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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直播攻略txt下载

    “丰小哥哥果然是个好哥哥。”

    经过丰仪的开解,长生郁闷的情绪缓解不少。

    果然那些嘴碎的仆妇还是要敲打敲打的,别没事儿总说些有的没有的事情。

    她这么想着,倏地想起某个丫鬟的闲谈。

    那丫鬟买入府中半年,如今已经十三岁了。

    一些丫鬟仆妇以为长生年纪小,趁她午睡的时候会偷个懒,聊些私密的话题。

    一开始只聊年轻俊杰,过了两年,偶尔会提及经常登门的丰仪。

    “若能得了丰小郎君的青眼,以后说不定还能博个诰命——”

    “得了吧,还诰命呢——你连人家通房都当不上!”

    “怎么就当不上了?丰小郎君家中无嫡母教导,什么都不知道,若能博个头筹——”

    “小蹄子,你就做白日梦吧!”

    长生走了个神,不小心又撰抄错误。

    “长生,走神想什么呢?”

    长生回过神,笑嘻嘻地道,“想丰小哥哥的通房呢。”

    丰仪手一紧,笔尖在纸上落下一大团墨点,表情变得十分凝重。

    “什么通——这话,你跟谁学的?”

    长生不知所以,更不知丰仪生气的缘由。

    风瑾后院十分干净,莫说贵妾贱妾,连个通房或者陪寝的贴身丫鬟都没有。

    她不知道通房是什么,但听几个丫鬟的口吻,估摸着是什么好东西?

    “白杏她们说的呀,她们说要给丰小哥哥当通房呢。”

    丰仪啪得一声放下笔,笔尖沾满的墨汁溅开,刚写了大半张的纸全毁了。

    “区区几个贱婢,她们也配肖想?”

    丰仪羸弱的面庞爬上愠怒,看得长生吓在原地,忍不住缩脖子。

    他见长生被吓到了,缓和了面色,“通房即是不记名的贱妾。”

    说“贱妾”,长生明白的,书本上也有提过。

    她不由得疑惑皱眉,“好奇怪,怎么会有人想要去做贱妾呢?”

    这个问题,丰仪也无法回答。

    不过他觉得长生身边的仆妇丫鬟要清理清理了,嘴碎也就罢了,竟然还嘴碎到长生面前。

    长生年纪小小,正是学习旺盛的年纪,若是被她们的话移了性情,她们担得起么?

    丰仪的气场有些沉重,长生根本不敢惹他。

    之后半个时辰,她专心致志抄写,勉强抄完两页。

    刚抄完,仆妇通知母亲从政务厅回来了,丰仪停了笔,略微收拾仪容去见魏静娴。

    管束长生的小魔星走了,她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席上,捶了捶蹲马步蹲酸的双腿。

    “说风就是雨——”长生嘟囔,“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生那么大气。”

    魏静娴正向管家过问两个孩子的情况,仆妇通禀说丰仪来了。

    “让他进来吧。”

    魏静娴笑着问丰仪来意,她和丈夫风瑾一样很喜欢这个后辈,不仅仅是因为他早慧乖巧,更因为他待长生很好,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长生玩,极大弥补他们夫妇平日忙于工作的疏忽。

    丰仪迟疑了一下,低声向魏静娴提建议,让她清理敲打伺候长生的丫鬟仆妇。

    “她们犯了什么错?”魏静娴问。

    丰仪略显窘迫地说出缘由,末了补了一句,“长生年岁还小,容易被外界影响,移了性情。她这些日子总魂不守舍,晚辈也怀疑是这些仆妇在她面前说什么话,惹了长生误会——”

    他说得很隐晦,但魏静娴却听出弦外之音。

    原本面上还挂着浅笑,这会儿却彻底阴沉下来,右手抓着凭几的扶手,无意识地加大力度。

    当晚,魏静娴大刀阔斧地整治几个丫鬟,动静惊动了风瑾。

    她和风瑾说了这事儿,后者沉默了良久。

    “夫君想什么?”魏静娴问。

    “在想长生。”风瑾道,“不知不觉,当初襁褓中的女婴都这么大了。一想到她及笄之后就要定亲成婚,心里总不是滋味。既怕她所嫁非人,又怕她嫁了之后过得不好,夫家欺负她……”

    魏静娴嘴角一抽,不由得出声提醒风瑾。

    “长生这才几岁?距离及笄还早着呢。”

    “什么时候都不早——”

    风瑾沉着脸,他一直避免去想这个问题,但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与其等长生及笄之后再考虑,不如现在就开始挑拣,一来时间充裕,二来他也能严格把关。

    若是晚了,好苗子都被人挑走了,剩下的歪瓜裂枣谁稀罕?

    魏静娴无奈,只能由着风瑾沉浸在无意义的纠结之中。

    半晌之后,风瑾试着问道,“静娴,你说孙文家的孙兰如何?性情软糯谦和,倒也不错。”

    关键是年纪和长生相仿。

    长生被他宠得有些骄纵,配上性情软糯的孙兰倒是不错。

    “孙兰啊,好是好,但也太软糯了吧?”

    魏静娴想起孙兰的模样,太过腼腆害羞,好似被孙文养在暖炕上的娇花。

    他在脑海刮了一圈,又想到一个人选,“崇州崔家家主崔煜的长子也不错,出身差了些,但好拿捏——前些天在金鳞书院瞧见他,貌似不错。不过——崔氏商贾作风太浓,略有不喜。”

    风瑾搜肠刮肚说了几个人选,大多都是东庆境内比较有名的士族,越想越觉得缺点满满。

    魏静娴被他说得烦了,道,“这些个后辈再好,瞧着都不如丰仪好。”

    风瑾面色一僵。

    “可丰子实那个样子——”

    丰仪是公认的好,但他父亲是公认的浪啊,谁家嫁女儿都要掂量一下。

    风瑾可以因为公事容忍丰真的不着调,可两家做了亲家,这就不好说了。

    “这事儿,让我仔细想想。”

    按照姜芃姬如今的家业,未来几年加封九锡,自立为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要下一代不出大错,保住基业不成问题。

    作为下一代领军人的丰仪,地位和前景能差不到哪里去?

    依照他对主公心思的揣摩,主公是铁了心要肃清老旧士族,提拔寒门庶族——如此一来,丰仪出身的短板也不算短板,再加上他对长生的纵容和照顾——似乎是个好夫婿人选?

    迷迷瞪瞪想了一夜,风瑾越想越纠结。

    魏静娴无奈轻叹。

    碰上长生的事情,风瑾的智商就急剧下降,徘徊在及格的边缘。

    八字都没一撇呢,他已经发愁十几年后的事情。

    魏静娴起身洗漱去政务厅点卯,殊不知风瑾做了一件事情。

    他觉得可以试一试丰浪子的口风,让他家儿子当自家女婿。

    丰真:“……”

    惊呆了!!!∑(?Д?ノ)ノ



    当他听到风瑾的暗示,丰真第一反应是看外头的太阳——

    今儿个的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吧?

    风瑾竟然想和他做亲家?

    这人不是最看不惯他的作风么?

    丰真内心险棋滔天巨浪,表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如果风瑾不和他提,他都快忘了丰仪今年满十一岁了,议亲也就这两年的事情。自个儿忙着打仗,府中又没有主事的女眷,无人能替丰仪议亲选妻。风瑾主动撞上来,他求之不得呀。

    丰真对此没什么异议,甚至想举双手双脚赞成。

    风瑾出身风氏,风氏女子的家教需要质疑?

    他也见过长生那丫头,可爱活泼又不失礼,他几次都想偷回家当闺女养。

    知子莫若父,他很清楚不是什么孩子都能和丰仪玩得来的,更别谈当妹妹闺女养那么久。

    如今关系这么好,以后长大了也能相敬如宾,总好过盲婚哑嫁。

    丰真答应太痛快,风瑾反而迟疑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想收回原先的话也不行了。

    不过他也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两家关系好,两个小孩儿又玩得来,若是他们长大之后喜欢彼此,两家做个亲家也好。当然,若是孩子长大之后不合适,两家各自婚嫁,各不相干。

    这一天,丰真满面笑容,喜得像是捡了几百两金子。

    回到府邸,不经意间看到万秀儿在院中和侍女拾掇那些棉花,心情更好了。

    美人养眼,好心情像是被加了放大镜一样,成倍成倍地往外冒泡。

    不过丰真还知道避讳,瞧了两眼便去正厅,没有刻意叨扰。

    等丰仪下学回来,丰真一面指点他的功课,一面美滋滋道,“为父今日给你寻了一门亲事。”

    丰仪停了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丰真,半晌才问,“父亲今日又喝酒了?”

