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邮胸口急剧起伏,肥胖的脸上簌簌地落着汗水,瞧着油腻,抬手一摸能摸到一把油水。
“你、你竟敢——本官能害你们家县丞不成?”
本来就被两列兵卒杀气吓得够呛,督邮现在极其没有安全感,如今左右侍卫又被拿下,缴了兵器,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砧板上困难喘息咸鱼,拍打着尾巴想要逃生,汗水流得更厉害了。
典寅笑着道,“自然是不怕的,仅凭督邮您的本事,能伤害谁呢?”
督邮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感觉自己被人小瞧了。
虽说典寅相信他不会伤害姜芃姬,但为何这话带着一股子鄙视的味道?
咸鱼就是咸鱼,除了无力挣扎几下,还能干出什么大事?
典寅伸手,作势请督邮进县府。
“督邮您请,我家主公在正厅等候您多时了。”
督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里衫已经被汗水打湿,黏巴巴地粘在肌肤上,令他十分不舒服。
迈开粗壮的腿,督邮跟着典寅进入县府。
督邮以为象阳县如此繁荣,县府应该极尽奢华才对,事实上并非如此。
若非典寅说这是县府,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跑到落魄士族家中了,园中不见假山花卉,更无亭台楼阁、水榭琅嬛,有的仅仅是一片空地,空地旁放着几个竹制的晾衣架子。
穿过庭院再往前走几步,绕过石制屏风,门户大开的正厅映入眼前。
督邮眯了眯眼,费力地想看清正厅内的景象。
姜芃姬已经在正厅等了一会儿,暗中跟直播间观众聊聊天,猜想督邮是什么形象。
等典寅将人领了过来,直播间一片哀嚎,大呼眼瞎了,需要优质颜值养养眼。
督邮穿着一身整齐行头,奈何天气燥热,他的额头、脸颊、堆满肥肉的脖子滋滋冒着汗水,又在马车上坐了大半天,衣裳下摆有些褶皱,衣领稍稍歪斜,形象瞧着十分不好。
直播间观众见惯了各色古代美男,猛一看到督邮这款男子,纷纷表示眼瞎了。
【茶靡扉】:主播,你确定自己没有走错片场?二师兄扮演者怎么跑来这里了?
【猫妖君】:哈哈哈——楼上你这么黑二师兄好么?人家二师兄投错猪胎之前也是威风凛凛的天蓬元帅啊,不是猪人好么。这个督邮活脱脱猪妖化形,要真是扮演投错猪胎的二师兄,连猪头和大肚子道具都不用戴了,满脑肥肠,本色出演,活脱脱的二师兄在世……
【云奁流云】:呼——松口气,终于看到一个不好看的古代男人了。之前追直播,发现主播的手下几乎没有一个丑的,我还以为古代基因更好,现代基因退化了,看到督邮我放心了。
【笑三天】:你们这些以貌取人的凡人,本宝宝和主播一样更加看重内在,从来不会因为这家伙长得像是猪嘲笑他——玛德,谁拦着本宝宝,没看到这里有一只猪么,别抢我杀猪刀!
【鬼才郭奉孝】:#鄙视,督邮位轻权重,在古代可是个肥差。能在这个位子上长久坐着的人,一般都不简单。你们看看东庆如今的时节,再看看这位督邮的吨位,你们觉得他简单?
【丞相诸葛亮】:不简单,不过有一句话叫做“一力降十会”,谅这个督邮再有心计,他能把主播手里三县唬走?他要是什么都不做,还有命活,要是作死,佛祖都保不住他。
直播间观众插科打诨、卖萌逗趣,倒是让姜芃姬的心情好转了不少,看督邮也顺眼几分。
督邮迈入正厅,只见上首坐着一名年纪不过十六七的俊朗少年,眉飞入鬓、唇红似血,年轻的脸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眼梢微翘,薄厚适中的唇紧抿,给人无端的威压。
若是面对其他少年人,督邮早早就摆出架势了,但经历典寅的恐吓,他有些怂。
见了礼,姜芃姬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督邮脸上挂着假笑,说了些好话活络气氛。
奈何姜芃姬这个人软硬不吃,态度丝毫不见软和。
不过,她的态度虽然冷,但并没有强烈的攻击性,这让督邮心中稍稍安定。
他想起自己此次的来意,正色严厉地问,“听闻柳县丞动用私兵,私占三县?”
按照他的剧本,姜芃姬应该诚惶诚恐地否定,然后双方扯皮,他趁机榨点好处,将这个年轻的县丞好好恐吓一番,义正言辞讲明大意,收点儿贿赂,扭头再将柳羲告到郡守面前。
这样一来,他既能在柳羲身上炸出油水,又能在郡守面前邀功,两全其美,岂不美滋滋?
然鹅——
姜芃姬超级诚实地点头,说道,“是啊,督邮有什么问题么?”
督邮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她否认了,下意识接口道,“柳县丞莫要慌张,本官奉命巡查象阳县,若这些只是外人的谣传,定然会秉公回禀郡守,你并非用私兵——什么?”
他说了大半天,终于意识到不对的地方。
姜芃姬勾唇浅笑,道,“我是动用私兵,占了其他三县,督邮还有什么问题么?”
督邮肥胖的脸抖了抖,白腻腻肌肤渐渐失去血色。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直冲脑门。
“这、这不符合……”他声音颤抖地道,“柳县丞这是想要造反?”
姜芃姬避开这个问题,反问,“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说我造反,督邮可有证据?”
督邮想过各种情形,唯独没想过姜芃姬不要脸耍流氓,他该如何应对。
他强撑着问道,“占据三县不归还,难道不是明摆着的证据?”
直播间的吃瓜党看出督邮如今是强弩之末,看热闹看得开心。
【鬼才郭奉孝】:我想,在督邮的剧本里面,主播应该诚惶诚恐,而不是这样理直气壮怼人。唉,发愁啊,柳县丞不按照剧本来,本官该怎么演下去——来自有苦说不出的督邮。
【阿卡特丽丝】:估计这个督邮还想敲诈主播,想要收受贿赂。
姜芃姬轻笑,“任由青衣军攻占奉邑郡四县,我能说郡守与青衣军沆瀣一气,卖国通贼么?”
督邮哑口无言。
【少用生僻字】:哈哈哈哈——笑死了,本宝宝水土都不服,只服直播。
【懒人宅】:总有愚蠢的凡人一心求死,活着不好么?
【妖精女王的绯红】:主播这话怼的,又是威胁又是骂人,我要是那个郡守,早就没脸见人了。身为一郡之守,没办法保护治下百姓,大难之时不知道跑哪里去避风头。如今主播把地方抢回来了,把强盗赶走了,把领地打理得井井有条了,这会儿站出来想要以势压人,呸!
【我的猪队友】:话不能这么说吧?这三县的确不属于主播,人家毕竟是郡守。
【对面的神对手】:郡守又怎么了?难道还是世袭制,子承父业?奉邑郡又不是他们家的,青衣军攻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在什么地方?他们有带领百姓和兵卒抵御外贼?什么都没做,包袱款款不知跑哪里去避难了,现在安定下来想要摘果子,美不死他!支持主播怼人。
奉邑郡郡守,姜芃姬还以为对方已经死在兵灾了呢。
正如直播间观众所说的,想要摘她培育出来的果子,谁自持有这个本事,尽管来试一试。
派来一个狐假虎威的督邮,便想以势压人,将三县从她手中抢走,白日梦都没有那么美。
督邮老半响才咽下那口气,脸色铁青地道,“两者岂能混为一谈,柳县丞莫要顾左右而言他,现在是谈论您私自动兵,攻占三县的事情,不是计较郡守个人言行举止……”
姜芃姬轻蔑地嗤了一声,“如何不能混为一谈?青衣军攻打过来,郡守不安抚民心,不带着百姓和兵卒抵御外敌,反而带着家眷钱财趁夜出逃。仅凭这么一件事情,他有什么颜面说我柳羲不对?督邮倒是提醒我一件事情,若这事写成奏折呈递圣前,当今圣上会如何裁夺?”
