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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斐潜回到平阳的时候,远在黑山的张燕,统帅着兵马,从太行山内好不容易翻山越岭走了出来,驻扎在临近武功县城的山区之内。

    一直带着兵马游离在周边山区的于毒,得到了消息,连忙收拢着兵马,赶来和张燕相见。经过一场邺城之战,原本于毒大部人马都已经折损,八千人只剩下了三千多人,而且面容憔悴,狼狈不堪。

    看到于毒部队的这副模样,就算是心里有些准备,张燕依旧是吃了一惊,不由得皱着眉说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于毒苦笑道:“大统领……这说来话长啊……”

    张燕招呼这于毒坐下,安慰的说道:“没事,谁能保证自己全部都成功,一点都不失败?没事,没事,坐,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燕一边问,一边让人取来了水囊和干粮,递给了于毒。

    于毒谢过,先是咬了几口黑乎乎的杂面饼,然后灌了几口水,方长叹一声,放下了水囊,说道:“唉!一开始,我们都很顺利……”

    正如于毒所说,在邺城反叛的计划,一开始的确是非常的顺利。在韩馥原长史耿文威、别驾闵伯典的协助之下,于毒派遣黑熋和陶升带着部队混入了城内,猛然间发难,趁着袁绍守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举夺城成功……

    但是随后而来的事情却超出了于毒他们的想象。

    正如于毒所说,他们伤亡这么大是有原因的,当时他们白天刚刚夺下了邺城,到了夜间陶升骤然又反叛了!原本邺城之内就只是堪堪被黑山军压制住,结果陶升的反叛造成了黑山军之间极大的混乱,原本邺城之内的保护袁绍与州史家属冲出邺城,逃到了斥丘……

    后来听说袁绍闻讯之后大喜过望,立刻封了陶升为建义中郎将,以彰其功。

    陶升的临场叛变,导致了于毒立刻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局面。

    原本如果掌控着袁绍等人的家眷,那么不论是袁绍还是周边的一些士族大户,自然就要小心几分,就算是城内城外的冀州之人有什么心思,都需要考虑一下黑山军如果被逼急了会有怎样的后果,然而被陶升这样一搞,原本让袁绍等人投鼠忌器的设想全数落空,免除了家眷之虑的袁绍军很快的聚集起来,对邺城进行猛攻,同时邺城之内的一些大户也趁机反抗,内外交迫之下,纵然于毒是三头六臂,依旧没有办法守住邺城。

    黑山军原本就不是什么精干的兵卒,很多都是由农夫转变而来,虽然见过血,但是毕竟还是有一些差距,再加上原本邺城是没有防备,仓促之下才中了道,现在全数反应过来,连周边的县城郡兵都开过来平叛,于毒的黑山军又怎么能够抵挡得住?

    守了不到一天,伤亡就大得让于毒没有了信心,于是趁着夜晚的来临,就要突围离开邺城,然而又中了袁绍的埋伏,这样一来就将自己的整个战力大部分交代了,如果不是于毒见势不妙,决死突围,说不定连他自己都搭进去……

    若是严格说起来,于毒的兵卒损失并不是在邺城内外战死的,而是这一段时间饥饿、逃亡和伤病造成的。

    远离了黑山区域,没有了及时的后勤补给,附近的各县又都见黑山落水,全数都出来痛打企图捞点战功,于是于毒他们根本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只能是不停的在山区周旋,饥一顿,饱一顿的也就罢了,可是缺医少药,那些在战斗中受了伤的士卒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基本上都在之后陆陆续续的伤口感染而死去了。

    张燕听完之后默默的点了点头,拍了拍于毒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张燕也算是领军多年了,作为黑山军的统领,他太清楚这样的情形了,一场战斗下来,多数情况下,受伤的人远比战死的人多,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医治,伤重不治的损失都是非常的惊人,如果再加上伤兵吃不饱,体能得不到恢复,那么就算是一个小伤口,最终都会导致整个人的不治,因此兵卒的损失急剧增加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没事,这么恶劣的情形下,你还能剩下这么多人来,况且还牵扯了袁军后方,也是一度攻下了邺城,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张燕安慰道。

    这一段时间,对于于毒来说,大起大落,实在是太难熬了,听闻张燕这话,于毒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沉默了一会儿,张燕忽然说道:“于统领,你方才说……起初邺城之内的大户并没有什么动向,然后陶升这个家伙叛变之后,又骤然在城内策应?”

    于毒捏着水囊,一边想着一边慢慢的说道:“……是的,一开始的时候邺城之内,确实没有大户反抗……我们也都以为邺城之内其实没有多少兵力,结果没想到……”

    张燕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咬了咬牙,骂了一句,然后一转眼看到了于毒的投过来小心翼翼的眼神,便笑了笑,说道:“不是骂你,而是在骂冀州这群狗大户!你信不信,就算是那个该死的狗崽子陶升不叛变,那一天晚上这些大户恐怕依旧会动手!哼,说不定,这个狗崽子就是在这些大户的引诱之下才叛变的……”

    于毒有些不解。

    “算了,不说这个了……”张燕也没有给于毒详细解释,转换了个话题道,“你的手下还有多少能战的?”

    于毒说道:“还有两千左右,另外的修整修整也可以……大统领,接下来要怎么打?还打邺城么?”

    张燕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打当然要打,不打的话……恐怕有人也会有意见……但是要怎么打,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于毒顺着张燕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山谷当中一个彪悍的壮汉异常的醒目。壮汉似乎察觉到了张燕和于毒的目光,转首看过来,微微拱手行了一礼。

    张燕也点点头,还了一礼。

    “此人……”于毒说道,“莫非就是公孙将军派来的那位……”

    张燕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下令道:“于统领,我给你补充两千兵力,然后你这两天好好休整一下……”

    其实张燕并不想打,因为现在邺城不再手中,再强行攻打就等于是拿着鸡蛋碰石头,但是也不得不打,毕竟之前和公孙瓒的约定在那边,公孙瓒也按照约定送来了两千匹的战马,自己就这样缩回去,恐怕公孙瓒那边就没有下一次的合作了。

    打成什么样子,现在已经不是很重要了,但是至少多少要表现出一个态度来。

    张燕望着东南邺城的方向,沉思良久,说道:“眭统领这两天应该也该到了……邺城,哼哼,行,邺城兵多,我们打不动,但我就不信,周边的乡县,兵力也会那么多!”

    于毒心领神会的说道:“统领是说攻打周边,劫掠乡县?”

    张燕点了点头。

    “好!”于毒对于自己丧失了这么多的兵卒,却什么也没有捞到,一想起这事,就恨得咬牙切齿,所以对于冀州的这些士族大户来说也是没有任何的好感,于是对于张燕的安排,则是相当的赞同。

    张燕看着于毒的表情,也猜到几分,便轻声笑了起来:“这一次,保准让袁家子左右不得兼顾!”

    “没错!”于毒有些眉飞色舞的说道,旋即又有些惋惜,“可惜现在不是秋收时分,要不然我们就可以将周边的庄禾都抢收了回来!”

    张燕眨了眨眼睛:“谁说现在不是时候?”

    田复瞪大了眼睛,说道:“大统领的意思是……”

    “……这个啊,”张燕缓缓的说道,“……没能拿下邺城,又是我们的人里面出了叛徒,这个……跟公孙将军那边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不过我们也要补救补救不是么?袁车骑和公孙将军抗衡,最需要的是什么?”

    于毒一击掌,说道:“粮草!”

    张燕点点头说道:“没错,我们既然不能按照计划拿下邺城,那么至少也要做出一些,呵呵,对着上公孙将军给我们的那些战马的价值的事情来……”

    张燕继续说道,“战打到这个份上了,袁家子就算是原先有储备粮草,估计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我们将这一片的庄禾都给毁了,天时已经过去,就算是袁家子想要补种也来不及!就算他别的地方还有粮草,算来也就是支撑他四五个月,等到今年冬末明天年初,袁家子必定断粮!那个时候,就算是他守着邺城,又有什么用?”

    于毒盘算了一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仰慕的看着张燕:“大统领真不愧是非常人也,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张燕对于毒不加掩饰的崇拜,感到非常的满意,于是哈哈大笑,拍着于毒的肩膀,和蔼的说道:“你还年轻,经历的少些,我老啦,多经历了一些……不过你只要多动脑子,也可以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嗯,多算者胜嘛……袁家子要维持和公孙将军的战线,要维持大军,每天要消耗多少粮食,而现在冀州能有多少粮,周边县城内能有多少,这些大致都是可以算得出来的……”

    于毒说道:“那也只有大统领才能想到这里,要是我,肯定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张燕哈哈笑着,微微的摆了摆手。

    “……不过,”于毒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挠了挠头皮说道,“……不过,大统领,要是将这周边的庄禾都给毁了……我们到秋天的时候,不就没有了?”

    这也算是黑山军和冀州周边的士族大户的一点小默契,每年秋收的时候黑山军都会下山,此时冀州士族豪右们都会准备一些粮草,然后黑山军取了就走,当然也可以不给,那么就需要祈祷能赶在黑山军来临之前就收获完毕,并且明年黑山军不会记仇……

    确实就像是于毒说的那样,如果将周边的庄禾都毁坏了,固然会打击袁绍,但是同样也会影响到黑山军今年的收获。

    张燕沉默了一下,说道:“这个事情么,我已经是有考虑了……你就不用多操心了,行了,去吧,好好休息两天,然后就可以找袁家子报仇了……”

    “好!”既然张燕不想说,于毒也知趣的不在问,便站起身,向张燕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等于毒走开,张燕脸上的笑容慢慢一点点的消失了,他低下头,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枯树枝,在地面之上勾划起来。

    张燕看一会儿,又闭目沉思片刻,然后又看一会儿,不时的点点头,又或是摇摇头,有时皱眉,有时又微微一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张燕凝视着地图上的一个标志,久久不动。

    过了一会儿,张燕伸出脚,将地面划出的图案或是标记全数抹去,然后抬起头,眯起了眼睛,看向上方渐渐昏暗的天空,看着远方渐渐变得有些青黑的太行山脉,眼神渐渐的变得凌厉起来。

    张燕对于这片夭空,这一片山地,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十年前,他还是个少年,他还叫褚燕。

    中平元年黄巾爆发之时,褚燕只是个浪荡子,整日聚集一帮游手好闲的少年为偷鸡摸狗,有时候也对那些独脚商下手,就在这一片太行山上,偷来抢来的钱财都用来与手下吃吃喝喝,花个精光,却不曾想这样的做派,反倒是引得越来越多的人附庸而来……

    中平二年的时候,当时博陵张牛角趁着黄巾乱,也聚集起一伙人,自称将军,然后找到了褚燕……

    后来褚燕推举张牛角为首领,四处劫掠,队伍也就越来越大,后来在进兵攻打瘿陶的时候,张牛角被流箭射中,身受重伤,临死之前,命令他的部下尊奉褚燕为首领,褚燕才改姓张……

    后来黄巾就大败,张燕也不敢贸然和士气正旺的朝廷军正面作战,便躲进了黑山。虽然这几年在黑山,也算是统领一方,甚至还受了汉灵帝的招安,但是毕竟黑山这一块,太过于贫瘠了,山里不是木头就是石头,不是一个好地方。

    绝对不是。



    从中平元年到现在,快十年过去了,张燕在黑山这片夭空下征战不休,终于是打出了自己的一个名头,在这片土地上,张燕的赫赫战功,也获得诸多的黄巾残余的投靠,势力越来越大,甚至周边的一些小县城都要看自己的脸色,客客气气不敢违逆。

    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可能这样就算是不错了,但是对于张燕来讲,这并不是他的人生顶点,或者说,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巅峰。

    曾几何时,作为一个被招安的降将,张燕认为,他其实和张角三兄弟并不一样,并没有举起反对汉庭的旗帜,并不是属于叛逆汉室,但是很快,张燕他发现,其实在汉室朝廷的眼中,其实他和其他的黄巾并没有什么两样……

    刘焉,刘虞,刘表等等,这些人是汉室宗亲,是皇家甲胄,分封各处,登上高位,这个张燕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袁绍呢?

    北面的公孙瓒呢?

    甚至是西面的斐潜呢?

    又是些什么人?

    难道也是什么勋贵不成?

    笑话。

    就拿袁家子来说,吃过一天苦没有?守过一天边戍没有?耕过一天庄禾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可以自己搞个祭坛,然后就想封什么官就封什么官,车骑将军,哼,狗屁车骑将军!袁家子,配么?

    这样的入,在朝里做做显贵,说说大话也就罢了,哪里够格去主事一方?

    公孙将军么,虽然说不错,但是也就是一个武夫罢了,如果老老实实的守边,说不定真的还能成就一方威名,但是居然眼热,觉得可以再上一步,贪心的想要染指中原,哈哈,岂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只懂得和胡人硬碰硬的这个家伙,懂得什么用兵之道?几次胜绩,多数要么是欺负胡人弱小的部落,要么就是打黄巾,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可笑的是界桥之战,他先是草率行事,千里奔袭,然后又大意松懈,未等部队全数渡河,便草率进军,将大好的局面全数葬送……

    和这样的人合作,张燕觉得没有多少指望。

    但是又不得不合作,因为现在只有从公孙瓒那边可以搞到战马。答应和公孙瓒合作,攻击袁绍的侧翼,也就是为了战马。

    想要在这一块土地上纵横,必须要有战马!

    在黑山上,张燕是王,但是,那远远不够。

    或许在之前,张燕还有所顾忌,但是这一次,张燕已经看明白了,当下的汉室,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是属于抢地盘的时间,谁抢到就是谁的。

    袁家子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那么,为什么我张燕不可以照样画葫芦?

    黑山虽好,但不是我张燕的沃土……

    这一次,他将摆脱现在这个局面,他不仅要搞垮袁绍,然后让公孙瓒陪着袁绍一起陪葬,重要的是,他可以获得一块自己的地盘。

    张燕的眼睛有些发亮。

    张燕的儿子张定走了过来,见父亲的眼神透露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不禁有些诧异,这和张燕一贯以来的模样并不相符,不过张定也没有问,而是将一碗麦饭递到张燕的手中,说道“爹,吃饭了。”

    张燕接过麦饭,并没有马上吃,而是拿着碗,问道:“你吃了么?”

    张定点点头,说道:“吃过了。”

    张燕又问道:“后营还有多少粮草?”

    张定想了一下,说道:“应该还有一些……”

    张燕闻言,便皱了皱眉,说道:“为将之道,必须精准,一些是多少?”

