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对安伊娜公主的死亡深感忧虑,生怕北疆三族借着这个借口攻打风雨飘摇的东庆,唯独卫慈信誓旦旦,丝毫不担心,甚至还抱着看好戏的态度……难不成他早就知道了?
“上面只说了北疆马场守备森严,并无其他消息,为何你们就断定马场出事了?有可能是北疆拟定作战,为防敌国刺探,故而加重马场的戒备。须知,马场可是北疆的命根子。难不成,你们这些个黑心肠的,故意跑到北疆给人家战马的饲料添了点儿什么东西?”
倒不是说骑兵没有马下作战的能力,而是北疆的骑兵更加偏向马上作战,没有了战马,北疆军队和东庆军队交锋,几乎不占优势,甚至会因为东庆城池的缘故,令他们处于劣势。
姜芃姬笑着道,“靖容说笑了,北疆马场守备森严。若我有这个能力给战马的饲料做手脚,何不直接派人刺杀北疆大王?这件事情不过是我的猜测,不管真假,只需静待即可。”
结果可倒好,每一天都有战马病故,孕马死了一批又一批,北疆皇庭的气氛一日凝重过一日,先前曾说这种马瘟的潜伏期与宿主身体素质有关,孕马和马驹是最容易被传染的。
密探道,“是,这个消息已经隐瞒不住了,每日病死的战马数量都在增加。据说患病的战马,往往都是九死一生,致死极高。主公,崇州境内也有不少战马,咱们要不要防备一二?”
北疆三族原本就是以多民族、多部落的形势散居,逐水牧马,每个部落之间总有纷争和打斗,后来有一支部落在大夏朝末帝的支持下异军突起,耗费数十年统一了北疆各大部落势力。
这支强势的部落便是“羌族”,据说是羌巫族的残余后裔,如今也是北疆三族中势力最大、人口最多、财富最盛的一族。北疆三族皇庭与中原不同,其中的势力组成更是错综复杂。
兀力拔早早建议皇庭大王宰杀与刹澜国汗血宝马接触过的母马,皇庭大王却抱着侥幸心理,以至于马瘟有足够时间蔓延传播,给各大马场造成了无可估计的损失,这笔账算谁的?
今年虽有旱灾,但田间收成还是不错的,去年收复象阳县,一口气开垦了大量的荒田,几乎每家每户都分到十来亩,经历丰收的喜悦,如今百姓们正在烧秸秆铺田,增加田地肥力。
姜芃姬平静地道,“无须担心,等初雪落下,北疆那边的马瘟就能得到抑制了,只是已经产生的损失无法挽回。跟父亲说一下,若是有能力的话,尽量挑唆北疆内部的矛盾。北疆皇庭大王政策严重失误,给诸多贵族马场造成了巨量损失,想来他现在也是满头包吧?”
【一念曲终】:哈哈哈哈——这个笑话我能笑一年,北疆三族还想入侵东庆呢,谁知老天爷不赏脸,冷漠地丢了一个“马瘟”,现在可好了,估计连皇庭大王都要被人赶下来了。
【油爆香菇】:天时地利人和,唉,北疆三族连天时都没有,还有勇气攻打东庆,谁给他的勇气?梁静茹么?现在可好了,马瘟来了,战马死了一匹又一匹。本宝宝找度娘查过了,哈哈哈,古代战马真不是一般的贵,北疆马场几乎全军覆没啊,这得损失多少钱?
【主播v】:我听了密使回禀的内容,多少能猜出马瘟是怎么传播的,多半和蚊蝇昆虫有关。马瘟病源来自刹澜国附近,那里气候湿润炎热,一年四季不见霜雪,多为春夏。若蚊蝇昆虫便是传播源,那么等天气彻底寒冷下来,霜雪覆盖大地,马瘟自然而然便会得到抑制。
空气传播的话,哪怕病源有着超长的潜伏期,马瘟也会集中在几天内爆发开来,蔓延整个北疆草原,结果却证明不是,马瘟是以辐射感染状向四周蔓延的,传染速度不快,但也不慢。
“小丰收啊,该回去庆祝庆祝。”
庆祝方式无非是聚会吃烤肉或者涮火锅。
知客斋已经在其他三县开了分店,不过那边百姓才刚刚安顿下来,生意略显清淡,象阳县这里的知客斋却是座无虚席。如今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知客斋推出火锅烧烤系列,大受欢迎。
百姓只在乎吃饱穿暖、四菜一汤,姜芃姬几个却要考虑更加深远的东西。
例如,明年该怎么样才能拿下丸州?
丸州由奉邑郡、承德郡和上阳郡组成,奉邑郡四县全境都在姜芃姬手里,朝廷目前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北方的事情,奉邑郡郡守又被姜芃姬怼了回去,人家没这个胆子向她要奉邑郡。
承德郡在红莲教手中捏着,不过经历了夏天的大旱,那边的情况也是岌岌可危,红莲教洗脑本事再强,依旧无法阻止流民越来越多的现状,奉邑郡人口流失极其严重。
最后便是上阳郡。
说起上阳郡,不得不提到风瑾,因为他就是上阳郡人士。
曾经的上京便是从上阳郡境内分割出来的,东庆还未定都上京的时候,上京那块地方也属于上阳郡境内,后来东庆迁都谌州,上京自然又重新归属于上阳郡。
经历了去年夏天的地震,北方各处损失惨重,又接连遭受青衣军和红莲教的无差别蹂躏,说一句人间地狱、饿殍遍野也不为过,路边白骨森森,令人不忍多看。
“承德郡有红莲教把持,上阳郡还未落入任何一方手中。”
风氏毕竟是东庆四大高门之一,自然也会豢养部曲,人数不多,但也有三四千,战力可观,加上在当地的名望,青衣军和红莲教到处剥削抢掠的时候,风氏已经想办法调动百姓守城。
他们有钱有粮有底蕴,青衣军和红莲教面不合心不合,互相拖后腿,最后的结果是他们谁也没有办法吞噬上阳郡。如今,上阳郡境内的民生虽然艰苦,但情况比外头的流民好多了。
杨思瞧了一眼风瑾,道,“主公是想打算对上阳郡动兵?”
他说完这段话,风瑾的眉梢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似乎很不赞同。
姜芃姬道,“先礼后兵吧,总要拿下来的。”
先礼后兵?
这可真是稀奇了,陛下不是喜欢一言不合就挥兵打仗么?
卫慈也在政务厅开会,视线瞄了一眼风瑾,姜芃姬愿意先礼后兵,多半是考虑风瑾的感受。
丰真似笑非笑地看着风瑾,嘴上问姜芃姬,“不知主公可有合适的人选?”
