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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万物生长,人也自然不例外,正是一片春意盎然的好时节。

    虽然说今年冬天去的晚,但是毕竟再怎么留恋,依旧是带着冬日里的寒冷走了。在这样暖洋洋的季节里,平阳城中的很多人,尤其是士族子弟,都会趁着汾水暖起来,野外风光正好的时候,展开一系列的活动。

    在汾水几个比较好的洲头,每天都有许多出门春游、聚会的人家汇集,迁客骚人、文人墨客们的聚会也是频繁不断,似乎要将冰封了一冬所欠缺的活动一次性补足了一样。

    就算天公不作美,春雨绵绵中,人们也总能寻着一些风景优美的庄园,在屋内堂中,吟诗交友,看明澈的春雨落在那翠绿残红间,衬着诗情画意,然后相互觥筹交错,交流信息。

    在所有的信息当中,自然最火热的就是征西将军有了子嗣这一件事情,虽然可能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瓜熟蒂落,而且现在也不清楚是男是女,但是不妨碍很多人都开始猜测起来,并且好事者还开了盘口……

    上至荀谌这样的主事官,下至巡街的普通小吏,对于胆敢揣测征西将军夫人肚子的这些家伙,不仅没有动怒,甚至还有些人参与档口,对于这些人来说,生出来是男是女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确定了征西将军能生……咳咳,错了,是征西将军的夫人能生。

    是不是男丁,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问题,反正征西将军这么年轻,只要有了第一个子嗣就会有第二个,然后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就算是都是女的,招个赘婿难道就不可以么……

    反正这几天,平阳城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

    对于子嗣的观念,汉代人历来就是喜欢葫芦娃的,一串一串的多好,而像是后世那种只生一个的,生得多了就要被拖到蚕室砍一刀的,想必汉代人定然会愤怒的沸腾起来吧?

    这段时日里也是平阳城最为热闹的时节,虽然不见得有后世所谓秦淮风貌,金粉十里的风流样子,但是当严冬过后,万物复苏,这也是周边商队紧巴巴的赶过来,赶着补充贩卖货物的时候。

    以东西二市的繁华,一家家的酒楼食肆也正是当下平阳各种消息的中心,所以不仅是官吏,就连普通商贾,甚至一般的百姓,也都渐渐的知道了这个事情,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就好象这不仅仅是征西将军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他们所有人的事情一般。

    连带着,南面太史慈进驻河东之后,原本以为卫氏的作乱会多少受到一些影响的河东经济也再度回暖了。

    河东之前受到的都是相对隐性的影响,虽说掌握着安邑皮氏一带、以卫氏为首的经济体系的高层变化很大,一些世家豪右也在这次乱局中毕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是所幸混乱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去除了卫氏之后,所多出来的空白区域,也很快的被其他人填满,给了更多的人出头的机会,新旧的更替反倒为原本的经济体系注入了更多的活力,以至于在河东一带,南北来往的客商行人,因此反倒更加的多起来了。

    斐潜自然是没有参与到这些已经不算是什么大事里去,闻喜裴氏也算是乖巧,暂且也就放权了。

    自从张云确定了黄月英已经有了身孕之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自然就是让黄月英好好的安胎养胎了。

    至于北面和西面有可能会有的一些乱局,在当年斐潜未能安定下来之前,或许还有些不好的影响,而到了现在,尤其是得知了斐潜将有子嗣之后,不管是平阳还是在别处,三色旗下的这些官吏兵卒,似乎也是将心底的那一丝忧虑给排除出去了一般,越发的紧密起来,因此在此时看来,这两处的问题,其实已经算是如同跳梁小丑的骚动了,翻不起多大的波涛来。

    当陇西的信使传来,表示李儒已经在渐渐的布局的时候,陇右收归三色旗下,也就渐渐的成为了时间问题,虽然马超等人或许还认为这反正离得远,征西也未必能够将其如何的想法,但是按照李儒的性子,有着这样想法的人,十有八九不会有多少好果子吃。

    再加上贾诩等人在三辅之地的配合,估计吞了陇右的马超连饱嗝都不会打一个。斐潜虽然不知道具体要怎么操作的,但是李儒、贾诩、庞统、徐庶四个人,联手坑起马超来,呵呵,估计马超直到掉坑里了八成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至于斐潜,在此时,自然再不参与到这类“小事”当中了,任由李儒等人发挥就是。斐潜他些年头在并北这一带做的诸多事情,南征北讨下来的赫赫战功,再加上现在的这一份基业,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是分量重得难以估计的人了,当然不适合再事事躬亲。

    在并北,多数人是知道斐潜是如何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就连之前让人畏惧的鲜卑,似乎也被斐潜打断了两条腿,根本不敢再露什么头,就连南面的弘农杨氏,也在三色旗下吃了大亏……

    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亲眼见证的,但是这征西将军的名头是越发的响亮起来,三色旗在人们心中也渐渐的更有分量。

    因为如此,征西将军斐潜,虽然还是二十出头,还未到而立之年,此时在旁人眼中,都感到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最早的时候可能还有一些所谓德不配位的闲言碎语,现在基本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至少在平阳这个地面上,没有人想要闲的蛋疼的去嚼什么舌根,大家都明白这后果恐怕没人受得了。

    另一方面,在黄月英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也等于是给周边士族世家一个机会一般,和斐潜有些联系的便直接上门恭贺,没有多少关系的也是想方设法托人找关系,不仅是黄白之物,还送人,其中也不乏些眉目清秀体态妖娆的歌姬舞姬之类的,大有趁着正牌夫人不能承受恩泽的时候多少分润一些的想法。

    斐潜么,自然是不太管这些事情的,反正荀谌是平阳大管家,若是按照汉代制度来说的话,平阳这里就是斐潜的小王国,而荀谌就是这个小王国的国相,大小内外事务都要管的那种,加上周边士族豪右送礼也是好事,要是不收反倒会让这些士族豪右心中忐忑,所以也就来者不拒,统统的收了下来。

    这几天,斐潜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家里陪着黄月英,聊天说话、行走散步,有时给她削些水果,或是陪着下下棋,至于什么钢铁什么工房的事情,一律都让黄月英停了,不许她在操心。虽然说黄月英此时也不像是前几年在荆襄初结婚的时候小小的模样,吃多了北地牛羊肉也长大了不少,但是毕竟年岁才十八,又是怀孕初期,脑力体力都不好消耗太多,还是要静养为主,等胎位落正了之后,才算是安全。所以斐潜也都待在府内,有时也给她讲些故事,或是躺在床边,随意的扯些后世的什么话本的故事说给她听,有时候甚至也会轻轻哼上一两首歌……

    斐潜多少有个后世的灵魂,所以做这些事情来,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后世那种在老婆怀孕期间偷吃的,也基本上是没有多少责任心的表现,而斐潜两世为人,即将迎来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生命,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虽然斐潜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在汉代,又有几个男人会这样陪在怀孕的妻子身边的?虽然男尊女卑的观念并非像宋明那么的严重,不过位高权重的征西将军能做这样的事情,就已经足够让黄月英心暖暖的,又多少有些鼻头酸楚。

    有一次斐潜进来,就看见黄月英斜靠在床榻之上流泪,看见了斐潜之后又连忙擦掉,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来……

    “这是怎么了?”斐潜坐在一旁,伸手将黄月英的手握在了手中,问道。怀孕的女子情绪波动都比较大,这是生理上的问题,斐潜多少懂一些。

    “没事……”黄月英摇头,小麦色的脸庞下微微的有些红晕散发出来,咬着嘴唇,半响之后才拿长长的眼睫毛夹了夹斐潜的身影,往斐潜的怀里靠了靠,听了听扑通扑通的心跳,忽然觉得好温暖,哼哼了两声,细声细语的说道,“……早知道……早知道就该让蔡姐姐早点来……”

    虽然说热孝已过,但是就算是黄月英不讲究,蔡琰也不会不讲究,汉代人还是很相信鬼神之类的。

    “想什么呢?”斐潜又好气又好笑。

    “……蔡姐姐……蔡姐姐总比那些好……”黄月英嘟着嘴,粉粉的嘴唇聚在一起,就像是初春的花瓣,“要不……小墨斗?小墨斗也不错的……”

    “咣啷!”

    斐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屋外什么东西打翻了的声音传了过来,然后小墨斗慌乱的告罪着:“啊呀……我……我不小心……我……我再去打一盆水……”

    然后小墨斗没等斐潜和黄月英说些什么,就慌不择路的往后就跑,跑没几步,就听到又是一声“哎呀”,不知道是撞到了还是绊了什么。

    “你呢,不要多想……”斐潜伸手揉了揉黄月英的脑袋,“你这样子,不该让心情大起大落,也不要思虑过重……这样对身体不好……”

    “真不要?”黄月英睁着大眼睛,黑如墨玉的眼眸咕噜转着,“小墨斗真挺好的……”

    斐潜气不过,轻轻拍了一下黄月英的屁股,“小墨斗还小呢……就你这样的我都担心……”

    黄月英被拍了一下,有些害羞,扎着头装鸵鸟,左拱拱,右挪挪,忽然抬起头说道:“郎君,你说……若是生……生下来,要叫什么名字好?”

    “嗯,小名你取吧……”斐潜不太在意。这年头,其实孩子父亲的取名权利并不大,很多都是被长辈,或者是师傅决定了,而且就算是定下来的名字,到了孩子大的时候还会改,甚至连字号都改,并不像是后世,改个名字都要证明一下自己是自己。

    当然,斐潜有时候也会认真想一些好点的名字,但反正给孩子正式定名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而且还要写给书信,确定一下泰山老大人和庞德公的意见,现在来说真是不必太着急的。

    斐潜不着急,但是黄月英却相当放在心上,乐滋滋的扒拉着手指头,琢磨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小声的嘀咕着,就像是一只快乐的小猫,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禀君侯……”内院的院门之处,跑来了一个婢女,在室外躬身下拜,“前院传话来,说是荀东曹求见……”

    荀谌?

    斐潜皱了皱眉,荀谌来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黄月英抬起头,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推了推斐潜,说道:“去吧……”

    “好,我去看看,等下再过来……”斐潜随手给黄月英整理了一下锦缎靠背,说道,“要是闷了也可以在院里走走……可是不能跑了,知道么?”

    “嗯嗯嗯……”

    黄月英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然后看着斐潜走向前院,目光渐渐的便有些发呆。

    “郎君方才说小墨斗还小……是什么意思?”黄月英不由得摸了摸方才被斐潜拍了一下的地方,“是说……这里小?郎君喜欢大的?小墨斗不大么?嗯,好像不是很大……蔡姐姐,蔡姐姐好像更大一些呢……怪不得……”

    摸着想着,黄月英的脸忽然就有些发烫起来。

    黄月英正胡思乱想着,小墨斗端着一盆水,低眉顺眼的走了进来,看见斐潜不在,原来紧绷的肩膀顿时松了下来,似乎偷偷的呼了一口气的模样。

    “小墨斗,过来……”黄月英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招了招手。

    “小娘……什……什么事啊……”小墨斗期期艾艾的磨蹭着,走了过来,手指头不由自主的勾结在了一起。

    “转过去……”

    “哦……啊呀,小娘,你要干什么……”

    “别乱动,我就摸摸……”

    “小娘,小娘,不能摸,那里不能摸啊……”



    重新回来的时候,斐潜的神色多少有些沉重。

    黄月英一边让人去准备些茶汤,一边亲手从铜盆当中拧干了脸巾,递了过来,关切的问道:“郎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嗯……不是我们这边的事情……”斐潜接过脸巾,擦了擦脸,神色恢复了一些,看了看黄月英,“温侯在雒阳,假称伏氏乱国,举兵清君侧……”

    斐潜大概的,将荀谌上报过来的事情叙述了一下,吓得黄月英捂着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斐潜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怎么相信。

    毕竟伏完和吕布组合到了一起才多长的时间,这么快蜜月期就过去了?这翻脸的速度真不必翻书差多少,再加上杨氏都还没有彻底解决,伏完和吕布就两个人自己先肛起来了,这是几个意思?

    嗯……

    斐潜忽然想到,其实这样看起来,说不定也有杨氏在其中的推手也说不准。

    “啊?!”黄月英吓了一跳,旋即问道,“陛下呢,陛下没事吧?”

    “陛下暂无忧……”斐潜说道,“既然是清君侧……温侯尚不至于向陛下动手……”

    倒不是说更相信吕布的人品,也不是纯粹相信个口号,而是毕竟吕布和董卓所处的条件不一样。

    之前董卓手下是以西凉兵为主要架构搭建起来的体系,基本上都是只听董卓一人号令。因此当董卓下令废帝甚至弑帝的时候,这些跟随了多年的西凉体系就是最强的支撑力,然而吕布当下并没有这样的实力。

    吕布手下这些以冀州、兖州人为主的兵卒能跟着吕布搞伏完就已经是很不错了,还想着让这些兵卒跟着搞皇帝,恐怕命令发出去就乱了。大汉四百年刘氏天下,在老百姓当中的潜移默化真不是开玩笑的,看看后世北棒子,胖子打个喷嚏,全国上下就痛哭流涕……

    再加上这一段时间镇守皇城的都是斐潜派去的黄贤等人,也不会轻易让吕布控制禁中,因此刘协大概率是不会在动乱当中有什么伤害的。

    黄月英拍了拍已经有点规模的胸脯,舒了一口气。

    “……真是想不明白,伏公要动手,竟然毫无准备?朝堂之上也是,若是杨公之计,也无人看得透么……”斐潜实在是不能理解,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朝堂如狱,岂无枷锢?既使手段,却无后备,这简直……如同儿戏一般……”

    刘协和伏完是脑袋抽抽了么?

    怎么会想要动吕布呢?

    真是不明白。

    黄月英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朝堂各位大臣,恐怕也未曾想到吧……”

    斐潜看了黄月英一眼,垂下了眼帘。是的,是可以用没想到来表述,但问题是作为政治中心的大头目,难道一件事情不应该是有ABCDEF等等的各种预案的么?

    难道是动了别人的奶酪,还不许别人动手?

    “不过,郎君,”黄月英还是有些不明白,“温侯为何会做这样的事情?”