    “这个……”张定挠了挠头,想了想,说道,“……哦,想起来了,记得后营管事说过,有三十天的量……”

    张燕点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是作为一个统领,最基础的要求,别再忘了……”这才端起饭碗,很快的将一碗麦饭囫囵吞下了肚。

    给张燕的麦饭,自然算是比较好一些的,稠,并且掺杂的野菜量会少一些,不过依旧没有多少肉腥。

    黑山上下,能见一顿肉不容易,尤其是山上的野兽都知道这群家伙不好惹,越来越往深山老林里面躲的时候。

    张定接过了碗,但是没有立刻走,而是在张燕身边蹲了下来,问道:“爹,我们……真的要打冀州?和那个什么车骑打一场?”

    张燕扭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忽然说道:“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来问我?是我的儿子,还是我的统领?”

    张定呆了一下,不知道应该作何回答。

    张燕笑了,说道:“在家里,我是你父亲,但是在军队里,我是你的统领,记住了……”

    张定点头。

    “去吧,去忙你的吧……”张燕不打算和张定讲太多,一个是他年龄小,恐怕也不能理解,另外一个也是担心张定不懂得保密,或者是不小心讲漏了嘴……

    张燕看着张定远去的背影,微微笑了笑,自己这么做,或许有些不地道的地方,但是为了给张家争出一份家业出来,又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呢?

    其实张燕的主要目标,并不是邺城。因为如果不能控制冀州,就算是取得了邺城,又有什么用?

    冀州条件虽然好,但是张燕知道,在冀州的这些士族豪右,可以接纳一个袁家子,但是绝对不会接纳一个像自己这样的人的,而自己如果不能和这些士族达成一定的妥协,那么就算是获得了冀州,也会再次踏上韩州牧的那一条老路。

    冀州地理位置很重要,人口也很密集,这样的地盘,很肥,很诱人,向来就是必争之地,但是张燕吃不下,就凭借眼下自己的这些底子,要防守住这么大的一片区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张燕如果图谋冀州,自然就需要和公孙瓒对位上,现在虽然从公孙瓒那边获得了不少的战马,数量上是有不少了,但是要和公孙瓒相比,多少还是差了一些。

    所以张燕只是希望在冀州这里,将袁绍和公孙瓒,甚至更多的人拖入战争消耗的深渊,然后自己才可以从中获利。

    只不过,张燕并没有想到,原先他推演的事项,却在悄然的发生这变化,而这种变化,对于张燕来说,又是先天性的短板……

    ………………………………

    斐潜站在平阳城头,看着城北方向的正在训练兵卒的校场,再望望更远处的桃山,默然无语。

    原来斐潜是准备去桃山守山学宮一趟,但是眼下的事情纷乱繁杂,还有许多事情亟待处理,因此也一直都没有抽出时间来。

    学宮的事情,多少可以先放一放,但是军事上面的事情,就片刻不能耽搁了。

    自己才离开关中才没有几天,关中的形式就如天上的浮云,变幻令人难以捉摸了。

    马腾和李傕内讧,然后马腾死了,李傕不知所踪,而杨彪用不到四天的时间,硬是从新丰赶到了长安,如果路程来算的话,那么至少是每天行程六十里以上!

    如果按照标准行军日行四十里,也就是晚个一两天的时间,但是杨彪似乎连这一两天都不想等,而且是不顾可能会被中途袭击的风险,这是何等的急迫?

    “君侯。”贾诩走了过来,行礼问候道。

    “文和,”斐潜点点头,说道,“这两天修整的如何了?可否习惯?”贾诩到了平阳之后,除了一开始列席会议之外,斐潜也没有特意的安排他做什么,只是让他休息休息,这算是到了平阳之后,第一次叫他过来单独谈话。

    贾诩拱手说道:“谢过君侯关心,某一切都好。”

    “若有什么需要,或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但讲无妨,或者和文正说也可以,”斐潜转头看着贾诩说道,“不用客气。”

    “唯。”贾诩应下。

    斐潜点点头,然后转头望向城外,说道:“关中的变化,文和也是知道了?”

    贾诩沉默片刻,微微拱了拱手,说道:“知道了。”

    “那……你怎么看?”斐潜慢悠悠的问道。

    “胜负各半吧。”贾诩说道,“现在已经不是兵势之争了,而是朝堂之争,从双方的情况来分析,各有优劣,就看谁能发挥自己的优势,遏制对方的优势了……”

    斐潜微微敲着城墙上的红砖,说道:“文和已经不看好西凉这一方了?”各半,已经是表示只有两方相争了,贾诩似乎已经将西凉排除在外了。

    “……”贾诩沉默了一会儿,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兵心已散,各行其是,已经是一盘散沙,难有作为。”

    “若是文和依旧在西凉之侧,”斐潜偏过头,看着贾诩说道,“是否会有所不同?”

    斐潜并非问贾诩是不是在西凉的一侧有没有什么办法来挽救乾坤,而是在试探贾诩面对西凉如今的现状,是否还会有些别样的情绪。

    不过这个并没有什么部不对的地方,毕竟人之常情,如果是一件非常在意的事情,往往就会牵肠挂肚,只不过如果贾诩有所表现的话,那么凡是牵扯到西凉这一块的事务,贾诩所说的话,斐潜就需要特别关注,进行甄别了。

    贾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关中西凉已颓,非人力所能挽回。”

    贾诩话里的微妙意思,斐潜也明白。

    原本西凉势力当中,最能团结起来的,便是董卓留下的这一块,毕竟多少有些同衣同袍的情谊,然而马腾韩遂等则完全是属于来关中捞便宜的,原本就不怎么能合到一起去,现在加上李傕和马腾翻脸,导致这两方的西凉兵就更不可能再次携手合作了。

    董卓留下来的这一批西凉兵校,也就仅剩一个李傕,而从武威而来的韩遂马腾一方同样也是损失不少,丧失了进取之心。

    作为贾诩,一个生长在西凉的人,对于当下的关中西凉现状,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也是不现实的事情,因此贾诩也没有过多的进行掩饰。

    当然,贾诩说的是关中西凉,并非全数的西凉。

    因为实际上西凉很大,而不管是董卓还是韩遂,都是西凉的这些人推选出来的领头人而已,对于西凉的这些汉化进程相对比较大的羌族人来说,投靠或者是推选一个汉人作为统帅,似乎也是一种默认的形式。

    斐潜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文和,此时多半杨公亦进长安,京都朝堂纷乱变幻,你怎么看的?”

    对于西凉兵势,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斐潜也是同样认为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虽然说西凉兵依旧还有数量不少的骑兵,看起来似乎还有一些力量,其实仔细想想,也不见得能有多少作为了。

    骑兵千里转战,奔袭侵扰,看起来似乎很牛,但是实际上不管是兵卒体力还是战马耐力,都是需要一个强硬的后援支持。初期骑兵的战斗很强,但是越拖到后期,如果在不良的后援条件下,反倒是步卒这一块的耐力会更强一些,毕竟战马的粮草消耗比一般的三个人加起来都多些。

    更何况千里奔袭,随军带的粮草也不可能太多,一旦断粮,兵卒的体力下降是一回事,战马的耐力和战斗力下降的才更快。因此只要是固守的步卒不乱了阵脚,一般来说骑兵也很难仅仅凭着自己去攻城拔寨。

    以前的斐潜还能依据历史上的经验进行判断,可是现在历史变了,杨彪和种劭他们之间的力量对比,他们在朝堂之上的对决,这些东西在历史当中完全没有,至少在斐潜印象当中的是完全没有什么印象的。

    人和人之间是经常有阴谋,但是想现在这个情况下,更多的则是权谋,实力都是明摆着的,计谋可以一时抢占先机,却不可能一直掌握先机,最后较量的还是硬实力和双方处理危机的智慧。

    贾诩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若是不出意外,杨公当重回朝堂。”

    “为何?”斐潜问道,“杨公有兵将,种公亦有,况且种公权掌尚书台,岂会轻易放手?”

    说实在的,斐潜不想让杨彪掌权,原因自然是摆在明面上的。

    贾诩看了看斐潜,说道:“某有一物,可除君侯之忧……”



    斐潜倒是奇怪,这个贾诩,真是叮当猫属性的,说要什么的时候,就能拿出一些什么东西出来?

    贾诩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印绶,递给了斐潜身边的亲卫。

    斐潜接过,然后翻开印绶一看,用篆体刻着的“左冯翊印”四个大字映入了眼帘。“文和,你这是……”

    贾诩笑笑,说道:“之前遇到张校尉的时候,其实某正准备去左冯翊的路上……此方印绶,应可以助君侯一臂之力。”

    左冯翊右扶风,原本都是在长安之内办公,但是伴随着后来迁移到了雒阳,也就分开治理政务了。

    常言道一代天子一朝臣,对于汉代的太守而言,也是基本上如此。汉代的太守的完整职权,可以说是相当的可怕,有充足的人事权力,所属县令、县长的任免均由太守荐议,郡府各属吏均由太守自己从本郡人中任免,有军事权,掌握虎符,竹使符,以此节制本郡驻军,可用于剿匪平叛等等事务。

    左冯翊之下,依旧有许多的属官,这些属官自然是左冯翊可以从当地人之中卓拔出来任命的,那么只要当地的人员不是铁板一块,自然就可以有许多操作的空间。

    虽然说原本左冯翊已经是有人担任了,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现阶段,并不是什么先来后到,礼尚往来的时候,而是看谁的后台够硬,枪杆子更多,否则东郡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太守,兖州青州刺史也不会有好几个了……

    贾诩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机会去担任什么左冯翊了,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干脆便将这一方印绶拿了出来。

    说起来,贾诩真的是深谙取舍之道,总是能在某些情形之下,做出最为正确的举措,这一点来说,恐怕就连斐潜也没有办法做到。

    左冯翊印,在汉代,并不简单是一个太守之印而已,还象征着一个家族,一个姓氏能达到的最为顶尖的社会阶层。

    汉代,士人特重士名,也就是名望,一旦成为名士,不但会得到周边的口碑称赞,甚至功利官位会接踵而至。

    那么作为声望当中的重要一个环节,便是自己或是家族当中有没有担任过两千石的高官,这就成为了一条隐形的指标,否则就算是家财万贯,也不一定被人看在眼中。

    这也是整个汉代的官场形式发展,现阶段可以说全天下的官职,没有百分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掌握在士族的手中的,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自然会引导着整个的社会价值取向和舆论取向。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士族现在就是代表了统治阶级,那么在没有拥有推翻这个统治阶级的实力的时候,任何违背或者挑衅这个阶级的行为,都会被这个统治阶级所排斥。虽然汉代没有什么人会上门查水表,但是在士族之间的口碑声望,这个玩意要是落到地上,就算再捡起来,也是吹不干净了。

    虽然不能去上任,但是一样也可以宣称自己获得了两千石的官职,一样也可以增加名望,然而贾诩的现在的做法,则是舍弃了这个机会,等于是将这个到手的名望,让给了斐潜麾下的其他的人。

    斐潜捏着左冯翊的大印,笑着说道:“文和,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样给我了?”

    贾诩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斐潜见状,也点点头,然后将左冯翊的大印上下轻轻抛了几下,说道:“很少有人能像文和这样看得透彻,拿得起,也放得下……”

    贾诩说道:“君侯谬赞了,某只是觉得这个印绶给君侯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汉代的官员很有意思,不只是大印,甚至是节杖什么的,其实地方也可以制作,并不会有什么防伪标志啊,激光镭射啊来鉴别真伪。就像是这个大印,其实在现在的左冯翊太守手中也有一个……

    按照惯例来讲,新官拿着印绶就可以直接上任了,而原本的太守则是返回中央上交原来的印绶,然后或者担任九卿,或者在述职之后再次调任其他地方的太守。

    所以,是的,现在左冯翊的大印在手,斐潜自然可以任命一个左冯翊的太守。

    杨彪想要得到从弘农而来的支援,就必须通过左冯翊,因此这样的一个太守职位,对于斐潜来说,就可以成为钳制杨彪的最好工具。

    当然,杨彪也可以任命另外一个左冯翊来对抗斐潜,然而现在种劭掌管了尚书台,会让杨彪顺顺利利的就做出这样的人事任命么?

    说不定种劭反而会欣然的利用职权,在尚书台上替斐潜补上一道完整的手续……

    作为原本左冯翊的太守,在面对夹在双方,甚至是多方的权利斗争之下,只要不是蠢货,一般情况下都会选择抽身事外,这样不管是于情于理都会不得罪任何一方,然后等到风头确定之后再站出来为胜利者摇旗呐喊。

    那么斐潜就可以借助左冯翊的地理位置,左右关中的局势。这对于斐潜来说,确实是可以解决一些顾虑……

    可是,既然贾诩将这个大印交到了斐潜的手中,那么斐潜自然也需要给与贾诩一点安排才是,否则平白的拿了东西,却什么都不给,这并不是一个比较好的为人处世的方式。

    想到这里,斐潜便对着贾诩说道:“鲜卑之兵,如芒在背,若是不能彻底去除,终归是心头大患,不知文和对于此事怎么看?”

    贾诩说道:“鲜卑之长,莫过于骑,左右驰骋,前后突袭,最是合适不过,但是正面作战,则多数是落在下风,然并北之地,沟壑地垄,并不适宜步卒推进,因此多有败绩,君侯于阴山设寨,正当要冲,最为恰当不过……君侯之意是鲜卑可能会提前进攻?”

    贾诩的触觉确实非常的灵敏,在没有任何的消息辅助的条件下,只是斐潜这样的一句话,就能推测到了鲜卑可能会提前进攻……

    斐潜说道:“阴山传来消息,言及民众多有骚动,斗殴事件时有发生……原先阴山初复,人数不多,便让公明等人在阴山行军法管制,但是现在人多了,再用军法维护秩序,就难免有些不便……另外,西河崔使君也派人传来信息,发现一些鲜卑部落调动的迹象……”

    贾诩捋了捋胡须,说道:“若是此时来袭,鲜卑则是欲以本伤人啊……不过也能理解,如果阴山要塞落成,鲜卑再想进攻,恐怕就多有难度了……故而,趁着君侯在阴山的立足未稳攻伐才是正解……”

    身为穿越者,虽然说最大的优势就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不好好利用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但是再怎样了解三国的历史,也未必能够知道这些境外的胡人究竟在干一些什么。

    鲜卑大王步度根,在历史上确实是被轲比能干掉了,但是并不代表他就可以随便揉捏,更何况人是属于最为复杂的生物,一个想不开要跟斐潜死磕呢?

    当然,绝大多数的人,尤其是上位的人,都是理性多于感性的,也就是会充分的衡量利弊才会做出举动的人物,要不然也就无从猜测和推演其的行为了……

    就像是一个精神有恙的人物,做起事情毫无规律,或者行为只符合他心中所谓的道理的时候,怎么进行预判?