    “两盅而已。”丰真说溜了嘴,等他回过神,他略带羞恼地道,“你觉得为父是那般不着调的人?怎么可能几杯酒就把你随意订出去?你也十一岁了,议亲也不算早。今日给你定的亲事,那肯定是最好的。过了这村没有这店,主公帐下重臣的女儿,适龄的太少了——”

    丰仪蹙眉想了想,试探着问。

    “可是亓官伯父家的静慧?”

    结合性情、家世和年纪,亓官让家的长女亓官静慧是最适合的。

    “原来你喜欢亓官家的?”

    丰仪不留情地道,“亓官伯父出身不高,我们家也算是家道中落,论家世出身,差距不是很大。论年纪,静慧只比我小了四岁。说性情,唯有亓官伯父能容忍父亲放荡不羁的举动了,看得上我们家了。若真是有人选,静慧的可能性很高。怎么,不是静慧么?”

    礼记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济后世也。

    这是十分严肃正经的事情,成婚也要考虑多方面条件。

    别看丰仪也才十一岁,但他考虑事情可不仅仅只想着喜欢或者讨厌。

    丰真被儿子说得哑口无言。

    “还真不是——”

    “那是谁?”丰仪问。

    “整日跟你身后的小尾巴,风瑾家的宝贝疙瘩。”丰真道,“风瑾和他夫人容色皆是不俗,长生那丫头也长得机灵可爱。等长大了,必然是一方佳人。她与你交情又好,成婚之后……”

    “可有交换信物?”丰仪问。

    “还未呢。”

    丰仪继续冷面地道,“既然如此,那便是口头之约,未必能作数。长生年岁的确还小,但不能因此轻视她的名誉。婚约之说,还是等真正确定下来再谈吧。这会儿说出去,有损闺名。”

    丰真:“……”

    (╯‵□′)╯︵┻━┻

    他这是被自己儿子教训了?

    丰仪还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长生年纪还小呢,这群不着调的大人便瞎忙活,真不知道图个什么。

    无形之中,风瑾和丰真都感觉膝头中了一箭。

    话分两头。

    丰真父子互怼一番,另一处的少年校尉秦恭也是心情忐忑,七上八下。

    如今天气炎热,山道干燥,加之数条官道贯通各地,他耗费短短三日便到了上京州府。

    一番通报之后,他终于得到姜芃姬的召请,见到传闻中的唯一女性诸侯——柳羲!

    秦恭不敢抬头直视,反而毕恭毕敬地取出许斐交给他的筒袋。

    卫慈接过筒袋,再将筒袋传到姜芃姬手中。

    暴力扯开系绳,姜芃姬取出里头两卷密信。

    直播间观众正闲得想抓虱子,万万没想到直播间竟然出来一个面相陌生的小哥哥。

    秦恭的相貌自然是极好的,不然也不可能被那么多小姐姐求嫁。

    正巧,秦恭的相貌还是很多人喜欢的阳光型健气少年。

    初登场,激起千层浪。

    【妖精女王的绯红】:哇的一声哭出来,终于有新人小哥哥了,看着气质好干净啊。

    【月巫】:相由心生,他的气质的确干净,好似看到了小太阳,不同于那些腹黑——

    【双习阳】:小哥哥结婚了没有,缺不缺女主人呀,我可以偷李泽言的黑卡养你!

    【基佬一枚】:啧,楼上的,我可以砸锅卖铁养小哥哥,别跟我抢老公!

    姜芃姬却没心情理会那些逗比,她拧眉瞧着两封朱砂混血而成的血书,半晌没开口。

    秦恭的心情随着她的无动于衷而渐渐下沉。

    过了一会儿,姜芃姬放下两封信。

    “你叫什么?”

    秦恭端坐着,恭敬回禀,“在下秦恭,字奉敬。”

    姜芃姬道,“恭着,敬也;奉者,顺也。你这个字是谁取的?”

    秦恭瞧着连嫩,估摸着还没弱冠呢。

    “家中亡父所取。”

    姜芃姬怔了一下,皱着眉头将其中一封血书交予秦恭。

    “你家主公写了两封血书,一封是给我的,另一封是给你的。你看看,过会儿给我答案。”

    秦恭不明所以,纯澈的双眸写满了不解和疑惑。

    主公没事儿给他些血书做什么?

    为何不当面给他,反而让他送到了柳州牧这里?

    秦恭怀揣着疑惑捡起那封血书,慢慢卷开竹简。

    他逐字逐句地读完,刚刚有些血色的脸蛋立马白得跟纸一样。

    “这、这——”

    秦恭的双手颤抖,唇瓣也哆嗦地说不出话。



    手中的竹简血书似有千钧之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半身伏在地上,少年略显消瘦的肩膀颤颤巍巍地颤抖——

    原先还在舔少年盛世美颜的观众懵逼了。

    主播欺负小哥哥了?

    【夜舞炎灵】:小哥哥怎么了?看着不像是在笑,分明是在哭啊。

    【丫头静静】:拔出珍藏的四十米大刀,谁欺负小哥哥了?直播间八十五大军饶不了他!

    【荼蘼】:主播,你能不能问问小哥哥怎么突然哭了?

    【左手遇到爱】:小可怜哭成那样,心都碎了。

    观众们有的安抚,有的寻找秦恭伤心哭泣的根由。

    古代男子讲究掉血不掉泪,若非极度伤心难过,根本不可能在旁人面前哭泣,更别说武将。

    他们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跪着生,哭泣有时候是比苟且偷生更加可耻的举动。

    姜芃姬立在门口,目光朝外,贴心地将空间留给秦恭,给他留了几分尊严。

    循着蛛丝马迹,观众们很快就把目光对准了许斐给秦恭留下的血书。

    【星月天韵】:主播,你两封血书都已经看过了,留给秦恭那封里头写了什么?

    秦恭是看了血书之后才伤心得难以抑制,要说不是血书的问题,谁信呢?

    姜芃姬双手环胸立在素雅的州府主殿外,卫慈跟在身侧一步之后,二人谁也不言语。

    观众们无奈,只能群策群力,寻找真相。

    一时间,福尔摩斯、江户川柯南、罗宾等侦探连环附体,整个直播间充斥着令人啼笑皆非的推理弹幕。有些观众的推理距离真相很近,有些则是脑洞大开,有多搞笑便有多搞笑。

    过了一盏茶,主殿内传来少年嘶哑压抑的声音。

    “柳州牧——”

    姜芃姬这才重新返回,坐回上首。

    “一时情绪上涌,难以自抑,让柳州牧和卫先生见笑了。”

    秦恭已经擦干脸上的泪水,但面颊还有残留的泪渍,鼻尖和两颊染上不正常的红晕,通红通红的。双目布着血丝,气质可怜,让人母性爆棚,恨不得冲出屏幕将他抱在怀中好生安抚。

    姜芃姬仍旧面无表情,此时流露出丝毫的同情和怜悯,无异于是对秦恭的暴击和折辱。

    “你家主公的信函都看过了?”

    秦恭身子僵了一下,半晌才憋出三个字。

    “看过了。”

    姜芃姬垂眸叹道,“你可知——他也是无可奈何。敌强我弱,已经回天乏术、难以自保。思及过往,他愧对你家父兄。现在不想连累你、没你的才华,更不愿秦氏这一支血脉断绝。”

    秦恭瞬间崩溃,涌动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他用满含哭腔的声音哽咽道,“恭恨不得效仿父兄三人,心甘情愿为主公战尽最后一滴血啊——恭虽未弱冠,但也知‘忠孝’二字。岂会为了前途性命和血脉,将主公弃于险境?”

    说到最后,秦恭的声音已经破音,滚烫的泪珠哗哗流下。

    似幼兽泣血,看得人心尖一紧。

    姜芃姬和他的对话仅有寥寥数句,观众们却脑补出了完整的剧情。

    【叶菇粥】:额……小可爱这是……被他主公抛弃了?