    “据荀东曹说,主要还是伏公想要收温侯兵卒,归统为北军……然后温侯不愿意……”斐潜接过小墨斗递送过来的茶汤,瞄了一眼,发现小墨斗低头露出的脖颈微微有些发红,斐潜没太在意,因为他发现刚才黄月英的思维模式跟他完全不一样,忽然想明白了些事情,“……嗯,明白了……”

    斐潜想的是刘协和伏完为什么动手,而黄月英想不明白的是温侯为什么会还手。

    “什么明白了?”黄月英不解。

    斐潜摇摇头,放下茶碗,叹息一声:“还是观念上有差别啊……”

    这依旧还是个观念的问题。

    一件事情,一个人讲的时候,恐怕未必会有人马上相信,但是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成千上万的人都是同样的说法的时候呢?比如某某主义,或是某某宗教,当成千上万人共同汇集于一处,相信同样的一件事情,那么这件事情就算是假的,也会有几分真实的模样出来。

    更何况这样事情,如此的规矩,在大汉已经被说了三四百年了……

    在大汉整个王朝当中,可以染指军权的,并且进入朝廷中心的,甚至可以凌驾胁迫于皇权之上的,唯有外戚。

    这一点,甚至比宦官都要强。

    但是外戚的威风,往往跟内宫勾连在一起,如果受宠的女人不能爬上太后的位置,不能坐得稳,那么看似庞大的外戚,其实也就是短暂的那么几年风光而已。

    比如权柄天下的霍光,比如愚蠢如猪的何进。

    不过么,外戚依旧是外戚,如果说想要翻盘做皇帝,那么就要经历一番王莽同志的考验。

    伏氏是外戚么?

    当然是,按照规则诞生的,火热出炉,新鲜热辣。

    所以伏氏勾结吕布赶走了杨彪,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本身就是在原有的规则之内的事情,大汉朝上上下下三四百年间,这样的戏码也不是上演了一次两次的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雒阳城内朝堂之上所有人,基本上在争斗发生的那一刻都立刻一二三木头人,处于观战模式,等大佬斗完了,再出来欢迎跪舔。

    而吕布现在的举措呢?

    一个不守规矩,只会掀桌子的武夫……

    吕布什么身份?

    外戚收拢兵权,原本就是应有之意,要不然为何基本上汉朝都是外戚担任大将军?

    伏完没有立刻担任大将军,那是因为大将军之前给了袁绍,结果袁绍把糖衣吃了,炮弹打了回来。再加上伏完手中确实没有多少兵马,所以收编吕布的兵卒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加上都有人基本上都认为既然吕布愿意和伏完联手,也就意味着吕布默认伏完这个外戚可以接管其手中的兵卒了,两个人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共同利益的……

    在众人观念当中,伏完接收兵卒,接下来必然是要逐步收回大将军的位置,重新恢复大汉原有的秩序,而吕布上缴了兵权,说不得可以换个更高的爵位,而且外部二袁还在,伏完再怎样也不会把吕布如何的,少不得还要器重吕布。

    再说吕布当初找伏完合作,难道不就是准备抱外戚大腿么,众人又怎么会想到吕布会有如此的激烈反应?

    “温侯这样做,等于是坏了规矩……”斐潜仰头远望,缓缓的说道,“董仲颖之事,朝野当中就已经是对于边军大加提防了……再加上温侯之事,恐怕……”坏了规矩倒不是不可以,但是坏了规矩又没能有重整规矩的能力,或是旁人根本不认同这新的规矩,也就难免成为了个笑话。

    黄月英也是很聪明的,再加上这又关系到了斐潜自身,几乎是立刻就说道:“郎君的意思是,陛下会因此对边军,也就是对郎君,会有所猜忌?”

    “荀从事也是这个意思……”斐潜点点头,“之前陛下狩巡北疆,多少算是亲近了一些……现在倒好,温侯折腾了个干净……”

    “这怎么行?”黄月英立刻不满的说道,“温侯是温侯,郎君是郎君,陛下必然圣明,应该不至于吧?”

    斐潜摇摇头,笑着说道:“傻丫头,永远也不要将自己身家性命寄托在他人的心性之上……人心啊,是最不能考验的东西……”

    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可能会觉得这些规矩不可思议,又或是会说这些规矩都是强者制定,弱者遵循,但是实际上一个相对健康和稳定的规矩本身也会具有巨大的生命力和发展力,因为只要是上位者,就必须懂得调整平衡各个方面的利益,只顾自己或者是偏于一方,都会导致整个架构的垮塌。

    就像是之前的董卓,就如当下的吕布,说不定在许多人眼中,斐潜就将成为下一个的危险来源,毕竟都是边军起家的……

    真正厉害的调控者,往往会看见一个小动作可能引起的连锁反应,而显然在雒阳朝堂之上的这一帮子人,伏完也罢,吕布也好,就连刘协,似乎是王者,但实际上都是些青铜。

    寄希望于青铜身上,岂不是自己找死么?

    “那怎么办?”黄月英说道。

    斐潜默默的摇摇头。

    “我和荀东曹估计,陛下……”过了片刻之后,斐潜缓缓的说道,声音里面带着些许的疲惫,“陛下很有可能会东向寻求曹平东……”

    “为什么?”黄月英问道,“是……是因为陛下会提防我们么?”

    斐潜点点头,说道:“有这样一部分的因素,但是更多的……呵呵,其实可以说是大汉的一个规矩……”

    斐潜从茶碗内沾了一些茶汤,在桌案之上划了个三角形,然后说道:“大汉么,历来朝堂之上,讲究的便是三者的平衡,外戚,宦官,清流党人……”

    清流党人自然是以士族为主,但是二袁当下的举动,也表明了这些清流党人对待刘协的态度,虽然未必全部的人都认同二袁的做法,不过二袁毕竟在一定程度上是魁首一般的人物,多少会影响相当多的士族子弟,所以现在这些清流党人其实也分裂成为了好几部分,各怀心思,刘协自然也无法像是光武帝一样可以直接的去使用利用这些山东士族清流党人。

    至少刘协没有成长为可以压制二袁的存在之前是不用想了。

    而外戚这一条路,刘协才刚刚走了几步,就被吕布一把给掐死了,外戚伏完的覆灭也代表着当下汉朝外戚力量最终的衰竭,那么唯一的道路便只剩下了宦官……

    俗话说,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斐潜微微叹了口气,原本派遣黄贤去河洛,就是为了仿制历史重演,但是没想到被吕布这样一折腾……

    经过斐潜的一解释,黄月英也有些明白了,皱着眉头说道:“难倒不能有所挽回么?温侯也真是……”

    “世间万事皆是向前,既然已经如此,也是无法……”斐潜摇了摇头。正所谓破镜难圆,斐潜也没有理由将自己的全数希望寄托在刘协能够将他和吕布区别开来上。

    主动规避风险,总比指望着别人来消除风险更好一些。

    “只是黄寿高……多少有些危险了……”斐潜轻轻的将桌案之上的水渍抹去,“我已经令人再去雒阳,知会寿高,希望还来得及……”

    黄贤原先是斐潜的人,派去给刘协充当禁军护卫,原先也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当下如果刘协对于吕布斐潜等边军代表人物起了间隙,那么黄贤的日子必然不好过,而且如果真的像斐潜和荀谌意料的那样,刘协会去寻求曹操的协助的话,按照曹操的性格……

    不过曹操就算是动手,多半也是找一个什么理由将黄贤送回来,若是真这样还算是不错,但主要还是黄贤的性子比较执拗,搞不好犯起犟来钻了牛角尖,就难免有些难办了。

    “那怎么办?”黄月英抓着斐潜的衣袖,“要不然派兵去河洛?”

    “呵呵……”斐潜哑然失笑。

    真是典型的汉代人特征。

    皇帝和大臣干起来了——皇帝有危险么?没有,太好了。

    皇帝和大臣干起来了,会影响到本家族的人——自家人有危险么,要不要抢救一下?

    不过这样其实无可厚非,谁还不是家天下么……

    黄月英发愁了一会儿,也是无奈,毕竟之前说要出兵也就是脱口而出罢了,这么多年在斐潜身边,多少也懂得一些军事上的事情,要出兵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现在才刚刚春耕接近完毕,在农业上,屯田的要进行除草追加肥料养蚕的要采集桑叶,在畜牧业上,不说猪羊,就说那些有战马的,也要关注战马的发情期有没有到来,在商业上,也是大量商队会陆陆续续的抵达平阳,接下来的事情真的是多如牛毛一般,又怎么可能大张旗鼓的带兵去河洛?

    更何况事情也不仅仅是黄月英能想到的这些,还有一项事务正在展开,守山学宫春季大考正在进行,这不但是意味着斐潜这个利益集团的人才大型招聘,而且关系到后续官职制度的改革,所以就算是斐潜有心,也是根本离不开。

    刘协和吕布,真是无奈啊……

    斐潜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学宫的春考在令狐邵和司马徽的主持之下,很快的就开展了起来。跟后世的考试不同,这里没有所谓的填空题选择题,只有一道策论。

    而且连策论具体的题目都没有,只是笼统的说“国事为艰,各献己策”,自行拟定题目,然后规定了三个时辰,不管能不能写完,统一收起来了事。

    幸好天公做美,这两天都没有下雨,虽然说顶着太阳在学宫空地上席地而坐,多少会有些晒,但是总比雨淋好吧?斐潜又不能像是后世科举一样,搞什么考棚号院出来,而且这种考试也补考贴经,全凭个人发挥,因此也不必施展一些什么反作弊的手段。

    策论题目简单,但是要在三个时辰内写好却也不简单,毕竟很多时候大部分的字都认识,但是要将这些字在脑海当中抓到一起,落到笔端,就未必是人人都觉得简单的事情了。

    策论大考结束,学子们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学宫左近,平阳城内的一些食肆酒楼什么的也都是凑满了这些学子,相互探讨着,争辩着,带动着热闹劲头比起过年过节来说真差不了多少。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轮到了斐潜、令狐邵、司马徽三个人头疼了……

    俗话说,文物第一武无第二,武力上面的事情,终归是好区分一些,胜负也相对明了,但是文字上的东西,各有各的口味,有的喜欢小白,有的喜欢日轻,就难以决断出一个高下来了。

    以辞藻来说,这些学子当中也有些人写的真不算差,正是令狐邵的心头好,所以当他发现一篇文章有什么华丽的语句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拿起来哦吟一番,摇头晃脑甚是惬意的模样。

    “……日出东荣,月沉西方。星光两曜,瑶据北辰。当拥体乾,以正仪坤。棋分府衙,局张百官。三公提统,九卿分飏。御史维刚,大夫素堂。可端国家之朝议,可实周察之庭罡……”

    斐潜一边翻看着文卷,一边听着令狐邵的诵读,实在有些忍不住,摇了摇头。

    “好好,可是此文有何不妥?”司马徽一旁看见了斐潜的动作,不由得问道。

    一旁的令狐邵也放下了方才诵读的文卷,有些不解的望向了斐潜。

    还好我来这里一同坐镇,要不然真的就给搞得歪楼了也说不定。斐潜笑着说道:“也不是说此文不好,而是……孔叔,可知某于平阳所有大小移文均限尺牍之事?”

    斐潜在平阳执政的前期,也是被这些大量繁琐且华丽的言语包围着,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下令强调必须简洁言事,但是所谓的“简洁”也没有一个可以参考的标准,有些人认为十个字是简洁,有的人认为一千个字也算是简洁,所以最后干脆就直接物理上进行了规定,但凡移文言事,就限于一个尺牍的大小,多了拒收,这样才算是遏制住了繁琐言事的风潮。

    这样的举动,也从另外一个方面促进了原本的汉隶书逐渐细小化,有些朝着后世楷书的方向在变形,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是另外的一件好事。

    令狐邵明白过来,说道:“君侯之意,可是此文……过于繁琐?”

    斐潜点点头说道:“若只是评选文章,自然以繁丽文采为美……不过此次大比,乃策论国事,若泛泛而言,于国何裨?”

    令狐邵和司马徽相互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令狐邵有些惋惜的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虽然令狐邵觉得手中的这一卷确实在文字调配上不错,但是就像是征西将军斐潜所说的,一大串绚丽多彩的文字下面,都是些相对来说比较平常的东西……

    日月星辰,三公九卿等等,和当下国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又或是提出了什么方案?解决了什么问题?

    司马徽一边翻看着,一边笑着说道:“若以国事之论,此番大比,优胜者当嶙峋也……”

    “当如是也,正所谓宁缺毋滥……”斐潜点点头说道。

    可以说这一次学宫春考大比,也是为了给将来定下一个基调,否则第一次就走歪了,再想要扳回来,所耗费的功夫恐怕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所谓国事天下事,多见浮其事而论者,而不见举措……”斐潜一边看,一边解释道,“既然论国事艰……若能言因何为艰者,可为中矣,加之可言当何为者,则为上矣,若是所言所思,有理有据,可依而行之,当为优也……”

    司马徽哈哈大笑:“好好,当如是,当如是也!议者易也,行者难也……言官论事,须有实据,捕风捉影之辈,终非正道!”

    令狐邵也在一旁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当年某于上党之时,常有文会,聚而论事,当有指点江山之言……然如今任事,方发觉之前言论,多流于空泛,不堪于用……唉……”

    “国事为艰,当有革新,而论革新,不外富民、强兵、取士三项……”斐潜一边摊开一卷答卷,上下扫着,一边说道,“然知易行难……以富民为例,何为富,如何富,富当如何,皆为学问,若可言之,纠其根源,提纲挈领,阐述一二,亦可算是上佳之作矣……”

    司马徽把目光从桌案之上的答卷上挪到斐潜身上,微微愣了愣,然后笑道:“不知其者谓之知难,知其者谓之行难……未曾想将军如此通明国政,当为大汉之福也……”

    令狐邵起初也不太在意,也在一旁随口说道:“我朝立国之初,亦求修养生息,富国强兵……嗯……嗯?”令狐邵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说的是富“国”强兵,而斐潜之前说的是富“民”强兵!

    一字之差,含义自然是天差地别!

    虽然大多数时候,国和民之间大概是可以通用的,但是在某些时候,其实也有些矛盾。所谓大江大河满了小河小溪才有水的话语,反过来其实也是正确的,小河小溪不满,大江大河难道会有多少水?

    司马徽放下手中的书卷,捋了捋胡须,思索了一番之后,倒也点着头说道:“富国,富民……若是说破了,确实简单……若是我朝民众富,仓禀足,无病苦,亦无黄巾之乱矣……”

    司马徽稍稍停顿,接着说道:“我朝平先秦之乱,以黄老治国,令国民富庶,国祚得以延绵……可如今……”

    司马徽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片刻之后,令狐邵拿起一卷书卷,说道:“嗯……此处有一文……倒也有趣……言及我朝当下之政,乃枝强干弱之症,可去枝馈干,温养生机,自然可愈……”

    斐潜听了,笑着点了点头:“嗯,也有几分道理,确实有趣……让那些已成强枝之人,宛如各地诸侯,又如吾等……嗯,或许还有些皇亲国戚,各地士族豪右,取其钱财以供朝廷……”

    “好好,确实有趣……”司马徽也笑了,说道,“书卷之气重了些,未免有些不切实际……凡事凡物,均有其法,岂能肆意割夺?宛如庄禾,春耕而秋获,未得其时,获之何益?弱干强枝却然有之,欲治其弊,先有其法也……否则,便如七国旧事尔……”七国,可不是讲得春秋战国,而是讲汉代七国。

    斐潜转头看了看令狐邵,说道:“孔叔,此文可有言及具体举措?”

