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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势虽停,但是天依旧阴沉沉的,黑压压的仿佛就在头顶三尺一般,伸出手去就能拧下一团水似的,压抑得人极其难受。

    山道间的土壤吸饱了水,一些雨后才有的小水流从山顶沿着石缝往下,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不管对于哪一方而言,这都是极为让人讨厌的天气,一般的弓弦受潮软弱无力,甲片淋湿了就容易生锈,三天之内不将锈迹磨掉搽去,锈迹就会蔓延开来甚至结成一整块,甲胄也就算是废了一半。

    不仅仅是如此的,低气压的潮湿天气给人带来烦闷感之外,还带来了泥泞的山道,兵卒战马在其间行走奔跑,都会让体力迅速的消耗殆尽。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进入夏季多雨的时节,对于汉人和胡人来说,都不是作战的好天气。

    但是对于在枯骨关隘口的攻守双方而言,这样的天气,却不得不战。

    对于鲜卑而言,现在正是阴山双方对峙之时,只有通过这里,尽早杀入阴山以南,才能带给交战双方最大的震慑。

    断绝了汉军援兵之路,对于阴山营寨的士气打击自然是极其沉重的,并且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基本全在了鲜卑手上,就算是收拾不下阴山营寨,依旧可以在汉地劫掠大量的人口和财物,通过枯骨山道,返回鲜卑王庭,这一仗就怎么都不会亏。

    如果稍有延迟,先不说在阴山的双方究竟是谁取得胜利,单单说枯骨山道这一只的鲜卑军,长途跋涉到了这里,却毫无收获,抛开会不会损兵折将这一点,对于鲜卑大王步度根的威名打击也是极大!

    步度根现在也正在一个比较微妙的状态之下,如果不能够持续维护在部落里面的威望和名声,那么原先对于轲比能的略有略无的压制力,就可能就会产生连锁的微妙反应,到那个时候,别说轲比能会不会有什么别样的想法,恐怕从檀石槐那时候传下来的老鲜卑部落,都会从心里再次衡量一二。

    之前檀石槐大王在世,那时北拒丁零,西击乌孙,东进夫余,南抗大汉,是何等的威风!

    而现在步度根大王,虽然年龄并不大,但是怎么看都有些暮气沉沉模样,有生之年似乎最大的目标便是只想着让轲比能在面前臣服授首……

    这上下一比较,简直是让人无语。

    草原上的好汉一生,不就该用最硬的弓,骑最烈的马,拥有最漂亮的女人,让整个天下在自己马蹄之前颤抖么?

    这天底下有多少的草场和土地,等待着草原上的好汉去争夺么?

    而对这里的汉人来说,同样也是不得不战。

    既然已经攻下了阴山河套区域,那么自然就要守护这里,要不然之前的所有付出岂不就是白费了?作为百年第一次涉足阴山,再度戍守在这汉家藩篱的边疆男儿,就也没有后退一步的理由!

    阴山河套,除了可以农耕之外,更重要的是一块养马的天堂,若是再度丢失了这一块土地,那么汉人的腿就将永远短上半截,绝对不能让鲜卑人再次夺取!

    此时此刻,在枯骨关隘之中,大战,就要在这泥泞湿滑的山地之间,以最为酷烈的姿态展现开来。

    张辽才刚刚击退了鲜卑人的又一次的进攻,随手将夺下的敌方的长矛脱手投掷而出,发出“嗖”的一声破空尖啸,而对面正在结阵准备下一波进攻的鲜卑兵卒一个没注意,顿时就被射中,手中的大盾和战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从胸膛中喷涌出鲜血,溅得周边一同列阵的鲜卑兵卒一身一脸。

    关前的泥土已经被踏得稀烂,加上尸首的鲜血浸润,战马已经不太好冲了,更何况关隘的口只有三四骑并行那么大,想要大批量冲上去也会被堵在城门口进不去。

    现在的局势双方骑军都被迫转成了步卒,围绕着这个小小的枯骨关隘的废弃城门洞,在进行争夺。

    在鲜卑结阵的十几名兵卒之后,便是方才带了后队赶来的吐尔金,见到了此番的情形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怒吼,连着他身边的甲士,也是齐齐怒骂出声,可是山道就是这样的,关隘口如此的狭窄,他们就算是再愤怒,也没有办法直接加入战团。

    不是鲜卑人没有动过什么歪主意,但是射出的箭矢全数被张辽身侧的几名持盾亲卫给遮蔽了,而一旦鲜卑人开始向上进攻的时候,自己的人身影又会遮挡着后排释放冷箭的路线,因此也就断了偷袭的方案。

    关隘之前,横七竖八的尸首,全数是鲜卑人的,鲜血几乎都将关前的一片土地都染成了触目惊心的鲜红颜色。

    虽然枯骨关隘破烂崩塌,但是似乎只要是门洞那一名汉将矗立在哪里,这里就将是成为鲜卑人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鲜卑兵卒,一路趟着山道烂泥而来,身上马上糊上的泥巴比有的人的甲胄还要更厚,原本想着是到这里修整一下,歇口气,却没想到和汉人竟然在此打了这样一个蒙头蒙脑的遭遇战。

    最先领兵到这里的鲜卑斥候的指挥,最初见到汉军来的时候,还打着伏击一下,然后射杀了汉军将领,然后纵马冲杀一阵,搅扰汉军军阵之后再退回关隘上防守等待后续吐尔金部队的打算,可是结果不仅没有达成这样的如意计划,反倒是被汉人将领直接斩杀在了城门之处,那个在城门洞旁缩成一团的尸首,便是这个愚蠢无能的家伙……

    汉军之中,什么时候出了这等能野战,能厮杀的军队?

    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英雄人物,这样的勇猛之士?

    这样的汉人,还是之前自己从雁门杀到五原,从云中杀到河东,一路像是驱赶牛羊一般,轻易的派出三五十人,就能赶着成百上千的汉人仓皇逃窜的南边的邻居?

    什么时候要进行文化大融合就这么难了?

    阴山枯骨山道,能走马的山道就这么一条,想要绕都绕不过去,除非退出整个的枯骨山道,然后绕过整个的山脉另寻他途。因此,没有任何办法,就只能是在此铁与血的进行碰撞,打通这个汉军的拥堵!

    双方不约而动都变成了步兵,这样多少还能展开一个小小军阵,相互可以配合得上,否则就一次三四匹的战马宽度,执意用骑兵冲锋,先不说在关前速度要仰攻提不起来,还需要防着关隘废墻之上的汉军弓箭,怎么看都是送死的行为。因此,提着大盾,一步步结阵向前推进,便成为了鲜卑兵卒的最正确的选择和应对。

    而这种结阵对战,就意味着最为激烈的肉搏厮杀。

    就算是在后世,明明是扣个扳机就可以杀人的兵卒,还有许多的国家依旧保持着操练兵卒的刺刀战这样的肉搏能力,因为没有勇气正面面对敌军的鲜血的,多半是算不上一只勇猛之师的。

    张辽毫无疑问的就是汉军最为锐利的枪尖,又像是最为沉重的铁锤。

    从一开始,张辽就冲杀在最前头,是他在遭遇箭矢袭击之后,不仅没有退后半步,反倒是抢先突袭,打乱了鲜卑人的计划,硬生生的将鲜卑骑兵堵在门洞当中,还一枪刺翻了鲜卑骑领军将领,给汉人兵卒创造了夺取关隘的机会。

    从那个时候开始,张辽始至终他都站在最前头,一杆大枪上下翻飞,从最初的马上,到现在的马下,就像是一个铁门栓一样锁住了枯骨山道的大门。

    在亲卫的侧面护卫之下,张辽可以专心的面对正前方的鲜卑兵卒。见到鲜卑结成的盾阵逼近了,张辽便往前猛的踏出了一步,牛皮靴踩在泥地之上,生生的踏出了一个深深的脚印,长枪如同重锤一般,猛的砸击在鲜卑兵卒拢在一起的盾牌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持盾的鲜卑兵卒吃不住张辽的劲力,原本紧紧闭合在一起的盾牌不由得略显得散乱了起来,而此时张辽的长枪就像是毒蛇一般,从盾牌阵当中的露出的缝隙窜了进来,基本上都是枪枪见血,少有空回的时候,鲜卑兵卒正面被张辽猛的一口气连砸带刺,顿时被杀了几名,露了破绽出来!

    此时张辽方大吼一声:“上!”然后才收枪,往回退了一步,调理一下自己的气息。

    在张辽的身侧和身后,也是同样的十几个汉军兵卒举盾成阵,听闻张辽号令,顿时往两边一分,将张辽的身影先包了回去,然后涌上前去,几个双手持着环首刀的大力的甲士已经从盾牌后面窜了出来,合身撞入被张辽打开的鲜卑军阵的豁口之内,也是憋足了一口气,疯狂的进行砍杀!

    鲜卑军阵当中的兵卒正想要反击,却被跟进的汉军刀盾手斜着向前一步,顿时就插到了双手环首刀的甲士之前,用盾牌一拦,然后和甲士一起合力,紧紧压制住对面鲜卑的步卒,双人推着盾牌猛力一撞,又将对面的鲜卑兵卒推了一个踉跄,随后盾牌一分,如同猛虎一般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嗷的一口便是咬下!

    就算是骑兵转成的步卒,汉人历来强调的相互配合和协同作战的能力,依旧在这些鲜卑部落的战士之上,虽然可能单兵的武力上略有欠缺,但是配合起来的汉人兵卒依旧杀得鲜卑战士毫无还手之力,转眼功夫又是几人命丧当场,鲜卑军阵四分五裂,地上又多了八九具新鲜出炉的尸首。

    那些双手持环首刀的甲士冲杀了一轮,气力衰退,也往盾牌手的身后一退,而回过气息来的张辽又大吼一声,从自家盾阵当中,越众杀出!

    已经丧失了阵型的鲜卑战士根本无法抵御张辽第二次的搏杀,噗噗的声响当中,顿时就有两三名的鲜卑战士扑倒在地,剩下的鲜卑战士见阵势已经无法挽回,便发一声喊,掉头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这种类型的山间谷道之上的突然遭遇厮杀,交战的双方近在咫尺,似乎呼吸都相互可闻,狭小的展开面,导致每一次的搏杀顶在前头的也就是十几人而已,比不上大军大面积的拼斗。但是越是如此,统军将领的武勇就越发的凸显了出来,双方一次不过都是十几个人,一下子被张辽斩杀了几个打开缺口之后,鲜卑人的战力对比就进入了恶性循环,几轮下来就自然是避免不了崩溃逃窜的下场。

    吐尔金的牙紧紧的咬着,他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看着在关隘处的汉军将出手进退,看着汉军将一枪将盾牌阵抽出了缝隙,吐尔金的脸颊肉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鲜卑军阵再一次的崩坏退却下来,吐尔金死死的盯着站在最前方的汉军将,磨了磨牙。

    在山风当中,汉军将傲然而立,就如一尊年轻而英武的雕像,身上甲上的血迹,杀气腾腾,就仿佛会永远矗立于此,守护拦截一般。

    要是单凭武勇来说,吐尔金觉得自己或许和这个汉军将差不太多,然而自己要是带着兵卒往上攻击,那么剩下的鲜卑兵卒又有谁来指挥?

    况且按照现在的情形,现在自己上去,也不是三五回合就能解决问题的,在加上关隘塌墻之上也有十几名的汉军弓箭手,若是一个失手,自己受伤倒是小事,对于自己统帅的这一只小部队来说,士气上的打击就是无法挽回了。

    所以,吐尔金再度下达了结合军阵,进行攻击的命令。

    虽然自己手下的战士并没有这个汉军将的武勇,上去也基本上就是送命的份,但是吐尔金不相信这一名汉军将的气力就是无穷无尽的,总有疲惫衰弱的时候,只要这汉军将暴露出一点点的破绽出来,那么吐尔金就将带着亲卫直接扑杀上去,将这一名汉军将斩杀在关隘之前,那么此消彼长之下,深受士气打击的其余的汉军兵卒也就不足为虑了。

    汉军将!就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号令之下,鲜卑战士便又抽出了十几人,汇集起来,持盾的持盾,提刀的提刀,拿着长枪的拿着长枪……

    吐尔金看着,心中忽然一动,连忙扯过身边的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亲卫点头应下,然后左右看了看,叫了三四人,一同朝着正在汇集在一起的鲜卑军阵走去。

    不要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汉军将,这么喜欢在前阵第一线?既然你站在最前面,虽然确实可以抵挡我等的兵卒,但是你也成为了最大的破绽!

    那么,要是躲不过这一次,那你就去死吧……



    倒在地上的尸首被鲜卑人用挠钩和绳索套走,清理出一条通道来,随后鲜卑战士再一次汇集而来,结成盾阵一步步向前。

    这一次,鲜卑人并没有像上几次那么的急切,显得是更加慎重的在往前推进。

    张辽此时已经将牛皮战靴脱去,光着脚站在地上,周边的兵卒也都是如此,就算是穿草鞋的也是依旧不好使。

    被雨水浸润,然后又被血水浸染的土壤,会顽强的附着在任何有一点点摩擦力的物体上,而且还会伴随着每一次的走动,越来越多,最后才在重力的作用下不甘心的跌回地面去。

    方才张辽在前两次的防御当中,牛皮战靴就已经是成为了泥团战靴,厚厚的一圈黄泥粘附在靴子周边,又沉又不平稳,因此趁着战斗间隙的时候,便脱了下来,光着脚站在泥地之上,反倒是更加的轻便。

    面朝黄土背朝天,作为农耕民族,当赤脚踩踏在大地之上的时候,也自然会体会到大地对于自己的支撑和情感,等到有朝一日生命走到了尽头,汉代的人自然又选择背朝黄土面朝天,也算是一种后世的人都没有办法享受的奢侈。

    鲜卑人也是如此,基本上也都是脱去了皮靴或是布鞋,光着脚缩在盾牌之后向前挪动,将身形藏得严严实实,关隘残墻之上,汉军的弓箭也是根本无法寻找到合适的目标,并且在潮湿的空气当中暴露的时间长了,用各种筋丝绞制而成的弓弦也有些疲软,射出去的箭矢力道大不如前。

    鲜卑盾阵一步步的往前挪动,忽然在盾阵当中有人吼了一声什么,只见鲜卑盾阵顿时翻转而开,几名鲜卑兵卒从盾牌缝隙当中几步窜了出来,举着长矛猛的投掷而出!

    “校尉!小心!”

    张辽位于阵列的最前面,又是鲜卑战士的首选目标,在发现鲜卑变阵的时候,投掷而出的长矛已经呼啸着到了眼前!

    而原本在鲜卑盾阵后面,似乎是做掩护的一些鲜卑兵卒,也是接连跑了几步,将长矛一同投掷而出,顿时空中飞来的长矛如同雨点一般,带着死亡的尖啸,朝着关隘城门洞处而来!