督邮脸色铁青,血色全无,面对她施加的威压,肥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好似筛糠。
面对匪军,不战而逃,仅凭这么一件事情就足够郡守丢了官职。
更加无耻的是,这位郡守还想占姜芃姬的便宜,试图将她的心血抢走,然后将赶走青衣军的功劳拦在自己身上,洋洋洒洒写一封奏折,在皇帝面前邀功,铺平自己的青云路。
这么点儿小心思,岂能瞒过姜芃姬的眼睛?
督邮结结巴巴地道,“柳县丞,你这是威胁……”
姜芃姬平静地道,“收复三县是我的功劳!哪怕我愿意将三县拱手送给你们家郡守,问一句打脸的话,他那点儿本事能守住三县?没这个本事,别揽这个活计。敌军仅用三五日便能毁掉一郡一县,但百姓想要将郡县重新建好,兴许要用三五年时间,督邮可懂这个道理?”
她只差指着人家鼻子说——你不行!
被一个年轻后生如此质问嘲讽,督邮的老脸哪里还挂得住?
以前巡视监察乡县,大小官员哪个不奉承他?
如今风光不在,反而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儿各种怼,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督邮冷冷地看着姜芃姬,内心的怒火压住了那些恐惧,皮笑肉不笑地威胁。
“既然如此,柳县丞尽管去做好了。本官说句不中听的话,官场可不是小孩儿过家家,不是你如何有本事就能青云直上。郡守这是给你脸面,柳县丞还是见好就收,别给脸不要脸。若非郡守念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早就一封奏章送到谌州,参你一本!没准还会要了你的命。”
一个小小县丞状告郡守,这小子以为自己是谁?
姜芃姬嗤了一声,神色镇定,根本没有被疾言厉色的督邮吓到,
她拍了拍手,掌声清脆,督邮一听,心中顿时紧了起来,坐立难安。
门外,典寅听到声音,捧着一条长形匣子进来。
督邮的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缝,他努力睁大眼睛,不敢挪开视线。
“你这是做什么?”
姜芃姬道,“给督邮看一件宝贝。”
宝贝?
督邮心思活络开来,莫非柳县丞只是表面上强硬,实际上已经被吓住了?
若非如此,这人让自己看什么宝贝做啥?
这一瞬,督邮脑子闪过各种猜想,见典寅恭敬地将长形匣子放在自己面前。
这个气势可怕的黑脸壮汉,动作小心翼翼,让督邮更加坚信里面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呵呵,刚才对他这么无理,现在想用宝物贿赂他?
督邮心中一哂,对姜芃姬多了几分鄙夷。
他是这么好打发的人?
想着,他伸手打开那个匣子,里面躺着一把锋锐无双的长刀,那一刹的反光刺疼他的眼。
督邮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半蹲下来的典寅,只见这个黑脸壮汉已经将手放在刀柄位置,轻松拿起,刀身架在自个儿的脖子上……督邮被这个变故吓得呆若木鸡,浑身不敢动弹一下。
“柳、柳县丞——”
督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额头簌簌冒着冷汗,带着油光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流经下巴,将领口的衣裳打湿,肥硕的身子抖得像是筛糠,那模样可怜极了。
“我看督邮的脑子倒是挺有富态的,砍下来挂在门前,应该能驱邪吧。”
姜芃姬询问典寅,典寅冷着脸,听候自家主公指令。
“下官脑子不能驱邪……”
督邮可怜巴巴地道,连自称都改了。
姜芃姬道,“官场门道,我是小年轻,自然不如督邮老辣。不过我清楚一点,我手里有兵,郡守手里没有兵,哪怕圣上替他撑腰,他一样收不回三县,更守不住。回去跟他说清楚,安安分分,我敬他是郡守,若是不安分……呵呵,北方这个局势,死一两个郡守太正常了。”
督邮心中怒火丛生,可小命更加要紧,嘴上忙道,“下官知道了,下官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他那点儿心思,岂能瞒过姜芃姬的眼睛?
她起身,对着典寅道,“好好招待这位督邮,务必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的诚意。”
典寅瓮声瓮气地应道,“属下听令,主公请放心,一定会让督邮感到宾至如归。”
督邮在他脖子上拉出一条细小伤口的长刀,欲哭无泪。
说话的时候,能先将这把刀拿开不?
要说这一年来北疆什么东西最流行,莫过于出尽风头的天宫琉璃。
何为天宫琉璃?
说白了就是玻璃,还是颜色不透明,略微有些五彩光芒的杂质玻璃。
因为古信给玻璃捏造了一个高大上的出身,说玻璃是伴随金凤落地的仙品,每一件俱是美轮美奂,所以玻璃又有了一个高大上的称呼——天宫琉璃,寓意为天宫而来的珍品。
第一位买下天宫琉璃首饰的夫人一度成了北疆贵妇圈的焦点。
她走到哪里,旁人的视线就追随到哪里,纷纷为她鬓角的龙凤簪而着迷,她也成了许多贵妇嫉妒的对象,那些贵妇不停催家奴找聚宝斋询问消息,非要一模一样甚至更好的琉璃簪。
那支簪子全身剔透,一龙一凤交缠在一块儿,龙鳞凤羽根根细密、栩栩如生,凤凰展翅欲飞,俊龙作势翱翔九天,凤嘴和龙嘴各自叼着一串透明珠子串成的流苏,光线下璀璨生辉。
女子最抗拒不了这般美好闪亮的事物,偏偏聚宝斋又迟迟没有消息,面对这么多嫉妒羡慕恨的目光,那位夫人十分享受。感谢她的无偿宣传,天宫琉璃在北疆贵妇圈迅速火热起来。
作为生意人,古信将众人的胃口高高吊起,然后寻了一个机会推出新的玻璃制品。
玻璃茶器卖的很不错,但最抢手的还是首饰,每一件都卖出了极高的价格。
近一年下来,古信的聚宝斋这里已经陆陆续续卖出了上百件,利润之大惹人眼红。
北疆的商人也想赚这笔钱,奈何没有门路,根本得不到这样的好东西,只能看着古信赚钱。
可以说,这一年下来,玻璃已经成了北疆贵族身价的体现,谁家没有收藏一套以上,根本显现不出豪气,哪位贵妇人没有戴一两件玻璃首饰,似乎就没脸出门,不敢宴客。
其中最豪气的贵妇人还是兀力拔的夫人,她娘家是经营商行的,丈夫又是北疆皇庭大王倚重的“智者”,聚宝斋每次得到新品,她总是第一个得到消息,贡献了不少消费。
所有北疆贵妇,唯有她集齐了数套玻璃首饰头面,每次出去宴客都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视。
豪气十足!
