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高空景象之后姜芃姬能看到,直播间的观众仍是懵逼的。
以他们的视角来看,姜芃姬握着那枚阴阳玉佩,表情微松,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喃喃什么“竟是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呀,没头没脑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十五万咸鱼观众感觉自己的好奇心被高高吊起,偏偏主播这个坏家伙还不肯解疑。
真是要逼死强迫症啊!
未等姜芃姬整理思绪,已经有观众按捺不住,连连发问,整个屏幕全是各种带问好的弹幕。
【幻羽】:真是急死个人呦,有什么话一口气说完行不,说一半留一半,难受死了。
【醉戏奈何】:主播,这块玉佩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啊?难不成里面真的有随身空间、有灵泉、有灵田、有农屋还有随身老爷爷?要是真有,主播你干脆别直播打天下了,直播修仙吧!
【有朝一日刀在手】:哈哈哈,楼上这个建议不错。要是直播修仙的话,我要当主播大弟子!哪怕不是入门弟子或者亲传弟子,让我当一个记名弟子也好,修仙可比打天下好多了。
【杀尽天下断章狗】:啧——你们想得怎么就那么美呢?要是这个直播间不直播诸侯争霸了,改行直播修仙,你们觉得你们还有挤进直播间的可能?说不定全天下的人都跑去信号塔住着,到时候啊,凭你们单身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手速,还想抢到直播间的位子?想多了。
【时雨司琴】:抢直播间位子还是小事,怕就怕主播改行修真之后,全地球人都去修真了。
十五万咸鱼观众聚在一起,轻而易举便能将话题带歪。
原先他们还急切想知道阴阳玉佩的来历,这会儿却脑洞大开,计划以后如何修真了。
等姜芃姬整理好思绪,观众们正在谈论修真之后能逍遥快活多少年。
姜芃姬无言以对。
她发了一条弹幕,腰斩他们的白日梦,免得脑洞太大收不住脚。
【主播V】:你们想得也太多了,思维发散能力不错呀,可惜没几句挨得着边。这块东西,与其说它是玉佩,不如说是一种星际矿石,哪怕是在我那个世界,它也是极其珍贵稀少的。
当姜芃姬揭晓答案的时候,观众们随之哗然,然后便是深深的失望。
他们还以为能修仙呢,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
【醉云猫妖】:失望!异常地失望!如果只是一块矿石,那根本没什么意义啊。
不管是古代、现代还是星际时代,本质都是一个维度世界,三者的区别仅在于时间轴不同。
若是大力推动科技发展,再落后的时代也会迈入大星际时代,这是科技发展的必然结果。
地球上的矿石搁在其他星球,那也算得上是星际矿石吧?
若是这样带入,主播手上的阴阳玉佩根本没啥特殊。
不少观众表示很失望,但也有少部分人注意到姜芃姬那句话的细节部分。
她说这种星际矿石搁在她那个世界也极其珍贵稀少,这就耐人寻味了。
大星际时代,动辄数千数万颗可居住的生态星球,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能源。
这种情形下,能让姜芃姬用“珍贵稀少”去形容,那绝对是无价之宝啊!
不少人想到这一层,熄灭的好奇心死灰复燃。
【煎蛋橙子】:主播主播——那这块星际矿石有什么特殊的作用么?
姜芃姬将阴阳玉佩左右翻看,面上带着几分轻快的笑意。
因为周遭无人,姜芃姬也不怕被人听到。
她张口道,“特殊作用啊,说出来怕吓到你们。根据星际联邦的记录,约莫七个星际日便会发现一个崭新的智慧种族。智慧种族的生物形态多种多样。最普遍的生物便是由细胞组成的实体生物,最稀罕的便是纯能量体或者精神体生物。不管是纯能量体还是精神体生物,他们的生命结构并不稳定,绝大部分只能在特定环境生存,少部分能依靠特殊的物质或者媒介才能离开原生态环境,这种特殊物质,便是我手中这种矿石。你们猜得到它的价值么?”
姜芃姬很少会讲述自己的过去,难得开口,观众们自然不想错过。
【厉害了我的菇】:主播你就别卖关子了么,急死个人呀。
【今天剁手八八八】:这么块小东西能有多少价值?难不成能买下一个地球呀?
有些观众迫不及待地催促,有些观众则笑着调侃。
姜芃姬笑道,“约莫指甲盖大小的矿石,便能买下一颗甚至数颗矿石星球,你说它有没有价值?这玩意儿是天脑中枢最重要的基石。有了它,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宇宙天脑网络。跟你们讲这些,你们也不懂,只要知道它很厉害就行……可惜了,搁在如今,只能暴殄天物。”
这样厉害的东西,若是搁在正确的时代,它便能发挥最大的用途,创造无数的财富。
搁在现在么?
呵呵,只能当做普通的配饰了。
姜芃姬曾是联邦权利最高的人之一,换而言之,她在天脑那边的权限仅次于联邦总元帅。
很多普通人接触不到的高度机密,在她面前是完全公开的。
她曾和天脑交涉过,所以她知道天脑并非复杂的数据而是生命体。
正确来说,天脑应该是纯能量与精神结合的虚拟生物,这一点和系统这种生物十分相似。
说起来也奇怪,连天脑都无法完全脱离载体,系统又是怎么办到的?
单纯依附宿主?
可宿主只是普通的人类,理论上而言,根本不足以成为虚拟生物的载体。
姜芃姬摸着手中的阴阳玉佩,神色露出几分狐疑。
不过很快,她便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此时,直播间早已炸开了锅。
这么一块小东西,价值不知道多少个地球?
逗他们吧?
姜芃姬哪里有这个闲功夫逗他们?
“……虽说是暴殄天物,不过放在有用的人手里,它还是能发挥一些用处的。”她笑着将阴阳玉佩握在手中,“例如……抓老鼠!”
抓老鼠?
抓什么老鼠?
观众们一头雾水,最近有老鼠闯入主播房间,偷吃了她的夜宵?
姜芃姬也没多做解释,反而将阴阳玉佩收起来,破天荒地跟观众们告了假,提前关了直播。
接下来的事情,不方便让观众们看到。
做好这些,姜芃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戳了戳系统。
“我知道你还活着,不要装死。刚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没什么想说的?”
姜芃姬说完,耳边愣是没听到什么动静。
若非她确信系统还被她关着,说不定就要怀疑系统已经跑路了。
“不想死就吱一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翻了天不成?”
随着阴阳玉佩的出现,姜芃姬捏住了更多关于系统的把柄。
姜芃姬不客气地道,系统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口。
“吱!”
面对系统的恶意卖萌,姜芃姬撇了撇嘴,说道,“我给你半小时坦诚的时间。”
系统恶狠狠地啐了一声,不屑地道,“什么坦诚不坦诚的?你想诓我的话,还嫩了点儿。”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系统和姜芃姬就没有再交流过了。
系统心里清楚,每次姜芃姬找上它,准没好事。
碰上这么一个宿主,它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你能告诉我,你的核心载体在哪里么?”
姜芃姬笑眯眯地问它,口吻随意,好似只是询问今天天气如何。
系统内心暗暗呸了一声,嘴上却说道,“你不是我的宿主么?”
“不用跟我装蒜,你明知道我指的核心载体是什么。”见和谐交流不行,姜芃姬只能换一种交流风格,“见了这枚阴阳玉佩,我才想起来,你是系统也是虚拟生物。按理说,虚拟生物没有特殊载体是无法离开原生环境,这一点,哪怕连天脑都无法避免,你自然也是一样的。”
听到姜芃姬把它和天脑比较,系统险些气得炸锅。
“少将我和那种低等生物类比,我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你还是死心吧。”
它可是有能力穿梭各个位面的系统,真正的高等生命,区区一个天脑能和它比?