    张辽将长枪猛的圆抡了起来,顿时格挡磕飞了几根,但是随着后面鲜卑战士源源不断的跑上前将长矛投掷而出,顿时就有些压力了,毕竟长矛的重量是箭矢的十几倍,就算是磕飞了,长矛上面传导过来的力道依旧会让张辽的长枪有那么一丝的迟缓,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只要是露出一丝的缝隙,后果可能就是灾难性的。

    张辽的亲卫急急的举起盾牌冲上前去,企图替张辽遮挡,可是自己的身形却暴露了出来,顿时有一人惨叫一声,腰侧中了一根长矛,径直穿透了战甲,扎入了身躯,不由得手一松,连人带盾牌颓然倒地,鲜血喷涌而出,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

    虽然有生命威胁,但是更多的人冲了上来,将盾牌举起,企图护住张辽。

    斐潜对于兵卒的防护向来都是比较看重的,就算是骑兵没有像重装步卒那样有防护全身的铠甲,但是札甲形态的筒袖铠还是有的,只不过为了骑乘的方便,腰部以下就没有什么防护了,因此只要是收到伤害,也就是实打实的重创。

    原先鲜卑所部猛然间遭遇的之后,也都有用弓箭进行远程攻击,但是发现其实效果并不理想,疲软的箭矢根本射不穿汉军的战甲,更何况还有持盾的卫士,因此也就射了几轮之后,也都放弃了,选择进行肉搏战。不过现在,实在是被张辽压制得无法寸进一步,不得不连手中的长枪也都投掷了出来,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鲜卑还没有像罗马一样会备有标枪什么的,这些长矛都是鲜卑人的自家使用的兵器,投掷出来之后也就意味着这些人只能拿着短刀进行搏斗了……

    可见鲜卑人真的是被逼急了,然而这些近距离投掷出来的长矛,势大力沉,却当真有破甲的威力!

    眼见张辽被压制住了,鲜卑人爆发出一声疯狂的呐喊,顿时就涌上不少的人,朝着关隘处冲了过来……

    在关隘残墻之上的张晨连忙叫喊着,让汉军进行压制性的射击,但是残破的关隘之上基本上站不上去几个人,点点的箭矢对于疯狂朝上冲刺的鲜卑兵卒来说,根本没有多少的抵御作用!

    张辽被亲卫护在中间,正要拨开兵卒往前的时候,手腕却感觉有些酸胀,顿时一皱眉。之前长途跋涉而来,没有任何修整的情况下,一路紧逼,不仅是击溃了鲜卑的先头部队,甚至还将鲜卑的反扑都击败了数次。

    这样的战斗强度,就算是铁打的汉子,都有些吃不消了……

    此时见到汉人将领被逼退了,吐尔金便连声大喝,带着自己最为精锐的亲卫,便往关隘处扑去!

    这些吐尔金的亲卫装备都很是精良的,至不济的也有一套皮甲,手中兵刃自然也是锋利精致,和一般的鲜卑战兵完全不同。

    而吐尔金,更是则是披了两层的战甲,一层皮甲,一层战甲,还带着一面盾牌,提着却不是战刀,而是一把黑沉沉的铁斧,整个人身材高壮,看起来犹如一尊黑沉沉的铁塔,单单一望,就足以让人心生寒意!

    枯骨道口,必争之地!

    虽然吐鲁尔还带着其余的鲜卑骑兵落在后头,但是对于吐尔金来说,并不能在这边干等着后面的部队到来而毫无动作,如果只是等着吐鲁尔带人来,也未必就能躲得过上前厮杀的命运,谁都知道,在鲜卑部落当中,敬重的向来就是勇士,而不是什么缩头缩脑的只会用计谋的阴险之人。

    更何况之前的战斗,吐尔金已经是忍耐了许久,为何能让其余的鲜卑战士一批批的上前消耗汉军将领的气力,凭借着就是他吐尔金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威名,但是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如果这一次不能将这个道口抢夺下来,自己的威风就等于是完全扫地,下一次遇到同样的情形的时候,鲜卑战士们也就不会再听从他的调遣。

    所以,现在趁着汉军将领退却的这么一个瞬间,虽然不知道那一阵的长矛投掷有没有对于汉军将领造成伤害,但是对于吐尔金来说,现在就是带领麾下,冲破这个道口,将汉人守军的尸首踏在脚下,夺取这个枯骨关隘的最好机会!

    黝黑的脚板踩踏当中。土沫飞溅,吐尔金已经带着人冲到了关隘之前,骤然爆发大吼一声,宣告了这一次猛扑的开始!

    吼声当中吐尔金微微沉腰,借着前冲的势头,便是一斧子斜斜朝着关隘的汉军拢在一起的盾牌砍下!那足足有数十斤重的铁斧就像是一根木棍一般,正凿在盾牌之上,只听到咵啦一声,盾牌顿时就四分五裂,而那持盾的汉卒,整个人已经被往后被击飞,手臂扭成了一个不自然的形状,要不是有护手铁套,恐怕这一下就已经是肢体分离了。

    不等其余的汉卒反应过来,吐尔金的铁斧已经反手又是一斧,砍在另外一侧的汉卒身上,虽然有甲胄防护,但是在面对这种重型武器,甲胄也是无能为力,立即就响起了一声让人毛发直竖的筋骨断裂声音,肉眼已经可见那汉人兵卒骑士胸甲朝下凹去,鲜血伴随着惨叫声脱口冲出,便往一旁歪倒。

    吐尔金再往另外一旁又是一斧,又砍到了另外一名汉卒,就一转眼的功夫,已经是在汉军阵当中破开了一个豁口!

    鲜卑战士发一声喊,趁着已经被吐尔金凿开,歪斜着一时间收不住的汉人盾阵的缺口,就往中间突进!

    双方的十余面盾牌狠狠的撞击在一起,相互挤压着,数不清的短刀长矛从盾牌缝隙当中朝着对方狂捅,转眼之间双方就倒下了了十来具的尸体,旋即又被无数双站满了污泥的叫踩踏到了更深的泥泞当中。

    在这一块小小的方寸之地,双方的呼喊拼杀惨叫,震彻山谷。地上已经洒落了不知道是那一方的残肢和内脏,花花绿绿的东一块西一块,鲜血更是洒满,混杂在已经被踩踏成泥潭的土地上,让这泥水,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紫黑颜色。

    鲜卑极力的想将汉人赶出这个关口,而汉人则是尽可能的再抵抗,为了些许的进退,双方都是不惜生命的代价,就连坍塌的关墙之上,也有双方搏击的身影。

    吐尔金带上来的人,从武勇上来说都是超过了一般的鲜卑战兵,这些人隶属于鲜卑王庭,大多数的人从出生下来,就是为了战争,自然将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锻炼体魄和相互搏杀的上面,至于生活方面,自然有众多的奴隶来提供,因此不管是在气力上,还是在技巧上,都压制住了普通的汉人兵卒,而且又在统帅吐尔金带领之下,更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将原本卡在城门洞内的汉兵阵,一步步的往外推!

    盾阵又是一阵碰撞,双方长矛短刀互相在盾牌之间贪婪的游走,插入对方胸腹,大腿,甚至是裸露出来的脚掌!不住有人惨叫着软倒,而在搏杀的兵卒却根本无心旁顾!

    吐尔金在自家手下的簇拥之下,仔细观察着前面激斗局面,冷着脸突然下令:“换列!”

    身边几个亲卫,立刻扯开嗓门一同大呼:“换列,换列!”

    后面一排举盾士卒,顿时一声喊,顶了上去,而在最前面厮杀得死伤累累,有些筋疲力尽的鲜卑兵卒,顿时就从盾牌间隙当中退下来。有的鲜卑兵卒身上已经有伤,正提着一口气在苦苦支撑着,结果听到换列的号令,刚往下走了两步,精神一松,巨大的伤痛就铺天盖地的用了上来,气力一泄,便软倒在地,而后面涌上的鲜卑战兵不管不顾,就将这些还在惨叫的伤卒踩在了脚下……

    在军阵拼杀的时候,作为普通的兵卒,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也没有办法说什么辗转腾挪的秀出妖艳多姿的身法,周边都是拥挤的人群,要是扭得太欢了,说不准还撞上了自家兵卒的刀刃尖上。

    绝大多数的时候,众人也就认命的跟身边的战友站在一处,拼命的将盾牌连起来,合身靠盾牌上面,结成坚实的正面。谁倒霉被对面的敌方砍中刺上,就只能埋怨祖坟风水不好,倒下一个,就赶紧补上一个。上了战场,对面厮杀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会丧失了正常的感觉,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是一个活人,只是一具具能够动弹的尸首而已!

    吐尔金冲杀而前,大斧过处,鲜血暴溅,衣甲之上,已经满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在他的砍杀之下,当面的汉卒跌跌撞撞,半天这盾阵都联不起来。

    作为武勇过头的将领,在小规模的战斗当中,极具优势,之前张辽在面对鲜卑兵卒的一幕,这一次反过来在鲜卑这里上演了,鲜卑战兵越战越勇,将汉军的兵阵终于是压了下去,见到此番情形,鲜卑人不由的大声的欢呼起来!

    吐尔金一边肆意砍杀着汉卒,心中却有些不安,看着自己的儿郎占据了上风,便合身退了两步,喘了一口气,然后站在人群当中扫视着对面的汉兵,却没有找到之前那一名汉军将领的身影……

    难道是之前的投掷长矛的时候碰巧射中了?

    方才一顿长矛投掷,虽然汉卒很快就冲了上来用盾牌将那一名汉军小将围拢起来,吐尔金也没有能够看到究竟有没有伤到那名汉军将领,但是这么久都没有出现……

    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算是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歪扭了一下身形,都有可能会导致原本射不中的偏偏给射中了。

    虽然吐尔金知道有这样的可能性,但是没有亲眼所见便是始终放心不下,因此目光也是不断的在对面汉军旗下左右搜寻着,忽然之间,就看到方才的那一名汉军将领一身是血的从几面盾牌之后站了出来……



    隔着正在交战的双方战士,张辽和吐尔金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都是毫不退让,空中似乎都有一种剑光火石的味道。

    两人麾下的兵卒,此刻舍生忘死的战在一处。

    一个鲜卑的兵卒,刚刚刺中了一名一名汉卒的腹部,就被另外的一名汉兵砍中了肩膀,锋利的长刀顿时将其手臂斩断,断肢喷洒出的鲜血泼溅得周边的人一头一脸。

    断臂的鲜卑兵卒疼的大声惨叫,还没等其退下,又被另外一名汉卒长枪当胸扎中,而这名汉卒还未将长枪拔出来,又被另外一名鲜卑战兵砍中了脖颈……

    在拥挤的战阵当中,几乎就是一换一,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别人还是自己,只能是握着手中的武器,企图在别人杀死自己之前,斩杀更多的敌手,来给自己铺垫出一条血色的挣扎求生之路。

    吐尔金忽然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他盯着对面汉军将领那么久,那名汉军将领却丝毫未动,再看着其身上一身的血,虽然说多半也有可能是自家儿郎的,但是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原本心中觉得汉军将领受伤的概率又往上调了几分,现在便是再试一试的时候了……

    吐尔金猛然咆哮一声,其身前的亲卫闻声立刻往边上扯了扯,给吐尔金让出一条通道出来,只见吐尔金提着战斧几个跨步冲上了来!

    几名迎面的汉军兵卒挺枪朝着吐尔金直刺过去,却被其身边的护卫举着盾牌向前一拦,顿时就有五六刀枪砍扎在盾牌之上,吐尔金的护卫再发一声喊,便猛地将这些刀枪往边上一推,吐尔金的战斧便冲着盾牌当中露出的这一条缝隙呼啸而出!

    大斧挥动,吐尔金猛的斫断两柄扎来的长枪,然后猛劈两斧,狠狠劈在面前汉军的盾牌之上,涂满了鲜血的盾牌,顿时四分五裂,木屑四溅,露出其后的汉兵。

    吐尔金露出一丝狞笑,旋风一般又是一斧砍下,根本不管身侧的一名汉兵挺着一杆大枪刺来。眼见这名汉兵就要得手,却被吐尔金的护卫提盾挡住,不得寸进。

    吐尔金再砍翻那名被毁了盾牌的汉军兵卒之后反手又是一斧劈下,那名汉军长枪手连人带枪都被砍断!吐尔金又是一斧挥过,那汉军的头颅,顿时伴着冲天血光,高高飞起!

    只见吐尔金高高举起战斧,眼中血色一片,宛如一只猛兽一般,冲着张辽发出了一声咆哮,其身边的鲜卑兵卒也受其激励,也纷纷跟着大声的吼叫,疯狂的上前拼杀,将汉军阵压得不住往后退。

    汉军阵当中兵卒已经有些散乱,如果不是平时的严苛训练和下意识的有一种意念在持续坚持,恐怕这个时间已经完全崩溃,掉头逃窜。

    肉搏战当中有十分之一战损的时候,其余的兵卒仍然可以坚持战斗的,就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兵卒了,如果说有五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战损,却依然不会退却的,往往就不是什么训练可以达成的,都需要伴随着其不屈的意志才能办到。

    并州兵卒,先天上就和鲜卑人之间几辈人累积下来,产生了不少的仇恨。年年鲜卑南下打草谷,劫掠汉人,烧毁家园,这些仇恨一次次累积下来,年复一年,已经是积攒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程度,现在既然有人领着对抗鲜卑,仇敌就在眼前,岂有不豁出命去的道理?!

    枯骨关隘虽然残破,但是也曾经是汉人的藩篱,此时此刻立足在这一块土地之上,虽然这些汉人兵卒不懂得什么豪言壮语,不会念什么四书五经,但是依旧明白,在这一个关隘之后,便是自己的家乡,便是自家的亲人!

    身为军人,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身为军人,此时不勇,又有何用!

    双方士卒在这一刻,犬牙交错,都没了阵型。杀到如此搏命的程度,已经不是作战了。只是想拼命的将对方压倒!无数人丢了兵刃扭打在一起,滚在血水泥泞当中,相互之间呼喊怒骂的声音已经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仿佛只是野兽一般,用爪牙在相互撕咬,在拼命的嚎叫,在吞噬这对方的生命!

    一方在拼命要突破这边的关隘,而另一方则要拼死将对手堵截住,打回去。双方都隐约能感觉到,今日一战,差不多就能决定在枯骨道口整个汉人和鲜卑之间的命运!

    这简直是双方不约而同择定的一个,天造地设的决战战场。

    张辽看着吐尔金嚣张模样,将长枪攥得紧紧的,几次都欲前冲,但最终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若是按照张辽之前的性格,根本不会有任何的退缩之举,硬碰硬就是硬碰硬,就算是千军在前,也敢一人挡之!

    然而毕竟君侯曾经说过,这是张辽他的优势,也是他弱点,如果有人加以针对,那么就会成为致命的破绽。

    方才鲜卑那雨点般投来的长矛,若不是运气算好,再加上护卫舍命上前拼死保护,说不定就会当场受伤!

    甚至有生命的危险!

    自己一个人受伤倒是小事,若是导致整只军队因此受到挫败,坏了君侯计划,这才是最为严重的问题。

    个人武勇是好,但是也不能完全只是凭借个人的武勇。

    张晨急急的跑了过来,才到了张辽身边,刚说出“准备好了”的话语,就看见张辽点点头,抄起长枪,一边朝前扑去,一边大声吼道:“往两侧退!”

    苦苦坚持着的汉军听闻号令,连忙开始后撤,但是杀到兴起的鲜卑兵卒哪里会轻易放过,顿时从关隘城门口不断涌出,甚至心急的攀爬着垮塌的关墙,便往汉军这边杀来。

    张辽大枪如龙,让过正在退却的汉兵,然后一枪抽在后面跟上企图砍杀过来的鲜卑兵的胸腹上,就听见一声沉闷的骨裂之声,然后这名倒霉的鲜卑兵不仅整个前冲的势头被倒着抽了回去,还撞到另外两人的身上,跌成一堆。

    不用枪扎,却用砸,虽然看起来杀伤力不够,但是因为枪扎只能扎一条线,而横扫可以拦截一片!