所谓上行下效,这话不仅在东庆适用,在北疆这边也是适用的。
兀力拔的夫人在贵妇圈中的地位很高,她们推崇这些“天宫琉璃”,那些地位稍低一些的贵妇自然也眼馋,奈何家产没有人家丰厚,等她们接到聚宝斋进货的消息,东西早被买走了。
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更加能体现尊贵的身份。
为了满足这些贵妇人的需求,古信苦笑着答应帮忙搜寻,她们才堪堪罢休。
等啊等,等啊等——等得望眼欲穿,她们终于等来聚宝斋的消息。
这次可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整整有二十套保存相对完美的“天宫琉璃”头面。
这个消息在北疆贵妇圈掀起了一阵阵涟漪,聚宝斋前聚满了各府的马车和仆人。
兀力拔的夫人依旧是先锋军,豪气十足地出了六十七万贯买下两套最华丽最漂亮的头面。
其他夫人有心想要争抢,但她们掂量掂量自己的家产,怎么也抵不过人家娘家的商行。
于是乎,只能退而求其次,买其他首饰头面。
聚宝斋十分“有眼力劲儿”地敬献一套,送去了北疆皇庭后宫,给了最尊贵的女人。
那位皇后也十分有趣,拿到之后就盛装打扮,办了一次宴会,好好出了一番风头。
一时间,从上到下,北疆贵族皆以“天宫琉璃”为贵。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玩意儿易碎,娇气得很。
不过想想美玉摔地上也会碎,“天宫琉璃”应该也是天上的玉石,不慎摔碎也正常。
这般风气之下,诸多商人对这玩意儿眼馋到了极点,恨不得将聚宝斋取而代之。
北疆黑市中的“天宫琉璃”更是被炒得有市无价。
做一笔生意,动不动就是上百万贯的收益,谁不眼馋啊!
很快,他们的机会来了。
他们用钱财试图收买聚宝斋的小厮和管事,钱财美人齐上,墨迹了近一年,人家终于松口。
“什么——”北疆某商行头子手一颤,手中的酒险些漾出来,他诧然道,“梅郡出土的天宫琉璃不是两百余件,竟是……两千余件?大部分都在古信那个老狐狸的手中?”
聚宝斋被“策反”的管事点点头,旋即又露出愤恨的表情。
“那个古信倒是赚足了钱,偏偏贪婪得很,只顾着中饱私囊,半点儿不顾念老伙计!这次,要不是您好心,小的怕是要家破人亡——”聚宝斋管事叹了一声,面露愁苦之色。
北疆商行头子心中暗笑,若非他使用了计谋,陷害了管事家人,令其欠下巨额债务,恐怕这条肥鱼不会上钩,他也无法得知这么惊人的消息……这个古信,倒真是一条老狐狸。
商行头子故作诧然地问,“既然有那么多货,他为何一直隐瞒说没货?”
聚宝斋管事苦笑着反问,“您也是做生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物以稀为贵?东西越是少,别人越是想要,给的价格也越高,天宫琉璃才能卖出好价钱。要是一下子都摆出来,哪里能卖得这么好?这法子,古信都用烂了,偏偏还有那么多人抢着给他送钱,唉——”
聚宝斋管事叹息,商行头子捻着胡须笑了笑,“在商言商,要说这商人,我挺钦佩古信。一个东庆来的商贾,能在北疆站稳脚跟,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确值得同行学习他的手段。”
同行是冤家,看着古信大赚特赚,谁不眼馋呢?
商行头子想了想,若他有那么多“天宫琉璃”,估计会尽快出手,哪里会像古信这样有耐心地运营,将它的价值炒到巅峰?诚然,古信卖的不多,但人家赚的钱的确多。
不过,很可惜,古信做生意不错,御下的本事也不错,但防范家贼的本事么……
啧啧啧。
这世上没有撬不了的墙角,只有不努力挥舞的锄头。
瞧,好似铁桶的聚宝斋不也被他砸出了一个洞,得到事关聚宝斋命脉的消息?
聚宝斋管事脸色灰败,北疆商行头子拍拍他的肩膀,道,“莫要灰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按照之前商议的,你将那些‘天宫琉璃’偷出来,折价三成卖给我,这钱都归你……”
聚宝斋管事有些犹豫,“这次背叛了掌柜,他怕是容不下小的了……才三成……”
商行头子道,“古信那边还有近两千件‘天宫琉璃’,你知道全部三成卖出,那是多么庞大的数字?除了我们商行联盟,谁能一次性吃下?你拿到的钱,远比古信赚的钱更多。这些钱,以后全都归你!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你一人独吞,以后富可敌国!”
聚宝斋管事心动了,脸上闪过犹豫和浓郁的贪婪之色,这让商行头子十分满意。
半响之后,聚宝斋管事咬牙道,“好,小的答应了。不过,这么多钱,小的估计没命享受……”
商行头子笑了笑,道,“我倒是能借给你人,护送你安全离开北疆。不过你想要买奴隶和马匹,这可不行。最近上头对这两项生意管得严。只能卖给北疆的人,他国人都不行。”
聚宝斋管事道,“那——能不能收购羊皮?”
商行头子听说古信经常性收购各家的羊皮,每次买的不是很多,但数次加起来十分庞大。
他故作不解地套话,“羊皮那味道多冲,也不能裁制衣裳,里头有什么生意可做的?”
聚宝斋管事冷笑着道,“古信将那些羊皮高价卖给南盛国的人以及南蛮四部的蛮人,靠着这些羊皮,去年一个冬天,他可是猛赚了一笔钱……这等发国难财的畜生,不足与谋。”
商行头子挑了挑眉,嗤笑一声。
“在商言商,做生意有钱赚就行,管他是不是国难财……”
聚宝斋管事被商行头子说服了,脸色灰败得点点头。
商行头子道,“羊皮的事情你放心,保管给你安排妥当。羊皮么,哪家哪户不攒了百八十张,随便搜一搜都有数万张,定个时间,到时候都给你弄来,要多少有多少。”
北疆牧马放羊,家家户户都养了不少牛羊和马匹。
那些羊一到冬天就疯狂长毛,修剪下来的羊毛根本没用,拿来烧火还嫌弃味道太臭。
现在有人收购,哪怕价格很低,但聊胜于无,勉强算是给北疆子民创造外快收入。
北疆皇庭为了对抗外来的商业,按照“智者”的建议组建了各个商行,每个商行又彼此结盟。想要一次性吞下古信手中的“天宫琉璃”,仅凭一家商行是做不到的,也没那么多钱。
所以,他必须要将商行联合起来,一起吃下这批货。
北疆土地不适合耕作,但含矿量丰富,盛产各种宝石、金银玉石、香料。
这些玩意儿的价值不足东庆那边的一半高,相较之下,铜和铁比金银珠宝更加受人看重。
如果以金银珠宝换取“天宫琉璃”,北疆商行将会大赚特赚,最终利润达到了九倍以上!
面对这么大的诱惑,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趁着古信去别国做生意,无力看顾北疆的机会,聚宝斋管事分批次将这些“天宫琉璃”偷了出来,以三成的低价卖给了北疆商行,换取了大量的金银珠宝以及羊皮羊毛。
聚宝斋管事也是有心眼儿的人,做事滴水不漏,让商行头子感慨,不愧是古信调教出来的管事,作风像他……只可惜了,不知道古信回来看到人去楼空的聚宝斋,会不会气吐血。
想到那个美妙的场景,商行头子忍不住笑眯了眼。
最后,聚宝斋管事造假古信的手令,遣散了聚宝斋以及聚宝斋在北疆的分部生意,带着聚宝斋老人、换来的金银珠宝以及数十万张羊皮羊毛离开了北疆,向南盛国方向去了。
临行之前,聚宝斋管事还暗中询问商行头子,能不能暗中卖一些马匹给他。
商行头子道,“之前不是说过了,上头对这方面的生意管得很严格,马匹不能卖。”
聚宝斋管事道,“您也说在商言商,这生意有钱赚,为何不做呢?”
商行头子但笑不语。
聚宝斋管事又不死心地询问了北疆有名的良驹骏马,商行头子被问得烦了。
他道,“你要是想要买马,可以去问一问刹澜国的马商,他们刚向皇庭敬献了十数匹汗血宝马。听说那些宝马精贵得很,比北疆最好的骏马还要厉害。不过很可惜,一路行来,病死了四匹宝马……他们那边的马虽然贵,但的的确确是稍有的神马……”
聚宝斋管事诧然问道,“刹澜国是什么地方?”