    【璎珞】:看样子是的,他的主公知道自己要死了,故意让小可爱送信将他支开?

    【晨星猩】:呵呵,赌上主播的节操和下限,这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个忠心的,他定然深知这点,不然的话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托给你。”

    秦恭又是一阵大哭。

    前一次哭,那是给父兄三人立衣冠冢的时候。

    血战沙场,尸骨无存,家中仅剩他一人撑起重担。

    姜芃姬让卫慈将剩下一封血书给秦恭,这份是许斐写给她的,但秦恭看了也没事。

    秦恭一面忍下背痛,一面指尖颤抖地打开那封血书,眼前似乎浮现主公伏案落笔的身姿。

    虽然没有释怀,但也止住了泪水。

    半晌之后,他对着姜芃姬俯身拜下,语调生硬艰涩。

    “恕恭无礼……还请柳州牧……宽限一夜,明日再做答复。”

    “无事。”姜芃姬很是宽容。

    秦恭退下之后,姜芃姬道,“我虽然做过不少用算计换真心的事情,唯独这次觉得亏心。”

    卫慈浅笑,“主公问心无愧即可。您觉得亏心,不外乎秦校尉至纯至性,一时不忍罢了。”

    姜芃姬道,“这个许斐也算是个攻心高手。”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卫慈回答,“这种事情说得太清楚了,实在是丢人。许斐要强一辈子,怎么也要为他自己留几分余地和面子。若不如此,秦恭这边不会彻底归顺主公不说,许斐那边也讨不了好。”

    许斐留给秦恭的血书,里头没有一个字说他把秦恭当做筹码卖给了姜芃姬,反而字字句句为秦恭着想。数次追忆他和秦恭父亲的友谊,再想到秦恭长兄和二兄为他战死,他不忍秦氏一支血脉尽断,见秦恭天赋极好、未来前途无量,于是想方设法为秦恭谋了一条出路。

    他给姜芃姬的血书也是如此。

    许斐没有直白说出自己的目的,反而追忆当年湟水会盟的情形,无形之中拉近二人距离。

    明明只有一分交情,到了他口里竟成了十分。

    追忆之后,他也没有哭诉自己被许裴欺负得如何惨,反而絮叨秦恭的好。

    希望姜芃姬能不计前嫌,好好重用秦恭。

    这是棵根正苗红的好苗子啊,若是重用他,他必然会为姜芃姬立下不世之功。

    如此笃定,可见他多看好秦恭。

    写得如此真挚,秦恭自然又是伤心又是感动。

    主公处处为他打算,为他考量,他却不能守在主公身边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岂能不哭?

    观众们这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心尖沉甸甸的。

    【文妙藏诗】:我本将心向君主,奈何君主送我走——小哥哥,好替你委屈啊QAQ

    卫慈见姜芃姬面露沉思,轻声问道,“主公在想秦校尉?”

    “不,我在想你。”姜芃姬道,“倘若有一日,我落得和许斐一样的境地,我会亲手杀了你。”

    卫慈笑着低语,“但求一死,不求苟活。”



    远古时代的人,有些古板得令人憎恶,有些单纯得令人怜惜,有些执着得令人扼腕。

    姜芃姬改变心态之后,反而愈发享受如今的一切。

    “主公要不要派人盯着点秦恭?”

    “你担心他会借机寻死?”姜芃姬问道,卫慈颔首肯定,她又道,“不用担心,这小子没这么脆弱。他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便是‘忠义’二字,看过许斐的信函,他不会寻死的。”

    卫慈转念一想,顿觉自己的建议有些好笑。

    的确,他刚才的提议是看轻秦恭了。

    “主公所言极是,慈想错了。”

    前世许斐怼死许裴的时候,卫慈还未进入姜芃姬帐下,他在南盛为安慛肝脑涂地呢。

    不过,许斐那边的事情他倒是知道一些。

    前世的许斐被堂兄许裴怼死之后,他帐下大将秦恭下落不明,尸骨难寻,众人皆以为他破城战死。事实却是秦恭身中二十余箭、近乎废掉一臂的情况下,艰难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他去寻找许斐的血脉,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一口废井找到许斐的长女。

    许斐膝下有三子三女,除了长女之外,其他皆为庶出。

    城破之后,敌军如蝗虫一般冲入城中。

    许斐三子三女和一众妻妾在护卫的保护下逃亡,半道上不幸碰上兵痞,受辱后殒命。

    唯有长女借机脱逃,纵身一跃,跳了枯井,侥幸未死。

    她在无水无粮的情形下熬了两天两夜,终于等来了秦恭。

    长女虽然活着,但断了一腿,半张脸毁了。

    半张脸艳若桃花,半张脸丑如鬼煞。

    秦恭救出旧主血脉,带着她隐居偏僻的村落,寻找报仇良机。

    大概半年之后,许裴被陛下怼死。

    秦恭以效忠姜芃姬作为代价,交换旧主尸骨,重新将许斐的尸骨收敛好,葬于许氏族地。

    值得一说,秦恭最后还迎娶了许斐的长女。

    虽然那女子伤了身子一生未孕,但秦恭也没有纳妾或者另娶,反而收养子,给他改了许姓。

    他对许斐的忠诚没有半分掺假,正因如此,许斐这一世的举动才更令卫慈唏嘘。

    忠心错付,何其可悲?

    姜芃姬目光落向他。

    “那么,子孝在想什么?”

    “慈在想主公。”卫慈说,“士为知己者死,虽九死而无憾。能得如此主公,慈三生有幸。”

    唯愿——

    前世种种遗憾,今生终得圆满。

    无端的,原先有些饥肠辘辘的观众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两个人面对面,有什么话直接说不行么,互相想个什么劲儿?

    【小盆】:无情踢翻这盆甜死人的狗粮,说不吃就不吃,竟然还硬塞到宝宝嘴里。

    【伊硫羚】:主播和慈美人都变了,以前慈美人多高冷,这会儿和主播一起虐狗。

    【芜姜】:满大街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唯有宝宝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

    弹幕全是鬼哭狼嚎,调侃和祝福的段子将偌大屏幕遮得严严实实。

    【贰拾岁遇见你】:假如主播和慈美人结婚不直播的话,大家伙儿一起爬着网线砍了他们!

    【心悦】:等主播把慈美人这只铜浇铁铸的青蛙煮熟?Are you kidding me?

    【燊枷】:等宝宝孙子告诉宝宝,数十年前关注的主播终于要办婚礼了么?冷漠脸JPG。

    姜芃姬和卫慈联手虐单身狗,那边的秦恭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心中经历着天人交战。

    一面是对主公的忠心,一面是主公对他的嘱托和殷殷期盼。

    一时间,两个念头交缠得难舍难分。

    煎熬之下,度日如年。

    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秦恭顶着一双浮肿的眼袋和暗淡的黑眼圈,出现在姜芃姬面前。

    “秦恭,你想了一夜,现在想好了么?”

    姜芃姬身着素净的衫衣,素面朝天,不染脂粉的脸带着健康的气韵,显得更加自然。

    尽管姜芃姬穿着女衫,可秦恭见到她的时候,总能从她身上感到莫名的威慑力。

    这是久居高位的人才能拥有的威势。

    秦恭面颊素白,血色全无。

    似乎经历了一番艰难的挣扎,他猛地俯身拜下。

    “小将秦恭,见过新主。”

    姜芃姬露出毫不意外的笑容,秦恭的选择也在她意料之内。

    许斐演完了,接着该她登场了。

    “许斐与我有同盟之情,当年也算是袍泽。如今他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我也见着不忍。”姜芃姬说完,秦恭面上渐渐浮现狂喜之色,她好似没见到,径自说着,“许斐以血作书,字字泣血,无人不动容。念在当年情分,我都不能见死不救。秦恭,帐下听令——”

    秦恭作势领命,“末将秦恭听令!”

    “调兵一万,速去沪郡!”

    秦恭喜得险些失语,抱拳的双手颤抖得像是筛糠。

    “末将领命!”