不等姜芃姬开口,风瑾出列作揖道,“瑾愿请命前往上阳郡。”
姜芃姬点头应允,此事的确没有比风瑾更加适合的人选了。
若是不用打就能拿下上阳郡,这是再好不过的,要是嘴巴说不通,那就只能打了。
她目的在于上阳郡这块地方,并且是势在必得。
拿下丸州全境,接壤浒郡,浒郡又与崇州相连,柳氏的势力便能守望互助。
若是上阳郡拿不下来,相当于隔开了一条尾巴,届时被人包抄后方,那就被动了。
风瑾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所以他必须想办法说服家中父亲。
虽说上阳郡郡守并非风氏之人,但也差不离了,风氏的态度能决定上阳郡的去向。
东庆北方势力又开始大洗牌,南方的昌寿王和皇帝也是陷入了白热化的争夺。
昌寿王本以为能借助北疆三族的势力,彻底攻陷谌州,却不想本来答应好好的北疆,突然放了他鸽子!鬼知道昌寿王是做了多久的心理安慰,这才答应北疆三族要女人、要城池、要米粮、要金银……种种霸王条款,他忍着愤怒和恶心答应了,人家北疆三族却放了他鸽子!
吾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昌寿王收到北疆失约的消息,险些吐出血来。
更加令他发愁的还有另一件事情,他们是从漳州出来攻打谌州的,一路上有粮队供应军粮。
昌寿王早有背叛之心,做了十分充足的战略物资准备,但再怎么充分,他也没想到谌州可以在他军队的攻击下强撑一年半啊!谌州可以就地取粮,他们军队却需要从漳州运粮。
偏偏不巧,今年夏天干旱,庄稼枯死大半。
秋天收上来的米粮不足往年三成,百姓自用尚且不够,哪里能交繁重的粮税,供应军队?
于是,昌寿王的军队又出现了缺粮的现状,粮队供应上来的粮食越来越少。
往日,兵卒一日开伙两次甚至是三次,现在一日开伙一次,煮大米成了煮米粥。
若是再攻陷不了谌州,昌寿王就得带着自己的兵马,灰溜溜地滚回漳州封地。
等皇帝缓过气来,召集东庆兵马围攻漳州,届时便是昌寿王的死期了。
一群谋士和武将愁眉苦脸,昌寿王的脾气更是一日暴躁过一日,人人心惊胆战,风声鹤唳。
“不行——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昌寿王已经两天没睡觉了,硬生生熬出了一双黑眼圈。
他的十数万雄狮,战斗力绝对没问题,若非杨思走之前坑了他一把,他现在已经坐上龙椅,被人称为“万岁”,哪里会在军帐内发愁军粮的事情?
想起那个满嘴谎言的杨思,昌寿王便恨得牙痒痒。
他一开始对杨思包含愧疚,但后来才发现这人给自己惹了那么大的祸,险些没气吐血。
谌州方面也发现昌寿王缺粮的窘状,既是欣喜,又是愁苦。
欣喜?
只要再坚守一阵子,昌寿王便会因为缺粮,不得不退兵。
愁苦?
不仅昌寿王那边缺粮,谌州境内也是缺米少粮,两方都在饿肚子。
如今,只看谁先撑不下去了。
若是继续僵持下去,双方还有得磨,偏偏这时候有人横插一脚。
听到消息的时候,昌寿王正坐在帐内发火,外头进来一个传信兵,差点儿被他迁怒。
传信兵被赶了出去,那谄媚的中年谋士正好要见昌寿王,见帐外有个面色焦急的传信兵,不由得问了一句,然后……他的眸子越听越亮,几乎激动得不能自己。
“主公——主公大喜啊!”
“喜从何来?”昌寿王一脸不耐烦地问道。
中年谋士狂喜道,“沧州孟氏遣派密使,欲于主公商议天下大事。”
沧州孟氏?
东庆四大高门,上阳风氏、琅琊王氏、嬛佞谢氏以及沧州孟氏。
上阳风氏多为清流,家中豢养部曲也不过三四千之数,琅琊王氏也是清贵人家,十几年前莫名隐退,销声匿迹,少有族人在外张扬,嬛佞谢氏多为文武全才,从大夏朝显贵到如今。
唯有沧州孟氏,手握重兵,备受皇帝信赖。
镇北侯府功高盖主,被东庆皇帝用各种办法削弱,抢夺兵权,前些年镇北侯府带兵驰援南盛国,但监军却和镇北侯府有仇,致使兵卒死伤惨重,如今的镇北侯府早已落魄,人丁凋零。
为了稳定边疆局势,皇帝重用沧州孟氏,使得原本就势大的沧州孟氏越发嚣张,不可一世。
他们嚣张到了何种程度?
前些年,沧州民乱,皇帝不仅没有呵责孟氏,反而纵容他们残杀暴民,以暴制暴。
按理说,这沧州孟氏应该是皇帝的头号心腹,怎么会跑来自己这里?
昌寿王用仅剩的脑子思考了一会儿,心中怒火稍微平息,他整了整仪容,坐在上首。
“快快将使者迎来。”
中年谋士谄媚地应了一声,不多时,外头传来一阵衣衫摩擦的声音,听着步伐有些急切。
门帘掀开,走进来一员面色普通,丢进人海就找不到的男子,一袭布衣上打着诸多补丁。
昌寿王故作深沉,端了一会儿架子,半响才问道,“说吧,你们孟氏到底有什么目的?”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昌寿王被杨思坑了一把之后,再也不会轻易相信文人那张嘴了。
沧州孟氏可是东庆皇帝的心腹,这件事情整个东庆的小孩儿都知道。
让昌寿王相信沧州孟氏突然反水,他会相信么?
孟氏密使恭恭敬敬地作揖,声音沙哑道,“王爷,正所谓明人不讲暗话,小的也不刻意卖关子了。我家主人欲与王爷共商天下大事,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坐下详谈一番?”
昌寿王心中一个咯噔,面上露出讥讽之色。
怎么世上总有人将他当成傻子哄骗?
他刻薄道,“这天底下有谁不知道你们主人是我家好二哥的忠心走狗,你这话谁信?”
孟氏密使脸色巨变,好似锅底灰。
如今世家势大,哪怕四大高门接连退隐,整个东庆政局还是掌握在世家手中,皇帝皇室更像是世家手中的傀儡,昌寿王不但没有礼遇自己,反而口称孟氏是皇帝走狗,令人义愤难平。
不过,孟氏密使如今是带着任务来的,自然不会轻易撕破脸皮。
他内心沉了沉,开口道,“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家主人想与王爷共商大事,自然是看好您的。皇帝昏庸不堪,如今外有北疆虎视眈眈,内有乱贼祸乱民生,不思进取反而沉溺声色,乱杀忠臣、贤臣、良臣,纵容奸佞把持朝堂,此等昏庸之人,绝非天子。”
昌寿王坐在上首听着,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随着孟氏密使的讲述,他渐渐有些意动。
难道说,沧州孟氏真的打算弃暗投明,帮助他荣登帝位?