商行头子道,“我也不知,不过那地方很远很远,听说一年四季仅有春夏,燥热得很。那边的人一个一个晒得跟黑炭一样,要是天黑了,连个人都看不到。脑子笨,四肢发达。”
聚宝斋管事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心动。
商行头子也不介意给双方牵个线。
聚宝斋管事借着机会去看了看来自刹澜国的汗血宝马,的确神骏非凡。
只是……
“怎么……它们瞧着有些不太精神……”
商行头子表情无所谓地道,“听说他们赶了大半年的路,人都受不了,更何况马。休息一阵就好了,你要是想要买马,可以跟刹澜国的商贾头子交谈,价格合适,也许能卖你一匹。”
人也有水土不服的毛病,马也是一样的,稍微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以往都是这样的,商行头子也没在意。
聚宝斋管事问了一下价格,然后被吓退了。
马是好马,一匹极品汗血宝马就要五六十万贯,谁买得起啊。
北疆每年都会向刹澜国买马,自然不是为了给人骑,而是为了用刹澜国汗血宝马和本地马场的优良战马结合,培养品质优良的战马。若是这么考虑,这个价格其实并不贵。
瞧聚宝斋管事被吓退了,商行头子暗暗笑了一声。
“你还差着点儿钱?极品的汗血宝马可是不好弄,过了这村没有这店。”
聚宝斋管事心下犹豫,像这等极品良驹,一生能见几回?
不过一想到汗血宝马高达五六十万贯的身价,他又被吓退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这玩意儿太贵了,买不起啊。
“不是小的不想买,只是这个价钱……实在是太贵了,买了不划算,实在是不划算。”
商行头子见他这么吝啬,内心鄙夷的同时又有些发笑。
有些人纵然有了钱,顶多也只是土财主,没什么高远的目光和见识,更不会考虑大局。
五六十万贯的汗血宝马很贵?
这个价位来说的确很贵,但若是以这些汗血宝马为优良种马呢?
随便哪个马场得到这么一匹优质的汗血宝马,便能孕育出数不尽的优质战马,几年后创造的价值远远超过这个价位。北疆的战马如此受人追捧,这跟他们坚持不懈改良马匹血统有关。
有了数目众多的优质战马,北疆战斗力才会提升这么迅速。
因此,在商行头子来看,聚宝斋这位管事当真是鼠目寸光,不堪大用。
有了这个判断,商行头子对聚宝斋管事更加放心了。
他一开心,脱口而出道,“我看你实在是喜欢好马,我那里倒是有几匹混血的汗血宝马,虽然不及刹澜国这么纯血,但也是精心培育了两代的,素质极其不错,你要不要去看看?不过事先说好,你若是想买,只能买一匹。那些好马都是登记在册的,少得多了,不好交代。”
聚宝斋管事心中一颤,这是要走私给他一匹骏马良驹啊?
这么好的事情,自然要答应!
北疆地域广袤,盛产优质骏马,皇庭将各个马场看得很紧。
不过总有人为了利益铤而走险,柳佘送给姜芃姬的大白就是走私出来的,原本是要敬献给北疆皇庭的王,只是底下的官员截胡,大白走私卖掉了,他们送给王的马稍稍劣了一等。
现在风头正紧,好马是不能胡乱买卖的,能被私下买卖的马自然有猫腻,例如马场的场主私自克扣,给刚出生的马驹报了个难产死亡或者夭折之类的名头,私底下养起来高价卖出。
聚宝斋管事看了商行头子口中的几匹骏马,它们年岁都不大,已经能看出日后风采。
他紧张而痴迷地咽了咽口水,相较于头细颈高、皮薄毛细、略显精瘦的汗血宝马,聚宝斋管事更加喜欢汗血宝马和北疆本土良驹的混血,既有汗血宝马的优点,力量大、速度快、耐力强,又有本土良驹的优点,爆发强、负重强、步伐轻盈、身形健壮,哪个男人看了不喜欢?
刹澜国的汗血宝马哪里都不错,唯独一点不太好,体型略显精瘦。
不过经过两代混血之后,眼前这些血统改良过的马匹,可谓是真正的神马!
商行头子很满意聚宝斋管事痴迷的反应,他用略显自豪的口吻道,“你可满意你看到的?”
聚宝斋管事点头如捣蒜,谄媚道,“满意满意,再满意不过了,小的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马儿。这次真是要感谢您了,不然的话,小的哪里有这个福气目睹神马风采。”
商行头子很满意,他道,“你若喜欢,随便挑一匹。咱们也是老交情,价格给你最大优惠。”
聚宝斋管事不是很懂马,但他知道眼前这十几匹马要是不好,也不会被商行头子这么看重。
所以,他不用担心骏马的质量,只需要挑选长得最好看的那一匹就好。
是的,他是个颜控!
这些骏马的颜色十分纯粹,聚宝斋管事在一群棕色、棕红色、棕黄、纯黑的骏马之中,一眼相中了那匹通体雪白的大马,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体态轻盈、步伐矫健,马中美人!
“真是漂亮的小姑娘,小的就选这匹好了。”
聚宝斋管事抬手摸了摸大马的马鬃,对方打了响鼻,倒是没有排斥,脾性十分温顺。
商行头子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这是一匹公的。”
聚宝斋管事:“……”
雄的?
他诧异了一下,问道,“这马骟过了?”
商行头子道,“这马还没骟……”
何为骟,说白了就是阉割。
雄性战马都是骟过的,便是所谓的“阉马”,这样的雄马脾性会比较温顺,容易驯服,还不会有发、、/情期,毕竟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要是雄马发、、/情了,谁能驯服?
那些用来乘骑的马都是骟过的,各家马场会留下品质最好的雄马当做种马,培育优良后代。
聚宝斋管事表情更加诡异,不由得跟那匹马对视一眼。
没骟过的公马,脾气有这么好?
对方似乎咧了咧嘴,嘲笑他没见识。
商行头子毫不忌讳地道,“这马没骟过,脾性阴晴不定,不容易驯服,你要不换一匹?”
聚宝斋管事摇摇头,道,“小的喜欢白色,这里就它是白色的,还白得那么好看,选它!”
哦,你喜欢就好……
聚宝斋管事带着这匹大白马走了,钱直接从走私的“天宫琉璃”里面扣除。
九月末,天降甘霖,北方旱地终于有了雨水滋润。
下雨那日,典寅这个糙汉子一脸狂喜地冲了政务厅报喜。
“主公——主公——下雨啦,老天爷终于下雨啦!”
姜芃姬抬了抬眼皮,放下手中的笔墨,起身捡起一旁的衣氅披在身上。
“下雨就下雨了,那么惊讶做什么?”