    令狐邵上下看了看,最后摇了摇头说道:“诏令消藩尔……呵呵……”

    “取中吧。”斐潜也是摇了摇头。若是诏令真的如此有效,信不信汉帝刘协一天之内就可以发一百辆辎重车的诏令?

    司马徽拿着一卷书卷,捋了捋胡须,说道:“此处还有一文……言通商之弊,圣人之道,乃重德行,行商之人,自私逐利,贪婪成性,毁坏风俗,实乃大害也……”

    司马徽看了斐潜一眼,继续说道:“……当鼓励农桑,三老教化,使得民风淳朴,方可国泰民安……”

    “若无此次大比,亦不知学宫学子如此偏颇圣人之道……”斐潜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叹息了一声,“圣人重德,故而圣人就不吃饭了么?”是个华夏人,难免就有些好为人师的情绪,要不然后世那些论坛喷子也不会那么多,斐潜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更容易引出一些思维的碰撞火花来。

    “圣人提倡德行,反对自私逐利,此乃正道,无可厚非。”斐潜说道,“不过上古圣人所在之时,衣仅有葛麻,食仅为粟麦,若有肉糜,则可歌矣。然如今,锦缎衣袍,脍炙人口,孔子亦曰,食不厌精。固然为礼,亦人欲也。”

    司马徽点头,将那一份书卷丢到了一边,说道:“如此说来,将军欲广行重商之策?”

    “非也……”斐潜也放下了书卷,摇了摇头说道,“春秋至今,陶公以下,固有祸国殃民之人,亦有散财资国之辈。诸子百家之始,便有德治法治之别,亦有其辩,然两者之间,并非互斥,而是互补。农商亦如此。若无农,商则无本,若无商,农则无源。为何抑商,多因商人流动不定,不便管理,又见多识广,蓄养私奴,稍有不慎,便生祸端……故而不可无士、农,亦不可无工、商也……”

    为何儒家一只压制商人,是因为商人吃了儒家的大米么?还是儒家之人都是短视之辈,只懂得顾得眼前?

    正常来说,能够跻身朝廷,玩得通政治的人,基本上来说智商都不低,也不会几百上千年来,就没能有一个人明白商业的重要,但问题就像是斐潜所说的那样,主要还是商人不好管理。

    是不是真的因为钱粮最重,所以才最重农桑?

    并不是。

    农夫多好啊,多简单啊,出生到离世,一个户籍简简单单一行字就可以了,省心省力,又可以按时按量的收取赋税,又好吓唬又好哄,而商人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是唐僧不吃肉,除了他个人的意志力和佛家戒律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从来就没有吃过肉……

    商人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头脑灵活,不灵活的也自然是当不了商人,再加上手头上汇集了大量的钱财,若是官府动不动就上来割韭菜,难免会有些想法出来,随后的事情自然就渐渐的脱离了朝廷官府的控制,查处么,伤筋动骨,不查么,日益腐烂。

    所以儒家的人,到了后期就干脆一刀子下去,全数割了。就算是割不下来,割不干净,也要让商人成为三等残废。

    “嗯……”司马徽点点头,表示认同。毕竟在汉代,儒家的地位还没有被抬到神圣的祭坛之上,治国理政的方法也还在摸索探求之中,斐潜的这一番言论,就算是排除了他征西将军的身份,换做一个普通人,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妙也!妙哉!”半响,令狐邵忽然拍案大叫起来,“此卷当属第一!当属第一!”

    未及斐潜和司马徽询问,令狐邵已经捧着卷子大声的朗读起来:

    “……盖圣人之德,因美于贤也;贤之贵也,莫于知人。知其人,则材得序,而王业兴。是故,圣人爻象,立君子小人之辞,圣人叙诗,得风雅颂歌之业,圣人之道,孕五经六艺之意也……”

    一个开头,倒也正规正矩。

    但是接下来的内容,就让斐潜都有些惊讶了……

    “……仲尼以德言文政为四门之学,又泛论才可为三分,盖如是也。重中庸以彰圣德,尚仁政以尊人伦,训之鄙以戒偏之失,思之常以通材之用,方得其所也。人之所安,必有其由。人之所止,必有其理。人之所察,当如其详。若淹没人物,不得补缀,岂负圣人之道也?唯识君子,相得益彰焉……”

    随着令狐邵的诵读,斐潜不由得睁圆了眼睛,咦,这就有些意思了……



    这是个人物。

    斐潜在第一次见到刘劭的文章时候,就基本上确定了这一点。

    刘劭不仅在文章中写出了国家在选材这一块的重要性,甚至提出了一些关于人物品鉴的标准和方法,这几乎就是所谓九品中正制的雏形。

    这是完全不同于举荐制度的东西啊,甚至有些后来社会的雏形,虽然很多还不完善,但是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就像是人物品鉴,其实也是举荐制度的一个补充,但是很遗憾,三国的混乱,导致人物品鉴未能持续下去,并且操纵在个人手中的品鉴未必公正,如果持续下去,或许考试,也就是科举可能就会萌芽了……

    说到人物品鉴,似乎三国当中大多数人都喜欢这个调调,但是实际上,真正能够品鉴人物的,也就那么几个,而且评比还很粗糙。

    很典型的,就是月旦评。

    有意思的是搞月旦评的这个人叫许劭,而在守山学宫写了这篇品才之文的人叫刘劭,而这个劭字,本身就有大力劝导,勉励的意思,所以是偶然的一种巧合,还是冥冥当中的一种意志?

    后世读三国,许多人只记得刘曹孙,顶多再记忆一些武将排名前二十,谋臣排名前二十的,至于之后的许多人物,往往都忽略不记,然后就热衷于争辩黄忠、吕布、赵云谁厉害,猪哥和女装大佬谁更能装,谁更演义谁更历史,最后演变成互相喷着你懂个屁外带三字经……

    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发现,其实在他们心中,这些三国人物已经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虽然人未必会喜欢被分等级,但是人有等级么?

    虽然后世很多人都在口头上高声喊着平等自由,但是真正能够平等自由么?恐怕香椿都自由了,而自己却永远不能自由平等吧?

    就算是在原始社会,体力上智力上天生的差别都会导致在部落当中等级的差异,更不用说精细分工到了头发丝程度的后世了。

    所以说,九品中正制这个制度其实本身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不能升级。没有人喜欢一辈子困在一个等级里,当没有升级的希望的时候,后世人多数选择会跳槽,而魏晋的人呢,发现没地方跳槽,便选择了自我麻醉。

    “可为优矣……”斐潜一锤定音。

    司马徽和令狐邵都没有什么意见,也都点头同意。

    这个人必须留下来,至少陈群去哪里管不上了,刘劭既然到了这里,自然不可能让他溜走。

    斐潜提起朱笔,在文章上圈了一个圈,便放到了一旁,站了起来,说道:“某想起还有些政事未了,就不在此陪二位了……”

    令狐邵也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自然是政事要紧。此地文章,待邵遴选之后,再送君侯览阅。”

    司马徽也笑道:“好好,将军请自便就是。”

    斐潜点点头,又朝着令狐邵和司马徽示意行了半礼,便告辞出了学宫。

    学宫之外,桃林清净,花瓣飘飞如雨。

    斐潜停下了脚步,看着那花瓣雨飘飘荡荡,落在树林里,落在草地上,落在这一片天地之间,似乎涤散了心中那些混乱的烽烟。

    天边一轮红日渐渐西斜……

    “郎君……”跟在后面的黄旭低声说道,“要去蔡家小院么?”

    斐潜眼神动了动,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往山下而去。黄月英有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并北,蔡琰不可能不知道,在这样的节点过去……

    学宫之下,阚泽已经在衢门之处等候。阚泽见到了斐潜走了过来,连忙上前,拱手施礼:“见过主公。”

    斐潜摆摆手,说道:“不必多礼。农事如何?可有什么问题?”

    阚泽在枣祗动身去了关中之后,便开始接手周边农桑等事务,虽然说刚刚接手,诸多事务让阚泽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但是阚泽依旧甘之若饴,毕竟这是难得的一个机会,阚泽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像是最幸福的模样,根本不会有辛苦之感。

    阚泽原本家贫,自从懂事开始,最期盼的便是两件事,一个是吃饱饭,另外一个便是看饱书,而这两件事情竟然在并北合二为一,这如何不让阚泽为之欣然?

    阚泽面容方正,骨架颇大,这两年在并北伙食不错,似乎撑起不少肉来,颇有些向徐庶那样的武将形态进化的趋势。

    “主公英武,数年之间,坐拥三州,又得陇右之半,实乃不世之功也……”阚泽跟在斐潜身侧,一同往平阳徐徐而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

    几个意思?

    斐潜回头看了阚泽一眼,说道:“德润此言何意?”反正斐潜是不相信阚泽特意在衢门等待自己只是为了过来拍马屁奉承几句的。

    “主公,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主公如今贯通南北,收拢山西,北至阴山,南至汉中,具先秦之相矣。如今二袁无暇他顾,正值主公之机也。假以时日,待二袁平定侧后,连横在所难免,主公当有所准备才好。”阚泽拱拱手,不急不缓的说道。

    斐潜眺望着远处青山,青青如情人眉头上的黛色,略有些意外。别看阚泽年龄不大,但是眼下表现得思想就成熟得很,实际上汉代人都早熟得很,而且这种早熟不在身体上,而是表现在心灵上,和后世那种吃了转基因或是激素过多而产生的早熟现象完全就是两码事。

    斐潜说道:“德润觉得当下应如何?进兵河洛?”

    阚泽微微笑了笑,忠厚的大饼脸当中透出一丝狡猾出来,略微显得有些古怪:“主公莫非相试耶?”

    斐潜哈哈笑了起来,这样的神色斐潜之前倒是常见,简直和黄成没什么两样,外表忠厚,实际上内心奸猾。这么说来阚泽其实也是一个不甘于平凡的人,而且擅于利用身边的资源,但是有一点很有意思,就是阚泽再接手枣祗,完成了手头上的政务之后才来寻找斐潜,这表明了阚泽又守本分,懂得界限在何处……

    这样的人很有意思。

    阚泽看着斐潜在笑,也没有动怒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如今主公可取之地有二,河洛并不在其内。”

    “嗯,说说看……”斐潜点点头,表示愿意详细听听。

    阚泽拱手说道:“其一为陇右,其二么,则为蜀中。河洛么,除非主公已准备对抗二袁,否则暂不足取。”

    斐潜不置可否,说道:“陇右如何取?蜀中又如何?”

    阚泽看了斐潜一眼,似乎在表示到了这个时候斐潜还在试探,但是依旧不急不缓的说道:“陇右只是时间问题……主公不会真的要和羌人交战吧?韩马二人虽为羌人首领,然羌人多半和凉州世家豪右相关……如今主公已然收拢羌人部落,多有和善,这凉州陇右还能有多少作为?就算有,也恐怕也毋须主公出手……”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阚泽说的大体上没有错,但是他对于凉州的了解并不多,又局限于他个人的视角,无法从整体上把握陇右情况,只看到了陇右士族豪右的影响,忽略了其他的因素,因此虽说推论还算是可以,不过具体情况不同,区别还是有一些的。

    汉代可是没有什么电报电话这样的设备的,因此消息传递极其缓慢,而不管在陇右的这些士族世家豪右选择如何,都不是短时间能够达成统一意见的,那么在这个达成统一意见的过程当中,变化肯定还是有的,斐潜这一方也需要适度的展示武力……

    不过问题不大,毕竟人无完人,不能苛求啊。

    “说说蜀中吧……”斐潜大概已经猜测到了阚泽的想法。

    年轻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在刚刚踏入职场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会有想要在这个职场上一展身手,至少要成为自己成长的一块基石吧?

    毕竟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义成为咸鱼的人还是少数。

    阚泽拱拱手,正容说道:“蜀中山道虽难,然当下川中人心浮动,心思各异,主公不妨遣人入川,联系川中大族,必有收获。”

    “嗯,若以德润之见,应该找谁联系?”斐潜淡淡的说道,心中不免有些淡淡的失望,但是也有一点期盼。

    失望是因为阚泽的这个计策,并没有多少惊艳的感觉。不过就是陇右的翻版而已,或者说大部分情况下都可以套用,简单来说就是寻求内奸,或者称之为内应。

    正所谓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挖不倒的墙角,自古多少英雄汉,但留套路在人间,一枝红杏出墙来,隔壁老王在一旁……

    咳咳,窜台了。

    堡垒向来都是从内部攻破最为容易,所以在敌对方得内部寻求一个可以作为援助的内应,自然成为了最省力也是最有效的进攻方式,但是这条计策很朴实,自然不管是谁都会有所防备,而且搞不好会被他人利用,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此对于内应的人选,向来就是这样的计策最为关键的所在。

    有了好的对象,这个计策才能算是成功,否则便是粗浅的泛泛之谈而已,所以斐潜还保留着一点期盼,看看阚泽是不是能说出一两个让斐潜认同的人名出来……

    阚泽显然是已经思考多时,见斐潜询问,也没有迟疑,只是压低了音量,低声说道:“主公可听闻南充张氏?”

    “南充张氏?”斐潜不由得心头一跳,莫非阚泽讲的便是那个川蜀之地著名的二五仔?

    张这个姓氏,据说是从黄帝时期就有了,传入蜀中应该也是在春秋战国时期了,具体如何因为历史久远,也不可考了,但是张氏在川蜀这一块区域,繁衍扩张,到现在虽然不像是袁氏杨氏一样成为天下冠族,但是在川蜀之中也有不小的实力。

    “主公,南充张氏,其人有二,一为别驾从事,名肃,字君矫。”阚泽继续说道,“令一人名松,字子乔……”

    子乔啊,听闻了这个名字,斐潜忽然有些恍惚起来,当年那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甘做美女裙下鬼,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生活无比美好,让我们策马奔腾,放飞理想的有志青年,似乎又在记忆里面翻腾了起来……

    阚泽有些奇怪的瞄了斐潜一眼,但是猜不透斐潜正在想一些什么,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张氏二人,名为同胞,实乃异母所生。张君矫,乃正室所出,其母为关中旧户,面貌儒雅,身形高大,气度伟岸,而张子乔则是蜀中之女所生,形容矮小,以才闻名……张氏兄弟二人,多有不同,其心必异,若是主公派人入川,不妨以此着手……”

    有意思,嗯,确实很有意思。

    和斐潜留存下来的记忆一对照,其实阚泽也说出了张氏兄弟二人当中大半的问题,当然最为主要的还是当时张松没有被曹操看中……

    不过话说回来,曹操自己也是个矮矬子,那么看见张松的时候为何不喜欢呢?莫非是在张松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实在是不能忍?毕竟曹操喜欢的是关西大汉,就像是关云长那样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容许关云长始乱终弃,还心心念念的。

    要不然按照曹操一贯的隐忍作风,连许攸那种碎嘴婆子,曹操都能够忍到了收拾搞定了袁氏大部分遗产之后再来处理,为何就不能忍一个区区张松呢?