    张辽挥舞长枪,左右横扫,掩护着退下的汉兵,且战且退。

    正当张辽也准备退下的时候,恶风忽起,从鲜卑兵卒群内突然飞出了一个黑沉沉的战斧,直砍张辽的面门而来!

    正是吐尔金杀至!

    张辽不躲不闪,猿臂一展,长枪猛的往前,带着呼啸便扎向了吐尔金的头颅!

    长枪加上臂长,比起吐尔金的战斧长了不止一截,如果吐尔金不改变方向必然是先中长枪!

    吐尔金原本在手中的盾牌,或许是因为累赘,或许是因为杀得兴起,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到了一遍,现在是双手持着战斧,见到张辽长枪如巨蟒一般扎来,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到“噗”的一声闷响,吐尔金竟然在这一个瞬间让过了头颅,已经抓住大枪的枪脊,然后复背一贴长枪,顺着枪脊挥斧削来!

    兵器乃将领的第二生命,就算是赤手空拳再厉害,也难以抵挡十几把大砍刀,这一斧子要是被削下来,轻者松手舍枪退却,要是慢上一步,说不定连手指头带手臂都会被砍掉!

    张辽双手搭在长枪之上,阴阳握把,运力一抖,借着吐尔金握的气力,大枪枪杆瞬间一弓一弹,顿时就将贴着枪杆而来的斧面绷起,然后又猛的用力一旋,吐尔金便再也难以在短时间内适应张辽的速度变化,擒不住长枪,只能是松手!

    双方一个照面,便知深浅。

    吐尔金,从小开始走路之时,就跟着周边的族人小孩一同学着大人摔跤,不到十岁便跟着大人一起到草原上猎取野兽,十四岁独自杀狼,取了狼牙,正式从军,跟着鲜卑大王步度根上阵厮杀,在鲜卑王庭也是有着赫赫的威名,然而,这一照面,却没有能够在张辽手中占半点的便宜。

    吐尔金微微眯起双眼,双脚不丁不八,将战斧提起,紧紧的盯着张辽。

    遇到了这样程度的对手,只要是有一点点的破绽,一丝丝的疏忽,恐怕就是立刻毙命当场!

    张辽长枪忽然一抖,绽放出硕大的血色枪花!

    吐尔金吐气开声,一斧朝着这朵枪花的中心砍去!

    然后,却砍了个空……

    只见张辽根本就没有和吐尔金继续厮杀的行动,抖出的枪花只不过是虚晃一招,趁着吐尔金被招式用老的时候转身拖着长枪就跑。

    吐尔金楞了一下,然后不由得升腾起无名的业火,顿时冲着张辽逃窜的身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迈开大步便追了上来!

    几名鲜卑人围拢着将来不及退下的汉兵砍翻在地,然后猛然之间抬头一看,周边竟然只剩下了自己人,相互之间不由得呆呆对望一眼,愣了那么一个瞬间之后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已经举起战刀,朝着天空也是咆哮了一声,似乎是宣告了自己一方的胜利。

    这就冲过来了?

    这就将汉人击败了?

    原来汉人依旧还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鲜卑兵卒大吼了一声,气势一时间攀升到了顶点,然后挥舞着刀枪,便源源不断的涌了过来,然后从山坡之上关隘处便往下冲杀过来!

    关隘之下,还有一个汉军阵列着队,盾牌林立。

    退下的汉兵从两侧绕过,方才的厮杀实在是太过于惨烈,有的退下的兵卒才绕过了兵阵,走了两步,心气一松,腿脚便是发软,便再也站不住,往旁边便倒,顿时就有同胞上前搀扶起来,带往阵后。

    鲜卑人越追越近,最先的吐尔金扬起开声,举起战斧,准备故伎重演,再次凿开汉军的盾阵,好让手下的儿郎冲进豁口内破阵。

    吐尔金的咆哮声还在山道间回荡,就看见汉军阵林立的盾牌突然一分,露出了在后面一蹲一立的两列汉卒……

    见鬼!

    这是什么?!

    还未等吐尔金意识反应过来,弩矢的凄厉尖啸就已经划破了冷冷的山风,如电一般激射而至!

    斐潜调配给张辽的两百只强弩,在这一刻发出了怒吼!

    一个弓箭手,从初学到真正能上战场,最少要三个月的时间,然后要成为一个神射手,还需要有相关的天赋,否则就顶多是一个合格的射手而已。

    然而想要成为一名弩手,抱歉,三天就够了。当然,要成为狙击弩手一样还是需要天赋,然而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却并不需要那么精确,只需要懂得按照次序,开弦,架矢,上前瞄准,扳下悬刀射击,然后转身退到队列之后,再度重复这一个流程就够了。

    和骑兵用的角弓不同,斐潜大批量列装的都是铁臂弩,弓弦也和普通的牛筋什么的不一样,而是用的是多种不同的丝复合而成,因此在对抗潮湿天气上,比起一般的弓要强上不少,此时此刻加上面对的又是鲜卑这种皮甲,或是无甲的部队……

    鲜卑人的欢呼和咆哮顿时就像是被一击重锤全数都压了回去!

    强大的动能在加上三棱的破甲弩矢尖头,就算是铁甲,在这样近的距离上,也是一样穿透,更不用说这些大多数只是披着皮袍,少数才有铁甲和皮甲的鲜卑兵卒了。

    弩矢呼啸!

    一名鲜卑才察觉不对,却已经来不及躲避了,被弩矢当胸透入,然后从背后又穿了出来,拉扯出一个血肉模糊的透明窟窿,带着他的身躯便往后面撞去,重重的跌落在地面上。

    吐尔金在见到了汉军阵变幻的那一刻,毕竟是多年在刀头舔血的经验,立刻察觉不对,然而却已经收不住脚步了,只能不顾形象的往地上一扑,然后将战斧挡在身前,口中大呼:“护住我!”

    几名吐尔金的护卫连忙举盾上前,企图将吐尔金援护回去。

    “嘣!嘣!”

    “噗!噗!”

    虽然临时转职的弩手准头并不怎么样,但是奈何强大的弩矢在对付无甲单位的杀伤力确实惊人,前冲过来的鲜卑就像是秋天的庄稼,被死神的镰刀一片片的收割了去。

    吐尔金护卫的盾牌却成为了这些弩手新的目标,在这种距离之下,只有蒙上铁皮的盾牌才能将弩矢穿透的势头挡住,而只是蒙了一层牛皮的却并不能起到非常良好的遮蔽效果,吐尔金的持盾护卫接二连三的在弩矢集火之下倒毙,吐尔金的身形便渐渐的暴露了出来!

    吐尔金肝胆欲裂,如果上天能有一副后悔药吃的话,他一定要将自己那一个大盾死死的捏在手里!

    不,不是大盾的问题,是根本就不应该轻敌的进行涉险追击!

    然而现在的局势已经无可挽救,几乎是瞬间,吐尔金他就已经做出了判断,这个时候,必须逃离弩矢的射击范围,才能保全自己性命!

    弩矢带着死亡的气息尖啸!这玩意就算是盾牌都不一定能够抵挡,自己身上的重甲也同样不能确保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全数抵御!

    吐尔金就觉得自己脖颈之上的寒毛直竖,连忙左右晃动着身形,企图躲避弩手的瞄准,而汉军新转职不久的弩手毕竟准头还是有些不足,竟然两三轮都没能射中,眼看就要被吐尔金逃离出去!

    张辽将长枪往地上一插,取过了自己的长弓,吐气开声便拉到了极致,然后“嘣”的一声巨响,白色的雕翎长箭在天空划过一道弧线,没入了吐尔金的后脖颈!

    吐尔金的行动顿时僵住了,踉跄了几下,颓然而倒。

    一箭中矢,张辽也微微一愣,之前见到这个鲜卑大汉身穿重甲,也就没有瞄着更好射中的身躯而去,但是也没有想到会一箭就中!

    这运气……

    还是这段时间练习的多了,自己的箭法更有长进了?

    算啦,不管了……

    张辽将已经抽出来的第二支箭矢和长弓往身边的张晨身上一抛,然后又将长枪抄起,振臂一呼,带着兵卒呼啸而上!

    枯骨关隘,伴随着汉军的欢呼之声响起的却是鲜卑人杂乱的惊慌之音,再见到了张辽再次带着人马冲了过来之时,剩余的鲜卑人在见到了吐尔金的头颅之后,便丧失了继续对抗的勇气,抓过身边的马匹,掉头逃窜而去……

    张辽见状,也没有追赶的意思,只是站立在枯骨关隘之前,将长枪立在身侧,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在他身后,便是欢呼雀跃的汉军兵卒,这胜利的呼喝之声,在山间回荡,然后直直冲向了云霄!



    拓跋郭落从马上回过头,看着自家人马的阵列。

    自己身后的多少还是好一些,甲胄齐整,军容也是较为严肃,少有散乱的人员,然而两侧的兵卒就是有些歪歪扭扭了。

    鲜卑的兵马大都是来源于部落之间的,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特殊的训练的,这一部分人平常的时候就是牧民,到了战争号令下达的时候就成为了骑兵。

    甚至在漠北的一些部落里面,原本也是匈奴的附属,只不过后来匈奴垮台了,鲜卑来了,便改换成为了鲜卑的旗帜,就像是对待旧的匈奴一般,服侍新的主子。

    在草原上的人看来,弱者服从于强者,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相对于身体更加瘦弱一些的汉人,自然也应该服从于自己。

    部落的汉子虽然身体条件都说是不错,但是这些人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军纪军规了,能够真正听从号令,也就是自家驻扎在鲜卑王庭的兵将,至于其他的鲜卑兵卒么……

    当下这支军马当中,投降过来的匈奴人也有,普通部落里面的人也有,阴山之北的那些旧部落的人也有,在加上吐谷浑自己所带领的直属于鲜卑王庭的战士也有。各自的旗号各不相同,拉开架势的时候倒也是扯开一个不小的面积,但是这人喊马嘶的声音却怎么都消停不了,自家的传令兵前后奔走,扯着脖子喊得嘶声力竭。

    在这样的条件下,想要打出相互之间的精妙配合,这个……

    还是先洗洗睡吧。

    拓跋郭落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扬手示意了一下,然后身后的吐谷浑往前凑了几步,低头候命。

    吐谷浑,以及身边的亲卫,包括他身后的一同而来的族人,才是真正的战士,也是最重要的中坚力量,和周边的其余兵卒比较起来,更有秩序也更有荣耀感和坚韧性。

    这两天的时间,不管是拓跋郭落还是吐谷浑,心情都不是很好,或者说,对于大多数的鲜卑兵卒而言,这心情都不怎样。

    小小阴山营寨,几番攻伐,却硬是啃不下来,心情如何能好?

    拓跋郭落微微偏头,问道:“那边……可有传讯来?”

    吐谷浑低声说道:“回禀小王,这个……还没有……”

    拓跋郭落垂下了眼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既然没有消息,那么……继续攻吧……去抓些汉狗来……”

    拓跋郭落指了指阴山营寨之前的土堆,说道:“……继续垒土好了……”

    吐谷浑应答了一声,刚准备转身要走,却听到拓跋郭落补充说道:“……派那两个的人去……”

    顺着拓跋郭落的目光而去,却是投降匈奴的那两个部落。

    “……俾小王……这……”吐谷浑虽然有些不解,但是最终还是抚胸领命而去。

    “这个黑蛮牛……”拓跋郭落低声嘀咕了一声。

    懂不懂什么叫做恩威并施?

    之前交吐谷浑多用用投降而来的这两个匈奴部落,就是为了再次削弱这两个部落的实力,然后才方便更好的掌控,但是同样的也不能用得太狠了,否则若是用得废了,岂不是损失了两条狗?

    多少也要给些肉吃。

    新的一轮进攻又开始了,只不过如今鲜卑人都是知道了阴山营寨之上有两个超远程的弩车,时不时的会举行幸运大抽奖活动,因此前线的指挥的将领要么细声细气的混在人群当中,生怕有什么显著地特征表现,受到抽奖委员会的关注,要么就是躲在射程之外,然后叉着腰挺着肚皮扯着脖子大声叫唤,生怕别人看出他的潜藏的那个小来。

    拓跋郭落坐在胡凳之上,一手托着腮,将这些情形都收在眼里,但是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动怒,就像是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极其正常,非常自然的事情一般。

    拓跋郭落这个态度,其下的鲜卑人也都越发应付了事,原本还会朝着营寨之下冲一冲,结果现在到了营寨之下,便左扭扭右扭扭不上前,等到汉卒从营寨上射出箭矢之后,便发一声喊,一哄而散,又退回了出发的位置。

    鲜卑人如此的打混的状态就连营寨之上的汉卒都有些莫名其妙,这还是同一支军队么?还是前两天勇敢的兵卒都死在营寨寨墻前,剩下的这些全部是怂货了?

    拓跋郭落却根本不在乎这些。

    现在叫兵卒攻城,只不过是带兵必备的基本常识而已。

    人一闲啊,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就都出来了,而且还会出来的莫名其妙。

    带兵尤为如此,兵卒血气都是比较旺盛,就不能闲着,怎么也要给找一些事情来做,至于攻不攻得下营寨,现在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既然鲜卑大王步度根已经派出了王庭勇士,那么自己这边就不再是主力,而是成为了一只协助的部队。

    然后呢?

    如果自己在这里打得风生水起,将风头全数抢光,不仅将阴山营寨攻伐下来,而且还四处劫掠了不少人口,等到鲜卑大王的王庭勇士到来的时候一看,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等着班师回去就可以了……

    会不会开心?

    会不会惊喜?

    当然,步度根大王必然会大大的表扬一番,甚至还会在众人面前交口称赞,但是,然后呢?

    下一次自己真的需要求援的时候,步度根和前来的王庭勇士们会怎么想?

    所以现在么,等到有王庭勇士那一边的消息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更何况抓一些汉狗来堆土堆,也省的消耗自家的儿郎性命,不是么?

    再说回来,将匈奴放出去,也会是一个不错的诱饵,说不定可以将那些游离在外的汉军骑兵给钓出来。

    既然是诱饵,那么就要弱一些的,什么时候见到将一直老虎当诱饵的了?