姜芃姬见系统抵死赖账,倏地冷笑一声,问道,“你说这话,还真是不亏心。”
系统心中一个咯噔,面上仍是坚持原先的说辞,拒绝被姜芃姬套话。
“好好好——既然你坚持没有载体核心这种东西,我也不能勉强你。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十分好奇,不知道你能不能回答出来——你是如何拍摄直播的?或者说,用于直播的‘摄像头’在哪里?我仔细观察过直播间的拍摄视角,以我所在的位置为标准,高空数百米无死角拍摄。可不管我怎么寻找,根本找不到诸如‘摄像头’的存在……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始终也没弄明白你直播工作的原理。直到今天,我发现了这个东西,它给了我灵感。”
姜芃姬颠了颠手中的阴阳玉佩,唇角挂着淡笑,“作为虚拟生物,我想你对它应该是不陌生的。刚才我催动这件东西,发现自己的视角转到了高空,更加巧合的是,当视角向地面拉近的时候,正好与直播间的拍摄视角吻合。针对这一点,系统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原先还理直气壮的系统,现在安静如鸡,一声不吭。
姜芃姬很笃定地道,“你有载体!我迟早会找到它的。”
先前说过,虚拟生物的生命结构并不稳定,若是离开了原生环境,好比鱼儿离开了水,根本活不长久。所谓载体便像是装满水、充满氧的鱼缸,有了它,鱼儿可不到处蹦跶?
姜芃姬对付系统,目前有两种方案。
第一种,她的脑域恢复巅峰状态,与主系统硬碰硬,不过这种办法并不稳妥。鬼知道主系统把自己切成了几片?若是不慎放跑了几个子系统,她倒是没事,怕就怕身边的人出事。
第二种,毁了系统依附的载体,哪怕不理会它,子系统也好、主系统也好,全都活不长久。
相较之下,第二种方案更加轻松也更加完善。
只是,这个载体又在哪里呢?
按照系统狡诈的性格,对方肯定会将这么要命的东西藏得好好的,不会让人轻易找到。
系统又一次沉默以对。
与其说是沉默反抗,不如说是坐以待毙。
因为它清楚,不管它说什么,根本不能误导姜芃姬。
如果是系统主体,这会儿还能跟姜芃姬硬碰硬打一波,二人胜率五五开。
可是,它只是主系统分裂出来的子系统。
顶多糊弄糊弄没见识的穿越者或者土著,欺骗姜芃姬?
君不见,它这些年一直被对方囚禁着么?
姜芃姬也不在意,甭管系统什么反应,它都是自己的阶下囚。
这么点儿段位还想跟她斗,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
不过在解决主系统之前,她觉得可以先将小鱼小虾抓起来。
姜芃姬重新闭上了眼睛,按照刚才的步骤用精神试探阴阳玉佩,很快便发现了奇特的气旋。
用通俗的话来解释,这枚阴阳玉佩其实就是一个精神网络的终端以及登录端口,只有精神足够强大才能“登录”这个精神网络。普通人精神脑域不强,他们只能增加和玉佩相处的时间,被动地适应。所谓通灵入梦,其实就是在精神无意识的状态下进入这块精神网络。
不过,姜芃姬终究是不同的。
当那片气旋出现的时候,她没有反抗,任由气旋将她的精神拽入其中。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当眼前出现高空云景,她也没有吃惊,反而顺着那条红线向地面坠去。
没过多久,地面的景物在眼前不住放大,她“看”到了一位“老朋友”。
呵呵,这位久违的“老朋友”不是别人,正是偷偷摸摸潜伏到丸州的穿越女。
对方又换了一副面容,易容成了逃难的年轻妇人,混在一群难民之中。
姜芃姬可以清晰看到地面发生的事情,听到他们的声音,地面上的人却浑然不知。
她将注意力放在“年轻妇人”身上。
吃了几次教训,对方这次的易容可比以前好太多了。
如果说穿越女先前的易容破绽百出,如今这个易容勉强可以打个六十分。
“系统……这样真的可以接近柳羲么?”
伪装成逃难妇女的穿越女蹲在一角,佯装小憩,实则与寄宿在身体内的系统交谈。
过了会儿,系统淡漠的电子合成音传入耳畔,平淡地不带一丝感情,“目前来说,以难民的身份混入丸州,这是最保险的。东庆这些年一直在打仗,制造了无数难民。难民群体庞大,你趁机混入其中,不会被人发现。更何况,丸州还在大量招收难民劳力,这是天大的好机会。”
系统原先还觉得愚笨的宿主好控制,但有时候宿主太蠢了,它又觉得憋屈。
穿越女咬紧了下唇,她也知道扮作难民混入丸州是最好的,但真正体验之后又觉得难受。
她以为逃乡的难民就跟电视剧演得那样,穿着破履衣衫,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没什么难度。
只是,现实却给她狠狠上了一课,真切地告诉她战争下的难民是何等模样。
“我就不能直接瞬移到丸州么?”
穿越女蜷缩着身子,努力想要降低存在感,但她仍旧感觉得到身边有数双眼睛盯着她,有些将她当做食物打量、有些将她当做货品……不管是什么眼神,她都感觉深深的屈辱感。
系统冷嗤了一声,语气讥诮地道,“宿主,我想应该不用我再提醒你一遍了。你现在背负了巨额债务,信誉已经彻底赤字。若非紧要关头,人气积分商城是不会再让你赊债的。”
换而言之,穿越女想要混入丸州,要么仗着自己武功高强,直接翻山越岭潜入进去。
不过,要是选择这种方法,极有可能被人发现。
如果是普通人也就罢了,怕就怕被姜芃姬发现,届时可就完蛋了。
不止穿越女惧怕姜芃姬那个杀神,连附着在她身上的系统也深深忌惮,不敢掉以轻心。
思来想去,扮作难民混入丸州,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当然,还有一重原因——直播间观众已经看腻了各种大尺度的直播内容,她需要改风格!
与其说观众看腻了直播内容,还不如说之前的直播内容无法让土豪继续掏钱买单。
自从背负巨额债务,穿越女每天的直播时间从原先的四小时延长至二十四小时,但不知为何,以前为她一掷千金的土豪“老公”,大多数不见踪影,少数几个也是只看直播不给打赏。
这行为跟白嫖有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海量的打赏,她只靠每天定额的人气积分收入,什么时候能凑够还债的数额?
穿越女暗暗咬牙,内心恨得不得了,但又不能不拉下面子讨好土豪观众。
她前世只是一个十八线的直播小网红,为了讨生活,每天都要在狭小的房间直播跳舞或者与人聊天,讨好土豪观众。自从有了系统这个金手指,变成了土豪捧着钱过来讨好她。
前世今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地让她飘飘然,产生了睥睨众生的优越感。
她已经记不清了,自己多久没有主动开口要打赏。
最近一两个月,她纡尊降贵讨好土豪、拐弯抹角向观众讨要打赏,甚至用了以前钓凯子的手段,暗中挑拨土豪相争……哪里晓得以前上赶着撒钱的土豪根本不买账,哪怕她亲自开口了,人家也只是象征性赏几个小钱,丝毫不见从前为她倾城一笑、争相砸钱的盛景。
面对这种窘状,穿越女与系统仔细商量了一下,一致认定观众们只是审美疲劳了。
既然大尺度内容无法吸引观众们的眼睛,穿越女打算用才艺征服他们。
穿越之初,她花费不少人气积分从系统那边兑换了很多才艺技能书,琴棋书画全都学满了。
如果现在穿越回去,她绝对能成为震惊世界的艺术家!
