的眼珠,对着它露出嘲讽的笑。
猫头鹰还没反应过来,魔力之手就抓住了它,把它从高空拖了下来。
猫头鹰焦急的鸣叫着,安格尔则静静的看着它:“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告诉我,你从哪里来,你的主人是谁……否则我会杀了你。”
在麦田里劳作的仆人,一听这道鸣叫声,便知道监察者回来了。他埋下眼,叹了一口气,不忍看那小伙子的惨状。可半晌后,他发现并没有听到任何人类的惨叫,反倒是猫头鹰的鸣叫声却是凄惨连连。
他抬头一看,却见那只恐怖的监察者,居然被这外来的年轻人抓在了手上?!
不对,我怎么没有看到手?监察者就这么凭空被抓着,无法动弹!
仆人心中一凛,知道这里的事他是无法掺合的,小心翼翼的蹲进了麦田中,透过麦田的缝隙偷偷的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它什么都不说?嘴里反复念叨的是,闯入者必死?”安格尔看向半空中的托比,此时它正在充当翻译。
“既然你不说,那就没办法了。”安格尔随手丢出一道魇幻恐惧术,然后捏着陷入恐慌中的猫头鹰,往庄园内走去。
他嘴上说要杀死它,心中的确也有这种想法。但碍于现状不明,这只猫头鹰暂时还不能死。
安格尔穿过麦田,已经远远可以看到主堡的位置。
除了空气中氤氲着古怪异样的气氛外,周围的景象和他离开时差别不大。
核心的住宅区也有一道大门,并且修建了一排排栅栏。安格尔站在外围,能透过栅栏看到内里的状况,仆人们往来无扰,其中也有他认识的家仆。
譬如,正在往茶园方向走的奥莉,她以前是服侍安格尔生活起居的贴身女仆。
茶园是在外围区域,奥莉要从另一边的门离开,当她提着茶篮沿着栅栏的方向走去时,眼角余光突然憋到正门外似乎站着一个人。
她好奇的看过去,当看清门口那位高挑的青年时,她先迷惑了片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安格尔激动不已,一个名字已经到达喉口,但她始终不愿意喊出来,仿佛叫出来安格尔就会消失一般。
她一步步的走了过来,打开正门,站在安格尔的面前。
“你是……安格尔少爷吗?”
“奥莉,好久不见了。”安格尔笑弯了眉眼,眼底仿佛有一片灿烂星光:“啧啧,脸还是肿的呢。”
那熟悉的语言,熟悉的声调,让奥莉立刻记起了四年前那个温柔的少年。她眼里含着泪光:“少爷,我说了好多次,我这是苹果脸……不是肿的!”
“反正都一样,就是胖的。”安格尔耸耸肩。
这边的交谈,以及奥莉的激动声,让众多仆人都纷纷看了过来。当他们认出安格尔身份时,眼里均闪过激动之色。
众人涌了过来,围在安格尔身边。
这时,安格尔突然看向了众人身后,众人回头一望,只见长得颇为富态的玛娜女仆长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玛娜女仆长一看到安格尔,也如奥莉那般,捂着嘴,激动的上前来。
可未等玛娜女仆长与安格尔寒暄,她突然瞥见半空中,一只浑浑噩噩的猫头鹰被一只小灰鸟抓着。她心下一惊,慌忙拉过身边的一个女仆,低声道:“快去叫子爵大人过来,就说安格尔少爷回来了。”
女仆点点头,飞快的往主堡方向跑去。
玛娜女仆长这才缓缓走到安格尔面前,“安格尔少……”
话音刚说一半,安格尔猛地将玛娜女仆长推开。玛娜还没回过神,只听一道凌厉的风声从耳边划过,然后只听到周围女仆的尖叫声。
等她被奥莉扶起来时,才发现自己脚边不远处有一个坑洞,如果刚才她还停留在原地,岂不是……玛娜女仆长一想到那种场景,便一阵后怕。
“玛娜女仆长,少爷好像和那位……那位监察者大人打起来了?”奥莉颤抖的声音传入玛娜耳中。
她猛地抬起头看了过去,果然看到监察者正在与安格尔打斗。
原本被安格尔设下魇幻恐惧术的猫头鹰,浑浑噩噩的状态不见,眼神极为凌厉。全身羽毛变得金灿灿的,而且每一根金色羽毛,都带着强大的杀伤力。
安格尔连续几个躲闪,躲过了一波攻势。
当他抬起头,猫头鹰身周飘荡起无数的金羽,目标直指安格尔。
安格尔却是不躲不闪,那如雨一般的金色羽毛纷纷落在了他的身上。可当金色羽毛全部沾地后,猫头鹰才发现它刚才打的似乎是一个幻象。
“你不是之前的猫头鹰,你是谁?”一道声音从猫头鹰背后响起。
它吓的把头转了180度,便看到脚下闪着黑金光纹的安格尔,悬浮在半空中,正静静的看着它。
它再次吐出一道火焰,不过火焰依旧穿过了对方。
这又是幻象!