    “没错,还有一点,”斐潜说道,“鲜卑之外,匈奴毕竟是胡人,可以用,却不能归心……否则有匈奴为助力,某也不会感觉棘手……”

    贾诩皱眉道:“於夫罗欲叛?不对,不是於夫罗,那么……是呼厨泉?”於夫罗就在阴山左近,如果是於夫罗,恐怕阴山那边早就发来急切军报,需要立刻派兵了。

    斐潜点点头。

    既然要让贾诩进行参谋,有些信息自然是需要透露给贾诩知道,否则就算贾诩再聪明,面对完全一抹黑的境地,也是难以施展。

    斐潜说道:“虽然不明显,但是有这个迹象……之前杨公来平阳的时候,呼厨泉出借了一千胡骑……此外,也发现在高奴之处,有些胡人往来的异动……”

    斐潜一边讲,一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其实呼厨泉这样做,说不定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斐潜自己造成的……

    当初为了给於夫罗扯后腿,然后也是为了迷惑鲜卑人,故意给呼厨泉的裤裆里面抹上了些黄泥,结果现在呼厨泉还真的拉下屎来了,反倒是恶心到了斐潜。

    其实原先恐怕呼厨泉也未必能够想到这个,但就像是向青少年一直强调不许看A片,然后到了年龄的人反倒是对于A片,嗯,这里的指的是米国电影哈,会更加好奇,非要看看金刚葫芦娃是怎样大战蛇妖的一样……

    呼厨泉多半也是如此。

    现在可能呼厨泉琢磨着,既然美稷王庭也不在了,於夫罗跑到了阴山了,然后自己这边也拥有了一定的部落人马,然后野心自然随着人马的扩张也就膨胀起来了。不过呼厨泉还算是存有几分理智,没有贸然的做出什么大动作,只是在边缘试探着活动着。

    当然,也是现在斐潜兵力较盛的原因。

    胡人多半追寻着大草原上的规则,头狼吃最好的,壮狼吃次一等的,至于末尾的那些,便只能是舔些血沫骨渣就算是不错了。

    因此在斐潜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的时候,呼厨泉终归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反过来,斐潜这边同样也不怎么好处理。

    毕竟呼厨泉是於夫罗的弟弟,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就向呼厨泉下手,那么於夫罗会怎么想?阴山现在毕竟还需要於夫罗协同防卫,一个处理不好,不就等于是将於夫罗送到对面鲜卑哪里去么?

    贾诩显然也是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于是说道:“……现在么,事有轻重,先处理完鲜卑,再回头收拾呼厨泉不晚,只不过关键在於夫罗此人……”

    斐潜点点头,说道:“此事正是我所顾虑的……阴山之处,有徐马张三校尉在,这三人统帅兵马,操练兵卒,修葺城寨均不是什么问题,但是料敌先机,洞悉人心,这方面恐怕就有所不足了……”

    斐潜扭头看着贾诩,说道:“不知文和是否愿意辛苦一趟?”

    之前是文臣谋士不够,所以让徐晃这个多少智力政治稍微好一些的人先顶一顶,现在既然手下多了几个谋士,自然是需要调配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贾诩拱手说道:“愿遵君侯之令。”

    “善!”斐潜说道,“如此某便将阴山托付于文和了……某便拜文和为阴山主簿,征西祭酒,全权处理阴山民政,协同公明谋划军务。”

    征西祭酒,这个官职可大可小。祭酒一词,虽然大多数时间是用在学术界,比如学宮之类的,就像是后世的大学校长职位,但是和后世一样,大学校长也是编制内的人物啊……

    而且再古礼当中,祭祀宴飨时,由最年长者举酒以祭于地,故祭酒为也用于尊称,或指重要的人物。

    征西祭酒,顾名思义,就是表示在斐潜的征西将军府当中挂上号的重要人物了。

    “唯!”贾诩行了一礼,说道:“君侯且宽心,某这就回去整理一二,今日便启程出发,前往阴山。”

    斐潜点点头,说道:“如此,某便不送文和了,过些时日,某自然也会领兵北上……”

    斐潜看了看贾诩,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到时候当斐潜领军北上的时候,是不是一并要收拾匈奴,就要看贾诩这段时间在阴山收集的情报,以及相关的判断了。

    贾诩颔首,显然是也明白斐潜的意思,然后拱拱手,告辞而去。

    斐潜看着贾诩远去,又看了看手中的左冯翊印绶,刚准备将这个印绶收起来,却猛然间看到城外一缕烟尘而来,一个驿卒模样的人正打马直冲平阳而来,看样子是有什么最新的情报传递过来了。

    斐潜眉头不由得一皱,眼下这个局面,随时都有变化,而任何变化都会导致一系列的局势震荡,眼下的这个驿卒,不知道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驿卒的信息很快就通过兵卒转交了上来,斐潜拆开火漆,将竹筒之内的绢布取出,展开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出乎斐潜的意料之外,这一封情报并非讲的是关中的新变化,而是传来了在关东的变化……

    情报并不长,但是其中蕴含的,牵扯到的人和事务却挺多。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转首吩咐道:“来人,传令,明日开讲武堂,文武众人须悉数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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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不起!这是一场精彩的战役!”

    平阳城的讲武堂内,斐潜拿着刚刚到手的情报,赞叹道,然后将这份战报递给了身边的荀谌,“来,你们也都看看。”

    参加讲武堂的人员除了包括张辽,黄成,荀谌和枣祗之外,还有另外几个人。龚俊和魏都,则是属于中底层的军官,属于在一边旁听蹭经验类型。

    荀质,字太素,则属于新加入的人员了,投奔而来的荀家旁支子弟,现在跟在荀谌手下做书佐。

    还有一个人,唤做张云,字逸阳,也是这一段时间找到了平阳,所学颇杂,还会两手岐黄之术,现在也是担任平阳书佐一职。

    相比较而言,斐潜的情报工作比起其他的诸侯来说,会稍微好一些,毕竟现在商队来来往往,夹带一些私货也是属于正常。

    按照正常来说,曹操的这一块地盘,嗯,相当不怎么样。

    就像是围棋一般,金角银边草肚皮。北面是袁绍和公孙瓒再争夺边角,而东面还有青州和徐州,南面则是袁术的地盘,西面是破烂的河南尹,曹操现在的兖州,便是在这个大棋盘的中央肚皮上。

    实打实的四战之地,结果历史上硬生生被曹操给盘活了。

    曹操和袁术两位棋手,在这个大棋盘上的第一次短兵相接。这一场战役,袁术可以输,而曹操却输不起,袁术输了,大不了退回去,而曹操却无路可退,一旦战败,便是立刻四分五裂,不可收拾,结果是处于不利地位的曹操打赢了。

    “取地图来!”斐潜对身旁的黄旭说道。

    对于地图的改进,则是斐潜至并州以来逐渐完善起来的一件事情,

    图舆这个玩意,据说最早的时候是来自于夏禹。

    传说夏禹铸造华夏九鼎的时候,就在九鼎上铸有用来表示各个方位上的奇异事物的图像,或者表示山水,或者表示鱼兽等物的图案,就被认为是华夏地图的雏形。

    后来地图在周朝的时候便得到了较为广泛的发展,甚至不仅仅是在军事上,就连生产及土地管理上都有了较为广泛的运用。春秋战国时期,特别是因为战争的频繁,图舆已经成为了不可或缺的工具,而且当时大型水利工程和土木工程,都促进了整个地图的发展,甚至在周髀算经当中已经对于地图的用料和尺寸比例都有一些涉及和约定。

    当然,图舆在更多的时候是代表着一种权力,一种对于土地的控制和主权宣告,就像是后世里面的钥匙一样,虽然有指纹或是其他的开锁模式,但是依旧很多人喜欢用最为原始的方式来开锁……

    汉代的地图,已经懂得用统一的图形来表示相关的事物了,比如采用水平的山形线来表示山脉,并附加晕线表示山体的范围和走向,还用鱼鳞般的线条富豪来表示陡崖地形,不仅如此,用来表示河流的上游则是用粗线条,下游用细线条,勾勒出水域分布。

    至于什么乡村县城等等民居之地,都是用圆圈加上名称注写在圈内,如果加有方框,则是表示有驻军,若是单独的方框或是三角形,则是表示野外驻军的要塞或是堡垒。

    开阔的官道用实线,小道和山道则是用虚线。

    可以说,汉代的地图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固定的比例尺……

    至于地图精确度这个方面来说,只能说限于汉代人工的描绘和测量手段的缺乏,所以并不能说是一个很大的缺陷。

    当然,这是专业性很强的地图,通常只有在中央朝廷才具备,甚至这门画地图的手艺是代代相传的,秘而不宣,至于普通一些乡县或者是低等级的村寨的地图,那就是见仁见智,写意和写形兼而有之了。

    斐潜得益于蔡邕的藏书,再加上当时火烧雒阳之前,从李儒那边也拿到了一些云台的文献和图册,因此大体上构建出了一个相对来说还算是精确一些的地图库。在这些地图当中,不仅有华夏中原的,甚至还有一些西域或是漠北的地图,只不过这些疆域边缘甚至是以外的地图的真实有效性,还是有待考证的。

    陈留附近的地图很快就被拿了出来,然后摊在了大长方桌上。

    第一次看地图的人总是会觉得眼花缭乱,各种形状各种颜色在眼皮子低下晃动,都不知道看那一边好,但是看习惯了,自然也就懂了,就比如说现在绝大多数的村庄县城其实都沿着水源分部,所以要找县城什么的,便先找水系就对了。

    斐潜很快的就找到了封丘和匡亭。

    其实这两个地点,就在乌巢泽的东西两边……

    打仗离不开水源补给,而沼泽地内生长的鸟兽也是对于军队的一个比较好的补给来源,所以乌巢泽成为了众多用兵的首选地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时讲武堂内的众人也都传看着关于曹操和袁术战斗的那一份战报。战报也不长,就寥寥四五十个字,却惊心动魄。

    “袁入陈留,屯封丘,使将驻偏军于匡亭。曹佯击,袁救之,与战,袁大破,败回封丘。曹围之,袁再逃襄邑,复败,走九江。”

    “第一个问题,”斐潜见众人都看完了战报,便说道,“后将军将兵力这样布阵,有没有什么问题?注意,请站在开战之前的角度进行分析,不要让结果左右你的思想。想想如果这个时候在座各位是统帅大军的后将军,这个兵势,你要怎么摆?”

    讲武,讲武,既然要讲,当然不能从结果往前推,如果以纯粹以结果为导向,不是不可以,但是也就失去了讲武堂的意义,一切等结果就好了,还讲些什么?

    那么作为袁术的布局真的有问题么?

    袁术本部大军驻留在封丘,然后分部派遣刘详驻军匡亭,围绕着乌巢泽,形成犄角之势,攻左则右救,攻右则左救,兵力占优,粮草占优,不管是正面交战,还是拖延消耗,袁术都可以支撑下去,毫无问题。

    枣祗盯着地图,看着位于乌巢泽左右两边的封丘和匡亭,然后比划着说道:“若是我兵力占优,我多半也会选择这两个地方……别的不说,封丘可渡济水,匡亭可据濮水,两地都是属于要冲之地……”

    济水和濮水是勾连乌巢泽的两个水系,济水较大一些,而濮水较小一些,封丘和匡亭正好就是距离乌巢泽最近的这两个水系的渡口。

    从战术布局上来说,袁术这样布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错误。

    “或许这原本是后将军的诱敌之计……”荀谌捋着胡须,沉吟着说道,“封丘此地已经是深入陈留之地,如果再继续往前,一侧是驻守于白马的夏侯军,一侧是曹军,另外还有陈留的郡兵于酸枣……”

    诱敌?

    也有这个可能性。

    张辽点了点头,说道:“从防守的角度来说,屯兵于封丘为正,一则防卫白马之兵,二则抵御陈留之军,匡亭为辅,防止曹军侧袭,断了粮道……而从进攻的方面来讲,正面封丘可以抵御曹军和陈留的合兵,也可以用匡亭的军队袭击曹军侧翼……整体来说,确实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可是……”黄成挠了挠头,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是,既然没有什么错处,为何败了呢?”

    斐潜点头表示赞同黄成的话,然后看了看荀谌,虽然自己心中多少也有一些答案,但是还是想听听手下的这几个人是怎么看的。

    很多人认为,败了就是败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可以说,但正是因为袁术在整个战役的开局并没有重大的失误,曹操的胜利才尤精彩。

    荀谌看到斐潜投过来的眼神,微微点头,也是知道斐潜是在给自己展示的一个机会,便上前一步,用手在地图上虚点着,说道:“袁军以此布局,多半打算着一则曹军必然先会和酸枣陈留军汇合,然后向封丘进攻,寻求决战,而匡亭的驻军则可以趁这个机会袭击曹操的后路,一方面可以断曹军粮草,一方面也可以两面夹击,一举消灭陈留和曹军;如果是第二种情况,曹军不和陈留军合兵,而是欲先攻伐袁军的匡亭,那么袁军便可以绕过乌巢泽,给与曹军背后一击……”

    “……然而曹军当中必然有人洞悉了袁军的计划,”荀谌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或是什么人,然后接着说道,“……派小部分兵马佯攻袁术的匡亭的这个犄角之军,等到袁军来援的时候,破袭中军,而袁军中了埋伏之后,阵脚慌乱之后未能有效收整兵卒,最终至此大败……”

    枣祗点头道:“袁军最重要不是败在布局之上,而是败在了轻敌上……”

    张辽和黄成一脸的郑重。

    而在一旁竖着耳朵旁听着的荀质等人,则是目光炯炯,恨不得将这些人说的话语都拿小本子记下来……

    斐潜指着地图上的匡亭说道:“这是围点打援啊……”

    曹操的作战方略是,以主力首先进攻袁术的薄弱环节,再进攻袁术所率主力,这样就可以避免两面作战的被动局面;如果袁术率主力来援,更可以仅对刘详进行包围,而以主力攻击行军途中的袁术。果然,当曹操进攻匡亭之际,袁术未曾深思熟虑,即轻率的带领主力前来驰援,完全落入了曹操的谋划之中。

    曹操表面上似乎是在进攻匡亭,实际上是在引诱袁术的主力从防御工事中走出来,大部队绕道袁术援军的侧翼埋伏,等待袁术前军过境之后,猛然向袁术的中军发起进攻,而袁术的指挥中枢骤然遇袭之下,造成了袁术的指挥系统瘫痪,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进而全军溃败。

    匡亭一战之后,袁术率领残部退守封丘,然后曹操乘胜追击,包围封丘,袁术又突围逃跑到了襄邑。曹操继续追击,于太寿陂之上决水灌襄邑城,袁术不能守,便再逃到宁陵,已进入豫州境内了。最后,袁术逃到扬州境内的九江,才算是摆脱了追击,曹操也退回兖州。

    “……围点打援,围点……打援……”荀谌捋着胡子,点头道,“确实如此,君侯此四字道尽此战真谛……”

    谁能知道早在这个时期,曹操就玩出了这样一手漂亮的围点打援的教科书模板?关键是这个战术方法,并不在三十六计之内……

    斐潜忽然想到,嗯,这个三十六计,现在似乎还没有成书啊,要不要搞个速成班什么的?不是为了培养顶级的武将,而是培养中层,比如曲长、军侯之类的,只要是熟读了三十六计,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有几率豁免掉敌方的一些策略呢?