    末了,姜芃姬叹息着补充一句,“奉敬,非是我不想调派更多兵力,实在是去岁北疆之战和今年的沧州一役,损耗太大。如今兵疲马乏,粮库所剩无几,不然的话,我定然——”

    说到这里,姜芃姬顿住了,眉头紧锁,似乎真的为难。

    好不容易稳定心绪的秦恭,这会儿又忍不住热目了。

    “一万兵马足以,末将谢过主公恩德。”

    等秦恭退下,姜芃姬看到直播间有一条弹幕被点上了热门。

    【吃素的数字】:两个戏精大佬联手,小可爱根本不是对手啊——

    许斐攻心,姜芃姬糊弄,二人做了个交易,秦恭连个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我的老公白飞飞】:一万兵马直接给他了?新来的将领总要考验一下吧?

    观众虽然同情秦恭,但他们都是坚定的主播党,一切以姜芃姬的利益为出发点。

    姜芃姬当然不可能这么干脆,秦恭虽是统帅,但姜芃姬也给他派了人。

    杨思为军师,程远和监军,二人一统辅佐秦恭。

    刚刚得了空的杨思:“……”

    没完没了是吧?

    相较之下,程远则是激动兴奋,终于不用窝在大后方处理政务或者帮助父亲编书了。

    程远作为程丞之子,生于书香世家,但也有一颗征战沙场的心。

    接到命令,程丞将二儿子提过来好一顿教育。

    程远理论知识很足,但没有实战经验,让他一定以杨思为首,虚心学习、多多请教。

    面对老父亲的谆谆教导,程远自然是满口答应。

    “另有一点,你的长兄如今任职于许裴帐下——”

    说起这点,程丞脑仁儿都疼了。



    程丞膝下共有二子一女。

    长子在其他地方任官,小儿子程远和女儿因为还未成家立业,故而养在身边。

    当年举家逃离隋安县,程丞带走老婆、小儿子和小女儿,长子则不用他操心。

    长子程巡,字公逻。

    程丞在姜芃姬这里稳定之后,他也试过给长子写家书,希望他能来姜芃姬帐下共事。

    如今天下大乱,单独在外太危险了。

    程丞自感年纪越来越大,他怕自己余生再没机会见到儿子。

    奈何程巡是坚定的士族拥护党,一向不屑和寒门庶族往来。

    姜芃姬在士族和庶族间的立场太明显,她出身士族却拥戴寒门,实乃耻辱,于是程巡直接拒绝了程丞的建议。那时候,程丞便感觉会出事。熟知多年过去,幼子竟然要和长子对立。

    程丞一想到这件事情,心中便深感不安,无心做事,时不时出现恍惚和失神的症状。

    这点变化,自然逃不过风仁和渊镜等人的注意。

    这些年,几人时不时就凑到一起探讨学术,研究完善金鳞书院的制度和他们的教材科本。

    凭着这些交情,于情于理都要关心一下老朋友。

    渊镜先生瞧了一眼程丞的面相,眉头微皱,抬手抚了抚修剪整齐的胡须。

    这个面相——

    他心中沉吟半晌。

    不妙啊。

    另一厢,风仁已经从程丞口中套出话。

    知道他为长子次子的事情发愁,风仁怔了一下。

    这事儿,他最有感触感。

    庆幸长子风珪扛起族长职责,照料家族,至今没出仕。若风珪也出仕蹚浑水,三兄弟排列组合一下,那就是三个扎心组合。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伤了死了,当父亲的都要悲恸欲绝。

    风仁只能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文辅看开一些。”

    只恨乱世飘零,这样的剧目还不知道要上演几次。

    孩子都长大了,各有各的选择和志愿。

    人生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到底是黄泉路还是康庄大道,当父母的根本无从干涉。

    程丞面色憔悴地道,“丞也想看开一些,可昨夜做了个梦,至今还觉得心悸难受。”

    风仁问他,“什么梦?”

    程丞叹了一声,仔细回忆了一番,沉重着道,“丞梦见自己回到了隋安县的老宅,那宅子年久失修,只剩断壁残桓。里头蛛网密布,蛇虫遍地。丞不知怎么的,径直走到了长子旧居,隔着院门瞧见院内盘着两条渔网纹案的长虫,皆是奄奄一息。丞瞧了竟然也不害怕,这时候屋外飞来一头三头红嘴的黑色大鸟,体型约有一丈二尺,双翅长开可遮天蔽日,它冲着其中一头就啄过去。丞慌了,拿着木棍便想打那只怪鸟。这时候,其中一条长虫突然撞倒了墙!”

    说完,他压下那股子心悸。

    “再之后,丞便吓醒了。”

    风仁听着不解,扭头问渊镜先生。

    “听闻先生精通解梦之术,这个梦作何解?”

    程丞也瞧着他,渊镜先生想了想,问程丞,“两条长虫可有不同?”

    程丞道,“长得很像,要说不同,一条长一些粗一些,另一条则短一些也细一些。”

    “撞墙的是哪条?”

    程丞仔细回忆,“粗一些的。”

    “撞墙之后,梦便醒了?可有看到那条长虫的情况?”

    程丞道,“不知,它撞墙之后,半身埋入墙垣下,隐隐记得——似乎那黑色怪鸟要去啄它?”

    听了半晌,渊镜先生下了结论。

    “找大夫给你开两剂安神的汤药吧。”

    程丞:“……”

    不知是不是渊镜的话起了作用,程丞倒是没那么难受了。

    众人见他精神不好,好说歹说让他放下手头的事情,回家歇着了。

    渊镜先生身边的学生唐耀则憋了好久,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的。

    唐耀把渊镜送回府邸,他才支支吾吾地道,“老师——”

    渊镜先生沉着脸色,淡然问道,“有什么想问的?”

    “程先生那个梦境,极有可能是——”

    “为师知道。”渊镜先生道,“但是能说给文辅听?”

    唐耀默了一下。

    他解梦之术只学了个皮毛,还是好奇之下跟着先生学的。

    连他都能看出这个梦境古怪,先生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年之内必然丧子,还是长子。”渊镜先生低声道,“观文辅的面相,子息宫纹理杂乱且有一条细微断纹,泪堂凹陷且色泽略显灰暗,无一不昭示子息有祸。还有他的梦——鸟食龙蛇,主丧子,大凶。梦中他看到院中盘着两条伤痕累累的长虫,不仅不怕,反而在黑鸟试图攻击长虫的时候挺身相护,可见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如此清晰的梦,难怪他心里会觉得忐忑不安。之后,粗壮的那条长虫撞墙自陨,料定那长子不是死于旁人之手,多半是自尽。”

    唐耀怔在原地。

    “不能避免么?”

    这些年和程丞接触颇多,唐耀对他的敬重仅次于渊镜先生,与风仁并驾齐驱。

    渊镜先生道,“文辅这个梦,与其说是预示他什么,不如说是他内心最隐晦的担心。”

    唐耀哑然,“老师这个意思——”

    “你以为文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渊镜先生叹道,“正因为他深知局势,所以才会做这个梦。他一方面清楚如今的局势,一方面又不想面对现实。说了也无用,你觉得能改变么?”

    唐耀道,“未发生的事情,想想办法总能扭转的……吧?”

    渊镜先生笑了,不过这个笑容和平时的和蔼相差甚大,隐隐带着些讥讽。

    “问题的症结不在于改不改,在于当事人能不能改。”渊镜先生道,“程巡的性情注定他和主公是两路人,当年文辅写家书希望长子放下官职,一家团圆,程巡答应了?你觉得主公会迁就程巡,亲近重用士族,疏远打压寒门?亦或者程巡会更改一贯志向,突然亲善寒门?”

    唐耀听后如坠冰窖。

    渊镜先生又道,“正因为文辅深知两个儿子的立场和志向,所以在他梦中才会出现两条长虫相争,最后两败俱伤的情形。柳羲势强兵壮,许裴虽然有一争之力,但程丞内心更加偏向柳羲,故而梦中落败撞墙自陨的才是粗一些的长虫。这个梦,说白了就是文辅内心对形势定论。”

    唐耀哑然半晌,喃喃道,“怪不得——”

    渊镜先生说,“梦境虽有预示的可能,但更多还是人心的另一面。”

    “那么,不是梦境预示程先生会丧子而是他内心认定自己会丧子?”