连续数次,它的攻击全都打中的是幻象,让它变得有些疯狂。
在猫头鹰疯狂攻击的时候,安格尔此时去安然的站在玛娜女仆长的身边。
玛娜女仆长却疑惑问道:“安格尔少爷,监…监察者大人怎么了?”
“一个小把戏罢了。”安格尔随口回道,“对了,玛娜女仆长,这个猫头鹰是怎么回事?哥哥和导师现在可还好?”
“你哥哥很好,我已经让人去叫他了。不过你导师,我倒是不知道……自从他被装入冰柩以后,就一直放在帕特子爵那。”玛娜女仆长顿了顿:“至于监察者大人,唉,这个我知道的也不多,等会子爵大人过来后,你问问他吧。”
在安格尔与玛娜女仆长说话的时候,飞在天空中的猫头鹰突然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从猫头鹰嘴里传了出来:“幻境?”
听到这道声音,安格尔猛地抬头,猫头鹰如今虽然依旧在幻境中,但它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幻术节点的壁障,静静的注视安格尔:“你是谁?”
你是谁?
对于在场其他人来说,这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但对安格尔来说,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却是一股惊人的压迫感。
就像是破云而落的月刃,穿透空间与时间的障碍,将锋利的刃尖指向安格尔的眉心。
仿佛下一秒,便能穿破他的颅骨,捣碎他的脑浆。
这种异样且强大的压迫感,安格尔还是头一次感觉到。
因为它压迫的不是精神,也不是灵魂,而是安格尔的肉体。
“血脉侧……”安格尔鬓角处滑下一滴汗,缓缓憋出了一个词:“巫师。”
这种压迫感绝对不是来源于巫师学徒,那种仿佛身体四周都对着刀刃的冷锋感,必然是一位血脉侧的正式巫师!
为什么贫瘠的旧土大陆会出现一位正式巫师?为什么偏偏是在帕特庄园?帕特庄园有什么特殊之处?安格尔的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道道疑问。
一个答案,在他心中蕴起。
“回答我的问题,是谁派你来的?”猫头鹰那冷漠的眼神,未曾变化。
在这进一步的压迫中,安格尔直接被压的踉踉跄跄,若非身边的玛娜女仆长扶了他一把,他估计直接瘫倒在地。
安格尔抬眼看着猫头鹰,长喘着粗气:“我还想问,你是谁?”