    嗯,好像有点搞头。

    “……君侯,君侯?”枣祗见斐潜忽然有些出神,不知道何故,便低低的呼唤了一声。

    斐潜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道:“想到些其他的事情……围点打援,围住一个城镇的敌人以之为诱饵,吸引其他地方的敌人增援,其真正目的是打增援的敌人并达到歼灭援敌的目的,但是要达成此项目标,必须要有两个先决条件,一个是隐蔽,一个是机动。”

    “隐蔽一则是要隐蔽自己真正的目标,二则是要隐蔽打击援军的部队,机动就很简单了,基本上来说,如果不能抢先进入埋伏地点,打击援军就会出现一些困难……”

    “孙子有云,非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所以调动敌人这一点,不尽然都是好处。在双方布局的对战当中,我们的每一次行动都会调动敌人,这是正常现象。聪明的将军,会通过自己的调动,让敌人按照自己的安排去行事,而则是调动了敌军,却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围点打援尚有许多变数,围一打多,或者围多打一,都可以,同时,若是敌军以此计用在我们身上,又要如何应对?这边是今日讲武堂内的作业……”斐潜看着众人,忽然话题一转,“嗯,留给各位的策论,三日之内上交……”

    斐潜不理会一旁黄成一脸郁闷的表情,继续说道:“……策论优异者,随某出军,差的么……呵呵……”

    众人听闻“出军”二字,不由得都是心神一振,然后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

    然后斐潜又指了指在一旁旁听的荀质,张云,龚俊和魏都,说道:“……你们虽然现在没有单独领兵之权,但是也可以写一下,若是写的好,就可以考虑考虑,给与独立领兵的机会……”

    众人闻言,有的欢喜有的忧愁,不过都是齐齐抱拳称诺。

    嗯,当老板确实不错,随便布置任务……

    “对了,”斐潜笑着说道,“……不许抄袭,各自写各自的,如有雷同,呵呵……”

    “唯!”这一次众人的表情,则是严肃得多了些。

    讲武,讲武,开堂而讲。表面上看来,为的就是让更多的人了解军事,不至于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束手无策而设立的。在现阶段,这个讲武堂的设立,任何人都不会反对的,但是这些人并不能知道,斐潜这个讲武堂除了表面上的作用之外,其实还有更深的含义……



    斐潜虽然说了要准备进军,但是进军并非一两日内能够准备齐全的,毕竟大军进发,还是需要众多的事物,在这些器械当中,最重要的便是军械。

    现在的平阳,除了原先胡人的大批商品之外,另外的两类商品也迅速崛起,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盖过胡人牛羊贸易的数额。

    很多人都有一些误解,说古代开始就对于商人有打压的倾向,这些其实是一知半解造成的,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至少在汉代还没有太过于明显。

    华夏上古的商朝,其实就是商部落衍生而来。在夏朝中期,契的六世孙王亥通过进行商业贸易,使商的势力逐步强盛起来,夏朝末年,商的势力由黄河下游发展到中游,渗透到夏的统治地区,契的第十四代孙,汤,灭夏之后,便用“商”作为国号,建立了商朝。

    可以说商朝的基础,便是贸易。由于贸易衍生出来的车轮科技,并且因为沟通了交流,促进了文化的发展等等,领先了夏朝。

    商在金文篆体当中,其实就是一个人推着一个平板车,在车上立着牛羊角,作为贸易的标志,相互沟通交涉的一个口字……

    春秋战国时期,对于商人的认知还不是很强,或者说对于商人的抑制并不是太过于强烈,但是因为吕氏和田氏,所以导致诸侯对于商人开始警惕和管控,但是实际上,商品的交换是社会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之后的必然产物,不可能抑制得住的,就算是一时也没有办法控制一世,毕竟就连皇帝想要的一些珍稀玩意,追其源头,很多都是从商人手中得来的。

    从前秦开始,对于商人的税收一项都很重,车船税这个延伸到了后世的经典税种,其实最早就是针对于这些往来,需要车船运输的商人所设立的。

    汉代对于商人的控制,也并不像后世的那么严格,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些商人往往都是士族本身,或者是士族的旁支,打压这些商人就等于是打压士族本身,汉武帝的盐铁专卖,也没有能够维持多久,就放开了。

    后世的儒家为了所谓的礼,变成了表面上拼命抨击阿堵物,背地里则是刮地三尺捞钱财,一方面显示自己清高的身份,一方面又官商勾结上下其手。

    斐潜很清楚,战争其实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所以在平阳的商贸,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给斐潜的战争体系供血。

    一个是学宮的文学体系,现在从书籍到清论,有不同的价格书册,而且这些书册基本上来说的价格都是不菲。

    汉代的士族来说也是有追星族的,只不过这些人追的是名士,对于名士的言论和书籍,这些士族欢喜得不得了,就算是花费重金也会采购一本,否则就像是在其他的士族子弟面前抬不起头来一样,因此这些书册的销量一直都是不错。若不是为了控制市场的稀缺性,斐潜有时候都想多卖一些这一类的书籍。

    平阳另外逐渐占据一席之地的,便是铁器,包括各类简单的兵械。因为斐潜在平阳工房上的推进的水力锻机,二十炼,三十炼的优质钢铁的成本降低了不少,因此不管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可以满足一定的需求。

    原先斐潜也是有动过设立所谓的工匠学堂的想法,但是很快就取消了,并不是因为工匠这个身份,又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而是因为工匠这个特殊的职业,很多人是因为会一门手艺才有一碗饭吃,而这些手艺虽然有的是比较简单,但是所谓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如果不是亲手学过做过,还未必能懂。

    大型器械,比如投石机,弩车等等,斐潜又不可能拿出来教,而小件生活用品,教会了徒弟便饿死了师傅。

    这些事物,工序,本领,一旦开设学堂,那就免不了的会广泛传授出去,而对于汉代这样的小农经济而言,一方面没有什么知识产权的保护意识,另外一方面这些东西散播开,也就断绝了原本依赖这些为生的工匠的活路。

    不是说工匠学堂不能设立,而是在斐潜还不能保证全国性的控制的时候,这些东西的副作用斐潜无法消除,贸然的举动反而会造成许多不可预估的不良结果。

    很多东西也如同现阶段的工匠制度一样,虽然不合理,但是不是穿越者想怎样改就能怎样改的,想当然的后果一般都很差,毕竟现阶段的工匠制度是在几百年间不断累积而形成的,又怎么能说改就改?

    斐潜觉得,汉代现在的工匠学徒传授体系,加上以家族血脉等等的利益相关,已经是比较完善的一个架构了,毕竟汉代普通民众的知识程度都不高,就凭借所谓工匠学堂的几堂课能学到多少东西,又能懂得多少东西?

    还不如跟着师傅,手把手的传授更有效率。

    同时血统亲属关系虽然限制了工匠技术的传播,但是同样也是在一定程度上的原始的技术知识的保护,更何况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斐潜懂得的这些技术,是不是也是先人们一点点的累积下来的,冒然的拿出来广泛传授,是不是也对不起那些冥思苦想的先人们?

    所以斐潜就干脆放弃了在平阳设立工匠学堂的想法,就算是将来要设立,也是建一个全国性的,具备一定规范的学堂也会比现在随意的开设更为合适。当然作为替代,斐潜提高了工匠的待遇,并且提出了许多奖励的标准,鼓励工匠进行创新发明。

    反正这些工匠在极高吸引力的物质激励面前,自然就会自愿的带动着技术向前不断的前进发展。

    就像是原先出售给袁绍的枪头,虽然价格便宜,但是确实是质量不好,就有了一些意见,然后工匠就改进了工艺,采用了半包钢的做法,也就是在刃口的位置用比较好一些的材料,然后其余的大部分依旧是材质不怎么好的锻铁。

    如此一来,工艺上虽然是增加了一些复杂性,但是等于只在刃口加了一条好一些的钢料而已,成本上倒是没有增加多少,因此在价格上依旧很有优势,袁绍这一段时间又是采购了不少……

    连兖州的曹操也派人找上门来,一方面说起之前答应给与的旧账,一方面也想再采购一些兵器。而关于之前答应给曹操一些资源的这一件事情,斐潜几乎已经完全是抛在了脑后,眼下被人找上门来,也就勉强凑了一些和袁绍那边品质差不多的枪头和箭矢送了过去,至于战马,想都别想,依旧是不会给的,毕竟战马是属于战略性的武器。

    斐潜正在侧厅翻看着关于工房这一段时间得产出和受益,黄成带着憨憨的一脸笑,来到了厅外求见。

    斐潜抬头,就看见黄成的那张脸,便有些忍俊不禁,招手让黄成进来。

    黄成进了厅堂,行过了礼,刚想说话,就被斐潜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先说好了,关于讲武堂的题目的事情,叔业莫来找我……”

    倒不是斐潜对于黄成有什么意见,只不过在讲武堂留的题目就是为了让这些武将们开拓思路,多增加一些战场上的经验,自然是不可能给黄成放水。因为如果对于黄成放松了标准实际上等于是害了黄成。

    黄成嘿嘿的笑了两声,将找斐潜寻求帮助的想法吞进了肚子里,然后摇着手说道:“君侯,某不是为了讲武堂的作业而来,而是……君侯,你看,我们现在亲卫营是不是应该多收些兵卒……”

    征西将军,正常来说统帅应该在万人以上,那么由斐潜直接进行指挥的,那么一半会比较合理一些,也就是说要有五千人上下,而现在黄成名下,作为斐潜的亲卫营的人数也只有两千人左右。

    “兵在精不在多,”斐潜说道,“不过现在增加不是不可,只不过相比较而言,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训练有素的兵卒并不多,还需要再练练……”

    增加士兵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可以增强战力的,但是超过一定量之后,就显得有些鸡肋了。

    因为在正面战场上,直接面对上的永远都是为数不多的那些人,并不是说十万对上十万,就可以有一个充足广阔的战场允许每一个人都一对一的进行交战。

    有时候猪队友多了,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在没有交战之前,猪队友会大声高喊着上上上,我会支持你,然后真的等到了交战的时候,一回头,便只能看见猪队友那摇曳风骚的屁股在晃动了……

    所以对于兵卒来说,斐潜的选择就是在一定数量上的质量保证。

    更何况对于并北这一块区域来说,步卒就像是永远短了半截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斐潜甚至想要全数换成骑兵。

    黄成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但是斐潜却能看出其中的略有一些不同意的意思。倒不是黄成对于斐潜有什么忤逆的心思,而是在这个时代,多数人还不是非常明白所谓精兵的概念……

    或者说,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面,若是按照武勇等级由高到低来排列的话,首当其中的自然是将军个人的部曲,然后统帅的亲卫营,接下来是一般的老兵营,普通新兵,最后才是辅兵和民夫。

    精壮强兵,或者说以一敌十的概念是有,但是只是针对于将军的个人部曲,对于普通新兵,只要求他们能够上了战阵,在面对敌军的时候听话执行命令,不逃跑就足够了。

    斐潜说道:“兵马未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平日之时,正卒每日六升米,战时翻倍,必要时还要提供一定的血食,就算是按照日供六升来算,叔业你两千正卒,一月之需也是要三千六百石……”

    当然这个是理想的状态之下,斐潜知道,现阶段能给得起这个数值可能还有那么几家,但是随着战争的延续,社会农耕结构的破坏,粮草越来越短缺,这个标准也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降低了,到了三国后期,别说日供给六升,有个两、三升的量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所以在那样的条件下,战兵的体力和战斗力是怎样的,也就大体上能够推测得出来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几万人的会战,甚至是几十万人的会战,而在这样的会战当中,打酱油的则是占据了大多数。

    “那个……君侯莫怪,我不是特别的什么意思……只是有个疑惑,还请君侯指点……”黄成抓抓脑袋,迟疑的说道,“若是……降低标准,岂不是可以养更多的兵卒?某听闻现在就连京都禁军,都只是日供四升而已……”

    因为黄成这段时间也是在平阳校场练兵,知道现在这个阶段,日供六升是具备怎样的吸引力,募兵根本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就算是四升也一样有大把的人会来,而且这样一来,然后折算一下,就可以用同样的消耗,多出一半的兵卒出来了。

    斐潜放下了手中的木牍,微微的叹了口气。关中地区的破坏渐渐的呈现出威力来了,禁军啊,原本应该是汉王朝的最强的一支军队,但是现在也渐渐的走向了没落。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叔业你说的没错,确实如果我们降低了粮草的供给标准,那么的确可以容纳更多的兵卒……但是你要考虑到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现在的这些兵卒,吃不饱,力气等等跟不上,训练之事也相应的减弱了……真要是上了战场,你觉得会怎么样?别的不说,战损的数量肯定比现在要更高是吧?”

    黄成想了想,然后默默的点点头。

    “然后呢?”斐潜说道,“老兵战损高,训练量不足,新兵不够强,上了战场再次损失,随后在用下一波更差的兵卒上战场……到了那个时候,比得就不是兵卒的战力,而是比拼人口的储备……而一旦人口储备拼完了,就算是没有输也是输了……”

    三国最终就像是劣币驱逐良币,当只剩下相互比烂的时候,市场上也就没有了赢家,斐潜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不想走这样的老路。

    更何况斐潜也没有底蕴可以去走原本曹刘孙的路,毕竟之间的情况各异……



    战争永远都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而是需要成千上万的人用生命去铺就成功的道路,斐潜并非完全就是站在一个圣母的角度来对待现在的局面,只不过对于如今的并州来说,跟袁绍曹操等人还是耗不起。

    人口,这是战争非常重要的因素。

    看看曹操,光光青州黄巾,随随便便就收了三十万。虽然这个数字当中或许有有一些水分,但是也证明了就算是青州兖州那样一直处于动荡不安的局势下,依旧可以有那么多的人口基数,而这些基数,就将成为这些诸侯下一步争霸的基石。

    然而对于斐潜来说呢?

    并州的人口的优势并不明显,别说和冀州比了,就连和被扫荡了一遍的弘农比,可能都差一些……

    嗯,现在可能差不多了。

    毕竟弘农又被杨彪败家了一次。

    因此现在对于斐潜来说,自然是要精打细算一些,怎样用现在的手头上的兵力做出最大的效果,这才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对了,”斐潜对着黄成说道,“当前军中曲长以下,普通兵卒年龄大于四十五岁的,这一次要替换下来……”

    黄成不由得伸了伸脖子,愣了一下。这不扩大征募数量就算了,还要减兵?