    “正是这个意思。”渊镜先生叹息,“怪不得孩子的抉择,只能怪这乱世。”



    杨思和程远,一个是军师,一个是监军,二者对秦恭既是辅佐也是监视。

    秦恭深知这点,但这不妨碍他对姜芃姬的感激和好感。

    一万兵马,还是粮草供应充沛的一万精锐,一定能解救旧主之危!

    秦恭初见杨思二人,互相道了姓名,彼此都有了初次印象。

    “初具麒麟之形,这小子不赖——”

    杨思出言试探秦恭,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暗叹许斐大方。

    这般的好苗子竟也舍得?

    秦恭尚且年幼,但在排兵布阵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风格,很多地方甚至让杨思都觉得眼前一亮。杨思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让人看了不禁手痒。

    除此之外,秦恭还有一点十分可贵——

    忠义。

    一个有才又忠心耿耿的将领,哪个主公不喜欢?

    不仅喜欢,他立功的机会也比常人多多了。

    程远感触没那么深,但也很肯定秦恭。

    “的确是棵好苗子,难怪主公愿意予以信任。”

    刚投奔的将领便敢调拨一万兵马和充足粮草,这不是喜欢和信任,那能是什么?

    行军数日,程远更加喜欢秦恭了。他治军严格却不严苛,听得进建议又不乏自己的主见,更加重要的是,秦恭既不自负也不自傲,更不会自作聪明,这样的统帅哪个监军不喜欢?

    杨思这边也十分省心。

    他和典寅这耿直的愣子共事数年,耐心已经锻炼出来了,早已今非昔比。

    现在换成秦恭,再舒心不过。

    秦恭给姜芃姬送行,一人上路,走偏僻小道能瞒过许裴斥候的视线,但姜芃姬让他调兵一万支援沪郡,这一万大军的行踪却极难遮掩。再者,自打姜芃姬结束沧州一役,许裴的神经就紧紧绷起。根据韩彧的分析,姜芃姬干掉沧州之后,下一个目标不是黄嵩就是他。

    如今,黄嵩与姜芃姬“和平”解决了争端,短时间内应该打不起来。

    毋庸置疑,许裴极有可能成为她下一个对手。

    许裴始终维持着高度戒备,姜芃姬这边一点点儿调兵痕迹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秦恭大军出发数日之后,许裴这边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密信。

    “柳兰亭真是——片刻都不肯消停!”

    许裴口中低喃,听他的口气,不知是咬牙切齿还是长松一口气。

    大约是后者,毕竟长时间绷着神经,他也受不了。

    如今尘埃落定,他反而松快了。

    “主公,那柳羲可有什么动静?”

    听到许裴的喃喃,坐在下首的程巡问了句。

    许裴道,“据密信所言,柳羲派兵一万南下,八成是冲着我来的。”

    东庆南边的小诸侯都被他和黄嵩瓜分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他和黄嵩。

    不打黄嵩,那肯定是来打他的。

    程巡又问,“何人统帅?”

    许裴道,“斥候回禀,统帅是个十分年轻的小将。”

    程巡皱眉,姜芃姬帐下将领基本已经公开了,年轻的小将貌似只有李赟吧?

    “莫不是李赟?李汉美?”

    许裴否认,“不是,帅旗上面写着‘秦’字——你说,兰亭帐下何时有了秦姓的小将?”

    程巡道,“约莫是新招揽的,这柳羲敢让默默无名的小将统领万人当先锋,想来不容小觑。”

    基于对姜芃姬的信任,外界对秦恭的判定也高了不少。

    “我想也是,兰亭的目光还是能信的。”他想到自己的左膀右臂,“对了,文彬还未归来么?”

    他这些年越来越依仗韩彧,但因为自尊心作祟,他又不想将所有筹码都压在韩彧身上。

    为了制衡,许裴还提拔了不少投奔而来的德高望重的清流名士。

    若是卫慈来了,他便知道许裴这套班底颇为豪华,不过大多都是士族的拥趸者。

    寒门庶族虽然不会被许裴歧视怠慢,但也不怎么得用,基本都坐冷板凳。

    程巡道,“韩军师还在处理浙郡事宜,估计还要半多月。”

    许裴听后皱眉。他太依赖韩彧了,不管碰见什么事情,只要经过韩彧缜密的分析,他便能清楚知道内在脉络,安心得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如今人不在身边,他想要找人探讨都困难。

    所幸,这一万人只是先头部队。

    多半以试探为主,要打也是佯攻,许裴不担心他们会蠢得用一万人和自己硬怼。

    许裴道,“既然如此,这事儿等文彬回来再谈吧。”

    说罢,许裴找了借口起身离开,程巡恭送。

    等许裴没了人影,程巡才离开议厅,看似平静的表面,实则酝酿着汹涌的暗流。

    “老爷,您今日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回到府邸,妻子带着侍女迎上前,接过他脱下的衣氅,用软糯温和的声音询问他。

    程巡道,“议厅无事便先回来了。”

    妻子怔了一下。

    她与程巡同床共枕近十年,完全练就了“看脸读心”的本事。

    别看程巡表面没什么,内心定然憋着气,莫非在议厅受了同僚的刁难?

    “不用多想,为夫无事。”

    程巡转身去了书房,晚膳一筷子都没动就退回来。

    他当然有事!

    许裴今日召见他又提及密信,分明要拿这件事情和他商谈,结果却临时变卦。

    主公的态度让他如鲠在喉,作为臣子,他不可能去怨怼自己的主公,反倒觉得韩彧厌恶。

    憋了一夜,他总算将这件事情忍了下去。

    谁知第二日,许裴召见众臣去议厅,原来他这里又收到一封密信。

    今日的密信是斥候深入刺探后得到的消息,赶忙着又送来了。

    程巡认真听了半晌,第二封密信统共有三点重点。

    第一,统帅姓秦名恭,年纪不大,估摸着还没有加冠。

    第二,此次军师还是老熟人杨思,几个月前一起把盏痛饮,这会儿要倒戈相对。

    第三,这万余大军直奔沪郡而非浙郡。

    第一第二还好理解,第三点却作为重点,似乎有些名不副实。

    若知道秦恭原先是许斐帐下大将之子,那就好理解了。

    某个谋士道,“听闻秦氏一脉忠烈不二,怎么在这个时候投奔二主?”

    秦氏算是许氏的附庸,祖辈那会儿开始效忠许氏,三百余年不曾出现一例叛变。

    许裴他爷爷偏心,许斐降生之后便让秦氏对许斐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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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所周知,秦氏在许氏的地位不一般。

    秦氏效忠哪个子弟,基本默认谁就是下一任家主。

    如今家主是许裴,但秦氏却一直效忠许斐。

    这不是明晃晃打了他的脸,昭告天下他这个家主是用非法渠道抢来的?

    每次想到这点,许裴便恨不得爷爷能半夜给他托梦,好让自己问个明白——

    他身为嫡长孙,哪点儿不如许斐了?

    正是老爷子的偏心和否定,许裴才更加迫切希望能正面打败许斐!

    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许斐不如他!

    他能得到家主之位,那是实至名归的!

    如今,许斐龟缩一处,眼看不行了,许裴感觉惮压在心头的顽石终于要搬开。

    谁知这个时候横生变故——

    许裴忍着内心的躁动和暴怒,阴仄道,“秦氏忠烈不二,上下满门为许斐战死沙场,仅剩秦恭一人——你们说,秦恭为何会投靠了柳羲,还从柳羲手中拿到了万余兵马直奔沪郡呢?”

    众臣纷纷俯身,一个一个都不敢看许裴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

    不管其中有什么波折,至少一点是肯定的——

    柳羲插手此事,许裴想怼死堂弟许斐,怕是困难了。

    “你们一个一个,到底是不敢说还是不知道?”

    许裴气得从席上起身,抬手指着底下一片黑压压的臣子。

    这种时候,谁敢做出头鸟呢?

    程巡还听到一旁有人轻声嘀咕。

    “若是韩彧在就好了——”

    韩彧性格颇为耿直,除了特殊情况,一般都是直言不讳。

    这样的性子虽然不讨喜,但关键时刻也是顶缸的好人选。

    若他在这里,不等许裴发怒质询,他已经想办法泼水灭火了,哪里会让气氛变得这般凝滞?