“面对比你强大的巫师,你只有回答或者不回答的权利。既然你选择了不回答,那我也没必要再问了。”高傲冷漠的声音,传入安格尔耳中。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无数的金色羽毛凭空浮现,并且冷光闪烁,纷纷对准安格尔。
在巨大的压迫之中,安格尔如今根本无法移动,若是金羽落下,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就在这危机时刻,安格尔突然抬起头对着猫头鹰,嘴里无声说了几句话。在猫头鹰还在疑惑时,安格尔的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咦?这是……法则的脉络?!”原本冷漠的声音,此时突然多了一些情绪。
与此同时,猫头鹰背后突然闪出了一道人影,逆光之中,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有在风中发出烈烈响声的披风,飘荡起一抹惊艳的红。
就在刚才,安格尔选择了默念秘魂喃语。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只会针对肉身,当他灵魂出窍后,压迫感瞬间消失。他直接动用了重力脉络,将肉身交给托比,然后一个闪身出现在了猫头鹰的背后。
灰雾一般的重力脉络,对准猫头鹰狠狠的压了下去。
猫头鹰本体并不强大,所以,当重力脉络压下后,它瞬间失去了飞翔的能力,重重的摔在了地面。
不过,未等安格尔放松,冷漠的声音再次传入他耳中:“有趣,居然是一个领悟重力脉络的学徒,所以,你是重力森林的人?”
未等安格尔回答,一道庞然的力量从他背后升起。
骇然间,安格尔连续闪身,留下一道道灰色雾气,最终飘到了麦田的上空。
与此同时,在之前的位置,一个身材曼妙,穿着黑底红纹纱裙的女子出现在那,她的面容看的不甚清晰,但那种强大无匹的气息,安格尔却未曾忘记。
这就是之前给他强大压迫感的血脉侧巫师!
女子轻轻一抬手,原本摔在地面的猫头鹰扑棱着翅膀,在晃晃晕乎乎的脑袋,嘴里鸣叫一声,飞到了女子的手上。
猫头鹰一飞到女子手上,就一脸委屈的叫唤。并且小心翼翼的将一堆玻璃碎片,放到了女子手上。
“居然把布蕾的眼镜弄坏了……”女子揉揉猫头鹰的脑袋,轻声安慰:“没事,下次红毛从繁大陆回来时,我让红毛给你再带回来一个。至于将你眼镜弄碎的罪魁祸首,我会帮你……杀掉的。”
猫头鹰可怜巴巴的点点头。
女子和猫头鹰对话完毕,才缓缓抬头看向安格尔:“看你年纪,你应该是重力森林的种子学徒吧?多美的年纪,多漂亮的才华,可惜,今天你必死无疑。”
女子轻描淡写的说着话,如玉的手指慢慢抬起,朝着安格尔的方向轻轻一点。
强大的血脉压迫感再次袭来,并且伴随着一道血色光束。
莫大的威势,眼看就要降临在安格尔身上。但安格尔只是轻轻一闪身,便出现在百米外,轻松的躲开了攻击。
血色光束最后落到了远方的山丘,刹那间山顶被削平,威力之强劲,让安格尔瞳孔一缩。
“咦,对你的压迫居然无用?”女子看着安格尔,眼睛微微眯起,半晌后才道:“原来你现在是灵魂态,用了魂绶术吗?这灵魂的凝实度很强嘛,你是灵魂系的吗?”
不等安格尔回答,女子继续道:“就算你是灵魂系,先灭了你的肉体再说。那你的肉身在哪呢?让我看看……”
一道探测之术从女子身周散开,很快,她便笑了起来:“找到了。”
同时一道红光,朝着麦田另一侧的高树弹去。安格尔的肉身,正在那棵树上。
她以为十拿九稳的一击,然而最终依旧没有成功。
“又是重力脉络?”女子表情突然一怔,只见先前她攻击的树,已经彻底化为灰灰,但原本藏在树上的肉身却不见了,只留下残余的重力脉络波动。
循着重力脉络的残留,女子回过头看向安格尔。此时,安格尔的灵魂已经回归了肉身,他的身边飞着一只不起眼的灰色小鸟。
“一只鸟居然也领悟了重力脉络?”女子没有继续动手,而是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安格尔。从那只鸟的态度来看,鸟应该是对方的魔宠,但人和魔宠同时拥有重力脉络,这个几率太小,她的记忆里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人物。
但这样的例子却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这让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意味着对面那个青年,绝对不是什么重力森林的人。以重力森林的那个巫术花园,培育出一个领悟脉络之人也已经到头了。
难道说,她在旧土大陆的这些年,又有新的重力花园出世?