    斐潜解释道:“普通人年龄超过四十,气力难免开始衰减,耐力同样也是下降……当然这些兵卒并非遣散回家,而是直接补充到你旗下,担任新兵的教员……嗯,就叫教员吧,月俸,嗯,根据原本军中担任的职级,可分为十石至五十石不等……”

    这些上了年龄的老兵,至少都经历过一两次的,甚至更多次的战斗,而这些在战斗当中形成的知识和经验,对于普通新兵来说基本上就是极大的补充,而且有了这些老兵作为教员,在平阳的校场就可以更快更好的训练出更多的合格兵卒出来。

    黄成虽然外表憨憨的,但是心思和外表截然相反,很是机敏,听到了斐潜这样解释,几乎立刻是明白了这几乎等于就是变相的在加强亲卫营的力量了,连忙答应下来,立刻就要去着手处理此事。

    “先别急,还有几件事情……”斐潜叫住了黄成,示意他稍安勿躁。

    对于黄成,斐潜现在比较倾向于将其放在都督的位置,而不是统军将军的位置。

    论武勇,黄成并不差,要是将黄成放在第一线,作为冲锋陷阵的猛将,不是不可以,但是相比较而言,或许放在都督这个位置更为能发挥出黄成的作用。

    作为都督,或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是周瑜又或是陆逊那样,运筹千里,谋算无缺,黄成可能没有办做到这样,毕竟智力和智慧有时候并不能依靠经验就能完全弥补的,但是黄成依旧可以成为类似于夏侯惇这样的类型。

    和历史上斐潜原本的认知不同,在当下这个时间点,夏侯惇并没有什么赫赫之功,但是却够稳,也能镇得住,当然,如果纯粹像是演义当中的莽夫形象,曹操现在也不会将东郡太守的位置让给夏侯惇来担任了。

    黄成作为黄氏家族的成员,也同样类似于夏侯氏对于曹操的作用,够亲近,但是又不是绝对亲近,利益又是同样捆绑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忠心方面的问题,因此作为一个重要的命令的中继站最为合适不过。

    因此,就必须帮助黄成在除了武勇之外,再额外的增加一些附属价值。

    “第一件事,就是方才所说的四十五岁以上普通兵卒该教员;第二件事,”斐潜扒拉着手指头说道,“现在我们下辖的县乡也算是不少了,所以这些县乡的门下督贼曹,都拿出来给因伤退役的这些老兵担任,这个事,也暂时归你直接管理……”

    门下督贼曹,也称之为门下督,主管一地的兵卫,任巡察导从等事。根据郡县的大小,破贼曹的官职也从一百石到一千石不等,也算是不错的一个职位了,并且于贼曹,功曹,主簿,主记等四人合称为门下五吏,属于郡县当中主要的五个从属官职之一,比较类似于后世的地方性武警或是边防。

    黄成点头应下,然后又说道:“老兵担任门下督,主掌军卫,这个不难,但是这往来文书,清点库械等等,对于这些人来说,恐怕就难以胜任了……”

    斐潜便点点头,说道:“因此便是第三件事,军中的识字不能断,告诉兵卒,唯有识字过千者方能任事!门下督,教员皆是如此,要拿高俸禄,便以蔡家千字文为标准……”

    虽然说汉字常用字数大概在三千左右,但是对于一般人来说,掌握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千字,已经基本上可以阅读了,自己再努力一下,到掌握三千字常用字,问题也就不是很大。

    当然也有一些人懒惰,不愿意识字,对于这些人,斐潜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和军中只需要厮杀的环境不一样,民政这一块文书什么的肯定不会少,不识字自然无法胜任。斐潜只能是专门提供出这样的一个机会和渠道,至于有些人能担任或是不能担任,这些事情斐潜就没有办法管理到很详尽了。

    毕竟是屁股决定脑袋。

    斐潜如今是要站在整体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一些细节上的事情,只能让手下的人去做,已经不可能再事事亲力亲为了,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斐潜同样是站在了统治阶级的立场去考虑问题,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并州能够平稳的发展。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才逐渐的实施各种改革和调整,贸然将士族打倒,均分田地什么的,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和动荡。

    就像是斐潜现在要重新树立起军人的威严和荣耀,要将先秦的军功爵位重新作为兵卒战功评定的标准,那么像什么解衣推食等等亲民亲兵的事情,就不能做得太多了。偶尔一两次没有问题,兵卒们还会感觉涕零,但是天天和大头兵同吃同住,那么只会让大头兵信服,并不能激发出这些兵卒的上进心……

    一个将军,整天和自己吃一样的饭菜,睡一样的稻草铺,为这样的将军卖命肯定会觉得是值得的,但是肯定没有多少士兵会有愿意成为这样的将军的欲望。

    砍下敌军的首级,就可以多换几个钱,多吃几块肉,杀了敌军的主将,就能立刻顿顿有肉吃,这样的等级差别才能激发起兵卒对于军功的渴望。

    “并且军爵不更以上,同样也有识字千数方能授爵的要求,因此,军中识字之事,绝对不能有半点松懈……”斐潜看着黄成,着重嘱咐道。

    “唯!”黄成严肃的拱手道。

    斐潜点点头,说道:“那你去忙吧,对了,顺便叫人把张云张逸阳找来……”

    黄成点头,然后起身拱手为礼,退出了厅外。

    张云很快的就来了。

    张云的身高并不高,年龄不大,但是却有些风霜之色。张云自称曾经有幸跟着华佗学了一段时间的岐黄之术,这一点倒是令斐潜有些意外。

    不过问及华佗的时候,张云也不知道当下华佗云游去了何方,让斐潜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更为尴尬的事情,却发生在后面。

    见到张云来了,斐潜也没有过多的绕圈子,便直接说道:“逸阳,救护营组建的如何了?”

    不提这个事情还好,一说这个,张云就有些郁闷,摇着头说道:“君侯,唉,人倒是招了一些,可是这些家伙五大三粗的,手重得要死……连搬个伤员都能越帮越加重伤势,简直无话可说……”

    斐潜眨眨眼,这倒是个问题。

    成立救护营,是斐潜一直以来都有的想法,但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毕竟这个事情专业性比较强,而自己对于华夏古代中医一窍不通,虽然知道中医依靠望闻问切来进行诊断,但是要让斐潜来望闻问切,则是完全不可能做得到的。

    原想着既然好不容易来一个懂得医术的,成立救护营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么,但是实际上问题也是不少。

    汉代招收的这些救护人员,大多数都是流民或是贫苦家中的儿郎,根本没有什么医学的基础认知了,因此手法粗糙也就不足为奇了,骨折的去拉扯也有,按压伤口直接把伤员按得奄奄一息的也有,甚至还将沾染上了泥土等杂物的脏布直接用于包扎的……

    当然这些经验或者知识,对于斐潜来说,或许很简单,但是对于现在汉代的人员来说,就未必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培训吧……”斐潜说道,“嗯……我是说,先从救护营当中挑选出手脚麻利些的,人数控制在二十人左右,由你来授课,等教会这些人之后,再让这些人各自去带领小队,这样就会比你要一个个的传授要容易一些……”

    张云琢磨了一下,却有些迟疑,沉默着,并没有马上就答应下来。

    斐潜看了张云的神色一眼,然后又想了想,便多少猜到一些张云的想法。

    对于方士而言,嗯,方士不仅仅是会懂得鬼画符那一套,同样医学什么的也是其必备的技能之一,甚至什么占卜术、星相学、房中术等等也懂得一些,嗯,好像是加进了一些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但是方士也是要吃饭的,同样也是讲究一个学术上的传承。对于张云来说,其他的方面或许还好,对于医学这一块的东西,没有华佗的允许,要大规模传授,这个就有一些难度了,除非所传授的内容是张云自己的。

    不是代表张云不能传授,而是必须是建立在师徒的关系之上才可以,而在军旅之中,又明显不可能让张云跨越了军队等级制度,或者是在军队当中又建立起一个额外的师徒关系……

    古代原始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就是如此,这也就是张云迟疑的主要原因。

    这个也是自己没有说清楚,搞不好张云以为要全数传授,自然就迟疑了下来。

    斐潜揉了揉下巴上的短胡须,沉吟一会儿,便说道:“这样吧,岐黄之术么,逸阳你看看有什么比较合适的人选,找三五个,收做弟子,传授些辨别草药,病理诊治之类的方法,至于其他的人……便简单教一些粗浅救护方法即可……”

    张云闻言,便是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下来。

    “瘟疫者,热毒也。关中最近瘟疫大盛,”斐潜特别强调道,“这方面就要辛苦逸阳了,多准备一些清凉败火的草药,早点让人送到雕阴,让兵卒百姓多少免除一些大疫之害……如若能让雕阴上下免除瘟疫之苦,逸阳可谓立大功一件!”

    张云也是收了笑意,严肃的拱手称是。

    在汉代的当下,瘟疫就跟后世的非典那种感觉差不多,谈及必然色变。雕阴是卡在关中和并州上郡的重要的交通关隘,如果说能够通过草药等等手段进行预防,让瘟疫止步于雕阴,那么确实是极大的维护了并北的安定。

    并且如果张云所提供的草药能够起一定的作用,那么斐潜才敢试探的派人进驻左冯翊,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否则贸然在瘟疫蔓延的时候进入关中,这不是送人头么?

    “……至于战场之上包扎之事……”斐潜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光凭口授难免会有些不到位的地方……城外鲜卑奴隶营地当中,也有一些伤员,逸阳不妨先用这些人练练手,还有,再拨二十只羊给你……先别高兴,不是给你杀了吃的,而是让你们练习包扎手艺的……”

    这年头,有点肉食不容易,看战云听到有羊时那眉飞色舞的表情,斐潜连忙强调一下,要不然说不定张云真的去瞬间日羊了,嗯,去吃羊了。

    “另外,最后一件事情……”斐潜看着张云,说道,“听说逸阳你……晕血?嗯,就是看见他人流血就头晕?”

    张云略微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这才是最为尴尬的地方,要成为战场救护,哪里有办法不见血的啊!况且真要是晕血,洞房怎么办?

    “这样吧……”斐潜扭头喊道,“子初,派个人去前面问问最近城中可有捕获什么贼盗?”

    黄旭答应一声,然后过了一会儿前来禀报道:“君侯,狱中是有三名,两人偷盗,一人劫财。”

    斐潜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了张云,笑了笑,说道:“逸阳,你这晕血之症,也是不治不行啊,要不真上了战场,多少也是个隐患……这样,正好狱中有贼盗,不若逸阳辛苦一趟,亲手去处以刑罚如何?放心,肯定是捆绑好的,伤不了你……”

    张云迟疑了一下,虽然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但是还是点头承诺同意了,毕竟就像斐潜所说,战场之上哪会没有血腥,想要不看见血根本就不可能。

    看着张云远去,斐潜也有些无奈。

    晕血大都是心理因素,不过现在斐潜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慢慢的去沟通,寻找出具体的原因,只能是下猛药了,只不过这样一来,要是药效过头了,或许哪天张云就反倒是因此喜欢上了捆绑艺术也不好说啊……



    距离阴山三四百里处,有一处草甸子,中间有一处淡水湖泊,被称之为庹若湖,这湖水似乎连着地心,一年四季都是常温的,极少结冰,因此这里水草丰美,很是适宜放牧,也是鲜卑一个较大的聚集地。

    在庹若湖的北面,有一片树林,刚好挡住了从北面吹来的寒风,因此大多数的鲜卑人都将帐篷搭建在此处。

    林子里面多少有些动物,而湖里面也有一些鱼类,因此在这个庹若湖周边的鲜卑人,过的也算是安逸舒适。

    不过现在,在庹若湖周边的却挤满了远道而来的各个地方的鲜卑人,乌压压的一大片。他们是鲜卑大王步度根调集起来的鲜卑战士。

    鲜卑部落间隔都比较大,所以需要一点点的汇集起来,而距离阴山不管是距离还是环境,便只有庹若湖这里才算是比较合适。

    这一次带队的,依旧是俾小王拓跋郭落。

    拓跋郭落是最早抵达这里的一批人,其下自然还是带着临银钦和阿兰伊这两个部落作为先头部队。

    拓跋郭落在这里,对于阴山方向上派遣出了不少斥候,几乎每一天隔一两个时辰,就有斥候回来禀报阴山汉人的动向。

    不过也不能将斥候靠得太近,否则也容易被阴山的汉人守军发现。

    这几天斥候陆陆续续的将探测到的消息一点点的汇集起来,也逐渐的让拓跋郭落勾勒出了阴山整体的兵力情况。

    对于匈奴人,拓跋郭落还不怎么放在眼中,虽然看起来他对于临银钦和阿兰伊两个人笑嘻嘻的,似乎没有什么芥蒂,也没有什么歧视,但实际上拓跋郭落认为匈奴人就是怂蛋,是胡人里面的耻辱……

    所以虽然临银钦和阿兰伊的也有斥候,但是拓跋郭落都根本不用,而且於夫罗近在咫尺,要是这两个人又起什么心思了,谁也不敢打包票不是么?

    拓跋郭落其实也渴望和步度根一样,成为鲜卑的王者,但是拓跋郭落却将这样的野心掩饰得很好,对于步度根也是毕恭毕敬,然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拓跋郭落却对于步度根颇不以为然。

    步度根既没有足够的魄力,也没有超人的武勇,唯一可以还算是可以称道的,便是步度根的血脉,除此之外就并无其他了,至少,拓跋郭落在步度根上看不到任何的檀石槐的影子……

    要和汉人作战,就必须和檀石槐大王那样,充分的调动起各个部落起来,然后对于汉军必须扯动起来,然后再乘虚而入,攻城拔寨根本就是下下之策,而且主要是这一次的汉人,在阴山修建要塞的速度,确实是太快了一些。

    正常来说,只要不是临时性的营寨,都是要夯土为墻的,一层层往上,只有底下结实了才可能往上累积,而这样来回搭架子,建模版,运土方,夯土墻的整个过程,没有一两年,休想建好一个有足够防御力要塞。

    而现在,根据斥候穿回来的消息,汉人的要塞已经几乎是要成型了,只差土墙之上的女墙和角楼等建筑物了……

    如此一来,说不定等集合完毕进军的时候,汉人已经完工了!

    攻打一个正在建筑没有完工的要塞和一个已经完工设备完善的要塞,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而如果现在就要进攻,自己手头上的战力还不够。

    於夫罗那边的匈奴人,就交给临银钦和阿兰伊去对付好了,顶多再加两个千人长就差不多了,但是汉人那边就现在所知,已经有近三千的汉人骑兵,那么这边至少也要四千至五千的鲜卑战士才能相抗衡,再加上防备和攻打要塞的,就还要两千左右的鲜卑战士,这样合计起来最少要七千,最好是要一万,而现在汇集起来的数量也就是才五千出头一点,这还是加上了那些匈奴兵卒……

    现在正好是牲畜开始准备繁殖的季节,很多族人都要忙碌起来,为这些大家伙们准备一个好环境,甚至还要多搞一些营养餐给那些怀孕的牲畜,这样这些大家伙们才能生下健康的小宝宝。

    因此对于步度根的征集令,来的慢吞吞,拖拖拉拉的也就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以现在手头上的骑兵来攻击阴山,明显是不够的,但是放任下去,等到汇集好了兵力,恐怕汉人的要塞也修建完成了……

    拓跋郭落当任希望汉人的工程进度没有那么快,但是万一呢?