话虽如此,姜芃姬话语中依旧带了浅笑。
如今这个时代,天看吃饭,以前还能人工降雨,现在却不能。
眼瞧着秋收越来越近,天气却没有好转的迹象,挖出来的水渠也渐渐干涸,民心浮动,姜芃姬正发愁如何安抚百姓,却不想老天爷如此给面子,天空毫无预兆地开始下雨。
先是翩翩细雨,然后变成了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
奉邑郡百姓欣喜若狂,各家各户纷纷搬出锅碗瓢盆去接水。
那些为田地发愁的农人更是喜出望外,直接大喊着冲进了雨水里面,哈哈哈哈地大笑。
姜芃姬披上蓑衣站在城墙,看着城下狂欢的百姓,脸上也忍不住浮现温暖的笑意。
这场珍贵的雨整整下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清晨雨势才渐渐小了下来。
等金色的晨光刺破了迷蒙晨雾,空气中泛着水气和泥土的芬芳。
见此,姜芃姬才渐渐安心下来。
以防万一,她带着张平和木工坊的匠人巡视水渠和蓄水池,确定引水通畅,这才稍稍松气。
若是干旱之后又来水涝,这日子真是无法过了。
干涸的山涧重新有了潺潺水声,蔫了一个夏季的树叶舒展身肢,渐渐有了精神。
“雨停了——”
庭院内的水塘重新蓄满了干净澄澈的水,侍女在踏雪的指挥下几条养在水缸的金鱼放了进去,添了水草,腰肢纤细、模样清隽的侍女脸上也挂上了欢喜之色,带着一股子的天真。
一场雨之后,天气渐凉。
空气也褪去了之前的沉闷和燥热,深吸一口气,脾肺也多了些许湿润。
姜芃姬换上了侍女新做的秋衣,料子比夏天穿的面料稍稍厚了一点点。
因为融合武力的影响,这具身体的基因得到了改善,十七岁的年纪,个头已经比一些成年男子还要高挑,换算成直播间观众习惯的长度单位,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
看这个长势,估计还能再长个几厘米。
以这个时代男女平均身高来讲,她的个头已经相当稀罕了。
“郎君,您醒啦。”
踏雪第一个发现她的目光,笑语盈盈地褔身问安,其他几名侍女纷纷行礼。
清一水的娇艳少女,直播间的绅士嗷嗷直叫,姜芃姬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嗯。”她点点头,道,“我去政务厅了。”
雨水挂着枝头,滴答滴答向下滴落,一直为旱情愁眉不展的风瑾,此时也是神清气爽。
“主公,晨安。”
风瑾打了一声招呼,得到回复之后继续忙手头的事情。
姜芃姬翻了翻自己桌案上的竹简,问道,“希衡今天还没来政务厅么?”
风瑾问,“主公寻他有事?”
张平政务不行,加上他又痴迷各种木工活,十天半个月未必会来政务厅点卯一次。
若是去木工坊抓人,张平肯定在那儿,一抓一个准。
姜芃姬道,“前两日雨势大得吓人,我都怕发洪涝……打算带着希衡再看看……”
很多洪涝积水并非雨势太大,反而是城市底下的排水系统不够好,不能及时将水流引出去,致使过量的水堆积在一处。姜芃姬重建象阳县的时候也考虑了下水道的建设,不过象阳县地方又不大,建造的下水道也没有多么复杂,象阳县竣工的时候,这部分也弄完了。
前两天的雨势大得吓人,她还以为象阳县要被淹了,所幸新旧两条下水道排水系统都给力,加上夏季之前修建的几条水渠,愣是稳住了水势,连农田也没怎么遭殃。
风瑾哑然失笑,不由得想起前两日姜芃姬穿着蓑衣,带人去巡视的场景,心头微热。
“主公体恤民情,大善。”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宅男手工达人张平就过来了,一身裋褐,脑袋上戴着一顶斗笠,瞧着十分接地气,哪里有半点儿名士风范?姜芃姬放下手头的事情,带着张平一块儿出去。
这个时代的下水道和直播间观众所知的下水道有很大的区别。
现代的下水道更像是一条地下通道,排除城市生活污水和暴雨洪水,不过这个工程对于如今这个时代的人力来讲,工程量浩大,弊病还多,谁去修建这样的下水道,谁就是煞笔。
为何这么讲?
第一,性价比太低,远古时代的材料也无法满足这么高难度的建筑结构,哪怕能修建,最后的人工成本和材料成本也太过庞大,根本不现实,所以姜芃姬根本没考虑过这个。
第二,这个时代的战争形态也决定了那种下水道不现实。若是敌军借着下水道摸进城内,将城内守将打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该怪谁?这已经不是坑爹了,这是要坑整个城的百姓。
事实上,现在所谓的下水道只是遍布整座城市的水沟,排水能力相当差。
到了雨水比较多的季节,经常发生积水,要是再惨一些,那就是滔滔洪水将整座城市淹没。
姜芃姬弄了砖窑之后,她还特地令匠人去烧制直径粗壮的空心管,每一条长筒形状的空心管都能彼此镶嵌,灵感来源于房梁卯榫,然后令人在象阳县的主要街道挖沟渠,最后将这些烧制好的空心管埋入其中,彼此串联,联通排水口……这样的排水管道遍布整个象阳县。
若是以前下这么大的雨,象阳县早被过膝的雨水淹没了,今大不同,路面依旧无恙。
两人寻了一间茶肆小坐。
姜芃姬想到昨日紧急收到的信件,哑然笑道,“……我已经让其他三县就地取材,烧制这种空心管。等真正竣工,三县百姓也不用担心自个儿睡觉的时候,自家被雨水淹没了……”
除了象阳县,角平县、茂林县和成安县,三县都被大雨浇灌,足有膝盖那么深。
所幸这场雨没有下太久,再过个大半天就能退下去。
张平道,“主公思虑周全,此事宜早不宜迟。今年夏季滴水未下,如今只是来了一场暴雨,这已经十分不错了。若是换成往年,雨水丰沛,怕是奉邑郡都要被雨水淹没,田野遭殃。”
自从跟着姜芃姬,张平没有一天得闲,不过他甘之如饴。
从未想过墨家那点儿匠人伎俩能发挥出这么大的作用。
若能专攻此处,令墨家技艺渗入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最后的地位也不比儒家低到哪儿去。
为了明年雨季能顺利度过,排水系统一定要弄好。
排水管道不是打仗要用的,但它关系到百姓生活质量,姜芃姬自然很重视。
两人低声交谈,茶肆其他百姓也是下意识收敛声量,不敢打搅两人。
因为姜芃姬经常性出现在大街小巷,不摆县丞的架子,闲暇无聊还会帮着年纪大的农人做农活,象阳县的百姓就没有不认识她的,像这样带着下属逛街压马路,谈论政事,实属平常。
角落中,身穿灰旧旧衣的青年眉头微蹙。
“政务厅都被淹了……这雨下得也太大了。”
杨思将下摆的衣角打了个结,露出两条光溜溜的小腿浸泡在积水之中。
他将竹简文书搬到柜子上,搬了老半天,累得气喘吁吁,老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卫慈坐在两条摞起的桌案上,笑着看他,“靖容啊靖容,你整日吃吃喝喝不劳动,如今可受罪了吧?瞧你才搬了多少竹简,竟然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这般可不行。”
杨思已经累得额头冒汗了,可恨卫慈还在说风凉话,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这狐狸莫要猖狂,待此间事了,我一定要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你这黑心狐狸。”
杨思和书童气喘吁吁搬竹简,卫慈坐在桌案上避水,这都叫什么破事儿啊。
偏偏卫慈体弱,要是让他做这些苦力,说不定就扑腾进水里了。
卫慈抬袖掩唇,笑道,“你若能走得掉,再说这话吧。”
上了陛下的贼船还想下去,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事情?
杨思火气突突地冒了上来,不知第几次懊悔来成安县。
早知如此,还不如待在昌寿王帐下。
为了几顿饭把自己卖给了姜芃姬这个周扒皮,太不划算了。
“你这狐狸,再不收敛收敛本性,小心旁人被你吓得不敢过来。”
杨思知道卫慈给不少好友发了书信,意图将人招揽过来。
但这是个坑啊,跳进来就出不去了。
卫慈眨眨眼,一脸无辜地道,“这点么,靖容无需担心,算算时日,肥鱼兴许已经上钩了。”
杨思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问,“你说肥鱼?”
合着卫慈结交的朋友,在他眼里就是能被坑的肥鱼?