    不过这些事情,斐潜可能永远都不会找到答案,毕竟人类的情绪是很复杂的一个系统,或许一个螺丝钉型号不同,就可能对不上那个孔洞。

    斐潜不由得偏头看了看阚泽,心中难免有些好奇阚泽是如何推论出张氏兄弟二人有所不和的呢?毕竟阚泽这一段时间都在并北平阳,而且也不可能和川中的人会有什么接触,是如何得知这样的情报,又做出了这样的推论呢?

    阚泽似乎是察觉了斐潜的疑惑,便拱了拱手,说道:“其实此事不难推断……世家大族,虽说姓氏如一,然内部多有纷争,如益州刺史也……而张氏二人,皆聪慧过人,多有声名,兄长取势,多交川中大族,俨然有度,其弟取其实,结交游侠,放荡不羁……宛如二袁一般,又值其父新亡,故而泽论断,家族之中必其争,可以因势利导也……泽知主公已有定策,不过是某偶得浅见,大胆明禀,还望主公莫怪……”

    “呵呵,德润多虑了,此策甚好,甚好……”斐潜笑着说道,“不过,德润是如何得知川中之事?莫非德润识得川中之人?”

    阚泽拱手说道:“泽身处平阳,如何能认得川中之人……只不过今日蒙主公恩准,承枣从事之职,便于市政厅内荀东曹处,得阅汉中邸报……”

    行啊!

    斐潜有些惊讶。

    汉中现在已经控制在手中,便有往来信使传递邸报,当然也就是一些基础的信息而已,至于比较机密的事情,就不走邸报了,而是直接送到斐潜这里,但是阚泽就在这样基础的邸报当中可以收拢整理出自己需要的信息,并加以分析和推演……

    这么说来,阚泽也是一个人物啊……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奇妙,越是想不到的东西和事件,越会自动自发的找上门来。

    比如麻烦。

    人毕竟不是万能的,也都没有什么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有根据手头上仅有的一些信息,预估测算一下将来的发展,这种事情说起来似乎很奇妙,但是实际上很简单,就像是后世很多普通人早上一睁眼,看一看时间就能大体上预估出来今天会不会迟到了……

    很显然,伏完的估计错误了。

    有的人估计错误,或许只是错过了班车,或许只是撒了豆浆,而伏完的错误,却要掉人头,掉一家子的人头。

    普通百姓羡慕高层大佬喝豆浆吃大饼都能喝一碗倒一碗的时候,往往也会忘记了这些高层大佬所要承受的巨大压力,一个家族或许只需要一个坑货,就会像是烟火一样,短暂的灿烂之后便只剩下灰烬。

    曾经显赫一时的伏氏,如今便只剩下了灰烬。

    吕布的兵卒也不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好兵,当杀戮的鲜血遮蔽了双眼的时候,这些兵卒才不管这伏完府中的人是不是无辜,兽性被激发出来的时候,被鲜血弥漫的眼珠子便只剩下了贪婪和色欲。

    不知道吕布是有意纵容还是姗姗来迟,直至兵卒祸乱扩大到了整个街坊的时候,吕布才发布了收整队列的号令,斩杀了二十余名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兵卒,才算是将场面镇压下来,但是伏府已经算是完了。

    男丁全死了。

    伏完死在后院,伏德是死在了前厅。就连尸首上的玉璋和玉带都被人扒走了,沾染了血液的锦袍皱巴巴的覆盖在尸首上,就像是一块破布盖在了肉块上。

    至于伏府当中的女性?活着的人真还不如当场死了好。倒不是说什么冷血,只不过就算是将来可以报仇雪恨了,这样的梦魇也会如同附骨之疽一样伴随终身,活下来真不一定能够是一件多幸运的事情。

    处理完了伏氏,吕布便陷入了茫然。

    继续干掉皇帝然后自己当老大?

    说实在的,吕布真没有想过,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吕布也不清楚。

    唯一可以咨询的陈宫又在焦头烂额的处理吕布留下的这些烂摊子,所以吕布看了看自己拉下来的这坨屎,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去问已经是眼圈黑得跟熊猫一样的陈宫了。

    雒阳城,便在混乱了一阵之后,诡异的宁静了片刻,只不过谁都不知道,这样的宁静还有多久,会被什么所打破。

    董承默默的在自家府院的一角,点燃了些香烛,然后默默的为为死者祈求了冥福。像董承这样的,在雒阳城中默默祭奠伏完的,也有不少,毕竟人死为大,加上伏氏其实也还没有来得及作恶多端,所以大多数人还是记得伏氏的好的。

    要说兔死狐悲,多少也是有些,毕竟都是一路从雒阳走到了长安,又从长安回到了雒阳的人,伏氏等人的死讯传来,众人尽皆伤感,只是到得此时,第一波的情绪,也渐渐的开始沉淀了。

    这两日街道上渐渐的开始有了行人,似乎一切正在恢复原有的模样,但是很多人知道,其实已经是回不去了,将来的变局如何,也是一筹莫展。

    “将军,荀侍中来访。”董承的心腹私兵禀报道。这两天,董承将不多的私兵全数都调到了府院之内,虽然说心中清楚如果吕布真的针对他的话,这些私兵也是无济于事,但好歹是个心理安慰,要不然连睡觉都无法安心。

    荀氏在颍川是个大姓,但是在雒阳担任侍中的便只有一个,荀攸。

    荀攸找上门准备做什么?

    虽然带着疑问,但是董承也没有让荀攸等太久,双方略微寒暄片刻,便在大堂之内落座,听着府院街道上传来的细碎动静,不由得相视一眼,都有些戚戚焉。

    荀攸沉默了半响,说道:“逝者已矣……不知董将军今后有何安排?”

    董承皱着眉,摇了摇头说道:“听天命罢……”

    荀攸盯着董承,忽然站起身,作色道:“某曾以为董将军忠心为国,勇于任事,未曾想如今董将军也是苟延之辈!如此,告辞!”

    董承连忙上前拉住荀攸,说道:“荀侍中错怪某了!非某不为,乃不能也!当下城中兵卒,皆为温候之辈,更何况……温候武勇过人,这……”

    荀攸这才颜色稍缓,转头拉着董承的胳膊说道:“原来是某错怪董将军了……既不可力敌,自然当智取也……”

    “哦?”董承说道,“荀侍中可有妙计?”

    荀攸重新坐了下来,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如今虽说于宫城之内,然与囹圄无异,每思之,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代之……”

    董承转了转眼珠子,说道:“黄将军把持宫门……这个……这个温候也未曾攻打,陛下理应无恙……”

    荀攸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气说道:“虽说如此……唉!宫城之内,粮草能存几何?连日不得补给,纵然铜铁之躯,最后也是……唉……”

    董承迟疑着,看着荀攸,试探的说道:“荀侍中之意,是给宫城之内送些粮草?”

    荀攸抬头看了董承一眼:“此事焉需董将军之劳……前日起,某便令人暗中投食于宫中……不过如此亦是杯水车薪,不可长久也……”

    董承点头,捋了捋胡须,沉默了片刻说道:“荀侍中,若有所遣,不妨直言。”

    “欲救天子之危,如今唯有一策……”荀攸看着董承,缓缓的说道,“伏氏已逝,往者已往,来者可追……温候暴虐,嗜杀成性,依然不可理喻也……陛下安危有失,吾等纵然万死亦难脱其咎也!董将军之女身于宫中,此事若成,定然蒙陛下恩宠,假以时日……”

    虽然荀攸并没有直接点明,但是也差不多了。

    董承沉默了下来,捋着胡须不动声色。

    荀攸没有着急,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就那样一句话不说的坐着。

    良久之后,董承才说道:“计将安出?”

    ………………………………

    封闭了多日的雒阳城门终于打开了。

    虽然只是开了城南城北各一个城门,但是面带菜色饥肠辘辘的民众已经急不可待的排出了长长的队列,在此时此刻,这些眼睛都有些发绿的民众已经顾不得这个城池是汉帝刘协的还是温候吕布的,在他(她)们的心中,这些事情都没有今日在落日之前采集到自家的嚼头重要……

    雒阳城只是一座城池,并不是代表着在城池之内就有无穷无尽的生活物资,就拿柴火一项来说,每日消耗都需要从外界砍伐而来,这几天闭门不许进出,城中基本上都已经是断了炊烟了,再关下去,恐怕就全城乱起。

    再说城外的庄禾也需要人手去料理一下,否则这杂草一多,收成自然就别想着太好了。乌泱乌泱的民众涌到城门这里,准备或樵,或采,或耕,混乱得一塌糊涂。

    吕布依旧没有向皇宫动手,只是围困。

    吕布不相信刘协还能坚持多久,这两日发现了有些人趁着巡逻部队间隙,往宫城之内抛掷粮食,便下令射杀了一批之后,便清净了许多。

    没有拿到刘协的诏书之前,吕布是不会让开宫门的。

    不过这一次,刘协似乎是有了李郭二人的经验,并没有立刻慌慌张张的就同意吕布的条件,而是僵持着,对峙着。

    宫墙之内,纵然有些粮草储备,到现在也基本吃完了,饥饿,永远是消磨意志的最常用的方式,草原上熬鹰不都是这样么?

    高高在上的鹰,在饥饿和疲倦面前,终将弯下自己的脖颈。

    吕布不相信刘协能熬多久,只要诏书到手,确认了伏完的罪责,那么吕布这一系列的行为就算是洗白了,虽然还有后续的问题,但至少就已经不算是叛逆了。

    拿到诏书之后呢?

    吕布还没想好。

    就像是后世很多人羡慕富豪的生活,可是真的有一天不管是中奖了还是继承海外遗产了,猛然之间有了大量钱财之后,第一件事大多都立刻去满足个人的欲望,至于今后的发展什么的,多半是没想好的。

    雒阳北门。

    长长出城队列当中的几个人引起了守城队率的注意。这几个人身形壮硕,目光游离,和周边那些佝偻着身躯,目光呆滞的普通百姓有着明显的区别。

    “那几个!别看了,就是你们几个!干什么的!”守城队率也是耿直,直接就指着大喊了出来。

    几名壮汉见形迹败露,也不答话,从衣衫下抽出了短刃,咆哮着撞开队列人群,便和守城兵卒站在了一处。

    “铛铛铛”的报警锣声敲响,城门之处的混乱迅速蔓延开来。

    又有些壮汉不知道从何处冲了出来,将把守城门的兵卒打了个措手不及,砍杀了守在城门口的几名兵卒之后,趁着守城兵卒来不及关闭城门,便要顶着头上的箭雨,企图狂奔出城而去……

    “那里走!”

    街道之上,密集马蹄敲击在石板之上的声响传来,吕布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话音未落,箭矢已经到了,锋锐的箭矢透背而入,当即将一名闯城门的壮汉钉在了城门之上!

    “公台果然妙算!”吕布哈哈大笑,赤兔马马蹄不停,旋风一般冲了过来,伴随着凄厉的尖啸,方天画戟卷出了道道血光!

    “逆主之贼!无义之辈!必不得好死!”

    十几名闯城门的壮汉被吕布带来的骑兵追上,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过,很快就被砍杀在地,剩余的两三名也被逼迫得贴近了城墙,提着手中的短刃,但是依旧毫不畏惧,指着吕布大骂着。

    吕布扯住赤兔马的缰绳,兜了小半圈,将方天画戟上沾染的血水甩下,冷冷的说道:“说出何人指使,某便饶尔等不死!”

    “逆贼!汝残杀忠良,祸害社稷,人人得而诛之!哈哈哈……呃……”或许是见到了逃脱无望,为首壮汉叫骂着,然后调转了短刃,深深的扎入自己的腹中,鲜血迸发之中歪歪靠着城墙倒下,“某在……黄泉之下……等……等……”

    旋即剩余的两人也不约而同的举刀自裁,竟然连给吕布抓捕询问的机会都没有。

    “……”吕布面色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兴奋欣喜的模样,阴沉得几乎能够滴下水来。

    魏续跟在吕布身后,看到了吕布面色不善,立刻将眉毛一立,大声吼道:“哇呀呀!该死的家伙!竟然敢辱骂温侯!来人啊,给我将这个几个家伙剁成肉糜!剁成肉糜!”

    “罢了!”吕布摆了摆手,瞄了一眼在城墙之下死去的几人,说道,“也算是条汉子,就留个全尸吧!”

    魏续一愣,连忙说道:“温侯仁德!在下遵令!”

    吕布也不答话,拨马便往回走,只不过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兴奋劲头,目光也有些涣散起来……

    魏续抬起头,见吕布走了,便左右瞄了瞄,然后吼道:“都他娘傻站着干啥,将这些家伙收拢收拢丢出去!温侯仁德!留这些家伙全尸!要我说,都应该砍下人头吊起来!”

    一名兵卒听了有些糊涂,低声旁边的人问道:“这个意思到底是……留个全尸还是砍人头啊?还是吊起来啊?”

    “管那么多,丢出去算了……要砍你砍,还费气力……”另外一名兵卒无所谓的回答着,然后便和旁人拖拽着尸首丢到了城外。

    警报解除了,原本四散奔逃的百姓重新陆陆续续的挪了回来,虽然害怕,但是还必须出城,就算是多摘两把野菜也好,好歹能给家里添口吃的。于是虽然个个看着城门之处的血迹都有些惶恐,但依旧是乖乖排着队,等待着检查出城。

    就在城中恢复了秩序之后,城南城门之处,几名挎着个破烂篮子的人随着人流走了出来,默默的递了个眼神,慢慢的加快了脚步,远离了那些在渭水水畔采集野菜的人群,渐行渐远,陆续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夏的清晨,东方的天气刚刚露出微微的光芒,乳白的雾气浮动在成都这一座古老的城市当中,淡淡的雾气在楼房屋檐之下懒洋洋的游动着,就像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流,又像是一条玉带,而在玉带当中露出来的青玄色的屋檐和房角,犹如浮于天际的玉宇琼宫。

    成都街道是起伏不定,人在其中走,因为地势的关系,所以显得有些或隐或现,道路两旁砖木结构的古朴建筑时多时少,各种各样的树木灌木间杂其内,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中缓缓的飘荡出来,不急不缓。

    每一天似乎都是这么开始的,每一天似乎都是一样的,在一夜的纷扰与繁华已然散尽的时候,新的活力又开始流动了起来,外面的城门已经开了,进门赶早的菜农,或是小贩,或是樵夫陆陆续续地走进来,又分散往一个个的街角坊间,但凡是遇见相熟的,不买或是不买,都是笑呵呵的打个招呼,川味十足的悠长尾音,不仅没有拖沓的感觉,反倒是有些绿色和活力。

    当然,偶尔也能看见一脸疲倦、匆匆忙忙行走路边,甚至还有些衣冠不整的人,这些多半是在哪个馆子里哪个青楼当中过了夜,又白日有事,于是赶早离开的。

    店铺开了小半,乞丐们还没有起来,街道上石板上的青苔似乎也懒洋洋的沐浴着清晨第一缕的阳光。

    幸福感,往往是因为知足。

    一个永远都不懂知足的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幸福感。

    川人天生似乎就有一种性格,他们会努力拼搏,但是也懂得知足。如能温饱,便可笑颜常开。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刘璋坐在堂中,在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两句话,虽然努力装出一副认真且严肃的模样,但是有些茫然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

    刘璋万万没想到,老爷子这么快就挂了,然后自己居然成为了益州刺史。

    以前的小日子多好啊,悠闲得令人发指,早上起来先是摊着肉包水,摊够了便去水包肉,然后接着摊,若是遇到下雨,便在屋檐廊下或者下棋或是读书,偶尔练练毛笔字,再不然就找几个人看着夕阳喝点小酒,晚上抱着细细嫩嫩的小姑娘入眠。

    当然,所谓的烦心事,以前也有,但是多数都是些并不重要的小事,比如斗鸡斗输了,零花钱不够了,小娘子跟自己赌气了……

    可是现在,虽然说官职大了,权势重了,可全都是烦心事。

    刘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庞羲坐在一旁,说道,“此事使君觉得如何?”