    攻打汉人要塞的难度,不仅是拓跋郭落知道,就连普通的鲜卑战士也同样清楚,因为这些年头,没少和汉人交手过,打小山寨,小坞堡什么的还好说,若是要攻打大城,又或是像现在汉人在阴山修建的要塞,简直就是血肉磨盘。

    怎么办?

    在大帐之内,拓跋郭落斜斜的靠在毡毯之上,然后旁边摆放着些酒水肉脯干果之类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下一步要怎么做……

    在拓跋郭落的大帐后面不远处,匈奴降将临银钦和阿兰伊坐在一起,嘴里叨着一根草茎,好半天才说一句话,几个字。他们原本是在闲聊,可是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渐渐的沉默下来,相视无言,只能是各自枯坐着。

    说临银钦和阿兰伊作为匈奴人,现在投降了鲜卑之后有没有后悔,这个问题,如今这两个人已经不愿意去想了,因为想了也没有用。

    在鲜卑的日子,并非是像他们两人原先想象的一样,受到了不少人的歧视,被人当作反复无常的小人,懦夫,甚至自家的族人当中也渐渐的有不少的怨言……

    鲜卑人虽然也一样是追逐水草而居的胡人,生活习性和匈奴人并没有多少的差别,但是这些鲜卑人同样也是对于匈奴人有无法掩饰的轻蔑,就像是拓跋郭落,虽然是尽可能的不表现在脸上,可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慢,临银钦和阿兰伊却能够清楚的感受得到。

    对于拓跋郭落,其实临银钦和阿兰伊同样也是有些看不起他,因为在临银钦和阿兰伊心目当中,一个王,或者是想要成为一个王的人,必须都是从血与火当中走出来的,玩什么头脑,耍什么心眼,只会让人越发的觉得不可靠。

    临银钦嚼着草根,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后悔的,当初是不应该投降鲜卑的,就算是跟於夫罗低头认错,赔上些人口和牛马,但终归是还有机会翻身的,而现在,这个重新翻身的机会似乎越来越渺茫……

    看着鲜卑上上下下,都是拿着临银钦和阿兰伊作为先头部队来使用,虽然说这也是惯例并没有错,但是也不能只懂得用人,不给好处啊。现在族人被迫一次又一次的登上战场,却没有能够得到很好的补充,部落的衰败似乎就在不远的未来了。

    这样的担心,压在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个人心上,也压在每个投降的匈奴人的心头上,因此也让他们自然而然的有事没事都会聚在一起,坐在一处,就算是没有话说也是如此,只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和鲜卑人更加的隔阂,始终融不到一处去。

    ………………………………

    阴山草原之上,张济缓缓的勒住了战马。

    跟在张济后面的大队骑兵也纷纷的在角号声当中,停了下来。

    张绣从队列中段策马跑了过来,问道:“校尉,有何吩咐?”

    张济指了指一旁不远处的一个草甸子,说道:“原地修整。斥候散出六十里。”

    张绣立刻大声的领命,然后拨转战马,去传令去了。张绣是张济的从子,之前一直是待在西凉,前一段时间才从西凉到了关中,听闻张济在并北,又从关中找到这里,成为了张济之下的一个军侯。

    听闻张济的号令,汉军骑兵便纷纷下了马。有的牵着战马到了草甸子的水洼之处饮马,有的整理着战马的马具,有的则是抬起战马的马蹄,检查马掌的磨损情况……

    张济和马越在这里练骑兵,已经差不多算是练成了。

    骑兵,除了和步卒一样需要掌握旗号,知道令行禁止,懂得进退法度之外,还需要熟练的骑术,并且懂得时时刻刻掌握战马的情况,打理照料自己的战马,甚至在必要要的时候吃睡都和战马在一起,这样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骑兵。

    草原之大,便只有骑兵才能掌控这里,其余的兵种都只是辅助,这样的情形一直到了机械的诞生,战马才算是退出了这一种战场的王者之位。

    “叔父,最近都没有见到匈奴人了……”张绣传完号令,又重新走到了张济的身边,翻身下马,拍了拍战马的脖子,然后自然有亲卫将张绣的战马牵走打理。

    张济“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你怎么看?”

    张绣说道:“恐怕这群家伙,也察觉有些不对了……鲜卑快打过来了吧……”

    “这群匈奴狗,大概是害怕被我们拖着顶到前线去……呸,别看平日表面上似乎什么都好,其实这群家伙精明着呢……”张济往阴山西面看了看,然后又转头看了张绣一眼说道:“嗯,怎样,要打仗了,害怕么?”

    “哈哈……”张绣哈哈大笑,拍着胸脯的甲片哗啦啦作响,“就怕鲜卑奴不来!”

    “行!”张济拍了拍张绣的肩膀,说道,“那什么的名马上取……反正好好练,有你取得功绩的时候!”

    而在阴山满夷谷道的要塞当中,贾诩慢悠悠的喝着茶汤,对着徐晃说道:“公明,估摸着再过些时日,鲜卑就快来了……”

    徐晃看着贾诩的模样,然后就默然的将目光收了回来,不过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些小贼估计也快动手了吧……”贾诩继续用那种慢悠悠的语调一边说着,一边给徐晃添了点茶汤,挽着半边袖子伸手示意了一下。

    徐晃是有些不习惯贾诩看起来什么都有些磨磨蹭蹭的样子,对于方才推测鲜卑人要进攻的结论也不怎么惊讶,但是随后贾诩的半句话却让徐晃一皱眉……

    鲜卑要反攻,这个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大家都不是傻子,真要是傻子也做不了鲜卑人的大王,要动手肯定是在要塞没有全部完工的时候来动手才最划算。

    不过贾诩所说的“那些小贼”又是指的是什么人?

    虽然说现在贾诩来到了阴山,接手了民政方面的事务,但是守备阴山这个满夷谷的要塞,依旧是徐晃最为重要的职责,而现在居然听贾诩的意思里面,除了鲜卑之外,还有“小贼”在窥视者这里,这自然让徐晃感觉到了有些诧异,同时也察觉到了一丝的危机。

    毕竟之前的准备,基本上都是针对这鲜卑人来设置的……

    想到此处,徐晃便顾不得喝什么茶了,向着贾诩拱手说道:“还请贾主簿赐教,这‘小贼’所指何人?”

    “贼,持戈图贝者也……”贾诩将茶碗一放,说道,“大河纵横,蜿蜒于此,方得阴山良田亩亩,草盛禾旺,此真为宝地也,自然是有人垂涎窥视……”

    贾诩也没有掉太多的书袋,转向了徐晃说道:“阴山这些时日,多有斗殴,不知徐校尉可曾留意?”

    徐晃皱着眉点点头说道:“斗殴?此事某也知道,不过兵卒巡查之时都当场刑罚,轻者鞭,重者斩,并无什么申述异议……而且某特意检查过几次,皆因住所、渔猎、或是口角等琐事引发,并无异状……”

    打架斗殴只要没有出人命,就算是在法律较为完善的后世,基本上都是属于民事的范畴,在处理的时候绝大多数情形下就是警察对双方都教育一番了事,严重些的,该赔钱的赔钱,该拘留的拘留,但是很少有什么因为打架直接砍头的,按照道理来说,徐晃这样的处理已经算是到位了,不仅是处理了斗殴的双方,还调查了斗殴的起因,方方面面都算可以了。

    贾诩笑了笑,说道:“徐校尉,汝以事观之,某则是观之以人……”



    “既有争执,必有其因……”贾诩淡淡的说道,“相争斗殴,乃掩人耳目尔……”

    徐晃问道:“掩人耳目?此话何解?”

    贾诩微微眯眯眼,细长的眼眸当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从衣袖当中取出了一张绢布,放到了桌案之上展开来,俨然就是一张阴山的地形概况图。

    徐晃不由得抬头看了贾诩一眼,没想到这个平日看起来似乎闲的发慌的家伙竟然在不知不觉当中都将阴山周边摸了一个遍……

    贾诩用手指点着概况图,说道:“徐校尉请看,进日斗殴频发之地,可是位于何处?”

    徐晃皱着眉头,看着贾诩在概况图上标注出来的代表着发生争执,有打架斗殴争夺地盘现象的小点,越看越是觉得有些不对。

    这些一个个的小点,围绕着整个阴山地形,几乎就是遍布了阴山往来运输的道路要点,还有在要塞边上距离营门较近的区域……

    徐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咬着牙说道:“贼子!好胆,竟然在某眼皮之下,玩这样的花样!”

    阴山整个政府的架构都是在草创期间,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办法安排到位,毕竟不管是徐晃还是张济、马越,都有自己的职责,所以许多事情只是一个大体上的框架,很多时候并没有管理到非常详细的程度。

    之前虽然徐晃心中多少也有一些疑惑,但是在贾诩这张概况图面前,却有了新的答案。

    阴山附近原本没有什么汉人定居的地点,又因为整体面积较大,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人员什么的便只是沿着道路两侧进行分布,本着方便和就近的原则。

    这些事情,徐晃三人毕竟是武将,所以也就是大概规划了一下,也没有详细管理,而现在一看,明显是有问题了。

    贾诩伸出手掌往下按了按,示意了一下,说道:“徐校尉稍安勿躁……单凭此项,何以论罪?汝欲何为?”

    不管斗殴这些事情是有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既然之前已经惩戒过了,现在又突然跑过去再次抓起来论罪一番,先不说其他,对于民心的安稳有什么益处?

    民心这个事情,先天上不管是对是错,就算是对于事件完全不了解,但是绝大多数还是会下意识的倾向于看起来是弱者的那一方,假设徐晃现在带了大部队直接将这些可以的人全数或抓或杀,固然是可以免除一时之患,但是对于民心来说,恐怕就留下了一个极其差的印象了……

    这些民众,原本就不愿意跋涉千里,来到和胡人相邻而居的地方,又是没有开垦过的土地,又要随时面临战争的威胁,原本就有些惶惶不安,如果再出现什么事情让这些民众感觉慌乱起来,在还没有建立户籍的情况下,那么民众偷偷逃亡的情况就很难避免了。

    而这些普通民众一旦有人开始流亡,盲目的从众心理又会影响更多的人,那么不仅是对于阴山汉人力量的一个削弱,并且还是对于斐潜之前投入阴山这个区域的粮草的一种极大的浪费。

    既要维护阴山这边的汉人稳定,不给匈奴那边看笑话,同时不露出破绽,又要让隐患暴露出来,排除干净,这并非就是无脑的打打打,杀杀杀就可以完全解决的了。

    贾诩微微捋了一下胡子,说道:“鲜卑欲来,徐校尉应申调军粮了吧……”

    徐晃面沉如水,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愤怒,说道:“……文和之意,此贼子欲劫吾等军粮?!”

    阴山初垦,自然不可能是自给自足,需要依靠从平阳运输而来。

    “不动粮草,阴山何以乱?”贾诩也是面容冷峻的说道。

    自古以来,只要是有吃有穿,民众就大多数不会乱。想要从中渔利,自然必须先要让阴山乱起来,而粮草这个重要的稳定因素,必然就是其针对的目标。

    徐晃腮帮子跳了两下,一字一顿的说道:“无耻贼子!忘恩负义!”

    贾诩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因为这个事情,对于站在斐潜这一方面来说,或许就像是徐晃所说的一样,但是如果站在另外的角度呢?

    无非就是屁股之下的位置不同罢了,只不过既然自己来到了阴山,想要在自己眼皮底下玩什么花样,嘿嘿嘿……

    ………………………………

    斐潜军方的粮草,在平阳和阴山两地来来往往,其实早就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

    在阴山要塞的南边,靠近道路的一处聚集营地内,两名汉子蹲坐在一处,望着栅栏之外的斐潜军队的要塞,小声的说着话。

    “大统领真的这么说的?”杨凤一张黑黝黝的脸上的眼睛却在发亮,终于是要等到这一天了。

    坐在杨凤对面的五鹿点点头,然后左右看了看周边的情况,才低声说道:“明日就会有一批兵刃送来,到时候……”

    五鹿越说声音越小,直至细不可闻。

    黑山军一直以来,就想要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块土地,一块真正的可以耕作的土地,不再继续和漫山遍野的石头打交道,然而这样的愿望却一直没有能够实现。

    杨凤和五鹿两个人,虽然此时此刻脸上身上都是沾满了尘土黄泥,和普通的农夫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两个人的精神却非常的亢奋,两个脑袋都快凑到了一处。

    不得不说,想要一块土地已经不仅仅是黑山大统领张燕的想法,也成为了这些黑山统领们的一个执念。

    对于斐潜将他们人员打散安置的举措,这群黑山人很快就找到了办法,让一些小头目充当统领,带领着前往平阳,而像杨凤或是五鹿这样的人则是混在了普通的黑山民众当中,所以那些小头目被留在了平阳,杨凤和五鹿则是跟着大部的民众到了阴山。

    赵云愿意去相信斐潜,因为赵云确实在斐潜那边获得了他想要的那些东西,有读书的机会,有晋升的机会,有从黑转白的机会,但是黑山的这些老统领则是抱着不同的想法——但凡当官的,都没有一个好人!

    要等到最后被这些当官的欺凌,还不如一开始就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不过伴随着阴山的开发,斐潜的权柄一步步的变大,似乎这样的希望一点点的在消失,可是,没想到又有一次机会摆到到了黑山军的面前。

    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切的辛苦都值了。黑山军就可以摆脱没有土地的限制,几十万的人口就可以得到充分的发展,在现在这个世道,凭什么要将自己性命交到别人的手底下?

    斐潜别看威名赫赫,总共才有多少的兵力?

    更何况有鲜卑人顶在前头……

    “统领,到时候我们做什么?要出手么?”

    “嘿嘿,暂时我们的人先不动……反正就这两天的事了……”杨凤大手拍在了五鹿的肩膀上,微微扭头朝着一边嘟了嘟嘴,然后说道,“……然后呢,我们应该给那谁找一点麻烦……这群家伙,整天吆五喝六的,打在老子背上的鞭伤还有些痛呢,怎么也要连本带利都讨一些回来不是么?”

    两个人相望一眼,然后嘿嘿嘿的轻笑了起来。

    ………………………………

    黑山军的张白骑带着人马,已经悄悄的绕过了吕梁山,来到了美稷附近。

    这个原本匈奴人的南王庭,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不堪,方圆几十里内都没有了人烟,正好适合隐藏部队又可以供给战马修整。

    现在黑山军的战马都是从公孙瓒哪里获得的,其实也多数是乌桓人的马匹,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现在张白骑就想先将斐潜军的供粮的路给断了!