    “主公,此事关键不在于秦恭投奔了谁,关键在于柳羲啊。”程巡顶着厅内数十双目光的注视,徐徐道,“主公与许斐之争,往大了说是诸侯相争,往小了说只是兄弟间的家事。于情于理,柳羲都不该出兵插手,更遑论襄助其中一方。再者,主公与柳羲相识于少年。湟水会盟期间,主公也多番照顾她。如今她不念旧情,擅自插手主公家事。此番行径,有违道义。”

    说得难听一些,这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管怎么说,许裴以前也照顾过她,她就这么回报?

    人干事儿!

    许裴心中憋着火气,但程巡所言有理,自己又不能反驳斥责什么。

    “柳羲——柳兰亭本就是离经叛道之人,做出有违道义的事情又如何?谁管得了她?”

    许裴这话,变相认可了程巡对姜芃姬的评论。

    程巡面色沉着地建议。

    “主公命人发一封檄文,向柳羲讨要说法。她能退兵,这固然好。不肯退兵,主公也占理。”

    此言一出,许裴还有些期待的表情立刻收敛,眼底似乎压抑着一座火山。

    “这事是一封檄文能解决的?”

    许裴怒不可遏,只觉得程巡说了废话,浪费他的时间和期待。

    程巡倒也不怵,反而镇定自若地道,“柳羲之意并非在于许斐,在于主公。只是她现在师出无名,若贸然对主公出兵,必然背负‘忘恩负义’的污名。若主公先沉不住气,她便有了出兵的借口。如今她只是插手主公家事,拉一把许斐而已,追根究底还未真正——”

    “不用说了!这事儿我再思量思量——”

    许裴不悦地打断程巡的话。

    程巡只能忍下含在舌尖的话,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

    现下这个局势,开战是必然的。

    唯一的区别在于主动权在谁手里,谁更加“师出有名”。

    程巡生怕主公一时冲动,给了柳羲寻衅的机会。

    许裴不想听这个,他是想尽量能不开战便不开战。

    程远落座不久,身旁的同僚出列。

    “回禀主公,臣以为公逻方才有一句话说得十分在理。柳羲帮衬许斐,本质便是插手主公家事。倘若主公在她先锋军抵达之前,率先料理这桩家事,她自然没有其他理由再兴兵灾。”

    程巡闻言,猛地攥紧了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同僚。

    柳羲铁了心要打仗,岂会因为许斐率先扑街而停手?

    闹不好还会腹背受敌!

    若是主公解决了许斐,兴许还替姜芃姬解决了一桩麻烦呢。

    在程巡看来,既然迟早要开战,为何不占据先手,做好充分的战前准备?

    出人意料,许裴对这个建议倒是感点儿兴趣。

    不管秦恭为何投入姜芃姬帐下,这里头总少不了许斐的授意——他怕许斐会借助姜芃姬的力量咸鱼翻身,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对手,许氏兄弟也不例外。

    许裴也了解自家堂弟。

    正如他不服气爷爷偏心许斐,许斐同样也怨憎自己占着嫡长孙的名头便想包揽一切。

    他们可以败在旁人手中,但绝对不能接受自己败给对方。

    “真以为柳羲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呢?”

    许裴心中暗暗嘲讽,眸光闪过丝缕算计。

    他绝对不会给许斐任何翻身的机会——

    许斐怎么也没想到许裴会不顾念同族之谊,对他斩尽杀绝。

    这事儿在许斐的意料之外,但却在姜芃姬意料之内。

    让她帮忙?

    代价很大的,基本没人付得起。

    秦恭带领万余精锐奔赴沪郡,路上接到一封密报——

    许裴大军有动作,放弃围困转而强攻山瓮城,不出意外,城内的许斐至多再撑十天。

    山瓮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所以许斐躲在这里才能安稳好一阵。

    但许裴真的不计代价破城,许斐这边能守十日已是极限。

    “怎么会——”

    秦恭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惊得跌下马,浑身血液似要倒流。

    “从此处到山瓮城还有多远路程?”杨思问信使。

    信使道,“少则半月!”

    半月?

    时间完全来不及。

    秦恭攥紧了缰绳,越是慌乱他的脑子越是冷静。

    “军师——我想带少数人抄近道,若是顺利,至少能缩短六日路程。”

    “六日?”杨思惊诧,他直白地道,“秦校尉以为思对浙沪二郡不了解?这两块地方,幅员辽阔,可抵寻常两州。秦校尉想要缩短六日路程,那可是横跨一州的距离,你是打算一日只歇息半个时辰不成?便是你受得了,兵卒也受不了。勉强赶过去,不过是给敌人送一万疲乏之军。”

    杨思以为秦恭是个冷静的好苗子呢,如今一看,人家可比典寅还要鲁莽。

    典寅这人愚钝归愚钝,好歹听话,让他往东不会往西。

    秦恭道,“无论如何,恭定要去一趟。尽人事……其余的,听天命吧。”



    虽说秦恭奉姜芃姬为主,但他的心还是偏向旧主许斐的。

    如今旧主有难,秦恭焉能坐得住,慢慢腾腾赶路?

    恨不得给自己插上一对翅膀,飞也似得赶到许斐身边。

    杨思拧眉,问他,“秦校尉这是铁了心要撇开这万余大军,自个儿去孤军奋战?”

    秦恭默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哪怕他紧赶慢赶去了山瓮城,身体也接近极限了,除了给敌人送个人头,还有其他意义?

    若是不这么做,难道让他眼睁睁看着山瓮城破,旧主死于他人之手?

    做不到啊!

    杨思双眸微眯,平静的眸子似酝酿着什么,那东西一闪而逝,快得无人能捕捉。

    等火候差不多了,杨思唇角噙着浅笑,优哉游哉地开口。

    “思有一计,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秦恭连忙道,“军师快快讲来,若能解决眼前困局,您便是恭再造恩人。”

    杨思也不忍心逗秦恭,这小子急得眼眶都要红了。

    “此计倒是简单。”杨思笑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们先锋仅有万人,但许裴帐下斥候不可能遍布整个东庆北方。不如散播虚假消息,捏造消息,让他们怀疑先锋营只是吸引他们耳目的鱼饵,真正的主力大军则绕了另一条路,兵分三路,以三路夹击之势偷袭浙郡。”

    秦恭认真听着,越听眼睛越亮。

    “军师的意思是让他们调拨前线兵力回防,从而降低山瓮城的压力?山瓮城内资源还算充足,仗着险峻地势和天险,破城不易。我军再加快行军步伐,兴许能赶在山瓮城破之前抵达?”

    杨思双手拢在袖中,淡笑着道,“正是这个理。”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想到另一件事情,秦恭面上的笑容逐渐沉寂。

    他愁眉不展地道,“军师之计确实好,但许裴帐下谋士韩彧却不是好对付的。除他之外,还有一个出身谌州疆定郡的五味。先生的计策,到这二人面前极有可能被看破——”

    杨思的表情有些僵硬。

    “秦校尉,据思所知,韩文彬此时并不在沪郡。”杨思道,“还有,那五味是怎么回事?”

    秦恭不解,“军师指那个五味?据闻此人常与韩彧相交莫逆,二人联手,极其难缠。”

    秦恭的父兄还在对方手上吃过亏呢。

    倒是近几个月,前线没听到“五味”的消息,像是神隐了一半。

    杨思讪讪地道,“如果你说的五味是指酸、苦、甘、辛、咸,那是思给自己取的诨号。”

    秦恭:“……”

    前两年吧,为了巩固许裴和自家主公的联盟,杨思假借盟友的关系,给许裴出了不少能锦上添花的主意,以此彰显结盟诚意。他还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摸清浙沪二郡的底细。

    杨思不想自家主公误会,待在许裴地盘的时候,常常让人用别号称呼自己。

    嗯,他给自己取的别号就是“五味”——

    酸、苦、甘、辛、咸!

    十分有吃货气息的别号。

    他不喜欢那些充斥文艺气息的雅号,倒是对“五味”这个俗称颇为钟爱。

    秦恭眼皮子都抽了,“军师便是‘五味’?”