万万没想到——她更改直播内容的第一天,直播弹幕全是嘲讽和抨击。
【啧啧啧——明明是人尽可夫的银娃,还以为自己是冰清玉洁的仙女呢,甲醇!】
【弹得什么曲子啊,在这里秀才艺,不如脱光了衣服弹18摸,这样才有滋味。】
【这一身打扮什么鬼?真不知道一个伎女装什么天仙,我们过来是看你当人生启蒙老师的呀,不是过来看你秀才艺的。弹得都是什么几把玩意儿?走了走了,真是越来越无聊了。】
【哈哈哈——这就是传说中又当表子又立贞洁牌坊吧?】
穿越女看了满屏幕的嘲讽,气得连怀中的琵琶都拿不稳了。
她一怒之下关了直播间,将琵琶狠狠摔在地上,气得双眼发红,楚楚可人。
她觉得被羞辱了,殊不知观众们对她以及这个直播间已经产生了固有印象——这里就是个卖肉的楼子!虽说人人平等,但不管搁在哪个时代,人们对“小姐”这种职业都是鄙夷的。
穿越女被观众贴上了这样的标签,她一旦穿得严严实实秀才艺,在观众看来,人设都崩了!
想看专门的古典艺术表演,观众自然会去其他直播间,哪怕那些直播的才艺远远比不上她。
来这个直播间,观众们就是奔着大尺度的肉来的。
结果呢?
他们脑子里幻想着大鱼大肉,最后却端上一碗清粥小菜!
更加让观众气愤的是,他们还没来记得骂骂咧咧离开呢,穿越女已经强行关了直播!
呸!
什么玩意儿!
一个叉开腿卖搔的货色,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矫情?
穿越女脸皮厚,面对巨额债务,她矫情两天只能再度打开直播间。
不过,这次她既没有上演大尺度内容也没有刻意秀才情,反而是开着直播间做自己的事情。
经历先前的失败,她这次没有自取其辱。穿越女与系统仔细商议之后,打算先按兵不动,观望观望风向,看看什么内容才能引起观众们的兴趣,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她撒钱。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观众们起先还十分不耐烦,后来却渐渐沉下心来。
很快,穿越女惊奇地发现每日下降的打赏数额又开始增加了。
她翻看了观众们的打赏流言,这才知道他们是同情那些背井离乡、逃离战争的难民。
穿越女舔了舔干燥的唇,想出一计。
前世,穿越女只是一个十八线的直播网红。
作为直播网红,她有一张网红脸——韩式半永久雾眉、锥子脸、欧式双眼皮。
素面朝天的她不怎么出色,但仔细化妆之后,她的脸还是很漂亮的。
只是,脸虽然漂亮,但没有让人记忆深刻的特点。
这样的网红千千万,谁都想出头,但出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为了热度,她经常在围脖平台发表奇葩言论,每一条热点下面都有她的发言,甚至还污蔑过几个有点名气但粉丝不多的小明星艹粉,而她就是被欺负的粉,借此博取眼球,吸引热点。
前世为了红,她可以不择手段,当一个人人讨厌的苍蝇。
现在为了观众们的打赏和热情,她也不介意消费难民,吃他们的人血馒头。
只是当她真正扮作难民,混入其中的时候,她才知道电视剧骗了她。
“我知道不能再赊账了,但是……”
说着,她嫌恶地拧紧了眉头。
系统不悦地问她,“但是什么?有什么话一口气说完行不行?”
面对系统恶劣的态度,穿越女心中不忿,但又不敢反抗,只能在心里小小地诅咒两句。
“……但是这些难民根本不是好人!你难道没有发现他们……”
穿越女欲言又止,想到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她的肠胃就忍不住翻滚,喉头犯呕。
这些天,她不止一次看到落单的妇女遭受欺凌。
若非她身怀绝世武功,说不定也被三三两两的男性难民拖到角落欺负了。
相较之下,抢劫、偷窃、伤人、拐卖人口都是小事儿。
有些难民饿极了,还会偷走旁人的小孩儿,将小孩儿弄死烹煮,有些甚至还生吃。
大多难民的眼神都麻木无神,好似一具具会走路的行尸走肉。
穿越女觉得自己不是混进了难民群,分明是混入了地狱,身边这些难民全是恶鬼!
系统冷冷地哼了一声,分明是电子合成声音,但穿越女仍旧听出它对自己的不屑和嘲讽。
“谁跟你说难民是好人了?”
穿越女怔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可是、可他们都是人啊,竟然吃人肉,好恶心!”
古代百姓应该是淳朴、善良、愚昧、庸俗……不管是哪种标签,他们都不该是这样丧绝人性的。果然是愚昧不堪的古代,素质真是低到下水沟了,幸好她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
系统被穿越女的话惊了一下,然后便是长久的无语。
“拜托,这是战争年代。”它讥诮地道,“你看看他们,一个一个吃不饱、穿不暖,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远远看去跟黑人似的。他们现在是在逃难,不是在穷游。人性恶劣起来,连佛祖都度化不了,你还指望他们在这个时候讲八荣八耻,学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穿越女哑然无语,不知道该从何反驳。
过了一会儿,系统又说道,“同情弱者是人类的天性,难民越惨,你的好处越多……”
直播间观众同情那些遭遇凄惨的难民,穿越女又告诉观众,他们的打赏可以换算成这个世界的金钱、米粮和布匹,所以这段时间的打赏跟水库开闸似的,甚至比巅峰时期还多!
听系统这么说,穿越女咬咬下唇,不情不愿地认命了。
虽说这些难民可以给她带来收益,但她真不想混在他们中间,脏死了!
又脏又臭,周围的空气都被他们身上的酸臭味污染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让她无法忍受。
她可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诶,哪里是什么货色都能觊觎的?
周遭那些难民的眼神让她厌恶,恨不得一个一个将他们的眼珠子挖下来!
穿越女在心底和系统交谈,直播间的观众并没有发现端倪,继续挥霍着自己的同情心。
不过,直播间观众听不到,不意味着姜芃姬也听不到。
她漂浮在半空围观了一切,甚至还听到穿越女和系统的悄悄话,顿时气笑了。
厚颜无耻的人见得多了,但这么不要脸的,还是第一回瞧见。
这时候,底下的穿越女又跟系统抱怨。
“打赏虽然多,但并不长久啊,根本换不了债。”
系统道,“所以你要更加努力直播还债。”
“我已经很努力了。”穿越女咬着牙,想出一计,“系统,要不你先缓一缓债务?如果我的直播间能再升一级,到时候赚来的分期积分就更多了。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就答应吧。”
穿越女的直播间已经升级到了6级,目前可容纳七十万观众,要不是姜芃姬横插一脚,让她背负了巨额债务,说不定直播间已经升级到了七级,人数上限扩展至一百五十万!
七十万观众,那便是七十万人气积分!
她和系统对半分账,到手也才三十五万积分,哪怕有观众打赏,积攒速度还是太慢。
如果能将直播间再升一级,人数上限达到一百五十万,那么一天的分账就有七十五万积分!
系统断然道,“不能!”
穿越女气结,嘟囔着系统小气、没有大局观。
姜芃姬看到这里,顿觉没趣。
她记住周遭的环境,便从精神网络中退出来。
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从郊外转回了县府。
姜芃姬起身,瞧了一眼丸州的地形图,大致推算出穿越女目前所在的位置。
她默算了一下难民们的脚程,心下冷笑几分。
“啧——再容你逍遥几天!”
姜芃姬召来徐轲,询问他道,“最近这段时间,丸州境外可有异动?”