    对于这一次张燕的安排,张白骑的确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先断斐潜的军粮,然后阴山必定就大乱,而阴山一乱,那么在阴山之外的鲜卑人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等到两败俱伤的斐潜驻军和鲜卑军疲惫不堪的时候,最后的结果必然就是黑山军的最好机会……

    当然,也会有风险。

    但是不冒着风险,就可能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现在的大汉整个局势扑朔迷离,到处都在争斗,不借着这个时机争夺一块地盘,难道还等到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的时候再出手?

    “统领!”一名斥候奔到了近前,“粮草!南边,南边的粮草运来了!”

    张白骑哈哈大笑,重重的一击掌,吼道:“来人,传令,都他娘的动起来!活来了!兔崽子们加些气力,晚上就可以放开肚皮吃了!”

    张白骑这一次带了整整两千骑兵,这也是这个阶段黑山能够抽出来的最大数量了,主要一个是战马不好搞,二是骑手不好找。

    战马这个事情,张燕也没有什么办法,要不是公孙瓒作为合作的条件,送来一批,恐怕真的是组建不起来,至于骑兵么,毕竟黑山军的基数庞大,多少也凑了两三千人会骑术的,练了一段时间就勉强上阵了,当然,什么战阵啊,什么骑射啊,都是参差不齐……

    两千骑兵,说骑兵更像是马贼,一窝蜂的从美稷出发,顺着山谷,如同被狠狠的捅了一下老窝的马蜂一样,乌央乌央的,一路大呼小叫的就奔了向了远道而来的运粮部队。

    这一支部队其实并不是斐潜治下的,而是属于西河郡崔钧的部队。

    自从斐潜离开了阴山前往关中之后,崔钧也没在桢林大营内待多久,便返回了西河郡的治所,然后将桢林大营交给了他手下的一个偏将。

    这个偏将平常也是驻扎在桢林大营之内,只是负责调配安排往来的军粮啊,器械啊,人力啊等等的转运,其实也算是蛮轻松的事情,而且一直以来都太平无事,所以也就慢慢松懈下来了,因此当这一只从桢林开往阴山的运粮队伍骤然遇袭的时候,几乎人人都傻了一般,没有能够反应过来……

    不管是押运的兵卒还是作为苦力的民夫,都没有想到会有敌军出现在这里,他们一直以为这一条路是安全无比的,只有路上的艰辛,却没什么危险,突然间看到数以千计的骑兵冲杀过来,没有任何准备,一下子就崩溃了。

    虽然负责运送粮草的军侯多少算是冷静下来,连忙大声呼喝,希望能指挥着部下将运送粮草的辎重车摆放起来,形成车阵,然后在车阵之内防守,可是被吓呆了的普通兵卒已经慌了神,动作迟缓,就算是有号令,依旧有的左右不分,然后几辆辎重车就撞到了一处,让场面更加的混乱起来……

    至于那些民夫,更是吓坏了,许多人趁着身边押运兵卒没有留神的功夫,便偷偷的扔下粮草,往道路两边的草丛里或是灌木丛里面四处逃窜。

    混乱不堪的队伍根本就没有办法形成有效的阻挡,张白骑很快就率领着人马杀了进来,连冲带撞,肆意杀戮着,将最后一点反抗的力量,轻松的碾压干净。

    黑山骑兵肆意叫嚣着,兴奋的在马背上起伏,追砍着逃跑的人群,带起一蓬蓬的鲜血。乱了阵脚的运粮队伍的人员慌不择路,只知道逃跑和躲避,仅有的一点勇气也在身边的其他人的惨叫和鲜血当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投降!我们投降!别杀我们……”一个士卒眼看跑不过了,便将刀枪一扔跪倒在地,不住的磕着头,大声的求饶,连头都不敢抬起。

    “我们是民夫,是苦力!别杀我们!”一些没有能够逃出的的民夫瑟瑟发抖的蜷缩在辎重车的车轮旁边,躲在车厢之下,脸色惨白,抱着脑袋不住的嚎叫着。

    黑山的骑士纵马来回驰骋,张白骑哈哈大笑着挥舞着染血的战刀,急促的马蹄声卷起一阵阵烟尘,将整个的运粮队伍完全吞没进去。

    战斗很短暂,很快的就结束了。

    好几辆辎重车倾倒在地,原本捆绑着的粮草袋子散落一地,一些麦粟撒落了出来,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几名黑山兵卒哈哈大笑径直抓了一把就吃……

    “他娘的,你个饿死鬼啊!”张白骑笑骂道,然后挥舞着战刀,“收队了……能带上的都带上,带不上的……烧了……”



    粮草是大军的极其重要的储备,而劫粮道,这基本上就是战场上的必杀技。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然,这里的先行不是说先让粮草出发,而是提前安排好粮草的调度之意。

    因为现在阴山也算是正式的纳入了并北的一部分,所以也并没有携带大量的粮草的必要,俗话说,兵不再役,粮不三载,意思已经说得很明显,大军远征,对于粮草的要求和消耗都是非常大的。

    一般来说,任何人都不会有作长期作战的打算,主要是实在是拖不起,因此战争的时间短的就是两三个月,长也不过是半年左右,能得手就继续作战,不能得手就会先行撤退,下次再来。

    如果在本土或是在边疆作战,因为运输方便,再加上考虑到最前沿的阵地有可能被敌人突袭失守,所以粮食不可能储备太多。并且真的开启了战端,后方自然会不断的向前线输送粮食。

    而对于远征的大军来说,根据情况,一般性都会带足三到四个月的军粮,当战斗没有达到预期目的时,才会下令让后方进行运粮,而这个时候整个的战局一定是只要稍微坚持一下,便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否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暂时撤退。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就会形成一条或者是几条比较固定的粮道,就很容易成为敌人偷袭的目标,不管是敌我双方,都会把这些粮道当成争夺或是防守的要点。

    粮道的选择路线不可能太多,一方面要人员的通行方便,另一方面也要辎重车的运输方便,所以在一些特殊的区域,这些道路就非常好猜测了。

    但是要劫粮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容易。

    一般来说,粮草并不是在这样的粮道之上,时时刻刻都存在的,从运粮开始到运粮结束,一般来说短的五六天,长的也就十天半个月,在这样的时间点,就跟后世的运钞车一样,虽然都知道运钞车里面运的是钞票,也知道每天早晚运钞车都在行进,甚至多留心一些的话其实运钞车走的路径一般也就是三四条,但是要在合适的地点,制造出一场合适的机会,却并不像电影电视剧当中的那样容易……

    早一点到,或许运粮部队就发现了,退缩回去了,晚一点到,运粮队伍已经离开了,又在汉代这种没有远距离通话的设施时代,想要劫粮道,大多数的情况下,只能守株待兔的碰运气。

    就像黑山骑兵这次一样。

    只要不是上帝视角,谁能想到黑山军竟然有大规模的骑兵?

    因此当桢林的守将,第一时间收到了军粮被劫的信息的时候,头一个反应就是胡人干的……

    再加上一些逃回来的兵卒和民夫证词,表示那些那些袭击者根本就没有多少正规的甲胄,就连皮甲都没有几个的样子,就更加从侧面证明了似乎是胡人的可能性,但是具体什么情况,这些惊魂未定的家伙根本讲不怎么清楚,于是桢林大营的守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判定是胡人干的。

    桢林大营没有配备骑兵的,只有一些步卒,因此就算是遭遇了袭击,也没有能力去做出什么追击的动作,因此也只能是将这个情况,以最快的速度报到平阳和阴山,而桢林距离阴山则是更近一些……

    当传令兵将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竟然走漏了消息,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马越立即带着一队千人骑兵,从营寨之内开拨出来,呼啦啦往南而去,显然是准备去找那些劫粮草的人马踪迹……

    而伴随着马越的兵卒活动起来,阴山左近的民众也渐渐的开始了不安的动荡。当天晚上,竟然爆发了大规模的骚乱,到处都是火焰和惊慌失措乱奔乱跑的民众。

    火光闪烁当中,隐隐约约奔跑的人群,在黑夜当中犹如鬼影一般的晃动着。惊惶的惨叫声不时的响起,在阴山这里的旷野当中更显得惊心动魄。

    四周吵杂纷乱的声响,却在阴山要塞的寨墻之上撞得粉碎,没有全部完工的寨墻之上火把一簇簇照得墙上墙下都是通明,一名名带甲的兵卒持械站立,严阵以待。

    在阴山寨墻之外的阴影处,杨凤带着不少人潜藏在草丛当中,看见寨墻之上的情形,不由得皱起眉头。

    过了一会儿,身后嘻嘻索索的声音响起,五鹿悄悄的猫着腰摸了上来,蹲在杨凤身边,伸着脑袋看了看寨墻,也是皱起了眉头,压低了嗓门说道:“他娘的,防守得还挺严实……杨统领,怎么办?”

    杨凤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盯着寨墻上摇曳的火把光芒,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这群家伙,是不是有防备了?我们原本好不容易潜藏进去的劳工,结果全数都被派到了营寨之外,要么砍伐树木,要么挖掘泥土,反正他娘的都没有留在营寨之内的……”

    “啊?不可能吧?要是这些人早就知道了,为什么没有出来阻止我们?更何况……”五鹿咧了咧嘴,抬了抬下巴,说道,“今天那啥开拨出去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举动啊……”

    杨凤轻轻的啧了一声:“正是因为没有什么举动,我们才动手不是么?不过你看寨墻这样状态……他娘的,真摸不透……”

    “……那么……”五鹿迟疑的说道,“……还要不要将人望这里赶?”

    黑山的这些人,能够跟着杨凤安安静静的隐藏身形等待命令就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战兵了,自然也不可能人数众多,而那些普通一点的人,都被散出去制造骚乱去了。

    原本计划内是趁着骚乱,然后加上黑山的驱赶,再配合营寨之内预先潜藏进去的人员,就可以给与阴山营寨一个重创,而现在这样的计划,看起来是没有办法实施了……

    杨凤低下了头,说道:“算了,看样子这群家伙死活都不会出来了……强行攻打不划算,我们还是去把营寨外面的骑兵营地给端了吧,将人都赶到那里去……”

    骑兵需要的空间很大,自然是不可能全数蜷缩在应在之内,因此在阴山营寨的一侧,有一大片的地盘,只是用木栅栏围起来,并没有像这个步卒要塞一样有高高的寨墻和深深的壕沟。

    阴山骑兵大概有三千多人,两千左右在跟着张济在外训练,原本还有一千驻留在这里,但是今天这一千骑兵也跟着马越南下去追查所谓的劫粮的人马去了,因此营地之内十分的空虚,几乎就是没有多少兵卒看守,根本无法抵抗杨凤和五鹿带着人冲营,很快的就被淹没在黑山兵卒当中。

    “烧!烧!烧!”五鹿兴奋得像是后世里面的FFF团,一边挥舞着战刀,冲进了被砸断扯开的营地栅栏,一边大声的嚎叫着,指挥着身边的兵卒去烧营地。

    “……这个,统领,”一个黑山兵举着火把,迟疑的问道,“……烧,要烧啥?”

    “你个蠢货!”五鹿大骂道,“当然是烧粮草,烧草料,烧帐篷啊!这还要问,你看这不是……”

    “……么……”

    随着最后的一个轻轻的“么”字音吐了出来,五鹿脸上原本扭曲的笑容也渐渐的凝固了。只见一阵夜风吹过,摇晃着五鹿手中的火把,也摇晃了五鹿的内心……

    骑兵营地之内空空荡荡,原本应该高高堆积起来的草料,只剩下地上薄薄散散的一点点,而什么帐篷则是只有在营地门口那边的几顶,而从五鹿破开栅栏这里,已经只剩下了空旷的地面,只有几片破布在夜风当中妖娆的飘舞着。

    “这……”五鹿张大了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今天这群骑兵都他娘的全数带走了不成……”

    “带走个屁!”杨凤也冲了进来,一看情形心中顿时一凉,立刻吼道,“撤!快撤!他娘的还举着火把干球啊,都丢了,快撤!”

    ………………………………

    就在阴山燃起火焰不久,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监视着此地动静的鲜卑斥候,已经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将这一重大的变化告诉给了拓跋郭落。

    “你确定?!”拓跋郭落紧紧的盯着斥候说道。

    斥候拍着胸脯说道:“我亲眼所见!如果有一句假话,俾小王就可以挖了我的眼睛!”

    “嗯……”拓跋郭落点点头,然后说道,“行,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先休息去吧……”

    斥候走了,拓跋郭落的心思却翻腾了起来,阴山内乱?

    拓跋郭落首先是考虑是不是个圈套,然后才有没有可乘之机。斥候自然不可能说谎,但是这个事情却有几分蹊跷……

    阴山怎么突然就乱了?

    或者说为何早不乱晚不乱,偏偏这个时间点乱了?

    两三百里的距离,就算是拓跋郭落现在第一时间赶过去,动乱大概已经平定了,所以现在要考虑的只是这样的动乱能不能伤到阴山的汉人守军,会不会形成什么可以利用的破绽……

    但是问题是,如果确实是暴乱,那么就算是有机会也就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而已,所以要么就要即可动身,趁着阴山汉人在平叛的机会,如果不抓住,等上几天,就算是自己带着人马赶过去,恐怕阴山都已经彻底平复了。

    拓跋郭落在大帐之内来来回回的走着,想来想去,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子来。作为大军的统帅风光自然是风光无限,但是肩上的负担却不小,一个命令下来,或许就是功成名就,或许就是身败名裂,这种内心的压力和忐忑,并不是只需要吃饱了睡这点追求的普通兵卒所能理解和体会的。

    又有斥候赶了回来,将最新的情报上报了上来,这一次,基本上就已经确认无疑了,阴山的的确确发生了暴乱。

    消息已经传开,周边不管是鲜卑还是匈奴的头人们都汇集了起来,到了拓跋郭落的大帐之外。

    “怎么样?”几名鲜卑的头人相互打探着,围在一起小声的叽叽喳喳的说着。

    没有拓跋郭落的召唤,这些人也不敢擅闯大帐。求见么,这些人也没有到能够替拓跋郭落拿什么主意资格,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因此只是围在大帐之外交头接耳,等候最终的命令。

    阿兰伊和临银钦远远的站在一处,距离那些鲜卑头人们好些距离。

    临银钦用肩膀拱了拱阿兰伊,示意了一下,说道:“……会动手么?”

    阿兰伊沉默了半天,答非所问的说道:“……有差别么?”