“你不是重力森林的人。”这是肯定句,女子疑道:“你到底是谁?”
其实刚才安格尔有一瞬间是想要撤退逃跑,他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因为他感觉得出,这个女子的精神力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用精神力去感知周围的事物,否则不可能攻击之后才发现安格尔灵魂已经出窍,而且不可能忽略安格尔的肉身。
还有,之前女子在探察他肉体的时候,也没有动用精神力。而是用的一种探测术法,他能明显感觉到术法波动。
正因为无法调动精神力,她从头到尾都是用旺盛的血气去压迫安格尔的肉身,而不是用威压来限制安格尔的行动。
如果她无法动用威压的话,安格尔自认有能力从容撤退。
“你还是不愿意回答吗?”女子一脸惋惜,眼神里透出杀气:“那就没办法了……”
“尤丽卡导师!不要!”一道叫喊声,随着马蹄声从远方疾驰而来。
这道声音带着明显的急迫。
半空中的女子暂时顿下了杀意,回首望去。
安格尔听到这道声音则全身一颤,眼神中带着怀缅。
那是一个全身穿着骑士铠甲的男子,他从远方的小路上骑马而来,扬鞭一挥,骏马嘶鸣,前蹄抬起急躁的灰尘。
男子从马上跳了下来,取下自己的头盔,半跪在地上:“尤丽卡大人,求求你不要。”
安格尔静静的看着那张充满男人气概的脸,心下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选择“战略性撤退”,除了想要试验女子是否精神力出了问题外,就是因为他担心着乔恩导师,还有……眼前的他。
“里昂,我命令过你,让你守在冰室记录数据,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尤丽卡冷冷道。
“尤丽卡大人,我等会一定自行领罚,我只求大人放过他。”里昂看向另一边的安格尔,眼神中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但又因为尤丽卡在场,不敢放肆表达。
“你认识他?”尤丽卡问道。
“我以前向大人提起过的,他是我弟弟,安格尔!”
“安格尔……原来是他?去了白珊瑚浮岛学院的那个?”
见里昂点头,尤丽卡却皱起眉。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白珊瑚浮岛学院和重力森林差不多,都不是什么大型巫师组织,能培养出领悟了重力脉络的人?而且还是一人一鸟?
最重要的是,尤丽卡记得之前里昂说过,他弟弟是四年前离开的。
但眼前这个青年,已经是三级学徒,而且高阶学徒的两个小壁障已经破了。哪怕白珊瑚浮岛学院倾尽资源的培育安格尔,也不至于四年就达到这样的程度吧?
“你是里昂的弟弟,安格尔?”尤丽卡注视着安格尔。
安格尔把目光从里昂身上移开,看向尤丽卡:“是的,污血影刺阁下?”
听到自己的外号,尤丽卡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深深的看了安格尔一眼:“你是白珊瑚浮岛学院的?”
“不是,我来自野蛮洞窟。”
充满波澜的魔鬼海洋上空,掠过一道黑影。
借着明媚的阳光,能清晰看到黑影是一个双手化为羽翼的女子,正是丝蔓。
“丝蔓大人,要不你直接抓着我吧。”说话的是丝蔓背上的海伦,她的脸有些羞红。
“怎么?在我背上不舒服吗?”丝蔓回头,眼神缱绻的对海伦笑道:“还有,我都说了,叫我丝蔓就好。”
“不是不舒服,就是有些……”不自在。
丝蔓突然“嘘”了一声:“好了,到目的地了,我们先下去再说。”
海伦一愣,伸出头往下方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座开满繁花的岛屿。她好奇的瞥了一眼,以往云螺号穿梭这片海域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经过这里,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夏露海岭的真面目。
岛屿不大,但布满了各色繁花。建筑隐匿在花叶间,有一种别样情趣。
“这里就是夏露海岭了。”丝蔓驮着海伦,缓缓的降落在了岛屿外围的小港口上:“等会我先带你去佩夫人那里确定天赋,记住,在岛上除了面对我以外,一定要对所有人保持尊重,尤其是佩夫人和夏露大人。”
海伦点点头,“我明白。”
就在丝蔓与海伦说着夏露海岭的规矩时,远方的小道上突然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黑裙女子,不过她的脸颊上布满了伤痕,看上去有些惊悚。
丝蔓见到来者,立刻拉住海伦跪下来:“佩夫人,午安。”
佩夫人走了过来,瞥了丝蔓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海伦,轻轻点点头:“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天赋者?”