    “嗯……”刘璋回过神来,低头思索,刚才庞羲讲了一些什么?

    完全没注意啊。不过这并不要紧,因为刘璋知道,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的话,庞羲还会习惯性的再多说两句的,更何况……

    “使君,如今贼逆于巴西多募兵卒……应速闭通道,严令不得北上……”庞羲果然再度重复说道,“违令者,当以谋逆论之……”

    哦,想起来了,庞羲过来主要就是讲这一段时间刘诞在汉中的事情。

    因为黄权担任了汉中太守,所以在巴西左近的一些人也在这一段时间,陆陆续续的被刘诞和黄权招募到了汉中,组建成为了一支新的部队。而这一支部队组建起来是为了什么,自然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

    因此庞羲就赶来找到了刘璋,表示巴西的这些人是叛国叛党的分子,必须严厉禁止,若是胆敢继续投敌的,就必须严惩!

    刘璋点了点头,说道:“便如此罢,烦扰庞叔了。”

    “唯。使君英明。”庞羲领命。

    庞羲原本就大概可以算是顾命大臣,所以就算是刘璋不同意,也可以直接下达命令,只不过有了刘璋点头,更加得顺理成章一些而已。

    刘璋看了庞羲一眼,心中琢磨着,庞羲估计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不然不会到现在屁股都不动一下……

    果然,庞羲喝了口茶之后,便展开了第二轮的喷口水,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喷北面汉中的外人,而是喷向了另外一个顾命大臣,赵韪。

    “……今川中叛乱已平多时,纵有残余,也是无伤大雅……赵征东如今屯兵朐忍多时,理应回归,缴纳兵符……否则赵征东恐有不良之心……”庞羲絮絮叨叨的说着,零星喷出的口水珠子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玄之又玄的弧线。

    刘璋头很痛。

    老爷子去世了,留下两个顾命大臣,一个是庞羲,一个是赵韪。

    庞羲偏向民政一些,算是文的,赵韪家传军法,算是武的,一文一武,刚好够给刘璋搭建班底,而且这两个人都是川中大姓,具备一定的地方势力,只要这两个人支持刘璋,其余的人也不好跳掐来。

    按道理来说,老爷子确实是疼爱刘璋,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但也许是最后时光的病痛让刘焉无法想的更仔细,又或是这个问题在刘焉心中原本就是要留给刘璋来解决的,反正现在两个人越来越表现得水火不容,相互抨击。

    之前川中没有什么战事,反正刘璋也不想去搞什么南蛮,对那些身上花花绿绿的蛮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两方相安无事也没有什么冲突,南蛮的人有时候还那些东西出来交易,也算是平稳安定,因此川中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军事活动。

    所以起初作为偏向军事一方的赵韪,就被庞羲压制够呛。手里没钱,没粮草,没兵权,有在政务上面比不上庞羲,还不是被庞羲想要捏成圆的就捏成圆的,想要捏成方的就捏成方的,被怼翻了好几次之后也就沉寂下来。

    可惜没有等多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清楚究竟怎样发展的,沈弥、娄发、甘宁三人突然叛乱,一度逼近成都,赵韪临危受命,要进行平叛。

    就算是如此,庞羲依旧不愿意松动手中的权利,只给出了一部分的兵权,其余的兵卒便要让赵韪去找那些当年逃难而来的三辅和豫州人去招募,名为“东州兵”。

    结果赵韪还真干成了……

    不过手中有了兵权的赵韪也就自然不再回到成都了,而是驻扎在了朐忍,一副听调不停宣的模样,庞羲心中自然很是不爽。

    “……庞叔……这个……”刘璋缓缓的说道,“庞叔,赵叔,乃先父肱股……这,也罢,某再派人前去朐忍就是……”

    庞羲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告辞退下。

    刘璋看着庞羲远去,心中不由得感叹,之前还常听说庞羲和赵韪两个人其实相交莫逆,宛如兄弟一般,而如今看来……

    唉,自己又何曾不是?

    大哥,二哥,坐下来喝茶泡水多好,干什么要打来打去的啊……

    听闻刘诞在汉中,也是领了益州刺史,刘璋又不是笨人,自然懂得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旋即让人去寻了在交州的大哥刘范,想要让刘范进行调停,不至于骨肉相残。

    但是让刘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刘范派人回话,说交州事务繁重,南越凶残蛮横,无力支援刘璋,让刘璋等待些时日……

    表面听起来不错吧?

    但是实际上呢?

    呵呵。

    刘璋仰着头,望着门外的天空,幽幽的说道:“……兄弟阋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唉……”

    ………………………………

    蜀地多山。

    在一个山谷之中,一群兵卒正散落其间。有的正在砍伐树枝用来搭建草棚,有的正在四下搜罗野果野菜什么的,还有的在一旁累着石头,似乎是准备做为灶台的模样……

    在山谷后方半山腰上,三个将领模样的人正坐在一处,不过看神色,似乎并不太和谐的样子。

    “我们是不是兄弟?!”甘宁大声呼喝着,怒气冲冲,“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弥也说对娄发道:“老哥,有什么就说吧,这样瞒着兄弟有意思么?”

    娄发沉默着,半响才叹息了一声,说道:“也罢……其实是……是赵征东的意思……”

    “什么?!”沈弥大惊失色。

    甘宁啪得一拍大腿,“我就猜到是这样!”

    娄发猛地抬起了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甘宁,说道:“什么?你猜出来了?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你当我是傻子啊?”甘宁是个大嘴巴子,想也不想就喷了出去,也不管一旁的沈弥脸色有些难看,“之前赵征东攻来的时候,就是拖拖拉拉的模样,然后你上去了,声势做的挺大,结果才伤了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拐了脚的……这叫打仗么?啊?这不是有鬼是什么?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赵韪虽然名称是征东,但是并非朝廷授予的征东将军,而是刘璋拜的征东中郎将,连将军位都没有,属于临时性质的中郎将,高于校尉,低于将军。

    “咳咳……”娄发被甘宁说的有些尴尬,“这个……你们知道的,赵征东原来被困在成都……所以便有了这样的策略,找到了我……这个,我也不好拒绝,毕竟当年赵征东对我有恩……”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知道和不知道,猜的和确认的,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就像是杀人也分故意杀人和无意杀人一样。甘宁愿意跟着娄发铤而走险,是因为甘宁本身也有不满,喝多了酒一上头也就反了,而沈弥则是跟娄发和甘宁的关系都不错,眼见着娄发和甘宁都反了,处于义气也就跟着了。

    原以为是真的做反,是给自己拼一条活路,结果没想到实际上是给别人做棋子……

    沈弥闷闷的将手中的刀鞘在地上划拉着,低着头,皱着眉。

    石子和残叶,在地面上跳动着,有些顺着山坡沙沙的往下滑落。

    “呃……这个,我说,”娄发左右看看,多少也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便悄声说道,“赵征东说了……过些时日,便会上书给刘使君,然后招降我们……也就自然没事了……到时候我们跟着赵征东,在巴西就定下来,至少有个县令……你们想想,在巴南天天跟着那些南蛮打交道,有啥子意思啊!”

    “再说了,我们又不是真打……”娄发接着说道,“又没有什么损失……这两次的粮草其实也都是赵征东给的……我们就是出点气力,也没啥子损失的……”

    话说完了,娄发有些忐忑的看着甘宁和沈弥。

    沈弥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老大哥啊,你这一次算是坑苦我了……”

    甘宁一愣,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娄大哥你不知道,沈兄弟刚看上……”

    沈弥连忙伸手扯了一下甘宁说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娄发愣了一下,也哈哈的笑了起来,说道:“这不简单么,到时候到了巴西,当了县令,再给你去提亲!肯定就能成了!到时候少不了要多喝几杯水酒才是!”

    说笑着,三个人之间的氛围才算是恢复了一些,但是其实三个人心中都清楚,或许再也回不去之前那种喝着酸酒,相互坦荡的时光了。

    几名兵卒从山道当中大步小步的爬了上来,到了三人的面前,禀报道:“有人从对面山头上,朝我们射来了书信……”

    黑色的箭杆,白色的尾羽,在箭杆之上帮着红色的巾帛,很是显眼。

    娄发接过箭矢,解下巾帛,上下扫了几眼,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起来。

    “怎么了?”甘宁问道。

    娄发将巾帛递给了甘宁,说道:“赵征东……说现在手头不方便……粮草还要再等几天,让我们在这里再等等……三日之后便送来……”

    “再等等?”沈弥说道,“还要三天?这是什么意思?”

    甘宁拿着巾帛看着,皱着眉头,沉吟片刻说道:“……二位兄弟,说实话……我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而这样的感觉很快就成为了现实,毕竟在权势的天平面前,兄弟已经不能作为砝码了……



    夏天不经意的就到来了,随着气温的升高,似乎一切都增加了许多布朗运动的系数一般,还堪堪进入夏末的时候,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之内,整个中原就几乎都陷入巨大的混乱之中,杂乱无比。

    北面,袁绍进攻公孙瓒,已经一路推到了易京城下,几度攻伐城池不果之后,便僵持了下来,袁绍是绝对舍不得即将到手的胜利的,所以咬着牙也要坚持下来,而公孙瓒一路被压着打,若不是易京城易京经营了许久了,恐怕早就抗不住了,更不用说绝地反击了。

    只不过谁都知道,这样的僵持不会持续多久,公孙瓒毕竟只有一城而已,正所谓孤城难守,陷落只是迟早的问题,当然,如果公孙瓒能拖到今年的冬天,当冬天雪花开始飘零的时候,在野外的袁绍必然是会陷入困境当中,就像是后世的斯大林格勒,只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

    在南方,袁术则是在江南顺风顺水,一路拿下了扬州全境,或许是因为两次都咕了孙策,所以当孙策自请攻伐江东的时候,袁术也没有反对。

    或许是袁术觉得仅仅凭借孙策手头上那一点兵力,是没有办法在江东士族豪右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最终还是需要回归寻求袁术自己的帮助,所以袁术表现的似乎很大度,但是袁术万万没想到,不知道是江东这些家伙太脆皮,还是孙策太厉害,孙策在江东势如破竹,并且还自封了许多官职,并向中央朝廷上贡,这其中的独立味道已经是浓厚得宛如实质,让袁术暴跳如雷,调了兵力准备好好让孙策知道谁才真的是爸爸。

    至于曹操和刘备,就不能不说说吕布和刘协了。

    在这个夏天,河洛区域的中央朝廷也同样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

    吕布加陈宫的组合,依旧没有能够堵得上雒阳城宛如筛子一般的大大小小的漏洞。先是杨彪见斐潜似乎没有出兵的意思,便试探着起兵宣称吕布挟持皇帝是叛国之举,吕布和陈宫连忙调兵准备迎击杨彪。

    原来料想着杨彪打不过吕布,结果曹操趁着吕布陈宫的兵卒和注意力大都在西边弘农境地的时候,内外勾结,竟然破了雒阳城,拐了刘协就跑。

    吕布得到信息之后急忙回师,但是已经晚了,急切追赶的吕布中了曹军的埋伏,损失了绝大多数的骑兵部队,而在弘农境内留下来断后的陈宫带着步卒,虽然防着杨彪追杀,但是防不了军心涣散,纵然没有大败,但有不少兵卒偷偷半道开溜了,实力大损,两项相加之下,吕布到了现在,只能龟缩在雒阳城中,舔舐伤口。

    河洛这边一连串的变换就在短短几天之内完成,消息传到平阳的时候,斐潜还在考虑要不要趁机收了杨彪,商议着要怎样才能更好的时候,吕布就已经败落了,着实让斐潜叹息不已……

    不过虽然见吕布败落,在弘农的杨彪也有心杀回雒阳,但是又不放心后路,而且皇帝也跑了,就算是不惜代价夺下雒阳意义也失去了大半,所以略有些尴尬的在弘农停留了下来,似乎有些茫然的思索着下一步的目标和方向。

    比起倒霉的吕布来说,刘备似乎是碰上了好时候,去给刘协上贡的使者被欣然接纳,不仅如此,刘协为了拉拢刘备,甚至让人搜寻了所谓的宗谱,然后找到了刘备的名字……

    咳咳,不过,并不是刘皇叔,辈分之事么,岂能像罗老先生那么的含糊。若是按照真实的辈分来说,刘备反过来叫刘协为皇叔或许还差了些,所以只是确认了刘备确实有皇亲国戚的身份而已。

    但是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中山靖王之后啊……

    呵呵。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斐潜也是无奈的摇摇头,笑了笑。

    中山靖王是汉景帝刘启之子,是汉武帝刘彻异母兄弟,确实是大汉皇室血脉没有错,但是问题是现在是东汉啊!