    临银钦的眼神也暗淡了下来,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帘,默默的也不再说话了。

    大帐之外的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门帘被掀起,一个拓跋郭落的亲卫大声的号令,让诸位头人进账听令。

    拓跋郭落端坐在大帐的上首,已经看不出半点方才一个人在内的时候发愁模样,依旧是摆出了那招牌一般的懒洋洋的样子,说道:“……我说,各位……消息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几个鲜卑头人参差不齐的回答道。

    “按道理来说呢,这个多少是个机会……”拓跋郭落缓缓的说道,“……不过呢,一方面我们现在的兵力还没有集结完毕,另外一方面呢,也不能完全排除是汉人的陷阱……而且我们也还没有得到大王的命令……”

    “……”大帐之内的鲜卑头人左右相互看着,交换着眼色,心想着拓跋郭落这个意思是要按兵不动了?

    “小王!”一名鲜卑头人忍不住开口说道,“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白白干等着,看着这个机会就这样过去?”

    顿时就有几个头人附和着。

    拓跋郭落微微笑着,然后眼神一一的将这几个人扫过,然后才说道:“……我话都还没有说完,你们倒是着急了?好啊,那克里真,要不要这个位置让给你来坐坐,由你来说了算?”

    那名带头的鲜卑头人,那克里真顿时就怂了,塌下肩,低下头,一声不吭。

    大帐之内顿时安静下来,就连呼吸都小声了些。

    又等了一会儿,拓跋郭落才继续说道:“……不过呢,既然大王将这个重责交给我,我自然为大王分忧,因此……也不能坐视这样机会错过……”

    拓跋郭落挺直了腰身,将脸上懒洋洋的笑容一收,沉声道:“我命令!临银钦和阿兰伊带着本部人马先行出发,即可赶往阴山!吐谷浑和……那克里真你们两个,各带一个千人队,也一同出兵,前部人马由吐谷浑调遣节制!其余人跟着我,随后出发!”

    吐谷浑跳将起来,大声领命,而那克里真则是无奈的也只好低头领命,阿兰伊和临银钦则是偷偷的对视一眼,也随后站了起来抚胸领命,便一同先行出了大帐。

    拓跋郭落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然后说道:“……将这里的情况即刻上报给大王……其他人都下去吧,去准备准备……”

    长长号角声吹响,一队又一队的胡人骑兵汇集起来,脱离了这个聚集点,开始向阴山之地进军……



    阴山北面,几名汉军斥候散开了一个小扇面,策马慢慢的往前行进。

    和阴山南面完全不同,在阴山的北面不仅仅是海拔抬高了一层,甚至连温度都下降了不少,地貌也完全两样。

    如果说阴山南面是温暖的春天,北面这里则是冰冷的寒冬,就连道路两旁冰冷嶙峋的石头都是那么的棱角分明,就好像随时要跳起来扎一下人似的。

    说是道路,其实并不是什么正规的道,只不过之前胡人南下,基本上都是走这一跳满夷谷的山道,还算是开阔一些而已,其余的地方基本上都是陡峭的断壁悬崖,除非会飞,否则根本无法同行。

    大自然就是如此,一道阴山山脉,便阻断了北面的风雪,也隔绝了严寒,带来了塞上的江南。

    黑黝黝的是周边的山影,白茫茫的是残留的余雪,灰蒙蒙的便是脚下这一条不像道路的道路,在这一段,绿色已经是一种奢侈的颜色。

    这条满夷谷道,或许是因为战争,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竟然连植被都少得可怜,更不用说什么参天大树了,连个树苗都难以看见,寒风直接从北面呼啸而来,吹得汉兵斥候都有些睁不开眼。

    “王叔,”一名年轻的斥候用手挡着风,轻轻的叫道,“差不多有五十里了吧,没什么动静,我们回吧……”

    领队的王叔是个老兵,听了叫喊之后,没有回话,而是慢慢的拉住了马缰绳,然后环视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动静才弯下腰,没有答话,而是先替身下的战马抹去了眼角的眼屎,顺便还替战马擦了擦些干涸的口涎。

    战马跑的久了,又是迎着风沙,自然有些眼屎之类的东西。

    就像是给自家的孩子搽干净一样,王叔做得很自然,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肮脏,等做完了,才直起身来,笑着说道:“你小子,吃的最多,跑得最慢,最先叫的也是你,真个怂娃咧……”

    “王叔你又编排我……”虽然知道王叔是调笑,但是年轻的斥候依旧有些不满的抗议道,“大家吃得不都一样么,我哪里有多吃什么……”

    王叔呵呵笑着,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收住了口中的话,脊背微微的弯着,布满老茧的手慢慢张开,伸向了马身侧的布袋……

    四周一片静谧,就只有呼啸的北风,永不停息的吹着。

    “张弓!拔刀!”

    王叔突然大声下令,一翻手之间,已经将马上弓袋的步弓取在手中,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黑黝黝的石缝当中忽然站出了几名灰色的影子,破空声乱响,七八支羽箭,已经带着劲风射来!

    当的一声响,却是王叔用弓背猛的磕在了迎面飞来的箭矢上,将箭矢磕飞,长长的箭矢带着灰白的杂色箭羽,扑的一声斜斜扎到了一旁的土里。

    “散开!”

    王叔大声吼道,一边夹着马腹往侧面跑,一边抽出一支箭矢,反击回去。

    就这样一个交手的瞬间,汉军斥候已经看清楚了袭击者的衣着服饰,大声吼道:“匈奴的射雕者!”

    匈奴人和鲜卑人还是挺好分别的,至少匈奴人习惯带着的毡帽,而鲜卑人则是喜欢露着满头的小辫子,就算是带着的帽子,也比匈奴人更小更高更尖一些。

    伴随着这声吼叫,响起两声频率不同的惨叫声,一名斥候似乎被射中,重重的摔落在地面之上。

    对手是匈奴当中擅弓箭的射雕者,虽然数量并不多,但是不管是准头还是劲力都是十足,就算是落空的箭矢都在空中发出声声的尖啸!

    “走!”

    王叔只是张弓在手,尽可能的一箭一箭的朝匈奴那边还击回去,他并不担心这几名的射雕者,因为虽然这几名射手强悍,但是距离较远,一支箭矢射出来在空中多少也要飞行一段距离的,所以还有些躲避磕挡的时间,但是如果不仅仅是这几名的匈奴射手呢?

    而且射雕者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单独行动,向来都是作为匈奴的斥候,远远的撒开,就像是眼线一样护卫着大军的周边。

    因此这里碰见了匈奴的射雕者,就意味着匈奴的军队就在北面,就在山石遮挡的阴山北面的高原上!

    就如王叔所料,不一会儿远处就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黑点晃动,伴随着高耸的烟尘,显然是大批的人马来到了这里。

    “回去!”王叔大吼道,“臭小子和黑狗子,你们先回去报信!其他人护住,走!”

    斥候的首要目标,并不是作战,而是将探知的情报及时的传递回去,如果说一个斥候英勇无比,可敌数人甚至数十人,但是却死在了阵前,未能让己方大军得知敌军的动向,这样的斥候其实毫无作用。

    “小三郎!你怎么样?”王叔冲着另外一边落马的斥候吼道,准备拍马过去查看。

    “别!别过来!”三郎在马腹便费劲的吼道,“我不行了,走不了了!王叔你们走!我给你们断后!”

    三郎的战马颈部中箭,躺倒在地奄奄一息,而三郎摔落的时候摔断了腿,左腿的小腿弯曲变形,小腿骨都刺穿了皮肉,露出白森森的一截,鲜血一时间如泉般涌了出来,已经染红了一大片的地面。

    “三郎哥!”一名斥候悲呼道。

    “……”王叔最后看了一眼侧躺在马腹上的三郎,扭过脸去,肌肉颤抖了几下,“走!”

    见汉军的斥候逃走了,四名射雕者也没有追赶的意思,相互拦截驱逐,隔绝侦测,就是他们的职责,当然,能斩获汉军的头颅,自然也是功绩一个,因此这几个射雕者就慢慢的向倒在地上的三郎摸了过来……

    三郎费劲用靠在战马身上,因为已经严重失血,手臂有些发软了,只能是用另外一只完好的脚蹬在弓背上,默默的用仅剩的气力缓缓的拉开了硬弓,等到匈奴的射雕者靠近了一些,才骤然伸直了腿,将弓架出了战马的躯体外,“嘣”的一声将箭矢射了出去!

    因为离得近了,等听到弓弦声响已经来不及躲避了,一名射雕者顿时中箭,长长的箭矢“噗嗤”一声径直扎入了其胸膛!

    “嗯……”

    三郎再也没有气力射出第二只箭矢了,虽然看见了剩余三名射雕者射过来的报复的箭矢,但是也没有躲闪,而是缓缓的闭上了眼,带着一丝满足的神色,喃喃念叨了一句:“……不亏了……”

    ………………………………

    今天的天气极其晴朗,但是阴山之处却毫无暖意,只剩下金戈铁马的冰寒。

    戴着皮帽的胡人,如同石缝里面涌出的圣甲虫一般,黑黑的,灰灰的,包围着阴山满夷谷上的要塞,令人烦躁、厌恶同时也带来了恐惧。

    随着汇集而来的骑兵越来越多,马蹄在大地踢踏声也越来越大,似乎带动了整个的地面都在轻微的震颤起来,声如闷雷,低沉就像是人的心弦也随之而颤动。

    营寨之上,每一个兵卒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点,就算是手扶着寨墻,都能察觉到这一丝丝的颤抖传递到了身上,麻酥酥的感觉从手掌心传到肩膀,与脚底传上来的震动汇聚在一起,涌向心脏,冲上头脑,化作一阵阵寒意,让这些驻留守卫的步卒卒脸色都有些苍白起来。

    不过徐晃倒是安之若怡,不仅不害怕,反倒是有些兴奋,当然更多的是疑惑……

    “文和兄,”经过初期的磨合,徐晃如今倒是和贾诩显得更加亲近几分,“……某却有些不明白……这些贼人为何觉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

    这个是徐晃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怎么,觉得自己这些兵卒哪里不够看了?还是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愚笨的人,怎么会选择朝自己这里下手呢?

    胡人就不说了,鲜卑人要来报仇也好,夺回阴山也罢,总是有点理由,但是为何这些黑山军却胆敢骤然而反?

    贾诩微微一笑,看了徐晃一眼,说道:“非汝之过也。”

    停了一会儿,贾诩才说道:“黑山贼,目光短浅,自以为是,有此判断不足为奇……公明每日敦促民工,兵卒自然少于操练,落入此等贼子眼中,无疑是一个破绽……”

    徐晃皱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操练自然不会没有,但是确实不是天天都有,毕竟一方面这些兵卒也是上过战阵的了,另外一个方面营寨显然更为重要,这些兵卒还需要分配出来敦促劳工,而每一个人的精力体力都是有一定限度的,自然不可能将重心全数都放在训练之上了。

    “……黑山贼以己度人,”贾诩将徐晃的表情收在眼中,继续解释道,“听闻黑山贼号称百万众,战兵以十万为计,又怎会将此地区区两千人看在眼里?纵然有寨墻于此,不过亦有鲜卑来袭,便可坐收渔利,何乐为不为之?”

    “区区两千人?”徐晃仰头哈哈大笑,脸上隐隐一丝怒容闪过。

    被黑山贼看轻了,让徐晃如何能不生气?

    不过现实就是如此,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习惯以自我为中心,以自身的标准来衡量周边的一切,对于黑山军来说,习惯了一拥而上的战斗,习惯了了以人数来衡量战斗输赢,习惯了之前和周边郡县争斗的水准,又怎么会在阴山这里,去改变原先的惯性呢?

    自从汉灵帝开始,黑山军就是朝廷一直想要剿灭的对象,可是确实是能打的军队不多,钱粮也不能支持,因此无法抽调大军,只能是命令黑山一带,河内河东上党中山一带的郡兵进行围剿。

    而对于普通的郡兵来说,若是常备的兵卒还算是好,若是那些前来服役的民夫,其实也就和黑山军没什么上下差别,纵然在战阵上有所不足,但是黑山军一旦有所颓势,便退入山区,然后这些郡兵也不敢贸然进山,因此基本上来说这些周边的郡兵就没有在正面完全打赢过,一来二去,交手多了,这些黑山军对于大汉的军队没有多少敬畏和害怕的心理也就是正常了。

    郡兵算什么?扒了那身甲胄,说不定还不如自己呢!

    起初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手下打气,不过讲的多了,黑山军各个统领自己都有些相信了,再加上这些年头确实没有吃过什么亏,最近比较惨痛的就只有白饶部被曹操击败这样一次,因此黑山军便都认为自己的实力和周边的郡县对比起来都很是不错的,只要不去沾惹曹操那个家伙就行了。

    其实这也正是贾诩这一次执意要放任黑山军的小动作的一部分的原由……

    除了和徐晃所说的那些之外,贾诩自然还有更深层面的考虑。

    不过看着徐晃的模样,贾诩就知道了方才的那几句话已经激起了徐晃的不服气的心理,便也就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将手笼到了袖子里,笑眯眯的站在一旁。

    “来人!”徐晃看着北面渐渐逼近的鲜卑匈奴联军,不屑的扭过头去,扬声大叫道,“将鲜卑奴带上寨墻,刀斧手上前!祭旗!”

    徐徐逼近,无非就是给与守军持续的心理压力而已,然后让守军在这样逐渐增加的压力面前暴露出一些破绽,再加以扩大和利用罢了……

    一排手持利斧的精壮兵卒站到了营寨寨墻的边缘。不是徐晃用斧头,就爱用斧头兵,而是战刀砍骨头,砍多了还是会崩口的,所以一般来说,想现在这样要大规模砍人头祭旗的,一般都会是选择用斧头。

    一队队的之前的鲜卑俘奴被带上了寨墻,这些鲜卑奴已经是被断绝了供应食物两三天了,各个都饿得手脚发软,明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却无力反抗。

    徐晃站在营寨寨墻之上,鲜红的披风迎风抖动,环视周边的兵卒一周,朗声而道:“这里是阴山!是九万里华夏的边关!是隔秦晋之望胡塞!是蒙氏秦将卫侯汉将之辈,铁铠鏖血之地!这里有吾等先祖的鲜血,这里有前仆继死的英灵!”

    “在场诸位,多是并州老卒,敢问谁无胡夷破家之痛,敢问谁无胡夷漉血之怨?!今日,先祖与吾等同行,英灵与吾等并肩!胡夷但想从此而过,须问吾等刀枪利是不利!”

    徐晃吸了一口气,大喝道:“且让胡夷知晓,但凡染指汉地者,皆尽诛之!”

    “行刑!以血祭旗!”

    兵卒将鲜卑奴一脚踹翻,然后侧面的刀斧手便顺势一斧子剁下。鲜卑奴的人头就像是秋日里面熟透的果子,在外力的作用下离开了枝头,落在了阴山营寨的寨墻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