丸州境内的难民已经少了很多,上京又在重建,可以给难民提供大量的岗位工作。
姜芃姬方才“看到”的难民,应该是从丸州境外涌入的。
难民意味着社会治安紊乱,若是不好好安顿,恐怕会衍生出其他祸端。
徐轲想了想,忆起某些消息,面上不由得多了几分凝重,
他道,“勤王刚结束,大部分勤王诸侯回了各自的领地,倒是没来得及折腾。不过……不过,有两个地方已经乱起来了。”
两个地方?
“哪里?”姜芃姬问。
徐轲回答,“一处是昊州卧龙郡,如今群龙无首,前任郡守的亲眷争夺权利,打得不可开交。另一处便是漳州东门郡……主公,今晨接到消息,东门郡都尉杨蹇被人投毒暗害了。”
“什么?”
姜芃姬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杨蹇死了?”
杨蹇竟然死了?
可在会盟结束之前,杨蹇人还好好的。
乍听到对方死亡的消息,姜芃姬险些没反应过来。
她抿着唇,一双黑沉星眸泛起些许疑惑——徐轲说,杨蹇是被人投毒暗害的。
“投毒暗害?哪个仇家做的?”
姜芃姬对杨蹇的事迹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他和自家父亲有些借粮渊源,其余不怎么清楚。
若非仇家,岂会用投毒这样卑劣下作的手段?
徐轲道,“据传回来的消息,似乎是东门郡士族势力做的。”
姜芃姬面色一冷,反问道,“确定是东门郡本土士族?”
徐轲回答,“这事儿……想来是八、、/九不离十。除了显赫大族,其他士族底气不硬。漳州本就是昌寿王的封地,这些士族可是在人家地盘上讨生活。为了家族荣华和延续,他们自然要采取自保措施。昌寿王已经称帝,杨蹇却毅然决然加入勤王行列,这不是明晃晃和昌寿王作对?若是杀了杨蹇,不仅搬开了一座拦路巨石,还能以此向昌寿王投诚……”
杨蹇去勤王也就罢了,偏偏勤王盟军大多不作为,愣是没有将昌寿王彻底打杀掉。
姜芃姬仔细思量,拧紧的眉心始终不曾舒展。
徐轲这个推测看似没问题,但他对士族似乎有些误解。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士族的确喜欢趋利避害,但他们更喜欢明哲保身或者稳坐钓鱼台,笑看底下的人争锋相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才是他们最喜欢的。
怎么会在这个当口亲自去投毒暗杀杨蹇?
为了向昌寿王投诚所以暗杀杨蹇,逻辑上说得通,但不符合士族一贯的作风。
徐轲疑惑了,他虚心求教道,“那主公以为是什么人做的?”
姜芃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那双眸子却染了几分凌然。
“有可能是士族做的,但多半不是为了向昌寿王投诚,更多的可能应该是私仇。”
徐轲诧异,暗吸一口冷气,“私仇?”
姜芃姬意味深长地冷笑一声,“此次勤王,杨蹇立功不小。”
杨蹇势力做大,第一个坐不住的自然是他的仇家,先下手暗害也是有可能的。
徐轲唏嘘一声,不管是士族干的还是仇家干的,杨蹇这般英雄人物如此死法,实在是可惜。
漳州虽是物阜民丰之地,但昌寿王不善治理还喜欢挥霍,漳州各郡百姓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百姓日子不好过了,将他们当做羊一样薅羊毛的士族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杨蹇性情相当刚烈,可为了百姓,他又能做到屈伸,当年东门郡几次天灾,全是他厚着脸皮向邻居——还是浒郡郡守的柳佘借粮,哪怕吃了闭门羹,他还能摆出一副不甚在意的笑脸。
若非杨蹇,东门郡的百姓不知要死多少。
姜芃姬语调平淡地道,“英年早逝,死得可惜。”
纵然东门郡士族看杨蹇不顺眼,但他们还需要杨蹇这面挡箭牌,怎么会轻易杀他?
丸州与漳州相隔甚远,消息传递缓慢。
可她有一点没有猜错,杨蹇不是被士族联手害死,反而是被仇家寻仇了。
先前勤王,杨蹇身上还带着沉珂的箭伤,伤口位置虽不致命,但仍需静养。
不过为了立功,杨蹇也是拼了。
勤王一结束,他身上的箭伤便再度开裂,反复养了近一月才慢慢好转。
杨蹇带人马回到漳州东门郡,立刻受到大小士族的宴请,一时间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昌寿王称帝,大家伙儿心里都没底,自然想办法到杨蹇这里探一探口风。
杨蹇如实告知,甚至展露了自己的野心。
昌寿王带了十余万兵马围攻谌州,打了一年仗,到最后也没把谌州端了,反而将自己弄得弹尽粮绝、损兵折将。若非沧州孟氏横插一脚,昌寿王哪里还能称帝,早就收拾包袱、灰溜溜滚回漳州封地了。别看昌寿王称帝了,但他手中兵马大多都是孟氏的,可不是他本人的。
杨蹇在勤王的时候立了大功,获得不少好处。
他提前赶回漳州东门郡,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联合士族之力,来一招釜底抽薪,趁着昌寿王外强中干的时候将他拉下马。谁知,一番苦心却毁在了仇敌手中,最后死不瞑目、饮恨而亡。
他死的时候异常痛苦,双唇乌黑、七窍流血、瞳孔涣散、身体抽搐一日一夜才渐渐冰凉。
那般惨象,莫说亲眼所见,哪怕听一听也觉得悚然入骨!
姜芃姬眉头霍地扬起,看着徐轲道,“那么……杨涛接了杨蹇的摊子?”
徐轲沉吟一会儿,说,“自然是杨蹇独子接任,只是……此人年纪轻轻,怕是稳不住场子。”
杨涛作为独子,理所当然接替了杨蹇的一切,但他年轻资历浅,根本弹压不住老臣。
东门郡士族惴惴不安、老臣嚣张跋扈、外头还有昌寿王这尊大麻烦,没了杨蹇为他挡风挡雨,杨涛骤然面对这么多压力,险些喘不过气来,但他不能倒,他还要为父亲办好体面丧事。
他像是个盲人,走在一片陌生的旷野,脚下荆棘丛生、乱石遍地。
杨蹇死后,再也无人帮他遮风挡雨!
“正泽……主公,这里还有霖呢,您且安心办理老主公的丧事,其他无需多虑。”
颜霖一身素衣,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布,跪在杨涛身后侧,陪杨涛守灵。
整整七日,杨涛已经瘦了好几圈。
原本合身的衣裳如今变得空荡荡的,看得人格外难受。
杨涛一连哭了几日,如今眼眶红肿、布满了血丝,双眸干涸,已经流不出多余的泪水。
杨蹇毒发那一日,他一直守在屋内,彻日彻夜地照顾,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平日疼爱自己的父亲死前狰狞痛苦的模样,恨不能以身替之!
若非身边还有可信可靠之人扶持,兴许杨涛早就支撑不住了。
“多、多谢……”杨涛哑着粗糙的嗓子,听不出平日里的朝气,“辛苦了,少阳……这些日子,要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陪着,真不知道该如何撑过来……赵绍,我定要亲手血刃此人!”
最后那句话,杨涛几乎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言语中的恨意浓烈深沉。
颜霖垂眸,眼底闪过些许杀意。
“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轻启薄唇,语气多了些温柔,“主公无需多谢,这本是霖应当做的。”
二人虽非亲兄弟,但交情甚笃,更胜血缘兄弟。
颜霖不仅是杨涛的挚友,还是他的保姆。
带小孩带了这么多年,颜霖早就形成照顾迁就杨涛这个熊孩子的习惯了。
至于那个赵绍……颜霖暗暗忍下心头恶气。
不急,总有一日要这人挫骨扬灰!