卫子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令人心痛的是,自己貌似也是卫慈眼中的“肥鱼”之一。
若非他自投罗网,说不定也能收到卫慈发来的招揽信件。
想想那个场景,杨思感觉自己的心态要崩了,恨不得将卫慈扑进水里。
“你这死狐狸,看我今日不摁死你——替天行道!”
杨思撸起袖子,作势要跟卫慈决一死战。
瞧着两位先生斗嘴胡闹,一旁的书童分外心累。
要说苦力活,自家先生也只是帮了一把手,最重的活还是落在自己身上。
成安县的排水管道还没有铺好,之前的排水沟又破又旧,两天暴雨下来整个城池都变成了一片汪洋,所幸吃水不深,杨思带着百姓紧急排水,午时刚至,城内的积水已经基本排空。
其他两县的情况比成安县还要糟糕一些,但跟以前比起来,情况改善不少。
这场暴雨缓解了北地的干旱,干涸龟裂的农田浸了一层水,干硬的泥也化作了松软的淤泥。
杨思等人开始忙碌,一边要盯紧城内房屋的修建,一边要盯紧空心管的烧制,烧好之后还要领着人将沟渠挖开,将地里的积水抽干,烘烧干燥,再将空心管埋进去……
因为成安县是今年屯田的试验县,开垦的荒田数目庞大,百姓仍需日夜劳作。
除了这些琐事,流民的安置、荒田的分配、人员户籍、粥棚接济……什么琐事都要过手。
真恨老娘生的时候没多给几双手!
杨思这些日子忙得眼窝深陷,眼袋青黑,双眼布满了血丝,哪怕政务厅专门给他配了一个私人厨师,他也开心不起来……因为,尼玛累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了,这不是坑呢么!
杨思颤巍巍地道,“我要去写信,告诉他们……这里是个坑,千万别自投罗网……”
原本冷静自持的谋士,如今委屈得像是个孩子。
卫慈笑道,“这话可就不对了,人多了,分摊下去的事务才能少啊。”
要是没人过来,累得还不是自个儿么?
杨思一脸的生无可恋,“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认识了你,若有下辈子,记得滚远点!”
卫慈淡淡浅笑,调皮道,“慈滚远了没用啊,重点是要避开主公才行。”
想想上一世,他为了不拖累杨思,两人私下少有往来,杨思干的活就少了?
依旧累得天天想罢工好么。
陛下心太大,要做的事情太多,那架势恨不得将几千年的事情都在几十年做完。
陛下夜以继日地忙碌,手底下的官员哪个不得苦哈哈地跟上?
下辈子想要清闲,首先要瞪大了眼睛看清楚陛下在哪里,避开她,才有可能得闲。
杨思被噎得险些喘不上气。
半响,他嘟囔道,“你说那条肥鱼是谁,我认识?”
各人的朋友圈不一样,卫慈的好友未必是杨思的好友。
卫慈道,“这人你兴许听过。他叫丰真,表字子实,漳州鞍山郡人士。”
漳州鞍山郡?
那不是昌寿王的封地么?
依照昌寿王之前扮演的“贤王”形象,没道理让人才从自己手中溜走。
“漳州鞍山郡,那地方距离这里可远了。你信件一来一去怎么也要大半年,为何那么快就有回复了?”杨思蹙眉,“这个丰子实,我倒是有所耳闻,品行不是很好。”
关键是,这个丰真貌似也是个病秧子。
不同于卫慈的体弱是后天造成的,丰真的体弱却是从娘胎带出来的。
两个病秧子凑一块儿,这是要整死他杨思么?
卫慈道,“子实这人生性洒脱,一贯爱说‘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他身子骨不好,天生便有些虚弱,有这般洒脱性格倒也不错,总比郁结于心,年岁不久要好得多。”
杨思挑眉,貌似卫慈以前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整日郁结于心,他有脸说这话么?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感兴趣了。”
卫慈沉默了一下,怜悯地看了一眼杨思。
这种“兴趣”要不得啊。
若非丰真的确有本事,卫慈又没法给中诏那些朋友写信,他真不想招揽丰真。
一个陛下已经够难伺候了,再来一个丰真,这日子当真要鸡飞狗跳。
丰真,好听了说,他的脾性是洒脱,难听了说,那就是放浪形骸!
卫慈上一世认识的丰真,一个字足以形容他的一生——浪!
因为大夫总说丰真体弱,命不长久,丰真觉得人生短暂,不及时行乐不行啊,所以这人就各种作死,把寒食散当成饭嗑啊,夜夜眠花宿柳啊,天天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啊,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啊,整天想着怎么作死,怎么作死怎么来,极大破坏了陛下手下团体的风气。
结果呢?
上一世,卫慈都跪了,丰真还活蹦乱跳!
见鬼的命不长久!
“主公,平觉得有些奇怪……”
姜芃姬笑着取来一双筷子,问他,“有什么奇怪的?”
她带着张平巡视了象阳县内所有排水点,发现排水管道运行正常,正巧烈日高挂头顶,两人腹中空空,姜芃姬和张平便在一家食肆寻了个位置,打算点几个菜应付一顿。
巧的是,这家食肆正是官方开的,取名——知客斋。
她环顾四周,食肆装修简单雅致,环境清幽,的确是个吃饭的好地方。
嗯,卫慈将这一块弄得不错。
两人落座没多久,小厢房的门帘被掀开,进来一名断了手掌的店小二。
对方诧然地看着姜芃姬和张平,愣了一会儿才重重跪下。
“小的见过主公!”
食肆是官方开的,里面的员工不是受伤退役的兵卒便是战死兵卒的家人,眼前这个店小二便是因残疾而退役的兵卒,他在食肆谋了个店小二的位置。
说是店小二,好歹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人家还能客串打手,每月的俸银能养活一家三口。
直到现在,老兵还坚持每日晨训的习惯,人虽然残疾了,但精气神不错。
姜芃姬道,“起来吧,我和希衡过来吃个饭而已,别弄这些虚礼。”
店小二听话起身,还是有些拘束。
姜芃姬接过一卷竹简,这是食肆的菜单。
直播间观众提供的点子,每一片竹简上面写了一道菜名,分门别类,瞧着很新颖。
姜芃姬看了一遍菜名,点了两个三个素菜两个荤菜,然后将菜单给张平,趁着这个时间问了一些问题,基本是问老兵残疾退役之后的日子如何,老兵慢慢放开了胆子,没那么拘束。
她问一个问题,老兵就老老实实回答一个问题。
“回禀主公的话,小的这日子过得还行。几个月前冰人说媒,娶了一房媳妇儿,现在有三个月身孕啦。食肆工作不重,小的每日卯时过来清扫,准备开店,亥时关店打烊,每月能拿到两份俸银,一家人吃穿嚼用,每月都能剩下不少私房。小的媳妇也勤劳,在家打毛衣……”
姜芃姬问得详细,老兵也有说不完的话,脸上带着些许兴奋的红晕,丝毫没有晦暗之色。
张平默默将菜单来来回回看了十七八遍,给自家主公“拖延”时间。
【努力存稿】:卯时上班,亥时打烊……算了算,那就是早上五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会不会太累了?看他是断了左手,生活会不会很不方便?要是现代,估计手还能接上……古代……唉,一辈子残疾。
【争取下月爆发】:仔细听他们对话,这老兵能领到三年的伤残补贴,加起来也不少了,充当着店小二和打手护卫的角色,上班拿两个人的工资……生活应该不错?
看直播间看久了,观众多少也了解姜芃姬这里的情况,老兵如今的日子不算差。
【半夜修仙】:话说,为什么是陆陆续续给三年的伤残补贴,一次性给不好么?