丝蔓颔首应是。
“看来,你对她十分看重嘛,居然将主人赐予你的凛夜药剂都给了她。”佩夫人微微动了动鼻子,便从海伦身上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剂味道。
丝蔓:“海伦曾经救过我,这也是我对她的回报。”
佩夫人不再说话,略过丝蔓朝着港口处走去,她后面的那群学徒也立刻跟了上来。
丝蔓站起来后,好奇的看着佩夫人行进的方向,一脸疑惑。她想了想,拉住一个比较熟识的学徒,悄悄凑过去问道:“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怎么佩夫人都出动了,你们现在是去做什么?”
“等会要来一位大人物,我们是被佩夫人拉来迎接的。”
“大人物?”丝蔓好奇的问道:“是谁?”
“不是太清楚,不过听别人说,好像是来自风暴峡谷的。”
风暴峡谷?丝蔓记得岛上还有一位风暴峡谷的尊贵客人,怎么又来了一位?
在丝蔓疑惑的时候,恰好,一道微风从身边闪过。她猛地一回头,却见远方佩夫人的身边突兀的多了一个人,正是此前留在夏露海岭的那位客人。
与此同时,丝蔓也注意到,远方的天空突然飞来一道人影。
见到人影后,丝蔓注意到佩夫人立刻迎了过去,显然她们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迎接这位客人。可那人究竟是谁呢?
“许久未见,你看上去倒像是变了个人,比以往干净利落了。”佩夫人看着落在港口的这个女子,表情闪过一丝缅怀。
眼前的女子,戴着一张诡异的笑容面具,一头红发极其张扬,搭配着那件布满铆钉的黑色皮衣,有一种利落且霸道的感觉。
“佩夫人,矮坟位面一别,百年已过。你倒是和此前没有什么区别。”
佩夫人拿出折扇遮住半张脸,笑声从扇面后逸出:“我的脸都毁成这般,在伊莉莎的眼中居然未有变化?”
伊莉莎淡淡道:“样貌这等事情,从来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啧啧,瞧瞧你说的话。戴上面具,就把自己当男人了?”
“男人女人对我而言,并无差别。”伊莉莎顿了顿:“再说,佩夫人想要恢复样貌,不过眨眼之间罢了。”
伊莉莎与佩夫人只做了短暂的交流,然后便带着她来到了岛上,原本是想给她安排一个房间,不过伊莉莎却是拒绝了:“不用,我在南域还有一些事情。我来这里只是和红发说几句话,很快就会离开,所以安排房间就不用了。”
佩夫人看了一眼伊莉莎,又看了看另一边一直保持着生人勿近态度的男子,点点头:“那好吧。”
佩夫人也不多待,留下几句寒暄的话,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佩夫人离开后,现场就剩下了伊莉莎,以及一脸冷峻的红发男子。
“跟我来。”男子话毕,带着伊莉莎直接遁入了一片上下混沌的逼仄空间。
对于这片诡异空间,伊莉莎却是表现出一点也不陌生的态度,熟悉的从一个角落里掏出一张椅子,懒懒散散的往上一趟,大开大合间,露出白皙修长的大腿。
红发男子面色一沉:“伊莉莎,你这些年的修养到哪儿去了?别忘了你是女人。”
伊莉莎看了看自己露出的大腿,面具下翻了一个白眼:“我以为你跟尤丽卡在一起后,稍微放开了些。怎么感觉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古板?”