赵绍,东门郡名士。
赵绍乃是东门郡士族,阴险毒辣、睚眦必报,这都是此人身上的标签。
说起他与杨蹇的仇恨,这可要追溯到十几年前。
赵绍有一个奶兄,因鱼肉乡里被年轻气盛的杨蹇斩杀,二人因此结仇。
之后多年,两人矛盾和恨意渐深。
赵绍听闻杨蹇勤王获利,生怕对方一朝得势,彻底害死自己,干脆先下手为强。
可怜杨蹇毫无防备,身上又带着箭伤,竟被一杯毒酒折磨了整整一夜,这才痛苦咽气。
东门郡位于漳州边陲,属于南方地界,与浒郡相邻,跟丸州隔着千山万水。
换而言之,她在精神网络看到的难民群应该不是东门郡的。
那么——姜芃姬揉了揉眉头,整理思绪。
旋即又问徐轲,“昊州卧龙郡,如今群龙无首,各个势力相争,闹得凶不凶?”
徐轲回答,“闹得厉害……可怜了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
卧龙郡与丸州不远,毫无疑问,姜芃姬看到的难民应该是从这里逃窜过来的。
为今之计,想要稳定卧龙郡,基本只有三条路。
其一,姜芃姬利用卧龙郡独子作为傀儡,远程掌控这块地方。
不过这条路早早被否定了,目前而言,不适合这么做。
其二,等着卧龙郡内部争斗,看着他们斗出一个结果。
这办法绝对是下下策,内斗越久,当地的百姓越是遭殃。
其三……姜芃姬深吸一口气,内心有了决断。
早在进攻嘉门关之前,姜芃姬和帐下谋士就仔细分析过卧龙郡遗孤的去处。
经过讨论,他们一致决定用卧龙郡遗孤换取好处,卧龙郡这块香饽饽让给黄嵩。
只是算算时间,为何黄嵩那边还没有动静?
她边想边蹙眉,徐轲见了,不由得关切一问,“主公所忧何事?”
“没什么,你先下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见徐轲似乎还想说什么,姜芃姬又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管有什么事情,全部等明日再谈吧……孝舆,我乏了……”
姜芃姬都这么说了,徐轲自然不好再勉强。
等徐轲躬身退下,姜芃姬霍地松了口气,向后一仰躺在席上,一双眸子沉沉阖起。
她看似小憩,实则在心底戳系统。
系统不胜其烦。
姜芃姬自顾自问道,“系统,你有什么办法升级直播间?”
系统知道自己死定了,但能苟活一日也好。
它知道,系统主体被抓住之前,自己绝对无事。
“放我出来就行。宿主的权限很低,没有我的话,你一人是不可能自我升级直播间的。”
姜芃姬暗中挑眉,嗤笑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系统狐疑,不知道她这么问的缘由。
“自然没有。”
系统纳闷了,它这个宿主不是一向很防备自己,这些年压着不让直播间升级?
为何今天突然提及直播间升级的事情?
姜芃姬含笑问它,“如果,我夺去了那个女人身上的子系统,两个子系统会融合么?”
打个形象的比喻,完整的系统是一杯水,它给其他杯子倒了一部分水,分离成了不同的子系统。那么,若是将子系统擒获,能不能将分出来的两杯水融合到一起?
理论上来说,这应该是可行的吧?
系统闭口不言,姜芃姬也没指望这废物能回答。
过了一会儿,姜芃姬又去打搅系统。
系统暴怒,“玛德,你有完没完!”
“啧啧啧——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系统忍无可忍,道,“滚——”
其他属下忙得脚打后脑勺,这个不靠谱的主公却在这里偷懒睡觉,不怕底下的人跟你造反!
系统气结,这样的剥削别人劳力的傻缺都有人跟随,还特么一个个忠心耿耿,简直眼瞎。
与此同时,丸州边境——
几辆装饰简单的马车慢慢驶向关口,车轱辘吱呀吱呀地响着,一圈一圈向前滚去。
通向丸州的官道年久失修,崎岖颠簸,颇为难行,害得车厢也随之一摇一晃。
“程先生——前方便是关口了。”
马车车厢外有数十人护卫,打头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
这个男人虽是一身麻衣便装,但身形宽大,肌肉虬结有力,宛若一快快坚硬的棕褐石头,连松快的衣裳也被肌肉撑得饱满鼓胀。男人打马上前,行至队伍中间的车厢,放缓脚步。
这时候,车厢的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露出半张男人的脸。
“外头的难民越来越多了,他们也想去丸州?”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黄嵩帐下谋士程靖。
此人正端坐在车厢内,膝上搁着一卷写满密集小字的竹简。
接连数十日舟车劳顿,他瞧着清瘦了不少,眼底也染上了青肿。
“属下问过了,全都是想去投靠丸州的难民……”
程靖垂下眼睑,轻声道,“是么……”
说罢,他将车帘放下,挡住外头橘黄刺眼的阳光。
程靖奉黄嵩命令,亲自过来与丸州交涉昊州卧龙郡守独子的归属。
黄嵩想要一统昊州,总要师出有名。
若是能将昊州卧龙郡守的遗孤捏在手里,自然能打着为遗孤讨回亡父遗产的名义出兵。
这也是程靖来此的目的之一。
原先,这桩任务应该是风珏的,毕竟风珏与风瑾是亲兄弟,亲兄弟好说话。
只是为了避嫌,最后还是让程靖替了风珏的任务。
毕竟,风珏也是风氏受宠的嫡三子!
若是丸州势力怀疑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面上是让风珏过来谈判,暗地里让他联系风氏,那可就糟了。为了避嫌,不得不临时换人,让程靖上场。
出了黄嵩领地,外头的世界一派萧条,不见鸡犬相吠的农家情形。
等到了丸州边境,时不时还能看到三两成群的难民。
程靖心思细腻,想得也多。
他在想,茂德郡和卧龙郡同属昊州境内,为何卧龙郡的难民不肯逃难去茂德郡,反而绕了远路去丸州?
程靖的队伍又行了一阵,前方的难民更多了。
高大男子面色一沉,抬手下令护卫将车队围起来,免得程靖被难民冲撞冒犯。
本以为到了关口,情况会稍有好转,没想到关门外聚满了难民。
霎时间,男人的脸彻底青了。
“程先生,前方怕是过不去了。”
程靖感觉到马车停下,眉心一蹙,抬手掀起竹条车帘问外头的骑马男子。
“桓舒,发生了什么事情?”
骑马的男子叫原冲,表字恒舒,乃是黄嵩帐下得力的武将,如今被派出来护送程靖。
听到程靖问询,原冲连忙夹了一下马肚子,让马儿向前快走几步,与车窗齐平。
原冲恭敬地道,“程先生,前方关口聚集了难民,一时半会儿怕是进不去。”
程靖没有做出脑袋伸出车窗这样无礼的举动,反而下令让车夫停下,起身下车。
看到眼前的场景,他惊了一下。
他知道卧龙郡逃难的百姓都去了丸州,但从未想过竟有如此多人!
光是他双目所见,难民人数不下千数!
原冲跃下马,走至程靖身旁,“柳羲也是心大,任由这么多难民聚集在丸州关外。”
难民多了,容易惹出是非。
要是这些难民被人煽动,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
原冲看到丸州关外聚集那么多难民,随后还有更多难民向这聚拢,一双剑眉便忍不住拧起。
天上的太阳热情似火,晒得地面升起氤氲雾气。
不管是谁,随便抬手抹一把脸,手心全是油腻腻的汗水,晒得人内心烦躁无力。
“是啊……全是难民……”
程靖不知在想什么,无意识地应了一句。
原冲也没有打搅程靖,反而对着一旁的护卫勾了勾手指,对方心神领会,立马从另一辆马车内翻出一把纸伞递给原冲。原冲接过纸伞,撑开之后挡在程靖头顶,为其遮阳。
武将皮糙肉厚,耐打耐摔,但文人总是穿着儒衫,文绉绉又矜贵娇弱,需要仔细伺候着。
察觉到头顶遮出的阴影,程靖只是视线略一上扬,没有婉拒或者道谢。
“程先生,末将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情况再说?”