    不知怎么的,平日让杨思喜欢的别称,如今却有些羞耻。

    “嗯。”

    得到肯定回复,秦恭信心倍增。

    “此事便依军师所言。”

    杨思便是“五味”,这个真相让他有了莫名的底气,心安不少。

    缩短六日路程是不现实的,但紧赶慢赶,缩短个两三日还是能做到的。

    既保证了速度,还保证了兵卒的战力。

    山瓮城危在旦夕,城外敌军日夜不停地发起进攻,许斐帐下兵卒只能疲于应付。

    随着一日日过去,原本坚固的城郭变得斑斑驳驳,墙体出现明显的破坏痕迹。

    每一次进攻,不管是进攻方还是守护方都要付出惨烈代价。

    鸣金收兵之时,两方都要丢下不少兵卒的尸骸,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接连数日不曾中断。

    许斐几乎是掐着指头数日子,内心备受煎熬,本就枯燥的鬓发短短数日染上了灰白。

    “援军还没来?”

    每日他都要问这话,有时候还要问个数十遍,每次都得到让他失望的答案。

    没来——

    许斐的神经紧紧绷起,情绪也越趋于失控。

    因为疲于防守,他竟没发现许裴大军近几日的攻势缓和很多。

    这个缓和也只是相较而言,山瓮城被破已经是定局,区别在于早几天和晚几天。

    殊不知,许裴这边被杨思想办法散播的流言弄得人心惶惶,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密使传回消息,柳羲大军以万余先锋营做诱饵,暗地里兵分三路偷袭浙郡——这消息若是属实,主公不如暂缓攻势,先回援稳住浙郡?许斐已是强弩之末,犯不着为此冒险啊。”

    这种声音比较多,但也有不同的声音。

    程巡道,“密使的消息未必能尽信,这几日并无斥候传回柳羲分兵偷袭的蛛丝马迹——”

    同僚驳斥道,“既是偷袭,岂能轻易被斥候发现?何谓奇兵?重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程巡拧眉,眼底略带厌恶之色,驳问道,“既然奇兵,为何密使又得到这个消息了呢?”

    密使能得到消息,没道理前方斥候没有发现行军踪迹。

    同僚语噎。

    相较于程巡的激进,帐内其他人都趋于保守。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行事谨慎一些总没有错。

    斥候行动比较明显,目标大,敌人避开他们容易。

    密使则伪装成普通百姓,混迹各种地方,敌人不易察觉。

    二者消息不一致,但不能因此就否定敌人没有分兵啊。

    一番据理力争,程巡和他们只能各退一步,选择比较保守的方案。

    调动部分兵力回援,山瓮城继续干!

    这些,正好掉入杨思的算计之中。

    直至——

    韩彧忙完浙郡事宜,匆匆赶往沪郡前线,半道发现己方军队回撤,顿时大惊失色。

    许裴兵力碾压许斐,这还能被人怼回家?

    抓来一问,韩彧气得汗毛都要炸了。

    谁让许裴去怼许斐的?

    真要怼死许斐,辛辛苦苦给柳羲做嫁衣不说,还帮人家处理了一个隐患。

    怼了就怼了,谁又让许裴撤回一部分兵力回援浙郡的?

    三路兵马听着唬人,但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偷袭,一路人马顶天两三千。

    三路相加不过万,偌大浙郡还能被他们捅穿不成?

    一听就是杨思那厮的障眼法。

    如此笔直的鱼钩,哪条傻鱼跑去咬饵?



    “援军还没来?”

    许斐赤红着一双眼,因为长时间缺乏睡眠,眼眶青黑,眼袋浮肿,瞧着格外憔悴。

    当他又一次重复这个问题,身边的近卫统领绝望地回答,“没来……主公,求您放弃吧。山瓮城到丸州,来回一趟便不止两月。秦校尉纵然是千里良驹,这时间也来不及啊……”

    许斐面色刷得一下灰败下来,浑身萦绕着颓唐的气息。

    “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许斐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席垫上,双目无神地落向前方。

    如果敌人不是许裴,说不定他早就支撑不住了。

    许氏家主之位,一向是有能者居之。

    许裴不过是出生早了几天,侥幸占个嫡长孙的名头,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是!

    若非许裴用了肮脏手段,他能坐上家主之位?

    对此,许斐一直耿耿于怀。

    这辈子——

    他许斐输给谁都可以,唯独不能输给许裴。

    瞧着许斐的模样,近卫统领心中焦急但又不敢进一步触怒他。

    天色渐渐昏暗,山瓮城外的杀喊声渐渐平息。

    瞧着橘黄的落日从西边渐渐下沉,许斐脑子里那根绷紧的神经暂时松了下来。

    不过他很清楚,这一夜过去之后,明日将会迎来更加激烈的攻城,城内的器械已经不多了。

    “城外情况如何?”许斐问道。

    “死伤又增五百,城内只剩五千残兵,若是明日再攻城,一道城门怕是守不住了。”守城门的老将疲倦地道,“今日晌午,敌军先锋已经破了城门,数百敌军冲入城中。若非兵卒用拒马枪等物阻拦,堵上了城门,怕是那会儿就守不住了。明日情形更悬,这山瓮城守不住了。”

    山瓮城内物资匮乏,兵卒死伤惨重,眼瞧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老将粗哑着道,“主公,不如明日——”

    许斐双眸直直地看着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不发一语。

    老将知道许斐不悦了,但有些话现在不说便来不及了。

    他苦口婆心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主公这般尊贵,何苦与区区瓦砾同归于尽?听老臣一言,您乔装一番,让近卫护送您和主母一行人悄悄离开山瓮城。老将留下来拖延他们,吸引大头兵力,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继续留在山瓮城,迟早成了人家瓮中的鳖——”

    老将也是耿直,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措辞不恰当。

    许斐怎么能是“鳖”呢?

    许斐双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表情变来变去,正如他内心的煎熬和仿徨。

    老将劝道,“主公,尽快做决定吧!”

    许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掩住眼底涌动的痛苦。

    “好——”

    他应下了。

    放弃山瓮城逃跑,变相承认自己不如许裴,许斐怎么会甘心?

    老将这才松了口气。

    他艰难起身,对着许斐行了一礼,然后缓慢躬身退下。

    老家伙年纪大了,不管是体力还是战力根本不能和青壮年相比。

    眼瞧着老伙计一个个阵亡,老将军心中也是痛苦万分,但他却不能表露出来影响军心。

    夜色漆黑,敌军没有跑来偷袭,但众人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老将军亲自登城门检查防卫情况。

    不求明日还能守住,只求多拖延一阵,好为主公争取时间。

    这一夜,山瓮城的许府灯火通明。

    许斐妻子遣散大部分婢女仆妇,一众女眷忙得不可开交,不仅要收拾金银细软,还要准备干粮饮水和车马。身为主母的正室还能稳住场子,但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却在哭哭啼啼。

    她们的情绪影响了孩子,几个庶子庶女窝在奶娘或者生母怀中哭嚎,泪珠子啪嗒啪嗒掉。

    现年十一岁的长女最镇定,不仅没有哭,反而能帮着母亲收拾东西。

    “这种时候还带着首饰?”

    正室夫人瞧见妾室一个一个包袱款款,气得险些说不出话。

    最得宠的一个贵妾,光是衣裳首饰箱子便是五箱!

    如今连性命都顾不上了,还惦记着漂亮呢。

    关键时刻,这些珠宝首饰能变成食物饮水?

    饿了渴了,她们靠吃金银首饰过活么?

    被斥责的妾室面颊一红,旋即嘴硬狡辩。

    “为何不能带着?这些可都是老爷送的,若是丢了哪件,老爷责问起来,妾身可担待不起。”

    这个贵妾是府中说话最有底气的,因为她的肚皮很争气啊。

    许斐膝下三子三女,其中两个庶子都是她肚皮爬出来的。

    正室夫人与许斐成婚多年,至今只有一个嫡长女。

    看在子嗣的份上,几个妾室争风吃醋,正室夫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母亲,不用管她。她喜欢带着,那便让她带着吧。女儿倒是要看看,父亲会不会让她上马车!”正室夫人正欲发火,她的右手被女儿轻轻握住,“妾就是妾,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现在是逃命可不是郊游踏春!