【我欲成仙】:依照我的分析,大概有两个原因吧。一次性给,主播这里负担很大,毕竟不是一个兵死伤。第二,要是没克制花光了,以后怎么办?我想这三年补贴,应该是给老兵缓冲时间,三年时间,耐心一些都能学会一门谋生手艺,到时候没了补贴也能养活自己?
直播间的观众虽然没有全猜对,但与姜芃姬的用意也相差不远。
老兵勤奋,娶来的媳妇也能干,一家子的生活还是有盼头的。
姜芃姬点了点头,张平很有眼色地将菜单递还给老兵。
等老兵走了,张平道,“知客斋的生意不错。”
食肆的菜品味道极好,每到饭点总是宾朋满座,哪怕这里的价格比寻常食肆贵了四五倍,依旧有百姓来这里捧场。当然,百姓也没这个经济常来吃,偶尔吃个一回还是吃得起的。
姜芃姬道,“等食肆生意稳定下来,我打算让庖子将寻常菜品的菜谱教给县城其他食肆。”
张平怔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主公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姜芃姬道,“官不与民争利,民也争不起,知客斋的生意够好了。继续壮大下去,绝对会挤压其他百姓的食肆,这与我的初衷违背。让庖子将普通菜谱公开,百姓也能吃到廉价而美味的食物,知客斋继续走价格比较高昂的路线,二者互不干扰。”
食肆的名字,姜芃姬想了很久,最后采纳观众的建议,取名“知客斋”。
说白了就是顾客群受众问题,平民百姓的食肆招待普通百姓,一顿饭花不了几个钱,知客斋做的菜比较贵,招待有经济能力的顾客,走中高端路线,尽量分开二者的顾客群。
姜芃姬不差钱,补贴伤残兵卒她还撑得起,没必要疯狂抢夺普通百姓的生意。
张平明白过来,不由得感慨万分。
不靠谱的时候,自家主公是真的一点儿不靠谱,可主公要是靠谱了,明君也不过如此。
多少上位者吃相难看地收敛百姓钱财,唯独主公看得明白,做得滴水不漏。
两人谈话的时候,隔壁食厢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惊的咳嗽声。
张平倏地想起什么,道,“主公,平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一路上都有咳嗽声音啊!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张平总能听到这个咳嗽声,之前还嘀咕谁啊,病得这么厉害还出来瞎逛,现在么……他神色一肃,抬手抽出腰间短匕,眼神危险地看向咳嗽传来的方向。
他们被人跟踪了一路!
姜芃姬笑了笑,对他摆了摆手,“收起来,吃个饭而已。”
张平是个武艺不咋地的宅男文人,姜芃姬可不是,她老早就知道有人跟着他们一路。
张平诧然,在店小二上菜之前将匕首收回刀鞘。
“主公,您早就知道了?”张平问。
“不然呢?”姜芃姬笑着侧了一下身子,方便店小二摆好食案,“这张脸在象阳县,谁不认识?我也不是香饽饽,要是有人看我不顺眼,趁着我落单的时候害我怎么办?你家主公要是连这点警惕都没有,哪里敢带着一个战五渣满县城跑?吃饭,吃饱了再会一会隔壁那位。”
她话音刚落,那个咳嗽声越发惨烈了。
张平:“……”
【晏日安】:哈哈哈哈——战五渣,感觉张平被伤到了,主播这话打出了暴击伤害。
【苏菲糖糖】:咳咳咳,虽然我也很想笑,不过张平应该听不懂战五渣是什么意思吧?
【吃素的数字】:希望听不懂,听懂了会难过的。话说回来,主播面前,谁不是战五渣?
【笑三天】:哈哈哈,拍桌,楼上的老铁,你这话太扎心了。
张平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容,不过他的武艺的确不行,对付普通百姓没问题,但要是碰上那种难对付的狠辣角色,他这条咸鱼只能躺地上给自家主公喊666,坐看主公1挑N。
“主公,对方跟着我们做什么?”
张平始终没发现那人的行踪,除了工作太过专注,另一重原因便是他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
姜芃姬道,“我也不知,不过那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张平诧然,见主公面上带着些许兴味之色,他对那位不曾谋面的“客人”多了几分好奇。
对方咳嗽许久,终于平静下去,不过姜芃姬知道那人还在隔壁,慢悠悠地享用自己的午膳。
她的胃口比正常男子还要大很多,每顿多吃好几倍的食物。
张平每次都很诧异,自家主公长得不壮实,那么多饭菜到底被她装到什么地方。
吃饱喝足,食厢外传来店小二和陌生男子的对话。
姜芃姬道,“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食厢的布帘被人掀起,走进来一个身穿灰旧旧衣的男子。
对方的年纪大概有二十七八岁,身形消瘦,宽大老旧的衣裳套在身上,将他衬得越发消瘦。
两颊没多少肉,下巴略尖,一双薄唇带着不正常的淡青,脸色比常人更加苍白。
若非这人眉目清正,气质一看便是有家教的,说不定就被人当成沉迷酒色的老流氓了。
当此人出现,直播间的观众也热烈活跃起来。
【努力存稿】:啊啊啊啊——这人的形象真不错,超有病弱浪荡子的感觉,颓废之美!
【东方夭夜】:主播,你这是要极其各色美男,召唤神龙么?儒雅人、、/妻卫子孝,温和端方风怀瑜,呆萌反差李汉美,吃货人傻杨靖容,贤惠唠叨徐孝舆,成熟阴郁亓官文证……嗷呜!现在又来了一个长相不差的病弱放荡的不知名青年……这个直播间的颜值好高。
【唐小鸭也是我】:哈哈哈,这些形容都没毛病,不过吃货人傻杨靖容什么鬼?小心杨思大半夜找你谈心,人家在卫慈美人那边的形容分明是——多思阴毒,善用毒计。
【修仙太爽】:如果杨思男神真的半夜算账,记得通知他来本宝宝的床上,床都暖好了。
姜芃姬扫了一眼来人,对方半点儿不见外,厚着脸皮寻了个靠近姜芃姬的位置落座。
她倏地道,“不想英年早逝,孤儿无人照顾,寒食散还是戒了吧。”
那人瞧着姜芃姬,张平也是诧然地看着陌生男子。
“寒食散,你至少服用了四年,继续这么下去,你也该去找阎王爷报道了。你最近服用寒食散,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再不下定决心戒了,你都能考虑死后埋哪块墓。你可尝试过瘾头发作的滋味?若是发作了,买不到寒食散,你觉得自己有毅力不去求人?”她神色自然地问道,“我看得出来,你这人挺骄傲的,应该不想别人看到你最狼狈的一面。”
青年原本还能噙着不屑的笑容,越听脸色越是不好,点漆眸子带着厉色,张平听得懵逼。
姜芃姬自顾自道,“算了,我觉得你不合适。”
青年诧然,他可什么都没说,心中那些不忿和怒气又飙升了一些。
“你这话何意?”
姜芃姬不客气地道,“你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你进来的时候,我却什么都知道了。你观察我和希衡一路,当真以为我毫无知觉?我想,你大概是子孝写信招揽过来的人才,观察我是否合适……不过,贤者能择主,相对的,主也能择贤。你进来的时候,我便觉得你不合适。”
张平错愕,真想上前将自家主公的嘴巴捂住。
假如青年真是卫慈介绍来的,肯定是大才。
自家主公不能这么作死啊!
青年瞧见张平纠结的表情,心情稍稍好了几分,仍旧刻薄地开口。
“这般愚人,便是卫子孝看好的明主?”
未曾了解便是一顿讥讽,令他不爽至极。
“天下人才济济,不缺一个惹事作死的。你这身子,能为我做多少年?”姜芃姬同样刻薄地讥讽回去,“你好好回想,你前后两次服散的时间,你的脑子能清醒多久?”