原冲主动提议,程靖点头应下。
“嗯,派人问个清楚也好。”
他倒是想知道,丸州该怎么安置这些难民,若是安置不好,这些难民便会成为棘手的毒瘤。
“末将这就去办。”
以官职来说,程靖和原冲不相上下,后者也不需要以“末将”自谦。
不过连主公黄嵩都那么尊敬几位谋士先生,底下的人马自然是有样学样,不敢怠慢。
原冲算是武将中脾性比较好的,年轻时候爱读书,身上没有寻常武人的臭毛病,如果换一个人过来,兴许还会抱怨几句文人娇弱,赶路停停走走……原冲不会,相反他很尊重程靖。
不消多时,派出去查探消息的小兵回来了。
程靖将小兵招到跟前仔细询问。
“关口那边是什么情况?”
小兵如实回答,一问一答之间,程靖的脸色越发凝重,引起了一旁原冲的关注。
“先生,可有哪里不妥?”
原冲仔细回想小兵方才的话,愣是想不出来哪里能让程靖如此严肃看重。
程靖不耐热,他的行事做派自有一番规矩,哪怕天气再热,一身儒衫也是穿得严严实实,袖口能掩住半截手指。如今又在车厢外头,哪怕头顶有纸伞遮阳,依旧热得冒汗不止。
“大有不妥。”
程靖的声音有些虚,饱含凝重。
原冲狐疑,他这会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的智商虽能笑傲寻常武将,但碰上脑力达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跟不上节奏。
原冲疑惑道,“冲愚笨,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请先生解惑。”
程靖解释,“方才小兵说了,丸州派人在关口处登记难民的情况,仔细询问他们的出身、籍贯、年岁、家庭。以家眷、男女、老少为条件,逐一择选,再以百人为一组,引入关内。”
原冲听后点头,说道,“末将只是觉得这法子有些笨,浪费时间不说,还累人。”
程靖摇头,他道,“浪费时间?未必。至于累人不累人,这也难说。将难民登记在册,的确有利于管理。大量难民聚集在一起,容易生出是非,若是有人诚心搅和,必然会给丸州带来麻烦。丸州并未对难民置之不理,反而派人在关口处登记难民的消息,再分批次将他们引入关内,何尝不是监视?……如今,丸州境内到处都需要人手,这些难民来得正是时候。”
将难民带到需要人的地方,去了就能干活。
不过原冲却想歪了,他想到了徭役,面露不忍之色。
难民愿意背井离乡,全是为了逃避战火,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
可徭役太苦,常常是九死一生,怕是比战火可怕多了。
原冲真是想不通,这些难民扎堆跑丸州干嘛呢?
他说了自己的疑惑,程靖却露出了苦笑。
“你错了,丸州的徭役不同于其他地方。”
程靖和丰真认识,二人在会盟期间成功从笔友变成了现实的朋友。
虽说立场不同,但只要不提及公事,他们还是能维持私下交情的。
通过丰真说的三言两语,程靖知道丸州境内的徭役不是免费无偿,更像是雇主和劳工。
你出力我出钱出粮,等价交换。
难民一旦背井离乡,便是无根浮萍。
丸州不仅能提供安稳之所,还能提供工作和米粮,简直是难民的心中的圣地。
原冲听了,不由得咋舌诧异。
“若是给服徭役的百姓派发钱粮,这得耗费多少钱财?”
程靖垂眸道,“柳羲不缺钱。”
原冲点头应道,“也是,柳羲的父亲柳佘暗中还把持着浒郡,的确是不缺。”
程靖远眺慢慢移动的难民人群,那些人乌压压地挤在一起,瞧着像是黑色的水藻。
登记难民的工作量虽然大,但后续的好处也是受益无穷的。
最直观的好处就是降低了难民暴动的危险,另一重好处便是合理利用这些难民的劳力。
一旁的原冲又道,“可是……纵然如此,先生也不至于脸色如此苍白……”
程靖苦笑一声道,“恒舒还未发现么?这些难民几乎都来自卧龙郡。”
原冲道,“这个……冲知道呀。”
程靖又问,“你说卧龙郡距离茂德郡近,还是距离丸州更近?”
卧龙郡和茂德郡是相邻的邻居,去丸州却要横跨三分之一个州,徒步赶路需要走一两个月。
原冲自然而然地道,“自然是茂德郡更近。”
程靖苦笑反问,“既然茂德郡更近,为何难民却要舍近求远来丸州呢?”
难民要是去了茂德郡,虽是背井离乡,但好歹还是同一个州。几
偏偏他们去了昊州附近的丸州,这就耐人寻味了。
原冲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脸色倏地一变。
他道,“有人从中作梗?”
麻批,这怎么成!
茂德郡郡守是原冲的主公——黄嵩,同时黄嵩还是原冲的本家堂哥。
黄嵩祖上还显赫过一阵,但因为后人经营不善,慢慢凋零了。
黄嵩本家姓“原”,祖父年轻丧命,因为家中贫困,宗族无法照拂年轻守寡的黄嵩祖母,为了活命,黄嵩祖母只能带着前夫的儿子改嫁给皇帝身边的红人——黄常侍,黄覃。
黄覃是阉人,但黄嵩的父亲十分嘴甜,渐渐博得了黄覃的喜爱,便将其改姓,过继为继子,延续老黄家的香火。后来在黄覃的帮助下,黄嵩的父亲渐渐有出息,娶妻生子,还提携本家。
到了黄嵩这一代,原氏的情况已经好转,碰巧黄嵩身边缺人,便伸手提携本家年轻一辈。
原冲便是因此才来到黄嵩身边效命。
黄嵩是原冲的偶像,原冲是黄嵩的脑残铁粉。
脑残铁粉听到偶像被人算计了,这能忍?
程靖看穿原冲内心耿直的心理活动,好笑地道,“从中作梗?倒也算不上。”
本就是正常的交锋,程靖只能说自己技不如人、谋不如人,怨不得对手奸诈。
如今的程靖还不知道,要说玩弄人心和舆论,天下谋士又有谁玩得过卫慈?
程靖仔细询问了,那些难民来丸州都是听七大姑八大姨宣传丸州如何好,至于这些七大姑八大姨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嗯,事实上,她们也是道听途说的,根本问不出传闻源头。
卫慈不只是给黄嵩下套,他是广撒网,到处宣扬,潜移默化中给百姓洗脑、安利自家主公。
还记得卫慈的笔名是载驰居士么?
卫慈吃了上辈子的亏,这一世自然要早早拿捏舆论的方向盘,自己来当老司机。
话本是舆论手段,诱哄市井小童传唱童谣、聘请市井流氓宣扬、让南来北往的游侠到处安利……零零总总,全是舆论手段。看似不起眼,但关键时期却会发挥极大的作用。
卧龙郡离丸州不近,但也不远。
百姓因战火而背井离乡,当他们思考投靠哪里比较安全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便是“丸州”。
一两个难民不算啥,但当周围的百姓都倾向“丸州”,人们骨子里的“盲从性”便会发挥作用。一群难民带动另一群难民,宛若滚雪球一样,难民群体越滚越大,发展成如今的规模。
十成的难民,至少六成难民愿意舍近求远,选择丸州。
讲真,程靖应该背这个锅。
作为黄嵩的谋士,他却不能为主公谋算得面面俱到,反而让人钻了漏洞,实在是不该。
更憋屈的是,现在黄嵩有求于丸州,根本不能发作,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腿长在难民身上,他们要去哪儿,除了难民本身,谁也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无法招揽难民归心,这是黄嵩的失败,更是程靖这些下属的失败。
原冲不解其意,不过他看程靖的脸色好了不少,应该没啥事儿吧?