    这个吐谷浑,在战场倒是一个老手,不过在大王的幕帐当中却依旧只是一个新兵啊!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些足够智慧的助力,不用每次自己都要一个人这样算计,好麻烦的……

    ………………………………

    阴山南麓当中,原本才开垦出来不久的耕田又一次遭受了苦难,才刚刚搭建起来不久的房屋,也同样是遭遇了浩劫,已经被焚烧残破的残檐断壁和露出大洞的墙体,都似乎是在朝着天空无声的呐喊和控诉。

    夜色当中,传来了脚步声踩上草叶和泥土的稀碎的声音,黑暗里头,就看见一小队汉人兵马,悄然的从黑暗当中显现出来。

    这里也是原先斐潜安置难民的一个定居点,而现在却是空空如也,一部分逃走了,而另外一部分人则是被鲜卑人劫掠而去,死在了阴山营寨之下。作为同是农耕民族的一员,看见这样的情形,总是有一种别样的愤怒在内心当中熊熊的燃烧。

    这队人马,都没有穿着铁甲,只是穿着皮甲,带着头盔,一个是为了轻便,节省马力,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因为铁甲甲片相互碰撞的声音,在这个时代夜间没有太多的声音的情况下,还是显得有些太大了,不利于隐蔽。

    这些是张济手下的兵卒,也是在阴山这边操练了大半年的汉军骑。

    阴山河套,宽广无垠,如果说两千的骑兵,在数量上看起来也不算少了,但是撒落在着阴山区域,却不怎么够看。

    为首的汉军骑停了下来,沉默了半响,然后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这样的汉军哨探,张济派出不少,因为想要在这样广阔的地区紧紧的抓住胡人的踪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这样安排,其实也有一些的气运成分,因为谁也不知道,会在那个地方碰上什么情况,遇见多少敌军,毕竟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随身携带的雷达地图,可以清晰的看到敌军的位置和数量,全部都是要依靠斥候探知。

    于是派出去的斥候哨探,除了要精干的兵卒之外,在侦查的时候也需要加倍的精细,一旦发现胡人大队,若是一旦被发现,不仅要逃脱胡人的追杀,还需要将情报及时的带回来,这样的工作,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微弱的星月光芒下,就看见走在前面的那个汉军士卒,将战马的缰绳丢给了另外的一个人,然后缓缓的走到一旁,伏下身躯,几乎都快趴在了地上一般,一边摸索着,一边微微动着鼻子,像一只狗一样的嗅来嗅去。

    月色虽然有,但是并不像白天那样什么都看得清楚,因此为了不漏掉胡人的踪迹,就必须如此。在他身后也跟着一个汉卒,跟着他做出同样的动作,弯下腰,在地上一边慢慢的前进,一边查看着。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带头的汉卒看起来颇有些经验,不一会儿就在一旁寻找到了一些踪迹,低低的说道:“……这些该死的胡人……有不少马蹄印……那边还有马粪,看样子也就是离开了一两个时辰……”

    后面汉兵也渐渐的跟了上来,有的缩在脖子低头看着带队汉兵所指出来的印迹,有的则是检查那一堆马粪,还用手指捏一下马粪球的硬度……

    这个时候带队的老卒已经站了起来,极目四顾。

    老卒姓牛,具体叫什么,自己也记不起来了,甚至自己是不是真的姓牛,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自己小时候在并州生活过,当时家境也还不错,家中还有一头老牛,其父亲还会在空闲的时候将自己扶到牛背上,然后自己便想象着成为了一个威风凛凛的骑牛冲阵的将军……

    小时候美好的记忆便只有这一些,后来的事情,老牛不想记了,也不愿意记了。

    这一路而来,已经有两三个定居点被胡人所毁坏了,原有的房屋和修建的木墻篱笆,全数损坏,田地也是荒废,而且从痕迹上来看,其实也就是这一段时间的留下的印迹。

    可想而知,必定是有一队或是多队的胡人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劫掠,将这里的百姓全部裹挟!

    夜风骤起,四下里草丛树影摇动,只听到一阵呜咽之声,却看不到半点的人迹……

    “……这里……又被胡人……”

    一名年轻一些的汉卒才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就猛然见到在最前头的汉军领队老牛头猛的举起了拳头,半蹲下身,朝着后面猛的一摆手,说道:“禁声!”

    这一个小队,却是有两名老兵和四名新兵组成,那两个老兵闻言顿时立刻就停下,甚至还伸出手臂按压着战马的脊背,久经训练的战马耳朵动动,温驯的也跟着卧下,而那些新兵却忍不住要急切的去扯马后面驮着的弓箭和甲包,却被老牛猛回头极低的喝了一声:“别乱动!看住马!”

    有是一阵的夜风吹来,风中隐隐传来了一些杂碎的声音,要不是四野静谧,也难得听出来。

    老牛将一名老兵招呼到了身边,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压低了嗓门说道:“……听出了什么声音么?”

    “……”另外一名老兵分辨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说道,“……这是……大家伙……在吃豆子?”

    咔嚓咯嘣的咀嚼摩擦声音,这是骑兵最为熟悉的伙伴发出的声响。

    军中战马,喂食最不能轻忽,光是让马放青那战马是没气力的。特别是到了夜间,还得雷打不动的加一遍料,越是爱马,这事情就越着紧,而最常用的加餐,便是豆子。

    带队的老牛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静悄悄的又顺着声响往前摸了一段距离,这些咔嚓咯嘣就越发的清晰起来。

    在夜色当中,前方传来的低低的咀嚼声音连成一片,听这个样子,至少有十余匹的马,可是并没有一点人的谈笑言语的声音传来。要不是之前老牛是站在下风位置,然后耳朵还算是不错,又是熟悉战马的老兵,说不定可能就会将这个重要的信息给漏掉了。

    离得越近,越是清楚。

    老牛朝后面比划了一下手势,并没有直接去爬声音传来的那个小山包,而是选择了侧面的一个小小丘陵,对面既然是有人在山包后面修整,那么肯定在山包之上有安置哨兵,贸然这样爬上去,敌人在暗,说不定看不见情况反而丢下了小命。

    在战场上挣扎的时间久了,人也就越发的谨慎,就像是老牛方才远远的就让众人下马步行一样,为的就是避免发出声响让潜在的敌人发现,虽然之前并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敌人,但是小心无大错,而那些疏忽大意的,早就已经不知道死在哪里去了。

    只见领队的老牛手脚并用,朝着山丘顶上而去,临近丘陵顶端的时候,已经伏低了身躯,将身形都和草丛混合在了一起。

    夜色当中,人在高处,四下一扫,又有之前的声响作为指引,老牛立刻就发现了斜对面的山坡之后,有一队的胡人斥候!



    汉军斥候们屏住呼吸,提心吊胆的看着老牛的身影,自觉得在夜色当中,一颗心碰碰直跳,就像是要蹦出胸腔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看见老牛爬下了丘陵,起身弯着腰摸了回来,等他过来,就听见老牛将嗓门压到最低说道:“十几个胡人探子!虽然看不太清楚,可那股腥膻味,绝对差不了!就在前面的土坡后面!”

    汉军骑派遣斥候,胡人自然也会派出周边的探子,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地方却碰到了一处!

    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一句:“那我们赶快回去禀报张校尉?”

    老牛撇了一眼那个新兵,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是什么?是斥候,是探明敌人军情眼珠子,也是拦住对手的哨探遮挡布……现在对面就是十几个胡人斥候,没见到什么胡人大队的踪迹,我们回去?回去报什么军情?”

    老牛一席话,说的那个新兵有些赧赧。

    “现在不能回去,不过呢,也不能让胡人探子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往我们的方向直摸过去,探明白了我们的虚实……”

    “那怎么办?我们杀过去得了!”方才的新兵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时的胆怯,便挥动了一下手臂,强调着说道。

    “对面山包上有对方的哨兵,我们这里多少还有这些房屋身影作为掩护,这要是径直摸过去,保不准就会被这些胡人哨兵发现……从山包上居高临下的冷箭,不好硬上啊……”老牛也是有些挠头。

    几个人蹲在一处,沉默了片刻,老牛最终下了决定:“我们就在这里埋伏下来,这些胡人斥候在给马喂料休息,总要向我们这边侦查的……不能让他们这么大摇大摆的一直摸过去!更何况只要他们过来,我们便是在暗处,到时候……运气要好的话,能捞着几个首级也是一功!”

    众人听了,也都是同意,于是老牛便让其中一人带着众人战马看住了后路,然后领着其余的人员在这些残破的残檐断壁间潜藏了下来。每个人负责查看一个方向,将周遭一切全部都纳入眼底,不管胡人斥候朝着哪个方向前进,都会被他们发现。

    要是胡人退回去,那就远远的跟着,说不定也就顺着藤摸瓜,如果胡人斥候不长眼真的一头撞上来,那少不得要让这些胡人尝尝手中的刀枪箭矢的味道。

    几个人伏在阴影当中,之前被老牛教训了一句的新兵却挨着老牛蹲在半截残墻处,沉默了观察了周边的情况,过了一会儿,新兵忍不住低声道:“什长,你懂的真多,我什么时候才能想你一样……”

    老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道:“没事,慢慢学就是了……只要……”

    老牛说话的声音很低,几乎就是在嗓子眼里咕噜着,然后将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给咕噜进去了,没有说出来。

    只要你小子命硬就好了……

    上了战场,活下来的自然就会懂了,如果还是学不会,那么也就活不过下一次,那自然也就不用再烦恼学什么了。

    正当两人低声话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前方的响动声变大,还有马蹄错落的声响,敲打在夜里,显得份外的清晰。

    老牛的脸色一变,连忙挥手让那新兵回到自己位置上去,然后自己从残墻昏暗处,悄悄的探出了半个脑袋查看。

    马蹄声并不是之前的那个土坡的方向,而是从另外的一边而来!

    星月的微光之下,可以看到一队胡人斥候的身影忽隐忽现……

    然后呼哨声又在另外一个方向上响起,又有一队胡人斥候伴随着声音出现!

    眼下聚集在这里的胡人就已经有了三四十人,比起老牛带的汉军斥候就还要多出到了数倍!

    该死!

    这里竟然胡人斥候预设的汇聚点!

    顿时几个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伏在墙角阴影和长草深处一动不动。

    只见夜色之中,这些胡人斥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低低的呼哨声音互相应和,战马也发出呼噜噜喷鼻子的声音,凑到了一起。

    定居点原本就是选择道路交通方便的区域,因此这里也就自然成为了胡人汇集的天然要点。这些胡人斥候聚集在一处,相互交谈着一些什么,不用想,肯定是交换周边探测的相关情报……

    老牛就觉得一颗心碰碰直跳,眼前这样的情形,或许普通人并不清楚其中的意义,但是对于老牛来说,这就意味着这些胡人斥候其实是在疏通军路,为大军前驱,才会在这里散开侦测周边的情形,控制大军前方的行进道路!

    胡人大军要朝着这个方向来!

    或许是这一路上都没有遭遇什么,所以这些胡人斥候也没有特别的谨慎小心,而是像平常一样进行哨探,探明大军前行的道路情况,维护大军的侧翼安全,控制行进的节点,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会有对手同样朝他们迎面而来……

    胡人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骑兵想来动作迅速,往来如风,如果不是刚好碰上,就算是有些痕迹,时间一长,夜风一吹,也就都大部分消散了,因此这些胡人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汉军也摸了上来!

    似乎这一片区域在之前胡人斥候就已经侦查勘探过了,所以这些胡人斥候也没有再次检查这些残檐断壁的意思,只是四下分散在道路各处,面朝周边警戒,只看见人影憧憧来去,有人将一根长长的木棍插在道路的一侧,在木棍的顶端,用白漆涂了一节,就算是在黑夜当中也是极其的明显。

    这就是胡人大军行进的道标。

    潜藏起来的汉卒都将目光向老牛投过来,无声的询问现在该怎么办,对面的人手现在是自己的数倍,这要是真的交上手,未必能够讨到什么好处。

    而且看样子,胡人的大军就要跟着开上来了,现在唯一的选择,似乎就是剩下赶紧朝后退,通报后方的部队,胡人朝着这个防线而来!

    老牛却依旧伏在残墻处,一声不吭。

    喧闹了一阵,胡人斥候分出了一队,往北而去,似乎是去寻胡人大队复命去了,而另外的二十来人却依旧待着原处。

    “老牛……现在走吧……”一名老兵摸了过来,趴在墙角阴影处,轻声说道,“胡人大军可能就在后面……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老牛却依旧不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不行……胡人大队有多少人,有什么装备,何人统领,这些东西我们一概不知,就算是回去了也说不出一二来,回去又有什么用?”

    “那你想怎么样……不会是想要……”

    ………………………………

    寂静的夜色,突然变得喧嚣起来。

    一队队的胡人骑兵出现在远处,他们都是长途跋涉而来。当然对于战马来说,这个大家伙也是也极其严重的近视眼,所以夜里面也走不快,不能跑起来,作为骑兵来说,既然不能驰骋,那么一半也是爱惜战马,一半也是为了减少行军的动静,因此大多数人都是下马牵着,沿着道路的道标往前行进。

    这一个大队的胡人,便是从阴山营寨那边出来的匈奴部落的人马,为了执行拓跋郭落的命令劫掠汉民而来。

    倒不是这些匈奴骑兵猖狂,敢在夜里行军,只不过为了尽快的完成命令,不至于自己孤军深入太久,导致被汉军骑兵切断了回归的路线,便选择了连夜赶路。

    夜色之下,道路一侧的白头木棍倒还是比较明显,不至于走错方向。这些木棍,便是匈奴斥候的功劳,引导着大队人马前进,等大队人马一过,这些匈奴斥候又会将根木棍收起来,然后超越部队,到达前方继续标明前进的方向。

    这大队匈奴兵马,加起来约有近千人,不知道是为了轻便,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并没有像鲜卑人一样高高的打出牛尾大旌的旗号,也没有带多少的辎重,甚至是一人双马都没有,只是在队伍的后方带了一些驮马。

    大队的匈奴兵卒默默的只是往前行进,虽然说阴山这一带地势大体上来说还算是平坦,不用担心道路崎岖什么的问题,但是人马一多,总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一些问题,比如有些人快了,有些人慢了,然后就拥堵在一次,虽然胡人也有军令,不过也就是一般性的规定而已,至于像这样的行军过程当中,自然不可能像后世那样拿着尺子量步伐,必须要分毫不差才可以……

    不少已经走得精疲力竭的胡人干脆离开的大队,往道路旁一坐,掀开破皮跑扇风,拿出水囊来大口小口的喝着水。

    看见队伍有些懈怠,临银钦也只是默默的咬了咬牙,腮边的肉抖了两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话。

    这些都是跟着自己一路奔波争命的族人,能剩下这些来已经算是不错了,又怎么能够再苛求什么?

    赶快到下一个汉人的集聚地,然后劫掠了回阴山才是正理。

    其他的人都觉得这样子出来是一种美差,看着自己都带着一丝羡慕的神色,然而临银钦却知道,现在的汉人未必像之前的那样的,三五十人就可以撵着到处跑,如今的那个三色旗的汉人军队,真的不是一般……

    自己这一只军队,要是正面和汉军大部队碰上,也未必能够讨得多少好处。

    接下来自己和族人要怎样,临银钦一想到这个问题,心中就像是突然空了一块一样,难受。原本借着鲜卑势力,重返美稷王庭称王称霸的美梦已经破灭,而接下来却仿佛一场场的噩梦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就连未来的方向在哪里,似乎也是完全看不到了。

    就在此时,忽然前方吵杂起来,然后就听到有人惨叫出声,凄厉的声音在夜空当中传得很远:“敌袭!敌袭!”

    不知道是谁大喊出声:“是汉人!汉人!”

    顿时整个正在行进的匈奴大队轰然而乱,坐在地上的跳起来,马下的人翻身上马,在队列当中的向往外冲,在后方的又要向前,一时间人喊马嘶,混乱不堪。

    “镇静!镇静!”临银钦大声呼喝道,“各头人带好自己的兵!别乱闯乱撞!前队统领在哪里?回报情况!”

    “是汉人!是汉人的斥候!”

    匈奴大队人马从上到下都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碰上了汉人的兵马!并且还胆敢当着大队人马的面,悍然发动了袭击!

    泼喇喇马蹄声传来,一名传令兵跑到了临银钦的近前,禀报道:“前方我们的探哨遭遇了汉人的斥候!正在交战!”

    还没有等临银钦发出什么号令,又是一名传骑跑了过来,说道:“汉人斥候死两人,我们斥候死了一人,伤了一人,还有……还有一人被抓走了……”

    “什么?!”临银钦吼道,“让前面带队的头人立刻带人追赶,必须给将人我追回来!把汉人的斥候杀死!”

    传骑呃了一声,然后说道:“回禀大统领……已经追出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前方又是一阵大哗!