    从光武帝开始就算是另外一条不同的血脉了,没看太庙都有两个了么?所以当刘备宣称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的时候,就跟后世在民国时期宣称自己是辫子朝的黄腰带贝勒贝子一样……

    比起刘备的收获来说,这一段时间最大的赢家,莫过于曹操了,一时间大出峰头,走路都能抖起来……

    曹操迎接了刘协,当即就被封为司隶校尉,领尚书事,身边的大小官员,亲戚朋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至于刘协,似乎觉得换了新环境,还是不错的,毕竟周边的刘备刘表等人连忙派遣使者进贡,刘协似乎也找到了一点皇帝的味道,欣然下诏承认血统,勉励加封。

    当然,和曹操接壤的刘表和刘备,具体会不会听从新搬迁到了新家的朝廷调配,自然还是有待于后续的观察……

    而朝堂当中,权力的分配具体怎样,曹操能不能成为十常侍的接班人,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这一串眼花缭乱的变化,似乎是一个消息接着一个消息,一个事件接着一个事件,就像是夏日树上的知了,喧闹不休。

    不过随着秋天的即将到来,这些喧嚣的知了,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斐潜当然也没有闲着,黄月英有了身孕,自然是要留在平阳安胎,斐潜自己则是赶到了三辅,坐镇关中。毕竟下一步经营的重点就要慢慢的倾斜到关中来,不早点做好安排是不行的。

    随着守山学宫第一次大考的尘埃落定,有三人是脱颖而出,为首的自然是刘劭,一篇关于叙述怎样取材的文章,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斥责刘劭的叛经离道,也有人觉得是振聋发聩,两派都有人,争论不休。

    斐潜也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干脆留了刘劭在守山学宫,主持召开所谓“选材”的殿论,反正理论不辩不明么,而且这样一来关于选材的思索浪潮会越来越扩大……

    守山学宫大比第二名的是闻喜裴氏的人,叫做裴徽的,另外一人唤作王象,河内人士,斐潜便一并将这两个人带到了关中授职,也算是补充一下行政人员,给庞统等人减轻一些事务的压力。

    武将方面,这一段时间当中,在关中,也新补充了两名武将,当然,不是什么绝世名将。一名就是前一些时段投降而来的王忠,另外一名则是刘雄,对了,你猜对了,就是在很多三国游戏当中,最开始出场的大众脸精英怪……

    也不要小看了精英怪,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份子,再说人了没有这些精英怪,玩家怎么升级,难道一开始就去推BOSS不成?

    现在么,枣祗带着人在三辅各地巡游,检查田间地头庄禾的情况,忙的不可开交,然而斐潜则是闲了下来,就等着秋收。

    和斐潜预料的一样,枣祗的到了受到了三辅所有人的欢迎,不仅是关中的士族豪右,就连田间地头那些农夫佃户,也是对于枣祗热切无比,交口称赞,让斐潜也跟着沾了些光,至少现在关中士族豪右基本上也都不在背后唧唧歪歪了,生怕恶了枣祗之后,自家的庄禾的收获比他人少了三分。

    长安城,三府大堂。

    斐潜现在,就在坐在大堂之内,和庞统徐庶两个人就像是闲聊一样,一边瞎扯着,一边议论着下一步的计划和方略。

    贾诩去了右扶风,主要是配合李儒的动作,战术么,不外乎就是诱敌和埋伏,说起来好像很简单的样子,但是用得好和用的差的,往往是云泥之别。

    “最近人才多了不少啊,各家也都在不停的招募……”庞统喝下了一碗凉茶,但是依旧还觉得有些热,不由得扯开了胸前的衣袍,肆无忌惮的露出些排骨出来,懒洋洋的说道,“怎么感觉似乎有头有脸的家伙一下子都冒出来一样?”

    因为三个人可能会聊到一些机密的话题,所以也都将侍从什么的远远的支开了,所以也没有人拉扯风扇,难免闷热一些。

    “嗯,这也是,听过颍川的陈氏和种氏去了曹平东处,荥阳郑氏、沛国桓氏跟了袁二,北面一帮子则是大概都跟了袁大……”徐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两天是秋老虎,真心热得够呛。

    斐潜轻轻叹息一声,端起了凉茶说道:“说到这个,你们觉得现在这些人露头出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庞统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彻底躺倒,不说话了。

    徐庶琢磨了片刻,说道:“好坏参半吧?”

    庞统闷闷的接了半句:“坏处居多……”

    徐庶沉默了,半响才叹息一声,也不说话了。徐庶和庞统虽然心理面大体上是知道汉王朝已经是积重难返,但是看到当下的局面,依旧不免有些难受。

    徐庶取了桌案上的折扇,哗啦一下打开来,用折扇扇着风,微风带动着胡须,面色有些肃然。

    说起折扇,倒是斐潜不经意间推动且风行起来的一个价值不高,附加价格极其恐怖的玩意,简直是又一条金灿灿的敛财之道。

    竹子几个钱?用作扇面的雪花纸虽然贵一些,但是毕竟有工房在,加上一点油漆,一点人工,总成本也没有多少,然后一面世,简直就是一场疯狂。

    斐潜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不由得暗自后悔怎么不早些想出来做出来。其实斐潜倒是想岔了,如果真的早推出来,恐怕也未必能有现在的效果,一来斐潜现在地盘大,人口基数购买力自然就大,二来在自己的地盘上,仿制的肯定不可能避免,但是敢直接拿到市面上售卖的却只有斐潜一家,其余的也就是自己用用,或是相互交流而已,所以独门生意才吃的满嘴肥油。

    斐潜又将竹木为骨的折扇命名为“风林”,以铜铁为骨的称之为“扶摇”,对应文武两个系列,还做出了不少花样,比如绘画的啊,镂空的啊,雕刻的啊,更是增添了不少文化气息,纵然是些小士族子弟,在面对文化浪潮侵袭的时候,也不得不心甘情愿的掏腰包,至少也要表示自己是文武双全不是么?

    就连军旅当中的士官也几乎是人手一把,而且若是铜铁的,还能充当短兵器用,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

    折扇这一场风尚来的突然,就像是中原的变化也来得突然一样,在斐潜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体的格局似乎也发生了转换。

    “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人出来……”斐潜说道,“赌局才刚开场,第一波或许都是试试手气而已……”

    “中原这一块,你们觉得谁会赢?”斐潜笑了笑,抛出了一个问题。

    庞统“呼”的一下重新坐了起来,扯过一个靠垫放到了身后,说道:“这个问题还有些意思……我先开个头……嗯……”

    中原大战似乎看起来一触即发的样子,但是对于局中人来说,往往都并不是很清楚,所谓身在庐山之中,难得庐山全貌,唯独比如像是斐潜这样有些后世记忆的,又或是庞统徐庶等智慧超群的人,才可以跳跃出繁琐的眼前事物,从更高的层面上去看待问题。

    “杨氏也确实有些底子……”天气热了,又都是熟人,庞统也没有端着拿捏什么姿态,反倒是敞开了怀,像一个二流子一样斜斜摊着,语调拉得老长,“……就这样折腾,还能扯出不少兵卒来,呵呵……不过垂死挣扎而已,蹦跶不了多长时间……”

    “没错,弘农杨氏如今已经失了根基,不过也就是强弩之末罢了,那些兵卒也大都是新招募来的,其实就是些拿着枪头的民夫,看着有点数量,自实际上不堪一击,不足为虑……”徐庶在一旁补充说道。

    “曹平东么……”庞统抬眼看了一眼斐潜,然后才继续慢悠悠的说道,“虽然说现在陛下位于兖州,但还是要看曹平东究竟怎样安排和袁大之间的关系了……并且兖州是四战之地,稍有不慎,也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徐庶接着说道:“虽说曹平东迎了陛下,但是朝堂之上……也不是好相处的……难免是个隐患……”

    庞统撇了撇嘴角说道:“曹平东也是够着急的,前两天传来消息说已经将女儿献给陛下了……这多着急啊……”

    斐潜敲了敲脑门,曹操的女儿和汉帝刘协结亲历史上是有的,这个他也是知道,但是是在这个时间点么?好像不太像啊?

    不管了,毕竟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讨论……



    曹老板不愧是曹老板,这一波的操作真的是骚得很,让斐潜都想给点个赞什么的。只不过斐潜心中清楚,保皇派依旧很强大,大汉三四百年的气运不是开玩笑的,

    这些人未必能够有多么强大的职位,未必有多么庞大的军团,但是从刘协这个逃出雒阳的事件来看,依旧有人在刘协明显是大劣势的情况之下,前仆后继的付出。

    当然,这或许就是汉王朝的最后一丝底蕴,等这一波人将自身的光热都发散出来之后,大汉朝便免不了的日落西山了。

    挽救大汉么?

    斐潜其实没有多少兴趣,他只想挽救华夏。

    庞统嘿嘿笑了两声,笑声里面透着一股奸诈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曹平东自以为得计,其实福祸未定,反正别人如何我不太清楚,袁大肯定是很不爽的……”

    “袁大呢……现在大概兵力在十万至十二万之间,虽然说吞了公孙多少肥一些,但是也会有所折损,一来二去么,差不多吧……至于临阵调派的民夫数量么……算不来,冀州人口多啊,随便搞搞恐怕也有十来万吧……”庞统嘟嘟囔囔的说道,“袁二么,略差一些,取了江东,整合一下,差不多也会有这个数,不过江东士族应该是还未完全归心,打个八折吧,八九万……”

    “不过两个人都要留一些兵卒照看地盘,还要防着别人抄后路,后院起火什么的,所以也不可能全数都带上,定多六成到七成……”徐庶扒拉一下手指头,说道,“这么算起来的话,若是正面对上,袁大的战兵大概能有七万,袁二六万差一些,相差其实不是很大,然后再加上民夫,双方若是真的斗起来,至少是三十万人起步的大战啊……啧啧……”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不同,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斐潜的影响,庞统和徐庶计算兵力的时候,也开始将正卒、辅兵、民夫等等分开来算,并不像是其他人一样,张口二十万,闭口五十万,胡子眉毛一把抓,只要是个人头统统都算是兵力。

    “你们两个这么确定袁大袁二会干一架?”斐潜呵呵笑着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庞统换了个姿势,也拿起一柄折扇扇着风说道,“合则利,分则败,这道理自然是谁都懂,不过袁大袁二这么多年下来了,要合的话早就合了……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山东这个山头同样也容不下两只猴子……”

    徐庶摇了摇头,说道:“合并,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有计算,到了现在,就算是二袁想要合并,手下也未必肯啊……”

    “嗯,这倒也是……”斐潜也点点头。不说其他,后世单位多数都愿意拆分而不愿意合并就是这个道理,拆分多好,多了好多萝卜坑啊,一合并,眼睁睁看着自己屁股下的萝卜坑没了,这让这些大小白萝卜胡萝卜怎么忍?

    两猴子争大王,便是当下三国的剧本了。

    论家世,袁大袁二其实都差不多。袁绍顶了一个党人领袖的身份,袁术拿了一个天下冠族嫡子的地位。

    论人口,冀州和豫州原本就是天下最为富庶的两个州,人口比例什么的都没有差多少,也都有打仗,也都有内耗,折算起来也都差不多。

    论地盘,袁大控制了冀州、幽州,和一部分的司隶和青州,袁二控制了大部分的豫州、扬州,一小部分的荆州和徐州,相比较来说也大体上差不多。

    袁绍稍微强一些,袁术稍微弱一点。

    “这样大体上是没有错,但是有一点要注意的是……袁大击败了公孙将军之后,将会拥有大批上过战阵的老兵……而袁二么,呵呵……”斐潜认为,袁术最为重要的弱点其实是在军队的掌控力上的。

    袁绍的兵卒都是这两年要么战黄巾,要么战黑山,要么战公孙的老兵,而袁术就算是统合了江南江东的兵卒,这些兵卒也没有多少大战的经验,守土足够,进取则不足。

    更重要的是,袁绍大部分的兵力都抓在自己手中,而袁术最强的统军将领明显不是纪灵而是孙策,而孙策却在江东自己搞自己的地盘。

    所以斐潜觉得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袁术别看现在牌面和袁绍差不多,其实真要斗起来,可能依旧和历史上一样的结果,并不是袁绍的对手。

    不过么,现在时间还早,还有一些可以操作的空间。

    “二猿出阵,刘曹必然为先锋……”斐潜说道,“只不过,刘徐州估计很快就会倒霉了……”

    庞统嘿嘿笑了几声,丝毫没有历史上那么为刘备体贴的想法,多少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看了一眼斐潜确定了一下自己用的词语,“谁让刘徐州那什么……跳槽对吧?但是他也不想想,他这样一跳,猿二能忍?嘿嘿嘿……”

    当下猿大和猿二,那个强一些,斐潜这方面能看得出来,其他的人自然也是能够估摸出来一些的,所以选择性的转移赌注到更高胜率的地方,自然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被抛弃的猿二自然肯定不开心,而且不好好敲打一下叛徒的话,以后团伙人心就散了,这队伍还怎么带?

    徐庶接着说道:“刘玄德接了徐州,人心未定……进贡朝廷,也不过是借此来稳定自身而已,进取不足……估计多半无力抵抗,袁二大军一到,估计就是兵败如山倒……”

    斐潜正端着凉茶喝着,听了差点呛到,咳嗽了两声,说道:“咳咳……听闻,听闻刘徐州手下有两员大将,皆号称万人敌,……虽说不一定能赢,但是也不至于速败吧?”

    庞统在一旁哼哼着说道:“徐州么,我知道的,刘徐州若是和陈氏亲近,多少还能抵抗些时日,可惜偏偏是和麋氏……陈氏可是出名的左右逢源之辈……到时候说不得,嘿嘿……反正我觉得刘徐州没有多少赢面……万人敌,吹的吧?武艺高强而已,呵呵,战阵之上保命应该无忧,至于指望两名将领就能获胜,那还招募兵卒做什么?”

    斐潜也没见过关羽张飞,自然也不好说这两个有没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威能,只能是笑两声了事。

    三人正说着,廊下的一名侍从小心翼翼的前来禀报,说是寒瓜已经冰镇好了,询问要不要端上来食用……

    顿时包括斐潜在内,都来了精神,连声让人拿进来。

    寒瓜,其实就是西瓜,因多在夏日用冰镇食用,故称之为寒瓜。西汉时期已经有了西瓜,而且还有简易的冰箱,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字,贵。

    还是后世那句老话,有钱的人快乐么?

    不,有钱人的快乐是你想象不到……

    吃瓜看戏,人生乐事啊!

    顺便埋点地雷什么的,或许什么时候就能有几头傻狍子愣兔子撞上来……

    反正现在中原一带混乱,对于斐潜来说,一则是要在太原上党一带布置兵力防线,一则就是找个机会,投放些催化剂什么的,反正只要中原不消停,关中自然闷头发展。

    三个人一边吃着瓜,一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时不时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笑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

    刘徐州危机就在眼前,而刘荆州么,如今也是很不爽。

    荆襄这段时间倒是平稳,但是刘表心中一直不平稳,而且可以说是草鸡不爽啊!

    若是在历史上,刘荆州刘表可以说也是相当一个人物了,坐拥荆襄南郡,手握十万大军,就连袁术也不言轻易招惹他,曹操在初期也要时不时瞄一下他的脸色,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因为瞻前顾后得太多,渐渐的失去了前期的优势,后面便碌碌无为了。

    不过在斐潜的这个时空,刘表就没有历史上的那么强势了。

    主要还是因为斐潜。

    这个该死的家伙!