可是,孟氏为何要帮自己?
让追名逐利的世家主动投靠,肯定是因为自己身上有利可图。
昌寿王能给孟氏的东西,难道东庆皇帝给不起?
不管外头如何咒骂皇帝昏庸无能,但人家毕竟是正统的皇帝,昌寿王则是打着清君侧名义、意图逼宫谋反的“乱臣贼子”……还是说,沧州孟氏不如以前风光,想要谋个从龙之功?
昌寿王眼神晦暗闪烁,隐隐有些心动。
“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主人也不是喜欢吃亏的人,帮助孤反了皇帝,他能有什么好处?”
从龙之功?
功劳再大,能让沧州孟氏再进一步?
人中白龙的战神孟精是孟氏的老祖宗,他给后人铺平了青云路,让孟氏显赫到了现在。
培养战马的马场是什么地方?
国之重器,皇帝却将东庆马场——沧州都交予孟氏看管。
这是何等的信任?
何等的荣耀?
哪怕孟氏有了从龙之功,也是进无可进,除非昌寿王把即将得手的皇位拱手让出。
这么一想,昌寿王心中那点儿喜悦又烟消云散,对孟氏密使报以浓重的戒备。
孟氏密使道,“我家主人并无任何恶意,仅仅是为了帮助王爷拿回本该属于您的东西而已。当然,若是事成之后,您愿意将柳氏满门的首级赠与主人,再好不过了……”
昌寿王诧然,“柳氏满门的首级?”
沧州孟氏转投自己这里,最终目的竟然是想要灭了柳氏满门?
不是,孟氏和柳氏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密使高傲道,“正是河间柳氏!”
昌寿王心中打着鼓,追问道,“河间柳氏?指的是崇州牧柳佘所在的柳氏?”
密使反问道,“河间除了这支柳氏之外,还有其他旁支?”
看样子是冲着柳佘等人去的。
昌寿王心中一定,他纳闷地问道,“你家主人愿意帮助孤,竟然是为了柳佘满门的人头?”
柳氏对沧州孟氏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双方竟然结下这么大的仇?
“自然。”密使继续维持着高傲,“王爷若是不信的话,这次商议您就当做没发生过。”
东庆皇帝为了守住谌州,向沧州孟氏借兵,连发十九道诏令。
孟氏族长孟湛答应派兵,转交兵权,但他有条件,等击退昌寿王之后,皇室需要用柳氏满门人头作为报酬。奈何,皇帝身边还有一个分量不轻的慧珺皇贵妃,皇帝把孟氏两万兵马骗过来,对孟氏提出的要求却含糊其辞,孟湛这才派遣密使,转头和昌寿王做交易。
昌寿王直觉这是一次机会,让他真正接近皇位。
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孟氏和柳氏之间的仇恨,唯有弄清楚这点,他才能判断孟氏的真心。
只可惜密使不肯说,好似锯了嘴的葫芦,嘴巴严得很。
昌寿王只能表面上答应下来,稳住密使,暗中遣派属下调查两族恩怨。
不过,查来查去,除了孟氏族长的原配成了柳佘继妻,两人原先是同窗好友,后来割袍断义之外,没别的内容……这让昌寿王八卦一把,怀疑孟湛、柳佘和继夫人古蓁间的爱恨情仇。
孟氏和柳氏没有仇?
当然有,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当年孟悢惨死,孟湛白发人送黑发人,几度吐血,隆重丧礼过后,他大病一场,缠绵病榻。
好不容易好利索了,他觉得孟悢之死十分蹊跷。
孟浑这人他了解,虽然得到提拔成孟郡都尉,但孟浑不改草根脾性,性格老实本分,没这个本事缜密布局,更别说几次出言挑衅、话里话外透露着一个“贱”字。
不仅如此,截粮埋伏也需要大量人手,孟浑逃离孟郡的时候带了不少人,但那都是残兵败将,一路上死的死,伤的伤,有什么能力歼灭孟氏精锐,过程之中还多次戏耍羞辱?
孟湛养病的时候反复推敲,觉得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孟浑背后肯定有主谋。
堪堪养好病,他便派人去河间郡仔细查探消息。
奈何沧州孟郡距离河间郡十分遥远,快马加鞭,一月一来回,信息传递太慢。
等孟湛将怀疑的方向挪到柳佘身上,人家早已经在上京当总考评官,卸下浒郡郡守之职,荣升崇州牧,考评刚结束便走马上任,去了东庆边境,一南一北,横跨了整个东庆版图。
至于孟浑?
孟浑那会儿也已经带着千余部曲去了崇州避风头,正好错开了孟氏的奸细。
孟湛原想对柳氏下手,试探一下柳佘的反应,毕竟他手里没有证据证明柳佘便是指使孟浑杀害孟悢的元凶,不过河间柳氏仅有普通族人,最重要的柳佘在崇州,小的在琅琊郡求学。
正巧,那时候皇帝已经将镇北侯府彻底打压下去,空出来的兵权总要有个心腹。
孟氏便成了最好的选择,这多少也转移了孟湛的注意力。
直到大半年前,孟湛收到消息,说是奉邑郡境内有一员猛将名为孟浑,领兵攻克茂林县!
孟浑?他竟然还没死?
孟湛活像是打了鸡血,连忙遣人去调查,一来一回又是好些日子,终于查到干货。
孟浑还是那个孟浑,曾经的孟郡都尉,如今成了柳羲手下的先锋营校尉。
柳羲是谁?
柳佘唯一的儿子。
孟浑又是谁?
杀害孟悢、戏耍沧州、骗取粮食的罪魁祸首。
这两人凑到一块儿,孟湛不需要什么证据,他便能断定当年残害孟悢的背后元凶就是柳佘!
四五年了,杀子之仇片刻不敢忘,一想到珍爱的儿子被人放血之死,带着尸臭的尸体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他仇恨难平……虽然他与柳佘有龌龊,但这人怎么敢下狠手,要了孟悢的命?
孟悢之于孟湛,不亚于柳羲之于柳佘啊!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孟湛原想远离皇帝和昌寿王之间的战争,如今却横插一脚,预备以此为筹码,帮助其中一方赢得胜利,到时候向柳佘满门发难,谁知皇帝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被奸妃蛊惑。
不得已,孟湛只能调转目标,舍弃皇帝,转头与昌寿王合作。
柳佘杀他一子,他便要灭了柳氏满门!
无辜的柳佘替姜芃姬背了锅,然而被姜芃姬坑害的人家,岂止是一个孟氏?