    “又怎么了!”临银钦是在是按捺不住怒火,咆哮着吼道,“来人!跟我上!”

    可是等临银钦带着亲卫到达了队列前方的时候,却看到了原本在队列之前带头的小头人的尸首……

    战马在一旁悲鸣,用大脑袋拱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身首异处的尸体。

    这个匈奴头人的头颅落在一边,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在怀疑自己究竟是怎样死亡的,身躯上的脖颈却宛如锋利的刀切一般,鲜血咕咕的从其中流出。

    “怎么回事!?”

    一名活下来的匈奴人坐在尸首旁,满脸都是惊慌失措的神情,听到了临银钦的吼声之后,两眼的焦距才慢慢的汇集到了一处,抬起手指着,颤巍巍的说道:“……汉人,汉人从这里逃……我们和头人追……却……却在这里……”

    这名匈奴人浑身抖了一下,显然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画面,“……这些汉人会妖法……会妖法……头人追到这,这头,头……就自己掉下来了……”

    “自己掉了?”临银钦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这不可能!”

    有谁的脑袋会自动自发的往下掉的?

    临银钦知道,自己的族人不会骗自己,那么肯定是在这眼前的残檐断壁之中藏了什么的东西才导致的。

    但是究竟是因为什么东西导致的,临银钦却不知道。

    临银钦抬头看着这一片黑压压的残檐断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感觉,就像是在黑夜当中张牙舞爪的凶兽,张大了嘴,等着自己上前送到口中……



    数百支的长箭交错而过,挟着劲风呼啸着从天空降落,旋即撕破所有遇到的一切阻碍,不管是皮袍还是战甲,是皮毛还是血肉,就只见一名名中箭的兵卒,头上脚下的掉下马来,然后瞬间淹没在马蹄之间。

    不过相比较而言,汉军的伤亡情况要好的多了,毕竟有了筒袖铠的保护,至少胸腹这种面积比较大且比较脆弱致命的防护,还是相当不错的。

    骑兵相向突袭,其实最多的就是一两次的箭雨,其余的时间,便是面对面的搏杀!

    转瞬之间,张济带领的汉军骑兵,就已经右手反握战刀,用手臂抵住战刀,将刀一横,左手擎起骑盾防护自身,便直直的撞进了董大郎所部的骑军当中。

    这原本是攻击步卒的战法,或者说是以重装骑兵冲击密集战阵的战法,但是现在,却也算是比较合适。

    因为,匈奴穷啊。

    就像是后世常说的,不氪金哪里会有什么游戏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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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没有战甲,甚至连皮甲都没有的匈奴战兵,一旦碰上了横切过来的战刀,不管是人还是马,必定就是重伤。而匈奴反击过来的刀枪,却在骑盾和身上筒袖铠的双重保护之下,只要不是太倒霉被直接命中要害,或是被冲撞力带下了马背,汉军兵卒则并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张济终于在这一块区域抓住了从阴山南下的匈奴部队,战到了一处。在这一个时间,人喊马嘶之音,兵刃碰撞之声,顿时轰鸣而起,掩盖了这方天地的一切!

    骑兵之间的战争,向来就是这个时代战场之上最为华丽的火花,如今碰撞在一处,更是激扬出耀眼的光华,甚至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夺目!

    张济所领骑军,速度冲力已经提到了最高,并且相对比较紧密,而对于匈奴骑兵来说,则是依旧按照胡人惯有的老套路,相对比较松散一些,因此双方一撞之下,临银钦所带领的胡人骑兵,就被张济的骑兵直撞入了匈奴骑军的阵列当中!

    这狠狠的冲击,已经让临银钦统帅的匈奴所部阵脚动摇,许多匈奴兵卒为了避开汉军的锋芒,甚至下意识的往两边散开,这样的行为导致了匈奴的骑兵阵,更加显得薄弱,张济的这一次冲撞,就几乎要将匈奴骑兵阵切成了两半!

    这么长的时间,几次受挫,几番求生,临银钦的匈奴战兵已经是不再像是之前于美稷王庭的那个时候的气势昂扬,在屡经挫折之后,虽然支撑至今,但已经锐气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争勇斗气的心思也是基本上没有了,因此肯舍生忘死的去拦截纠缠住汉军骑的脚步,给自家的兵卒创造出攻击的良机的人,也就基本上没有了……

    士气对于冷兵器战争的影响,是十分的巨大,当人人都想躲避危险的时候,往往就会导致危险更加的临近。

    张济冲杀在最前面,张绣就紧紧的卫护在他身边。两人一左一右,两杆长枪上下翻飞,马前竟然无人能当!张济原本出身便是西凉的边军,从军开始便是一名骑军,到了斐潜这里依旧是统帅骑兵,在他的心中,汉儿揍胡人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大汉守边疆更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更何况阴山便是张济他如今最值得夸耀和自豪的事情,而现在这些胡骑居然想要将阴山夺回去,那岂不是要给张济他脸上抹黑?

    岂不是要抹杀掉他的荣耀?

    因此如今的张济的满怀着愤懑,一枪更比一枪沉重,杀入匈奴骑兵阵中不过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手中的长枪,已经不知道扎到砸翻了多少敌手!

    再加上张绣在一旁,用的是灵活多变的功夫,长枪不仅拦下了胡骑反击张济的刀枪,甚至还可以顺带在对冲而过的胡骑身上扎出些血窟窿……

    这叔侄两人,相互倒是配合无间,远挑近拦,一时间无人能当!

    而匈奴统帅临银钦,手握着战刀,落在匈奴的阵后方,在看着汉人骑兵就像切肉一般将自家的部队分割开来,原本应该有的愤怒和热血,却不知道为何不见了踪迹,只是余下心胸之间的一阵冰凉。

    牌不好,怪发牌员么?

    命不好,埋怨政府么?

    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圣人也无法避免。

    但是临银钦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苦心挣扎着,丢弃了面皮,投降了鲜卑,已经是殚精竭虑,努力在众多的势力当中挣扎求生,只是为了自家的族人前程,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部落还能在这个大草原上驰骋,还能赶着牛羊,望着蓝天,唱着牧歌……

    为了这个,他虽然屡经挫折,但也没有丧气,屈膝于鲜卑人之下,也能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可是为什么,这贼老天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这些汉军骑,怎么就这样的和自己的部队撞到了一起?

    为什么之前在阴山的时候不出现,等他离开了阴山大部队的时候就突然冒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

    汉人何时变得这么强硬,骑战不是应该是我们胡人站上风么?

    不应该是我们胡人四处驱赶追杀着,然后想打就打,想走就走么?

    并州这里,在这一块土地上,十年二十年来都是如此,为什么今天会变成这样?

    难道就是那个护匈中郎将斐潜?

    拿到这些军马,就是他一手拉出来的,一直杀到了美稷,杀到了阴山,杀到了这并北之地最为关键的所在?

    为什么总要挡在我的前面?

    为什么要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受这样的挫折和打击?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爽一次?

    我花了时间,用了精力,耗费了财物,折损了身躯,难道就是为了看眼前的这些,就是为了一次又一次的面临挫折?

    为什么不能爽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憋屈到了极点的咆哮突然从临银钦的口中爆发而出,他挥舞着战刀,迎着张济便冲了过去,恶狠狠的一刀便是如电光般的劈下!

    似乎是憋足了毕生气力的一刀,转瞬间就到了张济的眼前!

    张济只来得及用长枪一架,就听见咔嚓一声,坚硬且带有充足韧性的长枪枪杆,也无法承接这突如其来的一刀,顿时短为两截!

    临银钦去势不减,手上加力,就要一刀将张济砍在马下!

    张绣手快,一枪已经递了过来,击在临银钦的长刀之上,刀抢相碰,发出“铛”的一声巨响,溅出无数星火。

    这一交手,张绣才体会到临银钦的这一刀势大力沉,竟然一时间撞不开,连忙双手较劲,猛的往上一挑!

    张济此时缓过劲来,将手中两截断枪砸向了临银钦,随后一夹马腹,抢到临银钦的战马的左侧,然后拔出战刀挥手,就想横刀劈出,却听见风声响动,临银钦一扭腰躲过了断枪,却一翻腕子,借着张绣的气力,“呜”的一声便反手砍了过来!

    张济便只有横刀来挡,然而双刀交接,张济是才拔出战刀,尚未挥舞开来,而临银钦则是混合了张绣的气力,等于是两个人的合击,因此这次双刀相交,如震雷一般,张济却是一声闷哼,虎口震裂,手中的战刀便再握不住,脱手就飞了出去!

    张绣连忙朝着临银钦的腰腹一枪扎来,逼迫着临银钦不得不回刀招架,刀枪响击当中,便是错身而过。

    临银钦愤怒的大声咆哮,可是又无能为力,斩杀的机会就这样的从刀下溜走,胜利的天平依旧不肯倾斜过来。

    临银钦能曾经担任匈奴左贤王旗下的头号大将,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这浑身的气力,骤然突袭之下,张济也是差点中招,要不是有张绣在一旁护卫,恐怕此时已经是命丧黄泉了……

    未能杀得张济,临银钦将浑身的怒火发泄在了面前的汉兵身上,战刀挥舞之处,又是几名对冲的汉军骑兵落马!

    张济此时已经地上拔出了一柄不之道原主人是谁的长矛,回头指着临银钦大吼道:“拦住他!杀了他!”

    而临银钦也几乎是同时大喝道:“儿郎们,跟着我!杀出去!这草原之上,还是我们赤那儿郎的天下!”

    临银钦的骁勇,终于是激发出了匈奴骑兵的血勇,临银钦的亲卫也冲上前来维护着临银钦的侧翼,整支队伍渐渐的重新恢复了气势,不再是一边到的局面,奋力而斗,和汉军骑对冲而过……

    此时此刻,阿兰伊带着人马出现在了战场的边缘。

    从昨天收到了临银钦的传骑消息之后,阿兰伊便带着人马急速往这里赶,终于是在关键时刻赶到了,见到了眼前的情形,来不及整理队伍,便拔出战刀挥舞着,高呼道:“上!杀汉狗!杀光他们!”

    援兵的出现,极大的鼓舞了胡骑的士气,而对于汉军骑兵来说,则是不小的士气打击,张济见状,连忙分兵,让张绣带人阻击阿兰伊部落,自己则是带着另外一部分汉军掉头和临银钦进行交战。

    草原之上,顿时分出两个战场,双方兵卒,各自围绕着对手转圈,企图袭击对方的侧翼,又要防着自己被对手侧击,一时之间纠缠不休。

    双方的将领目光交接,都是一脸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模样,但是整体战阵已经成为了现在这一个样子,已经不再可能有一击必杀的机会,而是陷入了消耗战,只能是看谁最后能够挺住,获取最终的胜利。

    两军就像是四只猛兽,两两厮杀在一处,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遍体鳞伤,精力和体力都开始下降,这场战事,已经从清晨开始,一直厮杀到日中!

    阿兰伊觉得不能在这样下去拉了一下过身边的亲卫,说道:“跟着我一起喊……”

    随后阿兰伊便扯着脖子大喊道:“援军马上就来!拓跋小王的段部人马很快就到!”其亲卫听闻,便纷纷大喊起来。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匈奴人都在大喊,援军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而另外一边僵持当中的张绣也径直喊道:“征西援军将到!再加把劲!援军即刻便到!”

    双方都在喊,兵卒们大都相信这话语是真的,也都挤轧出最后的一丝气力相互绞杀,但是双方将领心中都清楚,援军是有可能会来,但是也有可能来不了……

    不过眼下这个僵局,其实还是匈奴偏弱势一些,对耗下去,终归只有是惨败一途!

    就在此时,在战场的边缘又出现了二三十骑,伴随着这二三十骑的出现,胜利的天平却开始朝着匈奴一方倾斜……

    其实对于这个战场上厮杀的双方来说,这个二三十骑要是真的直接加入战场,其实也没有多少的影响,双方混战都是成百上千,多二三十人和少二三十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这些人所带来的意义却完全不一样。

    伴随着二三十人在战场边缘立足,吹响了牛角,几乎所有的匈奴胡骑都大声的欢呼起来,因为意味着后续的援军真的即将来了!

    拓跋郭落虽然人在阴山营寨那边,但是对于阴山汉军那消失不见的骑兵却一直惦记着,因此放匈奴兵骑南下,其实也是扔出去的两块诱饵,然后又派出了那克里真带着部队远远的吊着,于是便在这样的时刻,赶了上来。

    远远的也传来了牛角声的呼应,这个时候不用多说,匈奴胡骑已经完全无视汉军对其的杀伤,只是凶残的死命缠住,不让汉军有机会撤离……

    战场边缘陆陆续续的有一些鲜卑骑兵赶到了,但是却没有立刻加入,甚至还有人下了马,旁若无人的在整理马鞍马具什么的,看到这些,张济心中不由得有些发凉。

    这些都是老兵!

    只有深深的理解骑兵的战斗的老兵,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战马远道而来,除非极端的情况,否则立刻投入战场并不明智,而像现在出现在战场边缘的这些鲜卑骑兵,先缓一缓战马的气力,调整和补充一下,那么等到修整完毕,必将是最为凶残和猛烈的一击!

    怎么办?

    眼见鲜卑的骑兵越来越多,周边的汉军兵卒也不由得开始有些慌乱了起来,频频的看向张济,希望他赶快拿出主意……

    退么?

    这个时候退,或许还能保命……

    “不!”

    张济挥舞着长矛,将一名匈奴骑兵刺于马下,大声的咆哮道:“我等是汉家边军!我等是汉家藩篱!只有战死的汉人!没有逃生的怂人!儿郎们!某今日便带着各位同赴黄泉!就算是阴曹地府,也有你我同行!大汉边军!死战不退!”

    “死战!”

    一名汉骑高呼着,和另外一名胡骑扭在了一起,落下马去,瞬间淹没在马蹄之下。

    “死……战……”

    一名汉骑被砍中了脖颈,艰难的嘟囔了一句,然后拼着最后一口气,撞向了对面的胡骑……

    战场边缘的鲜卑骑兵已经开始结阵,散开了一个偌大的扇面,显然是摆出了要将汉军一网打尽的态势……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结阵鲜卑骑兵却显得有些迟疑,并没有像匈奴兵期盼的那样势如破竹的杀入战场。

    这个疑惑很快就被揭开了。

    阵阵战鼓隐隐约约的传来,伴随着烟尘高高的耸起,远远的南面的天地之间交界处,一面三色的旗帜跳荡而出,随后一行人马跃入了众人的眼帘。

    行列当先的那一面认旗,上面字号在烟尘当中若隐若现,正是斗大的“征西将军”四字!

    汉人的战鼓隆隆的响起,马蹄声声,在“征西将军”的大旗之下,无数顶铁盔也跃出了地平线,一杆杆竖起的长矛红缨,飘拂如血!

    这些汉军骑士,仿佛无穷无尽的从南面的地平线上涌出,就朝着这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驰而来!

    征西将军统帅的大部汉军,此时此刻,驾临阴山!



    战鼓声声,震动荒野,在战场当中的所有人不由得都是一震,正在厮杀的双方兵马,都不由得手上动作慢了下来,一起掉头往南望去。

    这种战鼓的声音,这种仿佛是一声声都能让浑身的血液都伴随着一起震动的声音,并北的这些胡人太久没有听到过了,但是就算是如此,在他们的记忆深处,依旧有这个声音的存在。

    千百年来,位于这一块土地的中央的华夏民族,就是敲着这样的战鼓,在最初的蚩尤之后,也打败了西戎,征讨过南蛮,迎战了北狄,平定了东夷,战到了山与海的尽头!