    刘表想起来就有些磨牙。

    如今荆州,看起来是一体的,实际上是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自然是刘表系列的,而刘表旗下又分为三个方面,跟随刘表而来的心腹一派,和刘表联姻的荆襄土著蔡氏一派,还有南郡的蒯氏亲刘一派,虽然为同属,但是私下里面也少不了争斗。

    第二个部分的则是黄氏,黄承彦。

    在历史上,黄承彦除了在猪哥结婚的时候,还有在陆逊迷路的时候出场了一下,基本上就是个路人一般……

    嗯,话说回来,作为猪哥的老丈人,而且似乎猪哥还特别交代了,但是老头子依旧去挽救了迷途的小鹿性命,这在某个方面来说,是不是猪哥和老黄之间的关系出现了一些什么问题呢?而这样的问题产生出来,会不会因为是历史上的黄月英的关系?

    当然,现在这些问题,斐潜也不可能会知道了,只是知道,老黄现在很威风,在宛城做商贸做得风生水起。

    没错,宛城现在成为了周边最大的商贸城市。

    征西将军斐潜越来越有名,作为联姻的黄氏自然是水涨船,而原先侵占了宛城的杨奉、张济张绣什么的,现在要么是亡故了,要么在斐潜麾下,所以地域偏离荆襄的宛城,就逐渐的成为了黄氏的根据地,在加上黄忠坐镇,精良的器械和黄承彦在荆襄的人脉……

    刘表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千万种的不爽,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第三个部分,则是一贯以来以庞德公为首的荆襄土著中立派。既不主动投靠刘表,也不表示反对刘表,属于那种点头呵呵笑,各人管各人的模样,可是问题是,如果全数中立也就罢了,结果前一段时间刘表听说荆襄马氏居然派人跟着黄氏的人去了汉中,然后费氏和习氏似乎也有些心动……

    所以实际上,这三个部分都和征西将军斐潜有所联系……

    刘表心中真是苦啊!

    这荆襄,到底算是谁的?

    这一份烦恼,刘表甚至连在府衙之内,内院之中也不能表露出来,要知道枕侧边是蔡氏,鬼知道说漏了一句话,会不会一会儿功夫就传出去了……

    于是刘表只能是每天清晨的时候看着铜镜,望着自己的身影,默默的给自己打个气,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不过现在,似乎有放屁的机会了……错了,是翻盘的机会了。

    刘表认为,自己落到当下的局面,最主要的还是没有直辖的兵权,手下统管兵卒的蔡氏兄弟就不说了,反正跟黄氏都差不多穿一条裤子了,而另外一名大将文聘,也是荆襄人,而刘表自己的几个心腹,管账出使什么的没问题,让他们打仗么……

    所以当甘宁和沈弥从川东逃到了荆襄的时候,负责接洽的伊籍叙述说甘宁沈弥两人颇为武勇,是被友军出卖才败落逃亡之后,刘表似乎看见了一丝曙光的降临。

    据伊籍说,原本还有一个唤作娄发的,但是因为中了赵韪的埋伏,娄发舍命拦下了追兵,甘宁和沈弥才找到了机会逃了出来。

    起初刘表还有些不齿,毕竟败军之将有什么好重视的,但是经过伊籍的劝说,刘表也亲自见了见,发现甘宁和沈弥似乎也还是可以一用的,武力上面似乎也不比蔡瑁蔡和等人差多少,最重要的是甘宁和沈弥是荆襄外姓人氏啊!

    因此刘表对于甘宁和沈弥二人表现的比历史上更加的上心,调拨兵卒物资,让甘宁和沈弥就在荆襄驻扎下来。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和磨合之后,刘表决定,先让甘宁和沈弥找个地方试试手,也顺便查看一下甘宁和沈弥的成色,毕竟将领的价值还是要在战阵之中才能完全体现的。于是站起四周看了圈,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伸手的,要么选豫州,要么选扬州……

    总不能翻过山去打益州吧,搞不好甘宁和沈弥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饭要一口口的吃,人要一顿顿的肥。能吃肉的时候自然不愿意全数去啃草,所以刘表便让甘宁和沈弥分别带队,前往豫州和扬州进行劫掠……

    听闻袁术准备进军徐州,虽然说刘表对于刘备这个皇室亲戚不以为然,但是毕竟汉帝刘协才刚认亲,袁术这样搞明显是不给面子,刘表也有了出兵的理由。

    边境摩擦么,又不是真的进军长驱直入攻城夺寨什么的,反正现在不是快秋收了么,到地方境内劫掠一番,即打击了敌人又壮大了自己,同时还可以看看甘宁和沈弥两个人是不是像伊籍描述的那样武勇,简直就是一块石头好几头鸟。

    刘表自然很是得意,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中原形式就宛如火药桶一般,一点点的火星就能将达到临界点的局面彻底爆炸!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任何事情都是有些原因的,无头无脑莫名其妙不合逻辑的事情,多半也只有精神病人才做的出来。

    刘备现在就比较方。

    袁二要来了。

    大将纪灵统兵五万,号称十五万,直捣徐州。

    刘备派去找纪灵的使者回来了,由同行的小兵提了回来,真的是提着,因为只剩下一个脑袋,其余部分被好客的纪灵同志热情挽留了下来。

    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刘备也明白了纪灵的意思,不免有些方了起来。

    不是都有个先礼后兵的过程么,这样搞不符合流程啊!

    再说自己可是大汉全新晋升的皇亲国戚!

    袁家老二你这样操作,还有没有将汉帝放在眼里?

    还有没有王法?

    还有没有点人臣之道了?

    虽然心里方方的,但是刘备还是提醒自己不能乱,先是好生抚慰了一番剩下来的惊魂未定的兵卒,让他们下去休息,自己则是在府衙当中转悠了好一阵子之后,头发胡子都扯下不少来,依旧没能想出什么好计策来,于是只能是再次召集所有的人员,商讨对策。

    “大哥!岂有此理!带某前去提了这无礼之辈的脑袋来!”张飞嗷嗷直叫,手臂挥着着,战袍都歪了,抖露出好大一撮护心毛,顺便差点打掉了一旁孙乾的帽子。

    “……”孙乾瞄了张飞一眼,一声不吭的扶了扶帽子,然后往旁边缩了缩,躲避一下张飞无差别地图炮的友军伤害,反正他也刚来不久,又不是他擅长的政务问题,自然就一二三木头人,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关羽瞄了一眼有些尴尬的刘备,便出声让张飞坐下,随后也半闭着眼,并没有发表什么言论,毕竟关羽之前只是一个游侠,军务什么的也是这些年慢慢领悟出来的,并不是什么都懂,而且确实兵力不占优势,个人武勇在大规模兵团作战的时候效果并不是十分的明显,于是乎静静的坐着,观察着。

    顾雍坐在一旁,捋着胡须,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毕竟顾雍点的技能全数都是民政外交方面的,至于军事上的,也就是原始数值附带的一些基础技能而已,稍微高级一些的根本没有,甚至让他带超过一百个兵卒都有可能带得歪歪斜斜的,更不用说上阵厮杀了,所以顾雍坐在这里,实际上也就是表示这个坑位有人而已。

    麋竺则是有些麻爪。他也不是智力低下,但是他的谋略大部分都用在商场之上,比如怎么利用低买高卖,怎样诱导炒作,怎样异地串货等等,这些商业上的手段自然没什么问题,他也有大量的经验,但是要他针对目前军事局势来出谋献策,可以确保以弱胜强,这个多少还是超越了他的现在的水准。

    三个半桶水的谋士一言不发,发言的却是开着全场莽莽莽的Buff的张飞,刘备也跟有些尴尬,捋着胡须,眨巴着眼。

    正面对肛么,确实肛不过。

    刘备现在手头上比较拿得出手的便是陶谦遗留下来的丹阳兵,但是人数并不多,三千多一些,再加上之前他带来的兵力,也就是六千左右的老兵,其余的兵卒就都是徐州本地招募的郡县普通兵卒,新鲜热辣,但是水分极多。

    虽然这一段时间关羽和张飞都加强了训练,狠命榨汁,但是距离部队成型还是有一定的差距。而且就算是这些兵卒都派上了用场,也不过勉强过万而已,留在城池当中自保尚可,想要在对阵当中退敌却有些难。

    就算是加上关羽和张飞个人武勇的附加值,也同样不容易。纪灵也是多年老将了,走得极稳,克一城,驻扎下来,整顿之后,等后方派来治理的人员到了,才继续出发,虽然慢,但是根本就没有什么破绽。

    诱敌加埋伏?

    这一带大多数地区都是平坦的,加上秋日干燥气候,兵卒稍微有些动作,激荡起来的烟尘十余里外就能看得见,埋伏?怎么埋伏?在地上挖个坑?先不说那么大的工程量,单是说在接战的时候从坑里出来的根本就没有多少阵列厚度可言,就跟背水一战差不多,一个是水一个是坑而已,兵卒强度高的玩得好的说不得会有些奇效,但是绝大多数玩背水一战的人最终都是自己玩到水里去了。

    而且关键是刘备也舍不得啊!

    当下的本钱也就是原来本部兵马加上丹阳兵这六千人,若是消耗光了,要再想补充起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尤其让刘备头疼的是,现在即将秋收了,这战事在徐州爆发,肯定影响收成,而且如果周边的庄禾都被袁术给收割走了,自家现在开始到明年吃什么?

    到时候没有钱粮,军心涣散,不败也是败了。

    如果要迅速击败纪灵的大军,要以弱胜强,正常来说,水火二计便是最用的方法,这个事情刘备自然也是清楚,但是知道归知道,要怎么用才是最为关键的问题,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得到的,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徐州是有水,但问题是秋日临近,水位低下,要用水攻就算是对方配合也是费时费力,未必能有多少效果,若是用火,倒是符合天时,但问题是对方也知道秋日到了要小心防火啊,因此兵力进发的线路都远离了危险区域,最重要的是徐州这里大多数都是平地,没有多少可以利用的山谷啊,大泽之类的地势。

    因此刘备思来想去,实在没招,便将目光投向了到现在都不发一言的陈登。

    陈登眼观鼻鼻观口,坐得跟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他知道刘备最后肯定会找上他来的,但是陈登现在心情也不爽。在陈登看来,这一次袁术大军压境,根本就是刘备自找的!

    刘备原来是跟公孙瓒的,公孙瓒呢,跟袁术是同盟军,所以刘备自然也就是属于袁术阵营的。因此刘备接手了同阵营的陶谦的遗产,袁术虽然不满意,但是也不是很反对。

    而现在刘备刚接手了徐州,位置都还没有坐热,就翻脸不认人,不仅不遵从袁术的战略意图,还大刺刺的向朝堂上贡,这是要几个意思?

    袁术这样的暴脾气,能忍?

    对于袁术来说,刘备这样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有个屁用?

    能吃么,能喝么?

    朝廷会因为这个身份就给刘备下拨粮草兵卒么?

    所以现在为了一个没有多少用处的虚名,结果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刘备还好意思召集众人商议?

    况且这个进贡的事情,陈登之前也有劝过刘备,让他不用那么着急,等一段时间再说,结果刘备当面嗯嗯嗯,背后扭过脸就派人过去舔了,这让陈登怎么想?

    “这个……唉!”刘备一声长叹,然后情真意切的看着陈登,眼睛眨巴眨巴,眼圈就红了,热泪盈眶,“悔不该听从元龙所劝,累徐州父老百姓受此兵灾,乃备之过也!哎呀!痛哉!痛哉!”

    刘备“啪”的一声,击打在自己大腿之上,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

    初秋,衣服少,确实比较疼。

    “大哥!”

    “主公!”

    “使君!”

    顿时堂内众人纷纷出言劝慰刘备。

    “使君无需如此……”陈登也拱拱手,行动上和众人保持了一致,但是心里却嘀咕着,现在才后悔,后悔有个屁用!说得好听,等下你肯定会说要可怜徐州百姓什么的了……真让你现在就去找袁术卖屁股,嗯,不对,去找袁术求饶,牺牲一人保全徐州好不好?愿意不愿意?

    “可怜徐州百姓,遭此无妄之灾……”刘备的眼泪在眼眶之内转啊,转啊,闪耀着动人的光华,“备着实于心不忍……还望各位献计献策,救徐州百姓于水火……”

    虽然刘备口中说的是众人,但是实际上刘备一直盯着陈登看,其他人的目光也跟着看向了陈登。

    别的还好说,张飞圆眼珠子,关羽的眯眯眼,嗖嗖都丢过来,陈登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无奈的拱拱手说道:“使君若求保全徐州百姓,登倒有一策,只是让使君受委屈了,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备连忙说道:“元龙请讲无妨,某个人受些委屈能算什么!”

    陈登点点头说道:“若是使君书信一封,表愿与后将军共进退,协同发兵……自然可保徐州百姓免此兵灾……”

    书信什么的自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是至少是表明一个态度。

    袁术发兵来打徐州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看见刘备要自立的模样么?

    现在眼下若是不管刘备,那么孙策那边又要怎么处理?

    要是袁术手下所有人都是低下和刘协有些什么PY交易,这让袁术还怎么继续好好的玩耍?

    所以陈登便直指要害,如果刘备向袁术表示屈服,愿意协同攻伐,那么纪灵的兵卒最多就是在徐州驻留,并不会直接和刘备交战,所谓的徐州百姓的安危自然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不是说要保全徐州百姓么,这样就可以保全徐州百姓了……

    “这个……”刘备目光闪了闪,将眼泪收了回去,沉吟起来。刘备也不是傻子,陈登说的是保徐州百姓,又没有说保刘备他,但问题是陈登确实解决了方才刘备提出的问题,因此刘备也不好说些什么。

    当然,按照陈登的这个方案,确实可以不用打仗了,但是同样的刘备必然不可能继续留任在徐州上,就算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袁术肯定会让纪灵留在徐州节制兵马,然后再派个人过来接替刘备的职位,调刘备到寿春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也就意味着牺牲刘备一个,可以幸福千万徐州百姓……

    也就意味着,刘备这些辛辛苦苦获取来的基业拱手交予他人了,这如何能让刘备心甘情愿?

    “这个……后将军生性多疑,这个……纵然某愿和好,后将军也未必愿意……终是有所不妥……”刘备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议案,恳切的看着陈登,“元龙可否另有他策?”