清醒的脑子是谋士必备的条件,青年服散成瘾,姜芃姬还真不敢随便用。
人才是人才,但也不是什么人才都能用的。
青年沉默了一下,仔细回想姜芃姬之前的话,这才知道她并非无的放矢。
“子孝告诉你的?”
他服用寒食散有些年头了,但交际圈很小,柳羲不可能会知道,除非卫慈多嘴。
姜芃姬诚实地道,“不是,子孝没说什么,他甚至没告诉我他给谁写了信。”
青年颇感兴趣地刁难,“我自认为有匡扶天下之能,你说赶就赶,不怕我记恨?如今的奉邑郡虽然是北方少有的富饶之地,但地势不好,易攻难守。若铁了心报复雪耻,我也不是没这个能耐。”
姜芃姬连眼皮都不抬,嘲讽回去,“继续服散,你这身子能活到那个年岁,算我输。”
青年嘴角一抽,差点儿没忍住。
这天底下竟然有比他还嘴贱的?
张平生怕青年拂袖而去,然而青年并没有生气走人,甚至和自家主公互相嘲讽,句句刻薄。
颇有棋逢对手的即视感。
这年头的人才……他真是看不懂了。
直播间的观众也看不懂了。
之前的杨思,现在的丰真,他们一个一个都有受虐癖么?
如果他们是谋士,碰上主播这么一个嘴欠的主公,脾气大的,早就拍桌子走人了。
青年姓丰名真,表字子实,漳州鞍山郡人士。
丰真蹙眉,仍旧不以为意,“……寒食散……当真有这么大的危害?”
姜芃姬道,“你回想一下寒食散发作的滋味,你摸着良心跟我说没有危害?”
丰真脸色一僵。
正如姜芃姬之前说的,他距离初次服用寒食散,如今已经快四年半了,一开始只是一两个月服用一次,偶尔为之,助助兴的小玩意儿,近一年却是半个月一次,直到现在七八天一次。
每一次服散,心加开朗,体力转强,浑身飘飘然,脑子更是舒畅万分。
一旦服散瘾头上来,他没有及时服用寒食散,周身骸骨便有千虫万蚁啃咬,难受欲死。
不过他还算有节操,对于寒食散的依赖并不是十分严重,若是换成了旁人断断续续服用寒食散四年半,估计已经失去理智,耽于声色,头疼心闷,坐卧不安,日日癫狂不停。
只是,按照他目前的情况,若是继续服用寒食散,以后服用间隔会越来越短,小命难保。
姜芃姬摇头道,“你也发现了,从你最初服用寒食散到现在,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若是一到时间没有准时服散,周身骸骨便有千虫万蚁啃噬,那般钻心之苦,你能忍受得了?”
这就是个死循环,不戒寒食散,以后对寒食散的依赖就会越来越厉害,两次服散的间隔缩短,脑子清醒的时间减少,恶心循环之后便是死路一条,丰真难以反驳。
可是,要戒除寒食散,必须撑过散瘾发作的过程,这又谈何容易?
丰真与很多士族的想法一样,家中有钱又不缺寒食散,散瘾发作就服用呗,何苦折磨自己?
他想了想散瘾发作时候的痛苦,摇头如拨浪鼓,“不可不可,散瘾上来令**死,何苦去戒?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活着不过三五十年,人生苦短,享乐即可,何苦折磨自己?”
直播间的观众听了他们的对话,这才清楚意识到眼前这个病弱放浪的家伙是个瘾、、/君子。
【今天护士节】:这小哥儿厉害了,服用四年多的寒食散,现在还活着,命真大。
【节日快乐】:唉,活着不好么?为什么不要命呢?
【后天母亲节】:挠墙,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小哥儿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糟了糟了,我的三观都被颠覆了。虽然寒食散不是毒、、/品吧,但服用多了一样能上瘾,这辈子也就毁了呀。
【不要忘记哦】:楼上大惊小怪的观众,肯定没有长时间追主播的直播间,寒食散这玩意儿老早之前就出场过了。貌似跟我们华国魏晋时期有些相似,士族高门十分追捧这玩意儿。
他们真不知寒食散有害?
未必!
跟丰真所想一样,很多人知道寒食散这玩意儿一旦上瘾,戒掉会十分难受,但他们又不是买不起寒食散,难受的时候服散就行了,何必折腾自己,忍受戒散时候的痛苦?
如今这个时代,美貌是当官入仕,走向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的重要条件之一,寒食散服用之后感官舒适,还能使人精神爽朗,气色红润,肤白貌美,在他们看来这是好东西啊。
故而,追捧者甚多。
丰真服用寒食散自然不是为了美貌,单纯是为了享受为了浪,反正命不长久,啥东西都尝试一遍才不枉此生啊。现在姜芃姬劝他戒掉寒食散,丰真表示这是不可能的,死也不戒。
姜芃姬同样表示,本宝宝这里不收脑子不清楚的制杖。
张平在一旁看得叹气,自家主公这样作死都没把人气得拂袖走人,可见丰真也有受虐癖啊。
丰真也是奇怪了,人才好用就行,为何要插手人家的私事?
卫慈认定的明主,虽有明君之相,但这性格着实不讨喜。
丰真讥诮地问她,“追捧寒食散者众多,莫非你以后碰见一个劝一个,让人去戒寒食散?”
小心以后无人可用。
年纪小小,闲事管的不少。
姜芃姬诧然道,“怎么会?又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让我去劝说。寒食散成瘾,若是不下定决心戒除,这等废人我是万万不会用的。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散瘾上来,耽误了正事?这天下这么大,总有洁身自好,脑子清醒的,我何必在这种无用之人身上耗费精力?”
丰真不知道自己该感到荣幸还是生气。
这样的主公吃枣药丸,要是不完,他丰真二字就倒过来念。
“你吃了知客斋的菜品,觉得味道如何?”姜芃姬问他。
丰真道,“人间美味,从不知菜肴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花样。”
姜芃姬冷冷道,“等你死了,佳肴美味就吃不到了,它们都在别人的食案上。”
丰真:“……”
她问,“你喜欢眠花宿柳,一醉至天明?”
丰真哂笑道,“圣人也道,食、色,性也。我好这一口又如何?”
他自知命不长久,嫡妻死后,未曾续弦也不曾纳妾。
眠花宿柳,自在逍遥。
“等你死了,美人会别人怀中,美酒也在别人酒杯。”
丰真:“……”
姜芃姬又道,“你还擅赌?”
丰真忍了忍,道,“小赌怡情,有何不可?”
姜芃姬叹息道,“等你死了,还未来得及败光的家业就是别人的了。”
丰真:“……”
“你还有一个儿子,年纪不过五岁,家中有刻薄亲戚?”
丰真心中诧然,不知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嘴上应道,“是有如何?”
“等你死了,你的亲戚就会用你的遗产,欺你的儿子,你说可不可怜?”
丰真忍无可忍:“……”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等你死了——”
等他真的死了——
不是,他现在还活着好不好。
姜芃姬说,“我赞成你说‘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但是人活着才能享受万丈红尘,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如果你戒了寒食散,还能再逍遥七八年。如果不戒,保你活不过七八月。这样想想,你是不是觉得很亏?本来能畅快几年,现在几个月就要死了。”
丰真:“……”
“美人不是你的,美食不是你的,美酒不是你的,赌银也不是你的……你说说,这还不亏?”
好好活着才有力气浪啊,死了就只是一条咸鱼。
所以说,真的不打算戒掉寒食散么?
“戒——”
他一定要好好活着,看这小子怎么把自己作死。
谁让他左一句“你要死了”,右一句“不是你的”,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等他戒了寒食散,头一个就想办法整死这小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