    在战场当中的张绣,也是将枪势缓了下来,然后侧首望去,在他的视线当中,就看见数百个小黑点已经跃动在视线当中,汉人高高飘扬的旗帜在空中飞舞,中间的那一杆三色战旗看起来是如此的亲切,还有那高高挑起征西将军的旌幡,拖着长长的尾翼,迎面而来!

    在中央大队之侧,还有跟着百余骑护住侧翼的骑军,不用说也是兵强马壮,看那些在马背上轻松活跃的模样,就知道这两翼的骑兵也是老手,和普通汉人的坞堡内的豪强私兵完全不同,显得更加的彪悍三分。

    在这些骑兵身后,似乎还有一些步卒,正排着整齐的阵列,一步步的逼近,刀枪上的寒光,在烟尘当中若隐若现!

    而在中央战旗下方,则是一队重甲骑兵,就如同一个个上下起伏的钢铁凶神,每个人都包在保护良好的铁甲当中,骑乘的似乎是西凉的特产战马,比起一旁的并州战马都要高出一个头来,长长的鬃毛在空中飘荡,马首马脖子上都覆盖了一层的皮甲,不管是人还是战马,在行进之间,似乎都一样的从头甲下露出了如同狼一般的凶狠眼神!

    临近黄昏的阳光照在这并北大地南面而来的汉兵甲胄之上,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刀枪上点点寒光和甲胄上铁甲映射出来的那种深沉的光华,就仿佛是磁铁一般,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映在了眼中,却照进了心中!

    胡人的援军到了,而汉人的援军同样赶到了战场!

    鲜卑人的骑兵,在战场外整队一方面是为了修整马力,一方面也是在给战场之内的汉兵心理压力,可是没有想到,南面而来的汉军援军,就像是丝毫没有这方便的想法一样,连阵型都没有完全展开,就这样一步步的压了过来!

    张绣激动了差点连手中的长枪都握不稳,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他此生当中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汉军旗帜是如此的亲切,虽然来的都是陌生的汉人,但是张绣却感觉像是兄弟一般的血脉相连,自从鲜卑援军抵达的那一刻开始,就憋在心中苦苦支撑的那口血勇之气,似乎也是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张绣伏在马背之上,毕竟还是年轻人,情绪激动之下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千万思绪似乎一时间涌到了嘴边,却无法表达出来。

    而在张绣身边汉军骑兵,则是简单得多,刚开始也大多如张绣一般,呆了片刻,随后便不约而同的举起兵刃,对着天空狂呼起来!

    整个战场顿时沸腾!

    而原本和汉兵纠缠在一处的匈奴胡骑,这个时候也像是呆了傻了一般,默默的收回了兵器,开始下意识的往后退去,想要和汉军拉开距离……

    张绣身后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才将张绣震醒,回头一看,却是张济来到了他的身后。

    此情此景,让张济这个原本的西凉边军,经历了无数战的军中老卒也是神色激动不已。从一开始战刀到了现在,战况几度起伏,自己原以为可以将匈奴一部吃下,却接二连三的遭遇到了胡人的援军,先是第二部分的匈奴前来,然后又是鲜卑骑兵,要不是在西凉边疆生死拼杀养出来的坚韧心志,恐怕早就丧失了信心,放弃了一切,掉头逃窜了……

    倘若真的选择逃窜,作为主帅的张济或许可以保下性命,但是将旗一动,恐怕整只大军便会瞬间崩溃,就算是征西将军斐潜赶到,也不可能短时间就能收拢溃军,说不定被溃军一冲,连原本的阵型都会乱掉。

    一啄一饮,有如天定。

    这一次张济没有让斐潜失望,而斐潜同样也没有让张济失望!

    这种相互之间的信念支持,就像是陌生的战友,虽然可能未必相互之间知道姓名,但是只要在同一个旗帜之下,在万分危急当中,就会冲上来遮护自己背后,挽救了自己的性命!

    “征西将军来了!”

    张济哈哈大笑,挥舞着长矛,高声喝道:“儿郎们!征西将军来了!都精神起来,杀光胡狗!”

    “杀光胡狗!”

    汉兵齐齐咆哮道,士气徒然攀升!

    上一刻地狱,下一刻天堂。

    对于这些汉兵来说,莫过于此。

    现在局面完全翻转过来,从原本匈奴人缠着汉军不让汉军退出,变成了当下汉军主动包围匈奴,扯着匈奴不让匈奴骑兵走的局面……

    而对于这些在战场边缘整队完毕的鲜卑人来说,眼前的情形,却像是遭到了重重的迎面一击。

    鲜卑的骑兵,其实来到这里,并不真的是准备要来作战的,他们原先只是在遥遥监视着这些匈奴骑兵的,只不过看见汉军和匈奴进入了僵持的阶段,因此才想要顺便捡一些便宜……

    毕竟这一些鲜卑骑兵,数量还是不够,给之前交战的汉军增加压力是没有问题,但是要说和汉军的大队援兵相比,他们这点力量,其实不够看,也阻挡不了汉军的脚步。

    作为习惯相互制衡的拓跋郭落来说,派出率领这支军马前来的,自然是先前和匈奴略有些矛盾的那克里真。

    那克里真他麾下的部落族人在之前阴山营寨的攻伐当中也是折损了不少,现在就剩下不足千骑,而且这一次跟着远远的跟着匈奴骑兵,就算是有什么危险也是匈奴骑兵去趟过了,所以也没有全数将兵力带来,只是带了七百骑而已,如今要正面对上汉军的援兵,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一般,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在阴山营寨的战斗当中,这些鲜卑人已经清楚的知道了当前的驻守在这里的汉人,已经不再像之前的那样懦弱,在一次次的进攻当中,这些汉人也证明了他们的勇气和战斗力,虽然很多鲜卑人明面上没有说,但是他们心理也承认这些汉人已经是足够强悍,是个值得尊敬的好对手。

    因此当汉军大部队出现的时候,那克里真不由得就犹豫了。

    上还是不上,这是个问题。

    要不上吧,偏偏现在几乎所有鲜卑骑兵都已经排开了阵势,拉开了扇面,而且前方战场之内的匈奴骑兵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几乎所有匈奴骑兵的眼珠子都眼巴巴的瞅着这里,抛弃友军逃跑的事情,这个真的是一种耻辱啊……

    可是要上吧,就手下这点人,真填进战场了就能解决问题?

    看着汉人气势汹汹的越逼越近,连停下来修整一下的行为都没有,就这样直接一步步压了上来,这个架势,似乎代表着汉军的嚣张!

    汉军也有这个资格嚣张,就自己手下这点兵力,要是易地而处,那克里真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兵力悬殊,直接压上去都压死了,那还需要什么调整啊……

    原本以为南下就是一个美差,辛苦的差事匈奴人去做,自己只要在后面盯着,看着差不多的时候上去分一杯羹就是,没想到却遇上了这样的一个局面。

    那克里真脑袋瓜里面各种想法搅到了一处,一时之间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的指令……

    任何人都是有直觉的,当兵的也是如此,察觉到了那克里真的犹豫,虽然没有命令,其实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号令了,因此鲜卑骑兵就已经丧失了原先的气势,有的老油子甚至开始默不作声不留痕迹的往后退着……

    那克里真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旋即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汉军大队来了!速回去禀报小王!”

    然后就华丽丽的调转了马头,带头撤退了。

    鲜卑人一撤退,匈奴骑兵立刻连最后一点都斗志都丧失了,想要跟着逃,却被张济张绣两人左右穿插将匈奴死死拖住动弹不得……

    眼见着汉军越逼越近,在战阵当中,临银钦和阿兰伊也同样看到了后方鲜卑人的举动,耳边顿时听到了自家儿郎发出的愤怒的叫骂之声,也响起了绝望的哭嚎之声。

    而此时的匈奴骑兵因为早在汉兵大队来援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多少的斗志,因此在那克里真犹豫的时候就被张济张绣两人带着兵卒围在了其中,原本还指望着就算是鲜卑人不主动的上去和汉兵交战,至少也冲杀过来将包围着的汉军骑扯开一个口子也好……

    然而那克里真已经调转了部队朝向,往北而去,将他们孤零零的留在了战场之上,用意非常的明显,就是让这些匈奴成为汉兵前进的阻碍,好让他们可以顺利的逃命。

    临银钦转头看着阿兰伊,再看看身边越来越少,也是越来越没有斗志的族人,扯动了一下嘴角,不知道是表示痛哭还是表示惨笑……

    阿兰伊大声的吼道:“兄弟!你带着人走!我来掩护你!”

    闻言临银钦的族人就有些意动,扯着马缰绳就看向了自家的头人,看着他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临银钦这心里,多少生出了一丝暖意,然而却没有动,而是说道:“兄弟,你的好意我领了,可是……你看看那边的汉人……”

    就在鲜卑骑兵退却之后,来援的汉军骑已经分出了一部分对鲜卑骑兵追去,倒不是要彻底的追杀,只不过作为遮挡这些鲜卑返回的可能性,然后其余的骑兵已经开始散开,像一张大网一样包了上来。

    阿兰伊见状一怔,一颗心顿时落到了最深的冰窟当中。

    汉军逼近的呼喊声,已经轰鸣这边的天地,蹄声响亮,震动着整个大地。阿兰伊木然的转头,望着北面鲜卑骑兵绝尘向北而去的身影,心中此刻,便只剩下了绝望。

    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们的出路!

    长生天啊!

    “……”阿兰伊苦涩的说道,声音就像是在嗓子里面塞进去一把小石头,干涩而痛苦,“……我们投降,投降吧……”

    这个情况,走已经走不掉了,退路都被汉军封死,再打下去就是一个早死和晚死的问题而已。

    当然投降了也有可能被汉军全数屠杀,但是现在临银钦和阿兰伊也都是心灰意冷,和周边自家族人一样,一点斗志都没有了,就算反抗又能怎样?

    不是正好趁了那些鲜卑人的意思么?

    反抗的越凶,越激烈,不久等于是给这些抛弃了自己的鲜卑人更多的时间逃走?

    何必呢?

    临银钦仰天咆哮了一声,再低下头的时候,已经是双眼泪流……

    “……投降,投降!”

    伴随着临银钦和阿兰伊下马跪倒,将战刀高高的举过头顶,剩余的匈奴骑兵也都纷纷放弃了抵抗,下马投降。

    一个个匈奴兵卒被围拢上来的汉兵带着,捆绑到了一边,场地中间就剩下了阿兰伊和临银钦两人孤零零的跪倒在地。

    片刻之后,斐潜带着亲卫到了两人的近前,看着已经被捆绑了双手的阿兰伊和临银钦,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二位……何必呢?”

    临银钦重重的叩首在地,然后贴着地面闷声闷气的说道:“反抗将军虎威,是我该死……请动手罢!”

    阿兰伊也在一旁叩首而道:“原本不知将军威武,多有忤逆,皆是我二人的罪过!要杀要剐全无二话,只求将军能给我的族人一条生路……”

    斐潜微微眯眯眼,怎么都是这样的套路,能不能有些新意啊?

    老是这样,之前拿刀拿枪喊打喊杀的时候,就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罪过,然后眼看着状况不行了,立刻摆出一副愿赌服输的模样,说是自己的过错,和别人无关,然后准备一死了之全了名声,还可以反过来收割一波族人的眼泪……

    多无聊啊。

    还不如上前来说,将军原本我等就是仰慕你,没想到将军却选择了於夫罗这个蠢货,我等气愤不过就因什么而什么的……

    这样的说法,岂不是清新脱俗充满了单身狗的清香?

    咳咳……

    不过呢,现在这样,倒是应该如何处置?

    杀,还是不杀?

    这到是个问题……



    就在大汉关中纷乱,相争不定的时候,作为并北这一片地盘的定海神针,斐潜终于是紧赶慢赶,抵达了阴山战场。

    这场大戏的主角,终于到齐了。

    唱戏的人到了,但是要将大戏唱好,却也考验着斐潜。

    唱得好,自然是猪脚面线吃着木有问题,但是要是唱不好,估计就会有一大群人在旁边起哄说一碗稀粥都是水了……

    要说水,那是生命之源,人怎么能少了水呢?

    嗯,算了,这个问题以后再说罢……

    对于之前贾诩的整体计划,现在大体上是完成了接近一半,还有另外一半需要去做,而且现在还有两个关键的节点,一个自然是阴山营寨,另外一个就是张辽那边的枯骨山道。

    如今斐潜带着大部队赶到了阴山这边,虽然解决了一部分的胡骑,救下了张济张绣,嗯张绣,嗯,也不知道和赵云有没有什么师兄弟关系,百鸟朝凤枪法和七探盘蛇枪到底谁弱谁强?

    算了,这个问题以后在说罢……

    既然现在大军在阴山,那么张辽那边就等于是轻骑突进,虽然让桢林和西河崔都准备一些粮草和器械往那边运,但是毕竟张辽手下的人数还是有限的,能不能牢牢的卡住,直到阴山这里的战斗完毕,这也是一个问题。

    斐潜一身戎装,坐在胡凳之上,仰头看着头顶身边飘扬的战旗……

    一面三色军队认旗,这个代表自己这一只部队的,基本上所有自己部队都会有这样一面,表示从属。

    一面姓氏旗。

    一面军衔官职旗,就是写着“征西将军”四个字的那一面大旌。

    反正斐潜现在觉得,自己是不用担心继续被晒黑,往庞士元的方向发展了。这么多旗帜一摆,虽然说遮挡风雨可能有些问题,但是遮挡太阳确实问题不大……

    当然,旁边还有一面“三军司令”的中军令旗,原本斐潜是别部司马,后来虽然转成了中郎将,但是依旧用的是“三军司命”,现在升级为征西将军,终于改换成为了“三军司令”。

    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是却代表着自己从一般的将领成为了一方统帅级别的重将……

    而这样的身份,也就意味着自己肩上的担子就更加的沉重。

    临银钦和阿兰伊,杀或者不杀,并不是由着自己一时间的爱好来决定,也不是随机抛个五铢钱什么来替自己选择,而是要根据整个战场形式,全盘通虑。

    杀了,对于自己有何利弊?

    不杀,则是有什么后续的利用空间?

    作为一个统帅,岂是那么简单的?

    枯骨道口已经快马传来了信息,遇到了鲜卑先头部队,虽然说已经被张辽所击溃,但是也代表着后面必然还有大批的鲜卑人马。况且按照正常来说,一只部队的先锋部队不会超过主力的五分之一,那也就意味着张辽还要至少抵御那只鲜卑先头部队四倍以上的兵力冲击!

    如果张辽那边全数是重装步卒,又或是有坚固城防,斐潜也不会太过于担心,然而现在张辽只有不足一千的人马,又因为是山道,所以骑兵根本展不开,只能当成步卒来用,而且其下也有一半是羌骑,虽然说之前也是跟着张辽在关中来去如风,但是要是到了危急关头,才是最考验人性的时候……

    反过来说,枯骨山道那边虽然鲜卑折损了先头部队,然而主力未损,随时可以直扑张辽,当然,也有可能就此退去,不过斐潜心中也是清楚,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就跟临银钦和阿兰伊两个人一样,在斐潜自己没有打出威风,占据强势之前,这些胡人都觉得自己能耐,都想来捞好处占便宜,在没有确定斐潜这里是硬茬,一碰就会浑身上下都是伤的情况之前,是不会自动自发的选择妥协路线的……

    因此枯骨山道那边,肯定还有一场硬战!