在遥远的北疆,另一场风暴还在酝酿。
皇庭大王毕竟是皇庭大王,他从普通皇室杀出一条血路,成了北疆的王,还是有点手段的。
马场的损失已经无法挽回,大批量死亡的战马更是令人心尖流血,但目前之际,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稳住局势,减少各个部落、各个牧民的损失,提到弥补损失,自然少不了钱财。
提到钱财,北疆商行的管事纷纷青了脸色。
为了抵抗外国的商贾,保证北疆的利益,皇庭大王在“智者”兀力拔的建议下整合了各行各业,组建了商业联盟,既能互惠互助,又能增加本土商业的竞争力。
不过,商行联盟有联盟的好处,自然也有一定的坏处。
他们看到“天宫琉璃”的价值,观望一阵子之后联合吞并了古信聚宝斋的囤货,预备学着古信“待估而沽”、“饥饿营销”的手段,将“天宫琉璃”物以稀为贵的特质发挥到最大。
只是,他们还没赚几个钱,马瘟就发生了,然后又是轰轰烈烈的战马死亡,马场损失……
如今需要真金白银添补漏洞,他们愕然发现,流动储存的金银铜钱不到平日的四分之一。
北疆商行的确有钱,但人家的钱多为各个商铺生意、马场、战马、种马、马驹商队、珍惜货品……这些东西折合成金银珠宝,北疆商行当然富可敌国,但要说到手的真金白银么……
啪啪啪——
“钱呢?莫不是谁私自挪用了?”
总管事将桌子拍得噼里啪啦响,气得胡子都要飞了。
小管事战战兢兢地嚅嗫道,“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总管事气急,一把夺过对方递来的账目,一目十行看完。
账目全部对得上,但是他们商行的钱去哪里了?
看到后面,总管事脸色一青,无奈道,“想办法将‘天宫琉璃’都卖出去吧……”
小管事急忙道,“可是——”
总管事打断他的话,“没什么可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拿出一笔钱,上头的人要用。”
谁都知道“天宫琉璃”珍贵无比,黄金宝石不敢与它争锋,若是再过个几年,兴许还能更贵。毕竟他们是用三成价格坑了古信,哪怕按照市场的原价抛售,这也是稳赚不赔。
不仅不赔,还能饱赚一笔。
道理谁都懂,奈何时间不够,他们等不起了。
无奈,只能将“天宫琉璃”抛售出去,换取真金白银。
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
大部分北疆贵妇都是贵族出身,商行也多由这些贵妇的娘家开设。
她们买“天宫琉璃”,根本不给金银珠宝,反而是“记账”、“先欠着”、“直接拿”……更有甚者,说是用钱买,直接是用商行的钱付账,这跟左口袋的钱放进右口袋有什么区别?
其中,兀力拔的夫人最是豪气,一口气扫了十套头面。
然而,商行却没有拿到一分钱,反而是一叠欠条。
对于贵妇来讲,商行就是她们娘家开的,就是她们自家的钱袋子,买个东西还需要付钱?
“……这、这该怎么办……”
眼看着价值连城的“天宫琉璃”一套一套卖出去了,但收回的银两却寥寥无几,账目漏洞越来越大,小管事几乎欲哭无泪,那些贵妇什么德行,谁不知道啊?、
商行联盟属于半公半私性质,但对于这些娘家势力雄厚的贵妇来讲,那是完完全全的私人财产,意思意思给点儿银钱或者打个欠条,这还算客气,不客气的直接过来要。
东西进了这些败家娘们儿手里,小管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些欠条是没办法化为银钱。
小管事发愁不已,将这件事情跟总管事说了。
总管事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正为难呢。
他的妹子也在商行赊债买了几套“天宫琉璃”的头面,他暗中跟妹子讲了一下,对方浑然不在意,总管事拿她没办法。北疆贵妇颇受宠爱,哪怕是嫁了人,在娘家的地位依旧高。
这些败家娘们儿花钱丝毫不手软,拿自家东西更是伸手勤快,商行财政漏洞越来越大。
小管事几乎要愁白头发,嘟囔着抱怨,“这些娘们儿给古信掏钱倒是爽快,以前也没见她们打欠条赊债……怎么到了现在,一个一个打算白拿白用……当真是不客气……”
总管事没好气地道,“古信是东庆来的生意人,做买卖都是银货两讫的规矩。不给钱拿不到货,商行却是这些败家娘们儿的娘家。朝自家那东西,你见她们什么时候正经付过账了?”
小管事缩了缩脖子,惊恐地道,“可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
“天宫琉璃”被这些贵妇瓜分干净的话,商行要赔一大笔钱。
若是不将这个财政漏洞堵上,等上面的人查账查下来,谁也担待不起。
不得已,总管事只能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们表面上说“天宫琉璃”已经售卖完了,私底下以低于平均价格卖个地位稍低一些的贵族妇人,这些贵妇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她们的娘家没有涉及商行生意,或者在商行地位不高。
纵然是“低价抛售”,他们定的价格也比当初“收购”的价格高了一倍多。
北疆有钱贵妇多了去了,以前“天宫琉璃”几乎被一等贵妇垄断,其他人想用钱买也买不到,如今却有“黑货”送上门,价格也合适,远远低于她们内心的最高值,大手一挥便买了。
如此偷偷摸摸贩卖,商行顺利卖出一批“天宫琉璃”,日进斗金。
若是进行顺利,等库存全部卖出去了,财政漏洞也能抹平。
奈何天不遂人愿,眼瞧着形势大好,偏偏家里的败家娘们儿出了问题。
事情起因在于一次宴会。
“天宫琉璃”几乎成了北疆高等贵妇的标配,象征着强大的财富和权势,每次出门会客必然佩戴一套。当她们知道商行也有不少“天宫琉璃”,更是喜不自禁,一日换一套。
这次宴会也不例外。
北疆三族有严格的人种划分,彼此之间阶级分明,三六九等不容僭越。
兀力拔的夫人无疑是所有贵妇中的佼佼者。
作为大妇,她最讨厌的便是那些矫揉造作的中原女子以及那些以色侍人的女奴。
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不顾仪态,直接动手抓破了某个大贵族爱妾如花似玉的脸。
那个小妾原本坐在偏僻的角落与人交流,当兀力拔的夫人上来打她,她都没反应过来。
“谁让一个下贱的女奴也佩戴‘天宫琉璃’!一身下贱的皮囊,你也配!”
兀力拔的夫人将小妾头上的首饰全部抓下来,狠狠掷在地上,玻璃碴子摔了一地,离得近的人还被弹到了,吓得她们下意识远离。听了兀力拔夫人的话,众贵妇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女奴上来的小妾,竟然敢跟她们佩戴同样珍贵的“天宫琉璃”?