他让人去车厢取来水囊,再取来干净的帕子递给程靖。
“先生先擦擦汗,喝口水解热,瞧这天气,怕还要热上一阵。”
程靖接过,正欲拭去额上虚汗,耳尖听到外头传来喧闹求助之声。
“发生了何事?”
原冲仗着身高马大的优势,垫脚一瞧,说道,“似乎是有难民起冲突了。”
说难民起冲突也不准确,准确的是有几名男性难民急躁难耐,想要轻薄某个孤身的女子。
女子自然不依不饶,要是被几个人抓住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会面临什么下场。
她咬伤了一人,趁着对方吃痛的功夫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想要寻求帮助。
见程靖这边人多,还有数十衣着统一的强壮护卫守着,便壮着胆子向这里跑来。
“站住!”
两个护卫拔刀拦住狂奔的女子,女子涕泗满面,狼狈地跪求护卫,身后数名狂徒还在叫骂。
程靖便在不远处,见此情形,眉头向下一压,瞧着颇为不悦。
一旁的原冲解读程靖的心思,呵声如雷,“闹什么闹?”
几个护卫半跪请罪,女子呆了呆,膝行几步上前,欲抓住原冲的裤脚。
“救、救救小妇人——”
原冲示意护卫将赶来的狂徒拿下,对女子道,“这位夫人,你已经安全了。”
女子用袖子抹了脸,露出一张狼狈但不乏姿色的容颜。
“多谢这位将军相救。”
那些狂徒还在叫骂,嘴上不干净,被几个护卫暗中踹了两脚。
原冲也是生气,污言秽语岂能脏了先生耳朵?
他正想欲派人将几个作恶的狂徒砍杀了,程靖道,“罢了,桓舒,放了他们。”
原冲不解,程靖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性,怎么会允许几个淫徒活下来?
程靖瞧了一眼跪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妇人,叹息道,“打一顿也就罢了,罪不至死。”
妇人刚刚止住的泪水,簌簌落下。
搁谁谁不伤心?
如果这几个狂徒活着,等离了程靖等人,她肯定会被盯上的。
程靖垂下眼睑,道,“恒舒,走吧。”
原冲不敢违背程靖的命令,让人将几个狂徒押到一旁狂揍一顿,然后才将人放走。
“呸!”护卫唾弃,看着几个杀猪一般哀嚎的狂徒,不屑道,“畜牲!”
程靖进了车厢,车队又一次缓缓向前行驶,这次他们还多了一条“小尾巴”。
原冲本想将她赶走,但女子生怕遇到刚才的狂徒,不肯离去。
“先生……那女子还在后头跟着。”
这时候,车厢内传来程靖清冷的声音。
“派人盯着!”
原冲诧异,不敢置信地向后张望一眼,压低声音道,“先生,那个女子……”
程靖言简意赅地道,“有问题,不要声张,看看她想做什么。”
“是!”
原冲领命,只是他心底依旧有些疑惑。
为何先生会觉得那个女子有异样?
不解眨眼,一双锐利有神的虎目盛满了疑惑,瞧着程靖的眼神有些可怜巴巴。
程靖未做解答,反倒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车队末尾方向——
那个女子还在锲而不舍地跟随,不知对方到底有什么打算?
程靖放下车帘,重新捡起读到一半的竹简,很快便投入其中、专心致志。
原冲得了指令,自然不敢轻视缀在他们车队后面的小尾巴。
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他仍旧看不出破绽,不知程靖先生为何一个照面便怀疑人家?
原冲暗中盯了一会,心想道,“不管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是个没什么威胁立的妇人。走路下盘不稳、呼吸急促、露在外头的双手也瞧不出任何练武的痕迹……会不会是先生看错了?”
当然,这个怀疑他没胆子说出口。
程靖毕竟是靠脑子吃饭的,如果他的智商比原冲还低,那还算毛个谋士啊。
莫非是这个妇人埋藏太深了?
原冲骑在大马背上,右手压着刀柄,看似随着马蹄的步子摇头晃脑,实则暗中警惕。
他不远不近地护在程靖附近,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关注车队后头的妇人。
妇人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怀疑,她甚至没有听到十丈开外程靖和原冲的对话。
十丈,约莫三十四米。
这个距离对于普通人而言,哪怕高声讲话也听得模糊,但对于五感敏锐——特别是妇人这样的“绝世高手”,不在话下。只可惜,她虽然有绝世武功,那却是通过技能书学来的。
技能书的确可以让她变成作战经验丰富的武学宗师,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过,身为武者的基本素质和习惯,她依旧欠缺。
真正的武者在任何时候都会保持警惕,那不是刻意的举动而是一种习惯,例如姜芃姬。
至于眼前这个妇人,总有一身绝世武功,碰上同等级的人,照样要被吊打。
她脚下踩到一块碎石,脚一滑,险些扭倒在地。
吃痛地喊了一声,声音幽幽柔柔、似是啜泣申吟,戳动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原冲听到这声音,身躯一僵,动作不自然地加紧马肚子。
他都这样了,其他普通的护卫表现更是丢人。
“这位夫人……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们?这里是丸州关口,那些狂徒又被打了一顿,应该不会再欺负你。”原冲骑马上前,手中马鞭不轻不重地甩了几个护卫的肩头,他们吃痛一声,面色不自然地朝前快走两步,好似后面有什么豺狼虎豹追赶……唉呀妈,刚才那一声太勾人!
妇人瘫坐在地,发丝垂落脸侧,衬得那张巴掌大小的脸更加楚楚可怜,一双水眸似能溺人。
“我、我……将军,小妇人……”
妇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局促地绞着手指和袖子,眼眶布满红丝和氤氲水汽。
她大概是被吓坏了,好不容易找到安全感又被一个凶神恶煞的武夫驱赶,瞧着异常可怜。
原冲道,“夫人,我们要进关投亲戚啊,不方便让你跟着。”
该说的已经说了,但妇人仍旧不肯离开。
她当然不可能离开,用几锭碎银聘请狂徒演一出戏,要是没达成目的,她不是亏大了?
原冲起初还察觉不出妇人哪里有问题,但再三驱赶之后对方仍是不走,疑心顿起。
这个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被姜芃姬盯上的穿越女!
穿越女如此自信满满,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不是碰上姜芃姬或者程靖这般观察细致入微的人,穿越女蒙混过关的可能性很高。
以姜芃姬那样苛刻的条件,她都能给妇人的伪装打一个六十分,普通人自然很难看穿。
例如原冲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完美的伪装不仅需要毫无破绽的外表,还需要精湛的演技、周全的细节,不管哪个环节略有瑕疵,极容易被人戳穿身份。穿越女吃了前几次的教训,她在易容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这点没毛病,坏就坏在她选择的地方和时机不对劲,这才被程靖看穿。
如今都快进入丸州关卡了,外头还有兵卒维护秩序,哪个流民这么大胆,敢追着一个姿色尚可的女人意图施暴?别忘了,丸州牧可是女子,她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丸州边境?
到底是贪图一时美色重要,还是自家性命重要?
当原冲说要砍死狂徒的时候,那些个狂徒的反应十分有趣,程靖不是眼瞎,如何看不到?