    贵妾噎了一下,俏脸气得通红。

    她知道这位嫡长女性情泼辣,没想到她如此粗俗,当着庶母的面也敢骂?

    “我好歹是你的庶母,你竟然如此辱骂我?”

    “庶母也是母,但你也配?”

    贵妾正欲发火,她眼尖地看到许斐的身影。

    这时候,她把什么话都咽回肚子,捻着帕子压了压水汪汪的眼眶,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若是平日,许斐瞧见她这样,多半会过来询问两句,她就能顺理成章告一发黑状。

    结果出乎意料——

    许斐径直入内,越过几个如花似玉的妾室,径直对正室夫人问,“全都准备好了。”

    正室夫人回答,“已经打点妥当。”

    许斐轻叹道,“那便走吧。”

    几个庶子庶女也是有眼色的,刚才还哭得声嘶力竭,许斐一来就变成了抽抽噎噎。

    许斐领头欲走,余光瞥见那一口口大箱子,一股没由来的火气充斥胸口。

    “这就是你说的‘打点妥当’?”

    正室夫人瞧了一眼,暗中撇嘴,“这些箱子可不是我的,连娘家陪嫁都只挑了两件当纪念。”

    许斐目光猛地一转,原先还盘算着如何告状的贵妾吓了一跳。

    她侍候许斐数年,何时见他露出这么可怕的眼神?

    好似下一秒就要蹦出一头野兽,将她脖子咬断。

    “这、这些是妾身的,里头都是老爷赠予妾身的爱物,哪件都舍不得……”

    许斐瞧了她几眼,蓦地冷哼一声。

    贵妾以为自己安全了,重新露出娇俏的笑颜。

    谁料许斐拔出腰间佩剑,白光一闪,剑尖没入她的小腹。



    她痛得弯下腰身,脸上的笑靥僵硬着。

    许斐稍一用力,剑尖从她的身体滑出。

    鲜血染红了地面,喷溅到那些箱子上,染红了她的裙,刺痛了围观者的眼。

    许斐冷漠地道,“走吧——”

    一个不懂形势的女人,带着也是累赘。

    既然她这么舍不得这些外物,那便让她带着上黄泉路吧。

    许斐可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

    他不打算带走这个妾室,可她留在城中也免不了受人凌辱,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倒不如现在死了,落得个干净。

    “谁还舍不得,一样可以留下来与她作陪。”

    此言一出,那些莺莺燕燕哪还敢作死?

    亲眼目睹生母被杀,两个庶子吓得哇哇大哭,一个两个吵嚷着要母亲。

    嘶声力竭地哭,刺耳的声音欲刺破众人耳膜。

    换做平日,许斐早就去安慰他们了,此时却冷冰冰地看着,眉头不耐地皱起。

    未免许斐情绪失控,进而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正室夫人及时出声。

    “老爷,时辰不早了。”

    许斐听后,阴沉着脸,率先踏出厅门。

    府外有五辆朴素的马车,四辆用来载人,一辆用来装米粮干粮和行囊。

    许斐的妻妾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光是那几个孩子就能占一辆马车了。

    等都准备妥当,天色还漆黑依旧,宛若砚台内浓得化不开的墨汁。

    众人挤在狭小的马车车厢,个个面色不佳。

    屁股还没坐稳,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禀。

    “报——敌军偷袭,一道城门已经被攻占,还请主公速速离开——”

    许斐面色刷得一白,众女眷慌得六神无主,泪珠在眼眶打转。

    小孩儿放声大哭,嗷嗷的哭声吵得人脑袋都大了。

    许斐的长女窝在母亲怀中,倔强地抿紧了唇,明亮的眸子写满了恐慌。

    正室夫人察觉到女儿颤抖,温声安抚她。

    “无事——娘在这里!”

    口中这么说,她手心却冒出了热汗,心跳如鼓。

    乱世中的女人,某种意义上连牲畜都不如。

    正室夫人不敢去想,若是到了必要时候,许斐会不会丢下她们这些女眷?

    应该……会吧?

    她茫然地想着。

    车轱辘向前滚着,外头的天色仍旧漆黑一片,正如众人此刻的处境,瞧不见丝毫希望。

    杀喊声被马车抛到身后,周遭只有车轱辘滚动和盔甲碰撞的声音。

    许斐的长女壮着胆子掀开车帘。

    她看到马车身后的地平线冒起点点橘红,似旭日东升。

    定睛一瞧,那根本不是太阳,分明是冲天而起的火光!

    吞吐的火舌正在山瓮城席卷肆虐,将原本熟悉的景色化为灰烬。

    “母亲——”

    她口舌干燥,胸腔跳动的心脏似不受她控制,让她有种没由来的惶恐和惧怕。

    车队在护卫的保护下安然出城。

    许斐没有因此产生侥幸的心理,因为危机无处不在,敌人随时可能追上来。

    搜索许斐下落的兵卒回来回禀,“主公,到处都搜过了,人不在。”

    许裴问,“他逃了?”

    这时候,帐下有人道,“主公,料想他还没跑远,这会儿去追,还能追得上。”

    许裴心下摇摆。

    对于这个决定,他是抗拒的。

    他想打败许斐不假,但还没恨到非要对方性命的地步。

    这会儿要是把人追回来,如何处置又成了难题。

    他和许斐之争,争得再凶那也是堂兄弟,四舍五入就是亲兄弟。

    长兄杀弟,传出去能听?

    不等许裴犹豫完,又有人补充。

    “主公,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还请您三思啊。”

    纵虎归山?

    是啊!

    他放过许斐,对方可不会领情。

    许裴脑子一热,发下命令,“派人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这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帐下众臣也不是非要许斐去死,不过是因为自作聪明,以为这才是许裴的真正心意。

    山瓮城破,城内百姓人心惶惶,收拾行囊准备拖家带口逃离战乱。

    一时间,形势更加混乱。

    水质浑浊了,自然少不了浑水摸鱼的人。

    这些人如何浑水摸鱼?

    卑劣一些的,抢掠钱财私藏起来;再低劣一些的,抢夺女子充作妓营后备役,甚至有可能将人拖到无人的地方凌辱;最可恶的,直接屠杀无辜平民,用他们的人头充作军功。

    当然,做出这些事情的未必是真正的兵。

    兵也分三六九等,做这些事情的大多是“注水兵”,但抹黑的却是整个军营的名声。

    打仗的时候,各个诸侯都喜欢吹嘘兵力和无脑注水。

    四十万大军和百万大军,当然是后者听着更加威风。

    举个栗子——

    假使某个诸侯帐下有百万大军,刨除吹嘘成分,活人大概只有四十万。

    这不意味着诸侯帐下战力真有四十万了!

    真正算得上诸侯帐下兵卒的,有可能只有十万。这些人有军籍,享受军饷福利,立了军功能升职加薪。诸侯拿出的军费都用在他们身上,武器甲胄也是优先提供给他们。

    刨除这十万人,剩下的三十万是什么?

    剩下的便是“注水兵”,这跟往猪肉注水是一个道理。

    注进去的水不能当肉吃,但是可以加重猪肉整体重量。

    这些“注水兵”就是随意招募过来充当人头的,人多但是没什么战力,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很多人都是活不下去了,混进来吃口饭。

    顺风局他们就跟着冲,逆风局他们就扭头逃。

    对这些人,军营纪律根本约束不了他们。

    在战争的影响下,他们的戾气也是最重的,极容易在放纵的氛围中行恶。

    兵荒马乱的情况下,他们干点儿坏事充实一下自己的钱囊,谁去告他们状?

    更有甚者,捞一波就跑,谁会大动干戈抓他们呢?

    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山瓮城的百姓才会惶惶不安,一个一个想着逃跑。

    不逃?

    留在原地等死么?

    “主公,追兵追上来了——”

    因为拿不准许斐等人下落,所以只能广撒网,分派数支队伍找寻。

    这也导致发现许斐等人踪迹的敌军数量不多,拼一拼,还是能冲杀出去的。

    一番鏖战,五辆马车被乱军冲散。

    许斐得知这个消息,整张脸化为铁青。

    “主公——”

    大多护卫都在许斐身边,还能勉强一战。

    “回头!”

    许斐呼吸急促,布满血丝的眼睛似要凸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