众贵妇心中恼火,不过兀力拔的夫人已经上前用鞭子抽人了,她们便没有横插一脚。
那个小妾也是被打懵了,被兀力拔的夫人抓着长发摁在地上,生嫩的脸颊抵在地上,磨出了血珠子。她心中懊悔不跌,早知道便不戴着那套珍贵的头面出来炫耀招摇了。
谁知道北疆的女人如此泼辣不讲理,连长公主开设的宴会,她们都敢动手打人。
动手的人是兀力拔的夫人,人家娘家强大,夫家权势滔天,这件事情打哈哈便搪塞过去了。
至于那个被暴打一顿的小妾?
实在是对不住,白白被打,连小妾的丈夫都没吭声呢。
不过,这件事情却没那么简单结束。
那群贵妇哪里肯消停。
一个女奴出身的小妾有这个财力佩戴昂贵的“天宫琉璃”?
特别是小妾丈夫的正妻,人家回家之后差点没把整个家掀翻了。
查来查去,她们查到这些“天宫琉璃”比正常价格低了近一半,全部都是商行卖出去的。
这下子,这些贵妇彻底炸了锅。
刚刚有起色生意,瞬间又被断了财路,商行总管事气得牙痒痒。
无奈,他们只能另谋出路,预备天宫琉璃贩卖给东庆,北疆这块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只是,今年的北疆似乎连走背运,商行刚谈拢一笔生意,人家走私东庆的贩子不干了。
“商有商道,这般出尔反尔……”
总管事忍着吐血的冲动,耐心和商业伙伴交涉。
对方冷冷一笑,嘲讽道,“北疆商贾常常嘲讽中原商贾心眼多,做生意不老实,夸自己信奉商道,可依照小的来看,似乎也不怎么样。这什么‘天宫琉璃’,不过是一些砂砾制成的廉价品。若非小的及时收到消息……等这笔生意谈成了,小的一家老小也该被逼入绝境了。”
什么?
砂砾制成的廉价品?
总管事气急败坏,他手中的“天宫琉璃”可是货真价实的。
生意谈崩了,总管事回头一想不对劲,连忙派人去查探虚实,得回来的情报令他眼前昏昏暗暗,脑子有一瞬的缺血,眼前一黑……脑子一栽,直接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所谓“天宫琉璃”,在中诏不过是十分普通的玻璃制品!
那个该死的古信,他骗了所有人!
总管事气愤晕厥,殊不知古信也想原地爆炸。
他满目愧疚地跪在姜芃姬面前,身后负着荆条,向她负荆请罪。
姜芃姬强势将他扶起来,面色如常,“古叔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莫不是想让我折寿?”
古信好似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他拗不过姜芃姬,只能面带愧疚地坐下。
风瑾等人尽数到场,他们大多见过古信,知道此人对襄阳县做了多大的贡献,十分尊敬。
“古先生,路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您会……”
直接负荆请罪,整个人也像是多日不曾梳洗,瞧着十分狼狈,哪有之前的沉稳气度?
古信道,“奴辜负东家信任,不慎将东家嘱咐下来的事情办砸了。”
办砸了?
姜芃姬拧着眉头,沉着声道,“古叔,到底发生了何事?”
古信压着眉头道,“依照东家嘱咐,奴带着各色琉璃物件去了中诏,寻求新的生意。起初还算好,但过了一阵子,中诏像是刮了一阵妖风,各色玻璃摆满了大小街道。原先也是售卖极高价格,后来因为贩卖的商贾过多,价格一路从数万贯落到了数百文……”
听闻这话,在场众人脸色陡然变化,徐轲更是惊得咬着自己舌头。
奉邑郡能有这么大的家当,不就是依赖“稀有”的玻璃?
如今玻璃从数万贯下滑到数百文,还有继续跌价的意思,他们便没了赚头啊。
徐轲管着姜芃姬的私库,对此最为清楚,其他人也知道奉邑郡如此有钱,离不开玻璃。
直播间的观众更是炸开了锅,根据古信的描述,这里面有很大猫腻啊。
【小天使最萌啦】:握草——这是什么路数?
【五二零】:#抠鼻,还能是什么路数,出了内奸的路数呗。至今只有主播这里有完善的烧制玻璃的手艺,中诏那边天高水远,怎么可能心有灵犀冒出这么多玻璃制品?
【我爱你们】:出内奸?可是,你们也看到了,主播对玻璃制造技术的保护多严密。里里外外,严严实实,主播还有一双火眼金睛。安安稳稳买了一整年的玻璃,怎么突然就泄密了?
【今天双更】:出内奸的可能性很大,不过我觉得有另一个穿越女的可能性更大。你们也看到了,又是中诏!中诏之前冒出了女四书,跟我们古代华国的女四书一模一样,文抄公抄得666。现在又弄出了玻璃,要说没有穿越女的痕迹,打死我也不信。
【鬼才郭奉孝】:依照嘉的分析,除了内奸,穿越女,还有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兴许有人无意间烧陶烧出了玻璃。只是这个可能性太低,哪怕烧出来了,技术也没那么成熟。
【音乐家诸葛琴魔】:楼上你要不要脸,还自称“嘉”,你咋不自称“操”呢!
直播间议论纷纷,他们不仅好奇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也担心姜芃姬。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姜芃姬靠着玻璃制品在北疆手中坑了两千多万贯,若是没有这档子事情,说不定也能在中诏坑个几千万贯,以后打天下就不用愁钱财的事情,如今被人断了财路,她能不冒火?
事实上,姜芃姬还真没怎么发货。
相较于他们的失态,她却是一副“原来如此”的镇定表情。
她笑了笑,无奈地开口。
“这事情不赖古叔。莫非你以为玻璃制作法子泄露,因为你的缘故?”
古信诧然,在座众人纷纷想到一个可能——内奸!
玻璃太赚钱了,谁不眼红?
一把沙子烧一烧,摇身一变就能捞钱数万贯,利益大得惊人。
古信一面思索着谁是内奸,一面羞愧万分。
“内奸也许有,不过应该不是她做的。”
因为时间对不上。
姜芃姬十分笃定,倒是没往这方面怀疑。
纵然没有证据,但她内心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世上有能耐弄出玻璃的,不仅仅只有姜芃姬一人。
她?
众人面面相觑,主公这意思,人家早知道有一个内奸,只是装作不知道?
“那主公……”
没了玻璃生意,他们该怎么办?
“无妨,从此事也能看出背后之人脑子有多蠢,何足惧哉?”
姜芃姬轻蔑地笑了笑,丝毫不将所谓的敌人放在眼中。
古信是个商贾,他冷静下来想了想中诏境内玻璃泛滥的事情,不由得摇摇头,的确很蠢。
“东家说的是,玻璃成本廉价,但物以稀为贵,世间少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制作的,若是严格控制制作和销售,哪怕只有一座烧窑,亦能轻松成为天下首富,富可敌国不是痴人说梦。那人眼光短浅,没有好好护住玻璃烧制之法,反而令烧窑遍地开花……实在是愚不可及。”
古信亲眼见证中诏的玻璃价格从数万贯直线跌落。
可想而知,最初烧制的人也是想借此赚钱,但人家没有远见,亦不知商贾贪婪本性。
那么大的利润,足够令人赌上身家性命搏一搏。
也正是利益驱使,使得中诏的玻璃遍地开花,泛滥成灾。
所幸,古信一见苗头不好,早早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将手里的玻璃全部抛售出去,带着钱匆忙赶回象阳县,别看他回来狼狈,实际上也赚了三百多万贯,专坑中诏的大商人。
跟古信这样的商贾大佬相比,那些投机倒把的商贾哪里是他对手?