    而决定张辽生死,则是自己在阴山这边解决战斗的速度。

    阴山这里一场大战之后,已经变得半毁。

    这一路而来,原本安置流民的定居点被毁了不少,而尚没有遭受胡人毒手的,也因为恐惧逃窜躲避,荒废良多。越往北,越接近阴山,这样的情形就越严重。荒野之上,草丛之中,多有曝尸,那些吃得眼睛发红的腐狗,见到大军前来,跑的远远的之后便回头吼吠,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诅咒。

    张济他们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到来,自己可说是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而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断,但是徐晃和贾诩能撑多久,却依旧不好确定。

    主要是士气。

    阴山营寨的城防倒是问题不大,因为阴山的营寨寨墻和桢林大营的一样,都是用矿渣土法浇灌,又用铁丝内部勾连,所以从稳定性来都还是相当高的。

    当然也就是和三合土好一些,比起五合土甚至是七合土就略有欠缺了,主要是不够韧,大力的击打容易粉碎,而五合土、七合土因为土壤内部复杂的变化,导致这种土壤形成了一个整体,就算是用重锤,也不过是砸个小坑。

    平阳工房有大量的炼铁剩余下来的矿渣,正好废物利用。先将石灰,黏土一同磨碎,高温煅烧之后再和矿渣粉末混在一起,就具备了一定的水硬性,虽然和后世那种正规水泥无法相比,然而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种相当便利的建筑材料了。

    在开发出了水力锤和水力拔丝之后,获取粗浅的铁丝也比之前更加简单,只不过要进化到钢丝级别,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所以,营寨强度上还是可以有一定保证的,只不过营寨之中的人员,就要靠徐晃和贾诩进行把控了,一旦丧失信心,也有可能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

    因此不论如何,自己都必须尽快的抵达阴山,给与徐晃和贾诩更加直观的支持,只不过……

    同兵种之间的搏杀,是最为惨烈的。

    虽然在装备上,张济张绣等人是优于匈奴人的,但是这样一场战斗下来,虽说是最终胜利了,然而战损依旧很高。

    看着在一旁的那些受伤的战马和兵卒,虽然这一次也带上了张云这个随军的医疗队,但是也不是这些人马说打几圈绷带就能立刻活蹦乱跳的,只是尽可能的减少无谓的战后损伤而已……

    周边的斑斑血迹,倒毙在地上的人或者马的尸首,到处都是的残肢断臂和折损的兵刃,让整个战场显得无比的凄凉。

    荀谌走了过来,拱了拱手,说道,“君侯在此,可是对于……”

    说着,荀谌往临银钦和阿兰伊那边微微倾斜了一下身躯,然后继续说道:“……另有安排?”

    “嗯……友若,你觉得是杀好,还是不杀好?”斐潜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荀谌微微一笑,说道:“君侯不是已有安排,又何必问某?若是要某来说,欲速则不达,等到明日……或许更好……”

    斐潜点点头,也是笑了,说道:“那便写封书信吧,烦劳友若了……”

    “君侯客气。”荀谌拱拱手说道。

    “对了,子龙快到了吧?”斐潜又问。

    荀谌点了点头,说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沿途皆有安排兵卒提供更换战马……不过君侯指挥骑兵,也是如臂指使,统帅有方……”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我这是半桶水……若是此计不成,骑兵冲阵不可避免,还是需要子龙统领,方为妥当……”

    “……不过,在此之前,也要准备准备……”斐潜继续说道,“友若,某前段时间在平阳工房发现了一个蛮有意思的东西,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

    远望阴山营寨之上的点点火光,拓跋郭落勒马静静的立在黑暗当中,竟然不知为何,心中多出了一种烦闷难当的感觉。

    如果说鲜卑大王步度根让拓跋郭落统帅大军来攻拔阴山这一场的战事,已经表明步度根对当前的并北汉人的重视,但是现在拓跋郭落觉得,步度根大王依旧的这种重视程度,还远远不够!

    几日攻战下来,不能不说手下的儿郎已经卖足了气力,甚至还因此折损了不少,那克里真部加上匈奴降兵部,三千多的人马,轮番上阵,白天攻,晚上攻,用驱民填沟,以蚁附蛾傅,甚至一度攻上营寨墙头,可是这显得摇摇欲坠的阴山营寨,竟然就这样摇摇欲坠的坚持了两三日之后才动用了山崖之上的弩车……

    这在拓跋郭落看来,充满了危险的味道。

    阴山营寨之外,新抓来的汉人正在自家兵卒的鞭笞下,不眠不休的在堆砌土堆,已经距离城头不远了,但是拓跋郭落也知道,这个土堆并不是可以像是木梯一样直直向上,上下一般的粗细直到城头,而是越往上,所需要的土量就是越多,眼见快到了,可是堆了一天,还是差那么多,似乎从土堆坡顶滑下去的土比堆上去的更多。

    “汉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懦弱的就连猪狗都不如,而刚强的……选择这样的对手,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作为统帅,自然要比一般的鲜卑战士想得要多,考虑得更远。

    不过纵然是现在拓跋郭落有些感慨,甚至从心中对于这些汉人的武勇和坚韧,多少还有一丝丝的敬重,可是拓跋郭落并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意思。

    既然出兵了,就必须获得相应的成果。

    在拓跋郭落的心中,汉人擅长守城,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原本就是如此,但是要论在平原之上,纵马驰骋,骑兵对决,还是鲜卑的儿郎占据上风,否则,这些汉人也不会龟缩在营寨之内,苦苦挨打了。

    拓跋郭落转首看向阴山营寨两边的山体,不由得啧了一声。

    虽然天色昏暗,但是阴山营寨上的火光和天上的星光,也依稀照耀出山体的轮廓。这些山峰,峭壁如削,直上直下,要不是高度实在是相差太大,没有那么长的绳索,拓跋郭落甚至还动过正面佯攻,然后派遣些勇士从山顶以绳索直落营寨的心思……

    临时制作绳索,既没有材料,又太费功夫。

    阴山营寨就像是一块铁疙瘩一样,黏贴在阴山山壁之上,撬也撬不动,锤也锤不烂,膈应着,让人相当的难受。

    他领了七千多兵马攻伐这里,竟然在这里就折损了进千人手!

    虽然说损失的大半都是那克里真和投降匈奴的人,拓跋郭落也不是很心疼,然而也是超出他原本的意料,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接下来还有战要打,必然还会有折损。

    那么真的打下来了,若是损伤太多,岂不是得不偿失?

    现在这些最为靠得住,拓跋郭落也最为相信的鲜卑人马,便是他自己的直属段部和吐谷浑的部落人员,虽然说之前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但是……

    汉人的援军快到了。

    按照那克里真的说法,那两个匈奴蠢货贪功中了汉军的埋伏,被汉军大部队给团团围住,冲击了几次都没有办法打开缺口,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匈奴降兵死了,虽说自己也觉得有些惋惜,但是也就仅仅是惋惜而已,然而接下来汉军大部队开过来,自己的族人和吐谷浑的部落就都必须加入这场争斗当中了。

    拓跋郭落知道,自己的族人虽然勇猛,不过也并非是铁打的汉子,并且现在的这些汉人交手,那么人员的伤亡就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要是再能有五千,或者是三千儿郎,也不会让自己现在觉得有些捉襟见肘……

    夜色当中,突然在后面营地远处,传来了喧哗的声音,在夜色当中,这声浪传出去老远,就连阴山营寨之上的汉兵也被惊动,火光缭乱,隐隐还可以看见上面有人影憧憧摇动,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拓跋郭落皱起眉头,沉声说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夜间军中严禁喧哗!让那些擅自喧哗的蠢货自己去领鞭子!”

    拓跋郭落的亲卫领命,连忙带着几个人到前面去了。

    拓跋郭落立马于前,多少有些恼怒的看着前方动静,因为明明自己的亲卫已经是过去了一会儿,营地当中喧哗声音不但没有停止,甚至还更高了一些起来!

    正当拓跋郭落有些按捺不住准备亲自上前查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只见自己的亲卫回来了。

    亲卫的脸色,在拓跋郭落身边的火把照耀下,显得有些古怪。

    “禀小王……是夜间的巡哨带来个消息……”亲卫说道,“我们的夜间巡哨在外碰到了……那些……那些匈奴兵……说是见到匈奴兵卒回来了……那些匈奴兵卒回禀说,怕夜间行军贸然而来冲撞了大军,不敢擅自靠近,便在我们的营前十里之外扎了营……”

    “什么?”拓跋郭落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惊奇,“那些匈奴兵回来了?”



    夜色莽莽,就像是一层黑雾,让人永远无法看清,永远捉摸不透。

    临银钦也琢磨不清楚为何汉人最终决定将其和族人一道放了回来,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兄弟,你说……”临银钦将守边的一小块碎木头扔到了篝火当中,然后说道,“……汉人到底这样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真的要……要画那个什么东西?”

    “画东西?”阿兰伊愣了一下,随后才明白临银钦说的到底是什么,“那不是画什么东西,按照汉人的话语,是叫做化干戈为玉帛,也就是说放下刀枪,停战休战的意思……”

    “哦……”临银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反正意思是这样没错。

    相比较战场的武力而言,临银钦则是比阿兰伊要强上一些,但是对于文字方面的东西,则是阿兰伊更强一点。

    要和谈么,多少表示一些诚意,所以按照逻辑上来说,被汉人放回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当汉人表示要释放他们的时候,临银钦和阿兰伊虽然心中也有一些怀疑,但是却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在哪里。

    临银钦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汉人……看起似乎有些优势啊,为什么要停战?难道他们不想要阴山了?”

    阿兰伊也不好确定这个,想了半响之后才说道:“……之前不是听说汉人也在相互交战么……据说他们的都城,就像是我们的王庭一样,现在都在争夺……或许这个也是想去争夺汉人的王庭,而阴山这边……可能就比较次要一些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什么其他的事情,比如没有粮草了,又或者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问题……”

    临银钦点点头,用树枝将篝火拨弄的稍微旺一些。

    这些自然都是猜测,具体应该是如何,两个人谁也不知道。

    “……不过,能够回来,”临银钦有些神色萧然的说道,“总算是一件好事吧……”

    “好事?”阿兰伊轻声的重复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我之前也是觉得不错,但是现在……却未必了……”

    临银钦拨弄的手停了下来,转头问道:“兄弟你这话的意思……”

    阿兰伊伸手向外指了指,说道:“……遇到巡逻的侦骑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吧,可是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的回信……一队队的侦骑倒是派出了不少……然后我们这边周边可能也是有不少的眼睛……我们回来,现在想起来,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虽然阿兰伊没有说的非常明白,但是意思临银钦也懂了,不由得愤怒的将手里的小树枝一扔,说道:“这些鲜卑狗!还还怀疑我们不成!之前那个胆小鬼那克里真做的事情,我们还都没有找他们计较算账,他们怎么还有脸怀疑我们!我们要是真的和汉人有什么交易又怎么会回到这里来?难道连这点他们都想不明白么?”

    “明白?想什么明白?算账?算什么账?”阿兰伊摇头苦笑道,“你和我都是什么人?然后那边的都是什么人?再说那克里真的那件事情……是的,是他抛下我们不救,否则我们也不会被汉人围堵住,可是……如果那克里真是矢口否认,你觉得拓跋小王是相信那克里真多些,还是会相信我们多些?”

    “……”临银钦将牙咬得咯咯响,但是不久却像是被扎破的水囊一样,软了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声。

    毕竟自家的族人老少都还在鲜卑王庭那边,也就相当于是人质,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临银钦和阿兰伊都是尽可能的不和鲜卑人作对,因此就算是那克里真做出了这样让两人愤恨不已的行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只能是吃个哑巴亏,忍了。

    不忍又能如何?

    总不能纵兵杀向那克里真的部落,搞不好还没到那边,就被其他的鲜卑部落联手镇压了……

    “汉人的书信不是也讲的很清楚么?”临银钦也是知道这个,所以只能是将对于那克里真的怨愤藏在了心中,许久才闷闷的说道,“……而且我们还离着大营这么远,还不是为了表示我们没有什么和汉人有什么约定,也不会冲击小王的大营,我们只是一个传话的……难道这样也是错的?”

    之前他们两个人在回归路上的时候就有所商议,担心拓跋小王会有什么误会,因此才特别在鲜卑大营之外较远的距离上扎下了野营,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清白,作为没有任何敌意的表现。

    不过现在看起来,拓跋郭落却未必是这样认为的。

    “正是因为我们没有直接直接冲向大营,所以我们现在还能在这里……”阿兰伊说道,“如果我们方才直接往大营方向走,恐怕现在迎接我们的就算不是刀枪,也是绳索了……”

    “……兄弟,我说……”临银钦的话语声音有些干涩,“……如果,我说,如果,万一那什么的话……我们要怎么办……”

    阿兰伊看着忽明忽暗的篝火,沉默了半响才说道:“……我也想过了,正常来说的应该不会怎么样……毕竟我们的人也并不多,是在不行派些人将我们看管起来也就是了……等到和汉人或战或和,确定了之后,我们也就没什么事了……”

    临银钦缓缓的点点头,但是停了一会儿,声音越发的低沉:“……不是我说丧气话,我说……真的要是……我们会不会……要不要……”

    阿兰伊将目光转向了夜空,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漆黑的夜幕笼罩四野,半响才低低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兄弟啊,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们不该回来,或许我们之前就不该……或许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错的……”

    ………………………………

    夜色似乎是将一切都笼罩在内,包括了人心。

    十来位头人从营地四周汇集而来,到了拓跋郭落的大帐当中。

    这十来位头人不仅有拓跋郭落的直属心腹,还有像吐谷浑那样的亲近部落,当然还有一些是其他部落的头人,也包括了那克里真这个当事者……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心思重重。

    之前人喊马嘶的,再加上胡人相对来说也是比较松散,并没有所谓的保密意识,也就大多数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匈奴人回来的消息。

    有的人就忍不住看向了那克里真,神色多半有些古怪。

    此时已经是临近深夜,正常来说要不是这个消息,大伙儿多半已经是歇息下了,最多也就是交代一些巡哨和安排夜间喂马的事项,整个人都是放松下来,躺倒草垫子上伸展一下劳累了一天的身子骨,然而现在,却不得不全数爬起来,来到拓跋郭落的大帐。

    当然,纵然是心中略有不爽,大多数的人也不敢发什么牢骚。

    平常无事的时候,说说闲话,小王脾气好,听了多半也就是笑笑,谁也不会当真,但是当下是军情大事,谁再碎嘴多说几句就是纯粹自己作死了,真要是小王动怒,行军法起来,一刀砍了自家的脑袋,哭都没地方去哭。

    因此众人虽然都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和想法,但都只是用目光相互探寻着,谁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那克里真却弯着腰,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形藏到帐篷当中的阴影角落当中去,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什么愧疚的心思,只剩下了满心满腹的怨念。

    该死的匈奴,怎么他娘的回来了?

    怎么能够回来?

    怎么能!

    那克里真咬着牙,腮边的肌肉一跳一跳的,这要是被匈奴人将自己在汉人面前的表现都给捅出来……

    草原上的人都是敬重勇猛的汉子,虽然说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人想要替匈奴人撑腰出口恶气什么的,但是毕竟不好听啊,自己的名声什么的也就算是完全砸了,那么岂不是从此无法抬头见人?

    一时间千万思绪在那克里真的脑海里盘旋不定……

    人齐了,拓跋郭落依旧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开口说道:“匈奴回来了,有意思……那克里真……咦,那克里真在那呢?”