除了这些,妇人的眼神和周身气质也是败笔,丝毫没有普通难民该有的迷茫和麻木。
一个妇人能从卧龙郡逃难来到丸州,对外界的防备心肯定是很高的,不会轻易露出真容。
但妇人脱离危险后的动作是什么?
她用袖子抹了脸,露出了那张狼狈但不乏姿色的容颜……这一举动合理?
诸如此类的破绽到处都是,稍微粗心一些也就忽略过去了,但程靖不是那种马大哈。
“程先生,人赶不走,像是赖上我们了。末将派人盯着她,她反应倒是有趣……活像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原冲对着车窗压低声音,说到一半顿了顿,将另一截话咽回肚子。
自家先生可是明月入怀的人物,哪里能用那些粗话污他的耳朵?
程靖将手中的竹简放到一旁,理了理略有褶皱的袖子,沉思一番道,“算了……等入关了,将人打发了吧。”
虽说怀疑,但毕竟是在柳羲的地盘,程靖摸不清妇人的来意,生怕对方是丸州的人,不好动手杀人。
未免波折,谨慎为上。
关外排队的难民太多,他们等到了日落黄昏,这才得到入关准许。
原冲按照程靖的吩咐将人打发,对方啜泣着,瘸着脚走了。
月上中天。
车队不得不在外露宿,程靖作息一向规律,哪怕条件不好,他也能准时入眠。
他将车帘掩好,脱下外头的罩衫,正欲睡下,车厢内却多了一抹陌生的脂粉香。
程靖霍地睁开眼,抽出随身佩戴的文士剑,冲着香气来源刺去。
“恒舒!”
刚喊出口,手腕蓦地一痛,似有什么阴冷的东西钻入皮肤,耳边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
“先生——”
浅眠的原冲听到动静,连忙跳入车厢,发现程靖身着一袭中衣,面色痛苦地蜷缩着。
“先生!”
“不要、不要声张——”
程靖呼吸粗重地打断原冲,不需片刻,额上已经冒出豆大汗水,顺着面颊、脖颈滑入锁骨。
原冲不敢违逆程靖,压着心慌的感觉,转身下车,将听到动静涌上来的护卫驱走。
“全部打起精神守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做完这些,他忙不迭回到了车厢。
这时的程靖已经勉强恢复了跪坐的姿势,只是脸色依旧十分苍白。
“先生,发生了何事?”原冲半跪在地,亟欲上前扶助身形摇晃的程靖,然而手刚伸到对方身前便被程靖用手推开,正是这个时候原冲发现对方右手爬满了一大片漆黑印记,“先生!”
程靖面色涨得通红,呼吸一次赛过一次沉重,腮帮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胀,瞧着十分痛苦。
“无事……”推开原冲,程靖缓了半响才压下那种锥心裂脑之痛,原先布满眼眶的细密血丝也渐渐淡去,“恒舒,你……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
程靖言语困难,说两个字便要粗重喘息一回,即便说出口了,口齿也有些含糊。
原冲见程靖这个模样,哪里还稳得住?
他慌乱地环顾一圈,仔细翻找刚才的记忆,根本没看到程靖口中的“可疑人物”。
从程靖呼唤他的名字到他冲入车厢,只隔了一两息。
这么短间隔,除非是妖邪鬼怪,不然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从他眼皮底下飞走。
“没有,末将方才在外守夜,并未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
说完这话,原冲看到程靖身边搁着已然出鞘的佩剑,剑身还染着余温刚散的血迹。
“先生受伤了?”
难怪程靖表现如此痛苦!
程靖抬起右手,宽大的衣袖下滑至手肘,露出大半截白皙的手臂。
原冲朝程靖的手臂定睛看去,头皮立时发麻!
只见一团浓墨似的东西正在程靖手臂蠕动、晕开,起初只是一小片,之后变成了一大片!
他哪里见过这么玄幻的场景?
“这、这……先生……莫非是妖邪伤的先生?”
原冲急得双颊充血,脊背却冒出森冷粘稠的冷汗。
程靖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莫要胡说。若是妖邪,岂能被我轻易伤到?”
说完,他眼神肃然地瞧了一眼搁在一旁的佩剑,锋利的剑身还残留着渐渐发暗的血迹。
原冲诧然,看向程靖的眼神发生了些许改变。
文人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佩剑对于他们而言,观赏性大于实用性。
佩剑对于文人而言,意义等同于首饰之于女子。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打,事实上那些能在外浪的文人,各个都是能文能武。
打不赢武将,但对付几个普通人还是没问题的。
原冲稳了稳心神,问道,“先生这会儿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头有些疼,倒也无碍……那个刺客被我刺伤,你让人顺着血迹去找找……”
程靖抬手将袖子向下拉,遮住那片丑陋乌黑的诡异印记。
回想起方才的脂粉香,他的脑海浮现出白日里见过的女子,心下多了几分警惕。
“那先生的手……要不要寻个郎中瞧一瞧?”
原冲见程靖反应淡定,内心藤蔓一般疯长的慌乱也随之削减。
能被程靖伤到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妖物,既然不是妖物,那就没有惧怕的必要。
兴许是车队中间出了叛徒,二者里应外合,以至于原冲在慌乱中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暂时不用。”程靖神色严肃,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那人还会回来,加强巡夜力度。”
程靖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伤了,这对于原冲来说是奇耻大辱。
可一不可再二,同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原冲铿锵有力地道,“是,先生放心。末将定然严防死守,不放过任何可疑人物。”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原冲不敢睡,其他护卫更不敢放松警惕。
到了后半夜,程靖困乏难耐,忍不住阖眼小憩。
若是平日,程靖都是一夜无梦至天明,今日却不同,梦境一个接着一个。
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说是童年、少年、青年的回忆,大多都是记忆比较深刻的经历。
只是……程靖觉得梦境有些奇怪,他身边无故多了一个不曾相识的人!
这人是谁?
梦中的程靖心中狐疑。
观其身形,应是女子。
周身香风萦绕,步履摇曳生姿。
有一道缥缈的声音在耳畔轻响——
【她是你的主公、你的恩人、你的挚友……你决不能背叛的人】
程靖正在熟睡,眉头却始终紧锁,不断地在内心反抗那道声音。
【胡言乱语!】
等车厢内溢满朦胧的光,程靖才悠悠转醒,五感逐渐回归自身。
正欲起身,脑胀欲裂。
“恒舒……”他唤了一声,下一秒车厢的帘子便被掀开,原冲弯身进来,“可有消息?”
原冲知道程靖所问何事,惭愧地道,“末将惭愧,并有收获。”
“罢了,稍作休整,继续启程。”
程靖眉头拧着,手指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喑哑道,“早些办完这事儿,免得让主公久等。”
【她是你的主公、你的恩人、你的挚友……你决不能背叛的人】
不只在梦中,哪怕他已经醒了,这个声音也如鬼魅一般在他耳边作响。
程靖没有将这些细节告知原冲,反而盯着自己右手上的印记,眸光透着几分狠厉。
另一处,那个被程靖刺伤的人也是满心焦急。
因为程靖是个文人,佩剑常年挂在腰间不曾出鞘,她一时疏忽大意,竟没想到程靖的警惕性这么高,冷不丁就给她一剑,幸好她有系统随身空间,逃得快,不然真要被抓个现行。
“系统,忠心符应该已经打进去了吧?”
系统道,“种印成功,但程靖心性坚韧,做事谨慎,忠心符不能立刻起作用,只能慢慢磨。”
普通百姓判断力不足,容易被蛊惑欺瞒,【忠心符】用在他们身上,一般都是立时生效。
碰上智商高的家伙,中符成功率直线下降,不足一半。
因为【忠心符】核心机制就是“蛊惑欺瞒”,混淆目标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