古信见状不好就抛售走人,赚了最后一笔,接盘的商贾以为赚大发了,回头就懵逼了。
徐轲等人钦佩地看着姜芃姬。
扪心自问,若是他们有这样的财路被人硬生生断了,不说晕厥过去,但也会暴跳如雷。
自家主公倒是好,气定神闲,反而还有空嘲讽背后的敌人。
“可是主公,失了这条财路……”
徐轲作为管家婆,他是最心疼的一个。
“无妨,反正私库银钱足够,公库若是缺,只管领就是。”公库没多少钱,一向是她掏私人腰包添补的,姜芃姬笑着说道,“反倒是中诏,经此折腾,怕是气数将尽了。”
全国性的烧制玻璃,疯狂想要捞钱。
玻璃数量越多,价格越是低廉。
最先吃这个蛋糕的人赚饱了肚子,但后面那些跟风的可就倒大霉了。
中诏局势本就不稳定,党锢之乱闹得凶残,民间百姓生活越发困顿。
不少人将玻璃视为发家致富、脱贫的良方,自然会疯狂跟风。
别看玻璃烧制简单,成本低廉,但烧制的砖窑是有温度要求的,燃料也要耗费钱财,普通百姓跟风乱来,最后的结果肯定是积蓄投进去,赚不来半文钱……(83中文网 )</div>
对于直播间观众来说,玻璃是他们日常生活中随处能见的东西,对于中诏大小商贾和百姓来讲,他们眼中只看得到玻璃的廉价成本和高昂的售卖价格,根本看不到其他方方面面。
诚然,玻璃的原材料是分文不值的泥土砂砾,烧好之后能卖数万贯,存在数千万倍的利润差,但这笔钱有这么好赚?没有合格的技术和烧制环境,次品太多,合格的成品太少。
哪怕是姜芃姬这里,匠头也是经历了上百次的失败,这才一点一点完善,成品率依旧不高。
她这里经得起挥霍,毕竟砖窑的主职业是烧砖,玻璃只是顺带烧制,能成则成,不成拉倒。
那些冲着玻璃能赚钱的商贾和投进所有身家的百姓呢?
他们想要烧出合格的玻璃,需要经历多少次失败?
砌窑需要钱,烧制需要燃料,很多家庭冬日都烧不起煤炭,又怎么能烧一窑又一窑的玻璃?
诚然,一万件失败品中,有一件合格成品便能包赚,但他们的身家能经得起这般挥霍?
等他们烧制出一件合格的玻璃,外头那些大商人已经烧出了数万件,玻璃根本不值钱了。
姜芃姬能想象中诏国内疯狂烧玻璃的场景,但多少人能从中获利,甚至是回本?
寥寥无几。
有人赚钱么?
肯定有!
赚钱的人全是第一批烧制出玻璃的,以及后来投入其中的大商贾,前者占据了先机,稳赚不赔,后者有人力资源和财力资源,能在玻璃快速跌价之前售卖出去,免于损失。
至于那些跟风的百姓以及小商贾,占不了时机优势,又没有足够的财力资源,最后只会亏得倾家荡产,连裤衩都不剩。至于古信见势不好,早早脱身的见识和果决,姜芃姬十分欣慰。
若是换一个人,稍稍犹豫一番,恐怕赚不来最后的三百多万贯。
好好安抚了古信,姜芃姬正欲离开,亓官让眼神略略闪烁,起身跟上。
走至无人走廊,姜芃姬扭头问他,“怎么了?”
亓官让面色略显迟疑,问道,“主公,玻璃制作之法泄露,当真不是内奸所做?”
他是个细心如尘的聪明人,别看平日存在感不高,但姜芃姬手底下的人没一个敢轻视他。
姜芃姬道,“应该不是她,时间上来不及。我倒是倾向于有人同样知道这个制作之法,见我在北疆赚了大钱,一时眼热,跟风照做。只是,那人太蠢,管不好手底下的人,反而被钻了空子,令玻璃制造之法风靡开来。里面的利润太高了,值得人堵上全部身家搏一搏。”
亓官让不赞成地道,“主公,恕让不赞同。如今您已今非昔比,应当更加小心谨慎。明知道那个内奸对您不利,纵然不将她斩草除根,也该派人时刻盯着,免得她暗中作妖。”
姜芃姬笑了笑,道,“文证,这个道理我懂。但是,不能这么做。”
亓官让诧然,“为何?”
姜芃姬沉默了一会儿,道,“仅仅是因为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内奸,反而是双面内奸。”
亓官让面色一变,“双面内奸?”
她点了点头,肯定地道,“她背后的主人并非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至于是谁,我目前已经有些头绪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轻易动她。我只是想要知道,那人到底要做什么。”
亓官让叹息,他算是彻底认可风瑾对姜芃姬的判定——这人的赌徒心理太严重了。
说得好听是大胆,要是不慎阴沟翻船,那就有好戏看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若出事,不仅仅关系到您一人的身家性命,还有那些追随您的人。”
姜芃姬听到这里,蓦地笑了笑,逗趣道,“也许吧……但是文证,留着这个内奸,你家主公我才能安全。若是内奸出了事情,引起了背后主人的警惕,你家主人怕要日日活在暗杀之中。那些杀人的手段,我是不怕的,但若是误伤身边的人……那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她越是这么说,亓官让对踏雪背后的主人越发好奇。
姜芃姬道,“文证,你附耳过来,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个忙,暗中询问一问魏渊先生。”
魏渊是亓官让的岳父,曾经教过柳羲功课,是柳府高薪聘请的西席先生。
亓官让遵从听命,姜芃姬以特殊之法,逼音成线,与亓官让悄悄低语。
不知她跟亓官让说了什么,亓官让的表情先是从疑惑变得迷茫,最后化作了惊骇。
“主、主公……您……”
姜芃姬道,“悄悄去办,此事只有你我知道,一定要做得严谨一些。”
亓官让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喉结蠕动,他都快三十而立了,已经好久没这么失态。
“您是怀疑,内奸背后的凶手……是那人?”