    坐在那克里真身边的头人连忙往后撤了一下,将那克里真的身形露了出来。

    那克里真硬着头皮,僵硬的扯出一点点笑容,低头哈腰的说道:“在,我在的,尊敬的小王……”

    “嗯,”拓跋郭落看了那克里真一眼,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声音平缓,就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发现情况不对,赶到战场的时候,汉人已经将匈奴人都给围起来了……然后你带兵救了几次,都被汉人拦了下来,没有能救成功……然后看见临银钦和阿兰伊的牛尾大旌也倒了……然后你眼见实在是没办法了……然后你才不得已撤了回来……嗯,没错吧?还是……我记错了?”

    拓跋郭落几个重复的然后下来,虽然是语气平和,又是夜晚,气温较低,但是那克里真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在营帐之内的火光下闪闪发亮。

    几个鲜卑人将头凑到了一起在低声嘀咕:

    “看这家伙的狗样,八成是没说实话……”

    “什么八成,我估摸着肯定是!”

    “他娘的,早就看出这家伙是个怂人了,没想到还是个长舌说谎言的家伙!”

    “还客气什么,要是我早就叫人绑起来先抽一顿鞭子再说了……”

    一时间在大帐之内嗡嗡之声不断,有的显得凑个热闹,有的却是幸灾乐祸,态度虽然不一样,但是个个都是盯着那克里真,就看他要如何回答。

    “……这……这……尊敬的小王,我……”那克里真低着头说道,“……我说的,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半点欺瞒小王……”

    “哦?”拓跋郭落似笑非笑的说道,“那就有些奇怪了……匈奴人不仅没有死在汉人的包围之下,而且还回来了……要知道,牛尾大旌都倒了啊……啧啧……你说应该是说这些匈奴命大呢,还是说汉人的手太软了……那你说说,你觉得是什么?”

    “这个……”那克里真一时之间有些结舌。

    谁都知道,每一个草原上的部落,都有一面代表着自己部落的牛尾大旌,而且这一面牛尾大旌就跟汉人的帅旗一样,是整个部队的核心所在,一旦倒下,也就意味着战败,或者说全军覆没了……

    而现在那克里真所看见匈奴的牛尾大旌到了,转眼匈奴人却回来了,这个事情就相当的有趣了。

    那克里真的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就往下流淌,还不敢伸手搽,就觉得有千万只的蚂蚁在脸上爬过一样……

    人都是这样,说一句谎言的时候往往是脱口而出,但是为了弥补这个谎言,却不得不花上更多的行动和言语。

    谁都讨厌错误,也厌恶将自己的错误在其他的人面前展露出来,那克里真也不例外,为了维护他自己在鲜卑诸位头人面前的形象,他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回禀尊敬的小王,这个……我也不清楚啊……当时我带着族人赶到的时候,匈奴人确实是已经和汉人交战了……并且那些匈奴人已经支撑不住了……我确实是看到他们救不回来了,才带着族人回来的……这些都是句句实话,小王如果不信,可以去问我的族人!”

    那克里真起初还慢慢说着,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卡顿,但是到了后面倒是越来越流畅,最后甚至拍着胸脯,呯呯作响,语气也渐渐的肯定起来,但那克里真依旧是将一些事情隐瞒了起来……

    因为那克里真所讲的这些东西都是有一定真实性,因此那克里真说得倒也是唾沫飞溅,斩钉截铁的模样,反而让拓跋郭落对于之前的论断有些迟疑起来。

    或许其中有些那克里真不知道的隐情?

    拓跋郭落盯着那克里真看了一会儿,不置可否,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倒是低下头翻看起手头上的那一封书信来……

    汉人要议和?

    缓兵之计?

    还是另有所图?

    汉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拓跋郭落召集众人议事之前,其实就已经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探哨,散往了南方。说实在的,拓跋郭落确实原本在这个方向上的布置略微大意了一些。

    但是这个也不能怪拓跋郭落。

    之前匈奴人马在前,那克里真人手在后,一前一后两只部队,也就等于是加强版的斥候集团了,也自然不需要额外派出大量的斥候盯着这个方向,然而骤然听闻汉兵大部来袭之后,才重新在这个方向上派出了大量的斥候。

    特别是在夜里得知了匈奴之事后,更是增加了不少。

    渐渐的离开了鲜卑自己的安全范围之后,这一队鲜卑斥候便慢慢的放低了马速,警惕的查看四周的动静起来。

    夜色静谧如水,只剩下踢踢踏踏的马蹄之声在旷野当中回响,一队鲜卑斥候正朝着南方奔驰在广袤的阴山草原之上。

    远处不知道是野狗还是孤狼,在对着夜空当中的那一轮明月发出凄厉的长嚎。

    这个时代终归人口稀薄,许多的地方依旧是动物或者植物的地盘,千百年来这些动物或是植物比人类更早的来到了这里,把这里当成是它们的家园,而逐渐扩大的人类范围则是不断侵吞着它们的地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或许人类才是一个天生的侵略者。

    月光星光照耀之下,周边的情形也大概可以看出影影倬倬的一个轮廓。

    缓缓行进之间,鲜卑斥候队长忽然快速的一摆手,旋即翻身下马,伸手在马背用力一按,战马娴熟的也趴了下来,将身形隐蔽在道路旁的草丛之后,而跟在其后面的斥候也同样照做,连忙散开,抽出了战刀,撑开了角弓……

    “是汉军斥候!”

    “禁声!再散开些!准备弓箭!”

    “将马带后面些!”

    鲜卑斥候哨探如临大敌。

    可是对面的汉人哨探就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样,径直站在高地之上,也没有隐藏身形,似乎是见到了鲜卑斥候的踪迹,也没有做出什么敌对的举动,只是冲着这里高声喊了几句什么,便翻身上马然后从小山坡的顶端消失了。

    “……”

    这种情形出乎了鲜卑斥候等人的意料,面面相觑之后,带队的鲜卑老兵忽然问道:“……有谁听明白方才汉人喊的是什么?”

    “……这个……刚才都在准备厮杀了,没注意……”一名鲜卑斥候回答道。

    另外在后面的一名鲜卑说道:“……我也没听的太明白,好像是说什么‘山’的意思……”

    “山?”鲜卑队长琢磨着,“是说阴山么?”

    “好像不是吧……不是喊‘杀’的么……”

    “杀?”鲜卑队长比划了一下,说道,“……然后汉人就是这样‘杀’过来的?”

    其实大多数人都不是非常清楚,虽然他们略懂一些汉语,但是那要在精神集中之下才会在大脑内将听到的话语翻译而来,而当时都准备要交战了,注意力全数都集中在刀枪之上,又有谁会特别关注对面汉人喊的是杀,还是喊得是山啊?

    不过很快鲜卑人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在方才有汉人的远处山坡侧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汉兵,举着火把晃了几下,然后便将火把插到了一旁像是木棍一样的什么东西上面,随后便立刻退回了阴暗当中……

    嗒嗒嗒的马蹄声渐渐的远去了。

    莫名其妙的鲜卑人迟疑了好一会儿,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的朝着山脚下包抄过来……

    到了山脚下,却没有见到什么汉人,也没有遇到什么陷阱,只是有三辆辎重车,用毡布盖着,外面捆着麻绳,被留在了哪里。

    出于谨慎的考虑,鲜卑斥候又绕着辎重车走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之后,才缓缓的用战刀挑断了一根麻绳,然后掀起了毡布的一角……

    ………………………………

    鲜卑人骑上马,哗啦啦的退走了……

    四野静谧,夜色寂寥,周边只剩下了些虫鸣。

    “咦……没带走啊……”

    远处的一个土包之上,几丛草叶子动了一下,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龚军侯,怎么办?胡人没有带走辎重车……”

    顶着一圈草,趴在另外的一旁的一名汉兵窸窸窣窣的爬了过来,悄声说道。

    “……是啊,这要怎么办?”另外一个兵卒也凑了过来说道。

    “……”龚浚也是有些无奈,无言以对,这一次鲜卑人怎么没有按照预计的来做?

    不是应该鲜卑人就将这辆辎重车套上马套,然后拉倒营地当中去么?怎么反倒是把里面的东西搬了一些,然后就将这辆辎重车给留在了原地?

    又等了一会儿,看到鲜卑人确实已经走远,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时间也开始渐渐的接近凌晨,估摸着也不太可能有第二批的鲜卑斥候会碰到这里来……

    “……走吧,我们去看看,先去将火油的孔给堵上再说……”龚浚吐掉了嘴里叼着的草根,然后爬了起来,无奈的挥挥手,带着兵卒在阴影的掩护下摸上前去。

    “清点一下,看看鲜卑人拿走了什么……”

    “战刀都被拿走了,盾牌拿了五面……”兵卒清点着,说道,“弩机拿了五把,长枪只拿了两根……”

    “木牍呢?”龚浚一边巡视这四周的动静,一边问道。

    一个兵卒从第一辆辎重车内转了出来,说道:“没看到木牍,应该是带走了……”

    “暗格都卸了没?都卸了的话去牵马来……”龚浚点点头,然后一边让兵卒将战马牵过来,然后套上马具拖走辎重车。既然鲜卑没有带走辎重车,也没有其他办法啊,总不能哭着喊着上去让鲜卑人带着走吧?

    龚浚绕着辎重车走了两圈,低头嗅了嗅,或许没有将火油的味道完全遮掩住?

    也许吧。

    毕竟整个车厢的底部暗格的上层是满满的一格火油,如果靠近了嗅的话,倒是隐隐有一点油味,不过并不是很强烈,主要是为了让火油能够渗透出来,和铁末碎麻木屑等物混合在一处,就必去在离去的时候打开隔层的孔,那么多少就会有一些味道传出来……

    然而这个因为是在暗格当中,所以味道虽然有渗出来,但并不是很大,又是在草原夜风的吹拂之下,就算是传了出来,在外也会被风吹散,因此被嗅到的可能性并在不是很大。

    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龚浚挠了挠头,有些困惑。

    是自己的表演不到位,还是方才的行为当中有什么让鲜卑人提升警惕的动作?

    应该不至于啊……

    虽然自己这一方装成是遇到了匈奴兵的模样,如果鲜卑人拿走了木牍,也就知道是我们按照约定给匈奴人的补给。

    不过龚浚倒是清楚,因为在离开的时候,荀东曹倒是说过,其实在这个时间点,遇到的肯定是鲜卑斥候,而匈奴人多半都被看管得严严实实,南下进行侦查的便只有鲜卑人……

    或许是因为鲜卑斥候人数较少,所以也不方便将辎重车拖走,所以才选择性的拿了一些东西之后便回去了?

    这个么……

    又或许是因为鲜卑人现在警惕性更高了?

    觉得这个事情比较蹊跷不可信,然后只是抱着能沾点便宜的想法,拿了些兵器就走?

    但是具体是怎样的一种情况,龚浚也不得而知,只能是怏怏的先将辎重车拉回去了……

    ………………………………

    “咦?鲜卑人学乖了?”斐潜啧啧几声,然后也没有太大的在意,便点点头让龚浚先下去休息。

    话说不是应该每当自己施展计策的时候,对面的敌人就下降智商,然后乖乖做出配合的动作,摆出最正确的姿势来么?

    但是现在看起来怎么都不太一样啊?

    之前在平阳的时候,工房之内发生过一起火灾,差点将整个工棚都烧了。原来以为是有人纵火或者是不小心走水了,但是后来调查下去,经过许多当事人的表述才发现,最先起火的点是在废料堆。

    夏季到来了,气温升高,然后前一段时间迟迟没有下雨,导致器物干燥。废料堆旁一些废弃的桐油碎布和铁末、木屑、煤渣、矿渣等等混合在一处,便渐渐的发热升温,导致了自燃。

    斐潜对于这种自燃的现象,当然是能够理解,但是当时工房之内的很多人,虽然说起来也是掌握了汉代一般人所无法比拟的格物知识,然而对于这种现象依旧是心怀恐惧和不安,便渐渐都有什么火神不满啊,上天降灾啊等等的言语出来……

    正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加上汉代又是整个朝代三四百年间都是一个腔调在鼓吹什么天人感应,斐潜要是严令禁止议论此事什么的,也不一定能够起到多少正面的效果,因此干脆就叫上了太史明和工房大匠黄斗,组织了一次试验。

    试验证明,当桐油或是其他油料,在和煤渣铁渣混合之后,加入了木屑等等杂物之后,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部分的试验品有不同程度的阴燃现象。

    而且如果油料较多,温度较高的情况下,就会导致从阴燃转向明火,进而发生自燃。当然,也有一些是无从解释的超自然现象,但是在平阳工房这里,还是属于普通的物理和化学作用。

    见到了火灾的原因是可以人为重复做出来的,工房内的工匠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下来,嘻嘻哈哈的开始调笑那些之前神神叨叨的家伙,也就再也没有人议论此事了。

    不过对于斐潜来说,自然什么都会试着往军事上去用用,随后在黄斗大匠的持续试验之下,又发现如果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加上持续的局部的摩擦加热,就更容易引发这个自燃的现象。

    就像是后世的许多汽车,行驶在道路上突然冒烟自燃,其实也多半是发动机机油泄露和平常停车的地方的各种杂物粘附混合在一起,比如去野外越野,就容易将干草卷入车腔内,又比如像停放在垃圾较多的地方,被老鼠或是其他动物带车腔内的碎布纸屑等等,再加上密温的空间和发动机皮带的摩擦,最终便导致了自燃。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自燃辎重车,利用车轴的改装,使之和藏在暗格之内的混合物不断的摩擦,最终会有一定几率的导致暗格内的火油混合物燃烧。

    当然,这样也是有一定几率而已,大概三分之一左右,因此从最简单的概率学来说,如果是三辆同样改装的辎重车,大概就有七成左右的概率会有其中一辆发生自燃……

    不过很遗憾,鲜卑人这一次并没有将辎重车带回大营,因此也就没有办法看到所谓天火降灾在胡人营地这样会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的壮观场面了……

    自燃这个事情,肯定不管是鲜卑还是匈奴,都是无法理解的一种事情。

    要知道混合了原始石油,类似于沥青这样的东西,一旦燃烧起来,不是什么随随便便扑打两下就能熄灭的。

    然后在加上自己这一方的宣传和鼓动,就算是不一定赶得上,趁乱洗一波,也很容易动摇胡人的整个军心。

    “可惜了……”斐潜多少有些惋惜,这种感觉,就像是精心准备了烛光晚宴,结果没人来一样。

    荀谌微微笑着,说道:“君侯何必介怀,原本此计就是锦上添花之举,成则更好,不成也是无碍,鲜卑此时已经是必败无疑……”

    斐潜仰头哈哈笑了两声,也是点头。

    计策可以改变一个局部地区的胜利和失败,但是却很难挽回整个大局的颓废状态,这就是三国演义当中诸葛亮最为典型的模板。

    呼风唤雨,多智近妖又能如何?

    依旧被老乌龟给硬生生耗死了……

    当然,如果计策成功的话,那么肯定会给鲜卑人以沉重的打击,加快整个来犯阴山的这些鲜卑的溃败,然而这个小计划没有能够成功,也不会影响整个的局面,因为自从贾诩布下这整个大局的时候,就已经是将这些鲜卑全数都囊括进内了。

    就算是躲过了这个计策,识破了缓兵之计又能如何?

    留给这些来犯的鲜卑部队逃脱的时间越来越少,当这个时间窗口关闭之后,就算是这些鲜卑人侥幸能逃走,都要被扒下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