“我跟尤丽卡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有共同的利益罢了。”
“你觉得我会信这番鬼话?”伊莉莎没好气的道:“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别理你的领带,眼睛能不能别乱瞟。”
红发男子沉默了片刻,“你不信就算了。”
“好吧,我信。其实是你单方面恋慕别人,对吧?要不然为何还让我在外帮你在各地放出血色王权的赝品呢?”伊莉莎挑起眉:“外界若是知道,大名鼎鼎的修伊斯,居然背叛古曼王,和被你通缉的污血影刺混到一起,估计八卦杂志会从今年写到明年吧?”
红发男子正是修伊斯,和伊莉莎不仅同是风暴峡谷的巫师,也是亲兄妹。
修伊斯懒得理会伊莉莎的浑话,有没有发生的事,外人只能臆测,他自己很清楚。
“古曼王那边的消息,现在怎么样了?”修伊斯问道。
一说到正事,伊莉莎立刻收起之前戏谑的表情,将古曼王现在的情况说了出来。
“古曼王目前看起来还很平静,但你也知道,血色王权遗失让整个南域巫师界都暗潮涌动……”
“……他可能已经怀疑你出问题了,听说已经派了其他巫师前往边缘岛,你最好早作应对。”
伊莉莎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全部说完后,修伊斯沉默了半晌,消化着伊莉莎说的这番话;好一会儿才回道:“你知道古曼王派了谁来吗?”
“不知道。”伊莉莎耸耸肩,不过下一秒她突然想起什么,凑到修伊斯耳边道:“不过我有一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
“消息,什么消息?”
“这是我无意间得到的消息。血色王权上,刻画有一个血源回溯的魔能阵,这个魔能阵可以让心血与物品相连,无论物品在哪,都能够感知到具体的位置。古曼王之所以每次都能判断出尤丽卡所在的准确位置,也因为这个关系。”
伊莉莎顿了顿:“不过,你也知道。以古曼王的性格,绝对不容自己心血有失,所以血色王权上的心血我猜测并非是他的,很有可能是前代古曼王。之所以他能感受到,是因为血脉相连的原因。”
修伊斯皱起眉:“你的意思是?”
“拿着这个,说不定能诱导古曼王。”伊莉莎手上倏然多了两样物什。
一件是血色王权的赝品,另一件则是个装了几滴鲜血的瓶子。
修伊斯接过来后,仔细观察着血色王权的赝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个赝品做的很逼真,不过……你给我干嘛?”
伊莉莎:“我知道你是让我放赝品出去干扰古曼王的视线,但我之前说了,古曼王能感应到真正的血色王权位置,赝品放出去没有。”
“那你还把它给我?”
“这个赝品不一样,它上面刻画了血源回溯的魔能阵。刚才我给你的瓶子里,装的是古曼皇族的心血,如果古曼王是通过血脉来感应血色王权,你说不定可以借此来诱导他。”顿了顿,伊莉莎突然露出遗憾的表情:“原本我是想让制作者赋予它神秘特性,把它包装成真正的血色王权,到时候操作空间就更大一些,甚至可以彻底的解决后患……可是,神秘特性也不好赋予啊。”
听完伊莉莎的话,修伊斯考虑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
“你确定血色王权上刻有血脉回溯魔能阵?”修伊斯询问道。
“我很确定,炼制者虽然还不是炼金大师,但在某些方面,尤其是附魔炼金上,很多炼金大师也比不上他。”
修伊斯沉思着,如果伊莉莎说的这一切是真的,似乎的确有可操作的空间。
“知道了血色王权上有血源回溯魔能阵,那能不能直接抹去其上中的心血关联呢?”修伊斯问道。
伊莉莎突然一愣,然后有些讪讪道:“呃,我忘记问了。”
修伊斯定定的看着伊莉莎,好一会儿才叹气道:“这两件东西我先收着,等回到旧土大陆后我实验一下。至于你,回去问一下那个炼制者这个问题。”
说到这时,修伊斯突然问道:“对了,难得见你如此夸赞一个炼金术士,这个炼制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