姜芃姬笑了笑,眉眼带着几分冷色,“我也不想怀疑……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低声交谈一番,亓官让几乎是飘着离开了长廊。
姜芃姬侧首望向走廊尽头的拐角,一片衣角从视线中消失。
直播间的观众更是一脸懵逼,他们特地调大了声音,依旧没听到姜芃姬和亓官让说了什么。
【人傻网卡】:刚才是直播间出问题了,我没听到主播说话啊。
【人傻钱多】:……额,毕竟是跨位面直播,信号不好挺正常?
【主播V】:逼音成线的小技巧而已。
哪怕她已经将系统囚禁了,但终究只是一个子系统,人家系统本体不知道藏在哪里。
保险起见,某些内容她不会在直播状态下随意乱说。
亓官让一面平复狂跳慌乱的心脏,一面想着如何完成姜芃姬的任务。
“主公,可算找到您了。”
姜芃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徐轲抱着一摞账册过来,面带喜色。
她问道,“你刚才从那边走来,可有看到面色有异的人?”
徐轲不解,想了想道,“方才……轲瞧见子孝步履匆忙,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大概是身体不适。”
姜芃姬眉头一蹙,果然是卫慈。
也不知道这家伙脑补了什么东西。
“如今天气也冷下来了,他的身子骨的确令人揪心。”
姜芃姬图谋整个丸州,上阳郡这地方是绕不开的。
风瑾主动请缨前去当说客,姜芃姬派了数百精锐护送。
冬日初雪弥漫,北方也没什么战事,风瑾打算趁此机会回去劝说父母。
若是能成功,来年开春只需要集中兵力攻打承德郡。
魏静娴抱着一岁多的长生跟随丈夫风瑾上了马车,丫鬟奴仆和行礼物件也占了三辆马车。
别看长生年纪小,性格活泼好动,说话清晰有条理,小小的车厢哪里够她活动,没多久就玩腻了,一脸委屈巴巴地被魏静娴抱在怀中,噘着嘴,好似夏日午后被暴晒了的菜叶子。
“爹爹——抱抱——”
见风瑾进来车厢,长生黑葡萄般的眸子亮了亮,冲着他身处两条莲藕般白胖的手臂。
“好嘞,爹爹抱长生,这个姿势可以不?别乱跳,爹爹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风瑾笑着抱着长生,小丫头站在他的腿上蹦来蹦去,自顾自玩得开心。
他陪着玩了一阵子,累得后背冒汗,自家闺女还是活力十足,他不由得暗暗叫苦。
魏静娴察觉他的窘状,主动将闹人的长生抱过来,“你这么宠着长生,让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等去了上阳郡,见了公公婆婆,长生要是在两位老人面前出洋相了,可不好。”
风瑾笑着道,“长生嘴巴甜,最会哄人了,父亲和母亲疼爱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喜欢?更何况,她出生一年半了,二老还未见过她,哪怕长生再闹腾一些,他们也不会恼的。”
正所谓“隔代亲”,年长的长辈不仅喜欢听话的小辈,更加喜欢嘴甜活泼又不失礼的。
再者说了,长生还是嫡系第三代唯一的女娃,冲着这份独一无二,父母也没道理不喜欢。
“对呀,长生嘴巴最甜了——”
长生听不懂父母的话,但她听得懂自己的名字,懵懵懂懂地学着,两手还抱着一枚甜糕啃。
风瑾冲着魏静娴挑眉,一副“为夫没说错吧”的表情,魏静娴抿着唇浅笑。
奉邑郡距离上阳郡有不短的距离,一路上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暴民。
越是离开奉邑郡境内,外头的百姓生活越是困顿,残垣断壁随处可见。
距离上京地动已经过去一年半了,但百姓们的生活却没有好转改善,青衣军和红莲教在北方肆虐,百姓要么与他们同流合污,要么被他们剥削抢夺,春耕秋收无法正常进行,很多村落就此荒芜,长满了杂草,看着凄凉而冷清,风瑾挑着大路行走,尽可能避免露宿这种地方。
他是青年人,阳火正旺,但长生年纪还小,不能被阴风冲撞。
在精锐兵卒的保护下,风瑾夫妻踏上了久违的上阳郡。
上阳郡因为风氏之故,城墙建得高大,为了避讳上京,城墙高度比上京城低了一些。
饶是城墙高大坚固,经历了上京地动和数次兵灾,城墙上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风瑾费了一番功夫才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他们夫妇和丫鬟奴仆能进城,但数百兵卒若想进城,需要缴上兵器,针对这个问题,风瑾只能抱着长生等风氏管家过来交涉。
他以为,父母接到消息,顶多派个管家过来,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他大哥。
风珪,风氏嫡长子,现年二十有五。
“大哥!”
风度翩翩的青年见到抱着孩子站在城外的风瑾,险些没认出来这是自家二弟。
“怀瑜,你终于回来了。”
风珪内心情绪激动,步伐比平时略快,却不显得凌乱。
魏静娴主动抱过长生,免得这丫头打扰风瑾兄弟叙情。
等他们寒暄之后,她才带着长生给风珪见礼,风珪一早收到消息说风瑾带着妻女回来探亲,见到白胖、一瞧就十分激灵的长生,好感度飙升至巅峰,“这是大侄女?长得像是弟妹。”
魏静娴教长生喊风珪“大伯”,长生也十分给面子,口齿清晰地喊一声,抬手就要抱抱。
风珪见惯害羞腼腆的小孩儿,例如自家两个儿子,哪里见过长生这般热情不怕生的,当下便喜得伸手抱过她,长生这丫头给力,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家大伯左右脸啪啪两下,留下湿吻。
风瑾瞧了,面色有些不太好。
风珪先是一怔,旋即露出温和清浅的笑意,道,“怀瑜家的姑娘不怕生,机灵且聪明。这里不是说话叙旧的地方,怀瑜,带着弟妹和大侄女快些进城,父母他们还等着你们呢。”
风瑾眼神迟疑地看了一眼身后护卫的兵卒,风珪心神领会,令人和守城的人知会一声。
进了城,风瑾眼神略略黯然。
相较于上阳郡外的景象,城内的百姓生活还算安定,但与记忆中繁荣的景象一对比,不仅仅是人口凋零了,城内建筑也透着一股子颓废萧条的味道,很多建筑都是打了补丁的,显得有些破败。
“去年地动,家中可还安好?”风瑾问道。
风珪抱着有些沉的大侄女,回答道,“家中一切安好,只是苦了上阳郡的百姓……唉,外头又有青衣军和红莲教两支暴民肆虐一方,郡守领兵清缴暴民,收效甚微……”
长生睁着黑葡萄般明亮的大眼睛,注意力被风珪蓄起的胡须吸引,抬爪一抓——
风珪:“……”
风瑾只能连忙道歉,为自家熊孩子道歉。
要不是长生这么闹,他早就开始蓄胡须了。
“没事没事,如今极少能看到这么有活力的孩子了,至少比家里那两个小子好,整日腼腆害羞得像是小姑娘。你家嫂子对孩子又严苛,将他们约束得跟木头似的……”
风珪这两年帮着守城,在家的时间不多,两个儿子在族学启蒙,其他时间都是妻子在教养。
风瑾听出了不对的味道,“大哥,您与大嫂这是……”
家宅不宁?