    陈登垂下眼帘,说道:“如此,便只剩下固守待援一策了……使君可令人速速前去兖州求援,若曹平东领兵前来,徐州之危自然可解……”

    “去兖州求援?”刘备皱着眉,似乎发现有一些问题,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究竟问题出在何处。

    陈登微微点点头,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说道:“陛下新至,朝廷新封……后将军此举无疑是夺了朝廷颜面……使君与平东将军同朝为臣,自然也有守望相助之责也……”陈登并没有献什么行险之策,而是堂堂正正的方案。一万多兵卒,要是在野外对阵,未必能够正面打败纪灵的部队,但是固守城池却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曹操来得及时,说不定可以在秋收之前结束战斗。

    只不过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滋味肯定是不爽的……

    刘备转头看了看其他人,见其他人也大眼瞪小眼,提不出什么好建议,那么当下唯一的办法就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了……

    会议就这样不了了之,各人回家各找各妈。

    陈登晃晃悠悠的回到了自家的府衙之内。

    陈珪瞄了瞄,淡淡的说道:“刘使君采纳固守求援之策了?”

    陈登拱拱手,算是给父亲大人行了礼,应答道:“虽然未曾言明,但多半是吧,呵呵……”虽然刘备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陈登也估计出来,刘备最终肯定会用这个方案的。舍不得正面硬扛,又不愿意委屈求全,那还能怎么办?

    当下其实也可以凭借当下的力量进行抵抗,比如坚壁清野,然后将关羽张飞派出去,游击威胁纪灵侧翼以及运粮线路,刘备则是作为饵料,坚守于城,这样拖下去,只要战术运用得当,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但是这样战术,对于徐州地面来说损伤太大,陈登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的,刘备或许也能想到,但是刘备同样也不愿意采取这样的策略。

    因为这样的战术战略,会受到徐州地面士族豪右的强烈反弹,就算是这一次打赢了纪灵,刘备好不容易在徐州培养出来的一些声誉,也将彻底败坏。

    敌人动的手,和自己的人动的手,这完全就是两码事。

    “@#¥%……”陈珪嘴里含含糊糊的咕噜出四个字,根本听不清楚,但是陈登猜得出来是在说刘备,反正不是什么好词语。

    “父亲大人,孩儿前日新获几尾松江鲈,可为鲙也……”陈登坐了下来,一边让侍从传令让厨子去杀鱼,一边意有所指的说道,“松江之鱼,林林总总,数目繁多……以草木为食者,虽取食易之,然血肉腥臭,难登大雅之台也……凶猛如鲈者,追逐鱼虾为食,方为上佳之选也……”

    陈珪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说道:“鱼戏于江,翁稳于滩,唯太公之意,方得自在也。”

    陈登自然也是会意,一时间父子两人微微笑着,坐着,不再说话。

    秋风穿过厅堂,吹动院中潭水,粼粼波动,吹得院中树木,摇曳不定,似乎带出了一些金铁之音……



    刘备也不是傻子,至少察言观色的能力基本上是点满的了。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呃,夜草,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就对了。刘备原先并不是一个富人,记忆里面那一棵歪脖子树,似乎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只是一个长歪了的,企图走出一条不一样道路的庄稼汉。

    中山靖王之后。

    呵呵。

    这是刘备他母亲,有一天和邻居吵架的时候说的,结果不仅没有得到邻居的尊重和惊讶,反倒是换来了好一阵子的嘲笑。

    是的,是嘲笑,那种表面正儿八经的哦哦哦,但是眼角和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的那种笑,刘备最为熟悉了。乡下的乡亲,笑是真的笑,露出大槽牙的那种,虽然之前也会有人笑话刘备,但是刘备却从来都没有感觉到难受,而这些士族子弟微微翘起的嘴角,却一次次将刘备割得偏体鳞伤。

    这一辈子,碰上唯二听刘备他说是中山靖王之后,没有表示出来嘲笑意思,反倒是真的敬重的,就只有关羽和张飞。

    现在刘备他真的是中山靖王之后了,官方亲封的。

    可是刘备依旧看见了陈登低下头之后微微翘起的嘴角……

    这身份,真的那么可笑么?

    可笑么?

    可笑。

    自己堂堂一个州牧,竟然被自己的手下嘲笑,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么?

    不,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没办法将陈登怎么样。陈登有在公开场合嘲笑过刘备么?没有,不仅没有,还礼仪一点都不缺,表面上的规矩也做得相当到位,张口就是使君,闭口就是将军,面对这样的人,刘备能怎么样?

    之前陶谦和陈氏的关系就很好么?

    未必,但是陶谦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没有施展手段,但也不能把陈氏怎样。

    陈氏是徐州大姓,根深蒂固,和各个方面都有联系,除非刘备想要破罐子破摔,只想着眼前爽一下,那么就要和陈氏进行合作,否则的话,别说整个徐州,单单下邳的钱粮税赋就会出大问题。

    更何况,陈氏也很会做人,要捐钱粮就捐钱粮,要他献策他也二话不说就献策,这让刘备还能怎么说?虽然心里清楚陈登的计策要么有些问题没有说清楚,要么就是这家伙根本没出全力,没有将最好的办法说出来,但是又能如何?

    陈登能献策,已经是尽了本分,至于计策到底好不好,采用不采用,这些已经不是陈登的问题,而是刘备的。

    难倒就因为陈氏没有出好计策,就下手胁迫或是杀人立威?

    这样的话,一直都没有什么拿出好办法的张飞关羽,岂不是更该杀?还有孙乾顾雍,岂不是更该死?

    “大哥,我怎么觉得……陈家那个小子,没出什么好主意?”张飞看陈登不怎么顺眼,总是觉得这小子阴嗖嗖的,不太可靠的模样。

    “那你有什么办法?”关羽眯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世家子弟原本和他们三人就不是一路,出现这样的情况关羽毫不意外。关羽出身河北,虽然个人也算是聪慧,但是家境相当的一般,所以也没有读过多少书,现在虽然天天抱着一本春秋在啃,但是味道其实不怎么样,所以要是问战场之上战术要怎么安排,关羽多少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但是像这样战略上的计划,关羽就不怎么擅长了。

    张飞也是一样,他觉得陈登的计划似乎有些问题,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又怎样才能避免,这些都说不上来,因此听到了关羽的问话,也只能是挠了挠脑袋,想不出什么比较好的主意来。

    刘备沉吟许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元龙说的计策,也不能算是错的,只不过……”

    小孩才做选择,而大人什么都想要。纯粹得保命很简单,就凭关羽张飞在身侧,天底下还真没有几个能够在战场上留下刘备的,但是刘备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现在才算是摸到了富人的边,尝到了些甜头,所以绝对不愿意舍弃手头上的这些东西。

    既然舍不得,但是又打不赢,自然就需要叫帮手了,但是这个帮手真的会来么?要是曹平东琢磨着要等两败俱伤的时候才来,自己岂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但是刘备有办法让曹操乖乖听话,不辞劳苦的先去抵挡袁术的兵卒,好让自己捡便宜么?

    可是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么?

    没有。

    刘备只能想到这个,至于陈登这个计策当中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暂时他也没能想得出来……

    若是异地而处,换成刘备坐到曹操的位置,肯定也是一样的处理方式。眼下袁术大军压境,留给刘备的时间本来就不多,陈登的计划固然有问题,但是到了当下,也只有如此了,刘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派人去兖州吧……”

    ………………………………

    夜色之中,人影与战马奔行,马蹄声声,传递得很远很远,在这一块豫州的边缘地带,人烟稀少,一队骑兵穿过了稀疏的树林,眼前便是一片视野稍阔的丘陵,破旧的泥路沿着山坡朝下方延伸过去,远远的是已成鬼蜮的荒村。

    从村子的荒芜状态来看,眼前的这个村子也是最近才被荒废不久的,残檐断壁的还暂时没有遭受太多时光摧残的痕迹。

    这个地方也曾经是一片沃土,只不过因为是豫州兖州交界,在几次袁术和曹操之间的争斗中,或许是逃亡了,或许是抓了壮丁,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在这片地方,单方或是双方,为了调集兵粮……

    屠村了。

    村口,断壁,被野狗或是什么其他动物撕扯的碎骨,似乎在零零星星的叙说着什么。

    老百姓是人么,需要缴纳钱粮赋税的时候自然是人,有一个算一个,缺一个都不行,就算是老百姓自我坦白说自己活得不是人也不行,一个五铢钱都不能少,但是在某些时候,百姓就是蝼蚁,杀了,也就杀了。

    夏侯渊特意选择这一条道路,就是因为他知道在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没有人,就不会有驻军,没有驻军,就不会有人上报夏侯渊等人来袭的消息。

    耳中有风声掠过,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喧闹声,夏侯渊皱起眉头,然后很快就有兵卒前来回报,说是有两名骑兵摔伤了……

    近视眼的都是折翼的天使。

    战马也不例外。

    夜间行军,本身就带着各种不确定的风险,一匹马踩空,摔倒了,另外一匹没来得及停住脚步,也摔了。

    “留下两个人照料!其余的继续向前!”夏侯渊想都没有想,立刻吩咐道。

    夜风中,有兵卒应答了一声,然后马队便继续朝前方而去。

    荒芜的村落远去,豫州则是越来越近了。

    到了现在依旧没有任何人发现夏侯渊的到来,那么也就意味着当夏侯渊真正从黑暗当中走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吓一跳……

    对于援救徐州,曹操和几位谋臣商议之后,几乎没有经过什么争议,便采用了围魏救赵的做法,而夏侯渊便是先锋官,领着骑兵突袭豫州。

    夏侯渊觉得自己先天上就是属于最适应战争的哪一类的人。

    这一类人应该是怎样的,或许很难用言辞准确的描述出来,也难以用一个范围的概念来规划出范围来,但要是简要的概括的话,那么大体上或许可以用“无所不用其极”这几个字来体现,无论是什么样的手段和方式,只要能够有益于杀伤对方,或是降低对方的战斗力,便会毫不犹豫的采用。

    夏侯渊的这一次的目标,就是豫州刺史郭贡。

    ………………………………

    以甘宁为首的锋矢阵,如同一把尖刀一样,扎进了桥蕤战阵之中。

    桥蕤起初原本以为甘宁只是来劫掠的,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州郡边界这几年当中经常发生,反正不是你派点人过来骚扰一阵,就是我派点人过去恶心片刻,反正大家都这么做,谁少做了仿佛都吃亏了一样。

    于是桥蕤便带了些人马前来驱赶,在他原有的观念当中,当他抵达的时候,甘宁等人便会退去,这么多年来也都是差不多一样,就算是他去了荆襄境内,也是如此,等对方兵卒来了,撤退就是了,对方也不会穷追。

    可是桥蕤没有想到,这一次荆襄来的人,就像是个愣头青一样,又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一头就扎了近来,眼看着甘宁冲杀在前,撞飞了一个个自己手下的步卒,又挥刀连杀两人,向自己本阵冲来,桥蕤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下令中军步卒上前阻击,另外调集些弓弩手来,准备射杀冲锋的甘宁等人。

    冲阵?

    这年头还真有这种人?

    中军能不动尽量不动,桥蕤也算是老军伍了,自然不会犯一些低级错误,在双方交战的战场之上,像甘宁这样带着中军大旗突阵的,往往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大胜,要么大败……

    这家伙,就那么有信心?

    看着甘宁上下纷飞的大刀带起一篷篷的鲜血,就能知道甘宁武艺不错,但是桥蕤同样也不相信自己身边的这些步卒亲卫,纵然不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也不至于抵挡不住甘宁的冲击,他不相信甘宁能够突破他的亲卫阵线,冲到他的面前,所以桥蕤也不想移动中军旗帜,只要等自己调来了两翼的弓弩手,就可以将甘宁等人射杀在冲锋的道路之上。

    面对迎上来的桥蕤亲卫步卒,甘宁很快就感到了压力。

    但只是有一些而已。

    这些训练有素的桥蕤亲卫,想对那些普通的袁军步卒配合更加的默契,攻杀之间,相互配合,有的砍头,有的捅腰,有的扎脚,一时间打得甘宁有些措手不及。

    甘宁虽然武艺高强,避过了杀来的第一波反击,抓住了个机会连杀了两人,但他的左腿也挨了一刀,若不是有战甲护体,搞不好就受伤了。若是旁人,说不得就胆怯退下了,但是甘宁则是有些属于战场之上的人来疯,越是危险越是兴奋,放在二次元当中,就是属于会爆衫的那种类型的人,当即嘎嘎怪笑着,疯狂的舞动起大刀来,不退反进,左劈右砍,当者披靡,眨眼之间,迎上来的十几个桥蕤亲卫被他斩杀在阵前,有的盾碎,有的断臂,有的开胸剖腹,血流满地。

    “敌将,来战!”

    甘宁飞身横撞,将一个被他砍伤了腿的桥蕤护卫撞飞,抽空厉声大喝,甘宁的亲卫也赶了上来,举起手中的盾牌,挡住了侧面而来的战刀,也跟着甘宁同声大喝道:“敌将!来战!”

    桥蕤撇了撇嘴,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这个白痴。

    但是,这个白痴有些厉害啊。

    甘宁的武艺摆在面前,自己肯定不是对手,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去迎战,岂不是白痴都不如了?

    比起桥蕤的护卫来,普通的袁军步卒就不懂得那么多了,听到了甘宁的呼喝,也不由得回头望了望自家的将军,似乎在询问着,这家伙是找你的,你上不上啊?

    甘宁抓住着短短的破绽,竟然生生的又往中间冲了十余步,距离桥蕤的中军大旗越来越近。一名普通的持盾步卒企图拦住甘宁,却被甘宁一刀砍在了盾牌之上,连盾带人向后抛飞,仰天而倒,似乎是折断了手臂,痛苦的在地上哀嚎着。

    甘宁挤上前去,抬起脚,一脚踩在了这名袁军步卒的脖子上,咔嚓声中,似乎踩碎了什么,也踩断了这名袁军步卒的惨叫,吓的一旁的几名袁军步卒不由得缩了缩。

    “敌将!来战!”

    甘宁再次大喝道。

    “来战!来战!来战!”

    跟在甘宁身后的兵卒气势如虹,一同大喝,奋不顾身的向前突刺。

    桥蕤吸了一口凉气,他以为自己能够在甘宁突到阵前的时候调集来弓弩手,但是没想到甘宁突进的速度这么快。此刻他与甘宁相距不过二三十步,而两翼的弓弩手才接到了命令正在往中军处赶……

    看着甘宁又在举手投足间连杀数名袁军步卒,桥蕤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在越小规模的战斗当中,个人武勇能发挥的作用就越大,他低估了甘宁本人的战斗力。

    这下麻烦了……

    桥蕤意识到甘宁超出想象的棘手的时候,再做调配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的面前,十几名迎上去的亲卫倒下了甘宁等人的刀下,甘宁越来越近,桥蕤似乎都能清楚的看清楚甘宁脸上沾染的鲜血和碎肉。

    “敌将!来战!”

    甘宁像一个疯子一样的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纵声大喝!

    “来战!来战!来战!”

    在越来越大的呼喝声中,桥蕤的脸皮终于颤了颤,举起了手,咬着牙,下令道:

    “……撤……我们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