“没什么。”风珪平淡地道,又对风瑾道,“她脾性……若是弟妹受委屈了,不用忍让。对了怀瑜……今日家宴,只谈家事……”
风瑾心中一凛,浅笑应对,“大哥,这是自然的。”
风瑾在家的时候并不受重视,大哥是袭宗的宗子,幼弟讨人喜欢,父亲忙于政务,母亲还要主持中馈,他夹在中间经常被忽视,所幸风珪这个大哥挺靠谱,兄弟三人感情还是不错的。
他离家数年,原本想借这个机会,探一探口风,没想到风珪一句话便将他的话头截住了。
只谈家事,不谈公事。
这让风瑾不得不将涌到喉咙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长生是个小奶娃,她可不知道父亲和大伯之间的暗流,笑嘻嘻地抓着风珪的胡须不肯撒手。
风珪为人稳重守成,但对于家中亲人却不吝啬表情。
一手稳稳托着长生的膝盖窝,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另一手环住她的肩膀,免得闹腾摔着。
两只手都占着,自然没办法让这位小祖宗饶过他刚蓄没几月的胡子。
“这孩子,手劲儿倒是大——”
风珪想起自家两个儿子,看向长生的眼神带着些许羡慕。
风瑾暗暗头疼,这熊孩子,平日在家中欺负他这老父亲也就罢了,怎么出门还欺负大伯了?
“爹爹——”
风瑾刚刚有点儿怒意,自家闺女甜甜一句“爹爹”,什么火气都被浇灭了。
风珪带着风瑾一家三口回了风氏主宅。
风氏传承了近千年,上阳郡但凡是姓风的,回家里翻一翻族谱,祖上和风氏都有血缘关系。
这么显赫清贵的家族,祖宅却相当素净,不似外头那些金碧辉煌的暴发富,反而处处低调。
去年地动,风氏祖宅也坍塌了一些,但房屋坚固,建房使用的木材号称万年不腐,一场地动令上京城毁于一旦,风氏祖宅却只是倒了几间少有人使用的老屋子,仅有几人受伤。
“爹爹?”
长生缩在大伯风珪怀中,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到处乱转,陌生又略显阴沉肃穆的建筑让她不安,迫切想要找到熟悉的人,见风瑾就在一旁,她下巴搁在风珪肩膀,直直看着老爹。
“等会儿就能看到爷爷和奶奶了,记得要乖乖问安,不能失礼胡闹,懂么?”
“爷爷奶奶?”长生疑惑地歪脑袋。
风瑾叹息一声,内心暗暗懊悔。
像是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被奶娘和丫鬟婆子板着教导礼仪,不能胡乱或者失礼。
世家之中,哪怕是一两岁的小孩儿也要知礼懂礼,年纪不是犯错或者胡闹的免死金牌。
只是长生……
还未出生便跟随他们夫妻困在上京,出身之时又碰到地动,一路颠沛流离去了象阳县安顿下来,风瑾对这个来之不易、活着更不容易的闺女格外疼爱,甚至有些纵容。
本该从小教的礼仪,他是半点儿没教。
现在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风瑾心中有些惴惴,生怕长生关键时刻掉链子。
只是他不知道,别看长生年纪小,趋利避害的本能却是一等一的。
用姜芃姬的话来说,这丫头天生便有着成了精一般的判断力,直觉十分可怕。
举个栗子,别的小孩儿都害怕姜芃姬,长生却对她格外亲昵,偶尔来政务厅玩耍,不小心闯了祸,若是姜芃姬在场,这丫头第一反应是什么?绝对是踉跄跑向她,抱她的大腿躲风瑾。
若是姜芃姬不在,长生便去抱其他人的大腿,躲得比兔子还快。
这样机灵的闺女,还怕她不会见风使舵?
得知风瑾归来,风氏祖宅今日格外热闹。
不过,这种热闹指的是人多了,而是不是声音嘈杂了。
仆妇来往不停,但丫鬟婆子连走路都不带响声的。
风瑾进入正厅,多年未见的父母已经高座上首,他拉着魏静娴给二老请安。
长生见了,蹬着双脚也要下地,风珪笑着将她放下,她似模似样地照着风瑾的动作。
只是,她衣裳穿得厚实,又是三头身,平衡很难把握,刚跪下行礼,整个人向前栽了过去。
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大概是滚得有些疼,眼眶迅速红起来。
原本严肃中带着温情的画面,画风陡然一变。
风仁也端不住大家长的气势,风夫人直接让身边的婆子将长生抱过来。
风夫人感慨,“怀瑜和静娴的孩子,如今都这么大了……”
当初选择风瑾夫妇作为质子前往上京,她心中是千万个不愿意。
听到魏静娴在半路诊出身孕,她提起的心更是没落下。
更别说后来上京地动,百姓九死一生,风夫人更是以泪洗面,险些哭瞎眼睛。
风瑾道,“母亲,长生这孩子有些皮,您别被她闹着了。”
风夫人接过长生,这孩子乖乖窝在她怀中,乖巧得不像话。
“孩子皮,至少说明身子骨健壮。”风夫人头也不抬地道,逗着长生道,“知道喊我什么吗?”
长生脆生生地开口,略显疑惑地问。
“爷爷?”
身边没有可参照的人物,长生分不清二者不同。
风瑾已经不敢抬头了。
风夫人忍俊不禁,指着身边的风仁道,“这才是爷爷。”
长生聪明地改口,喊道,“奶奶!”
“唉!长生真聪明。”
风夫人摘下那串戴了十数年的佛珠,给长生戴上,脸上笑意浓郁。
看到这个动作,风瑾心中暗松一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
魏静娴知道婆婆这串佛珠的重要性,心中也是满意得不行。
唯独一人,目光中带着些许阴鸷之色,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在手心留下几个指甲印。
风珪眸色一冷,暗中拉了一下妻子,让她清醒清醒。
风珪的妻子察觉到丈夫严厉的目光,略略瑟缩,垂下头,暗中绞着手指和帕子。
风瑾意识到略带恶意的目光,顺势望去,眉头轻皱。
那是他的大嫂?
他憋了一肚子的话,等风珪夫妇退下,他才问了一声。
“大嫂方才……”
若是以往,为了大哥他也就忍了,但因为一串佛珠便对长生释放恶意,他却是无法忍耐。
风夫人脸上带着些许讪讪之色,低声道,“家宅不幸。”
风瑾诧异了,这两年发生了何事,令母亲对千般满意的大嫂如此不喜?
隐约的,他觉得这次回家,怕不会那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