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丑依旧是老习惯,披散着头发,并没有兜鍪捂着,但纵然如此,当文丑看见了溃败下来的左翼的时候,依旧觉得脑门上热腾腾的直冒汗。
根据经验,文丑看过了溃兵的数量之后,便知道损失的大体比例了,其实严格来说,冷兵器时代部队溃败的时候,往往并不是因为战损过大,而是因为士气下降得太厉害。
左翼的都尉统领,虽然骁勇,也是跟在文丑身边的老兵了,但是指挥上还是欠了一些火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文丑让人上前,梳理溃兵的队列,在这样的骑兵冲锋之下,就算是再勇猛的战士也难免会遇到危险,毕竟高速运动当中,一旦落马,也许就会被一个实力不怎么样的对手杀死,或者被战马撞死踩死……
在超过了一千人的规模作战当中,武将个人的武勇其实能起到的作用就大大降低了,若是超过了万人,武将个人的力量基本上就可以忽略不计了,依靠的更多的还是军队整体实力,就像是曹操当年欺负皇叔,虽然博望坡,长坂坡风光了几个人,但是整体上刘备依旧是被揍得只会一路逃,一路叫唤。
骑战的节奏要比步战的节奏更快,这个事情,文丑知道,但是他没想到得是左翼竟然崩毁得如此快!虽然说战场之上稍有闪失,都有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损失,然而左翼不是追着匈奴人去了么?难道说匈奴然竟然也又这么高得战力了?
当文丑看见远处压上来得征西和匈奴的战旗之后,不由得恍然,但是也已经晚了。
现在摆在文丑面前的就两条道,一条就是趁着征西等人分兵两处,集中力量强行攻击其中一侧,然后解决了一侧再回头解决另外一侧。理想状态之下,纵然左翼崩坏,但是现存的兵力依旧比征西联军的任何一个方面的人数都要多,打还是有可能打得赢的。而且战斗持续下去,等后续的沮授部队赶到了,必然还可以进一步扩大兵力优势……
然而选择这个战术的前提是,征西联军愿意配合,若是征西联军转头又跑,文丑就陷入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的尴尬境地。
文丑是冀州人,他军旅生涯之中,并没有多少接触胡人战术的机会,所以当他第一次遇见将胡人战术发挥到了极致的征西联军的时候,真的是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憋屈从胸腹之间涌上来。
主力进攻,对方就跑,分兵追赶,对手就反过来包抄,大家都是骑兵,跑起来相差也不是太多,真想要按住一个,另外一边就杀出来。这样的战术很简单,但是问题是并不好对付,就像是大汉王朝几百年来都在和北方的胡人抗衡,但是能够在历史长河之中留下赫赫威名的骑将,也就是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而对于文丑来说,另外一个方案就更加耻辱了,但是也还有一些机会……
“退兵!”
文丑咬牙下令。
袁军的骑兵收拢了溃兵,开始向后徐徐而退。
看着袁绍的骑兵退却,刘和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缓缓的放了下来。说起来,和赵云统领的哪一方比较起来,他统领的乌桓人相对来说才是偏弱势的一方,真要是文丑不管不顾直接拼杀上来,刘和要执行所谓的连跑带打策略,还是有相当的难度的。
“袁军退兵了……”虽然文丑退兵,让刘和松了一口气,但是没能彻底解决袁军骑兵的问题,刘和收复幽州的期望依旧是相当玄乎,因此见到了赵云之后,第一句话便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听闻袁军此名统兵将领,自持武勇,专爱冲阵,未曾想竟然也知进退……只是如此一来,未能尽除其兵……”
赵云微微笑笑。
喜欢冲阵并不代表头脑简单。甘风也是喜欢冲阵,但是甘风难道就是二傻子么?见势不对,懂得及时止损撤退,才是真正将领应该做的事情。
今天这一场战役,斩杀了蒋奇和击溃文丑左翼,前前后后加起来大概折损了袁军骑兵一千多,接近两千的数量,让袁军骑兵皮肉损伤,但是还没有到骨断筋折的地步。所以撤兵虽然憋屈,但是并非不可以接受。
憋屈的事情天天都有,该忍的时候还是要忍。
尤其像文丑现在的处境,颇为不利,但是如果和其落在后面的步卒汇合起来,那么不利的处境就变成了赵云这一方。
“吾等分军,其击左,而右袭之,其击右,而左袭之,故不得不退……”赵云缓缓的说道,“然如今其汇集步卒,以为基石,再行推进,便再无今日一般破绽。”
刘和皱眉说道:“如此一来,又如何是好?”
赵云却笑着说到:“当下袁军无力西进,吾等就算是胜了八分,又何必求险?”
刘和看了看赵云,却不说话。
赵云权当作没看见,让秃隗来去和难楼一起打扫战场,对于这种事情,秃隗来很是起劲,当即喜滋滋的就领着人马去忙活了。
刘和的意思自然很简单,只不过赵云并没有理会他,毕竟对于赵云来说,完成征西将军斐潜的部署才是第一位的事情,至于其他,能帮就帮,帮不上也算不上什么。
像这样左右游离,文丑分兵不敢分,进军不敢进,是赵云和刘和占据主动,而如果说按照刘和的意思,要搞什么乘胜追击的勾当,说不准反倒是落入了文丑设立的陷阱当中去,因为一旦合并在一起追击文丑,那么正好给与文丑一个全力决战的机会。
毕竟文丑虽然撤兵,但是汇集在一起的兵力才更具备威胁,这一次利用主动撤退引诱袁军追击,让文丑吃了一个大亏,再想着要再次故技重施,恐怕就没有这个效果了,所以从现在开始袁军基本上就很大可能是固守整个从灵丘到易京的防御线,基本上不会轻易出动了。
“若某所料不差,”赵云看着刘和,还是补充了一句道,“袁大将军此番三路并进之策,已然颓矣。刘使君有所不知,征西将军遣太史将军奇袭邺城,斩了淳于之首!如今袁军南路已经溃败,北路纵然人马众多,也是无济于事,不日多半就会南调入冀……”
刘和一听,神情明显好了很多,笑着说到:“若是如此,当为征西将军贺!”
赵云点点头,调转马头,往回缓缓而行,接下来,就是转头稳固后防,解决楼班的问题,这是完成之前的承诺,但同样也是扶持一个亲征西的乌桓人派别,对于北部的安定也是很有帮助的……
虽然说北路并没有取得像南路那么璀璨夺目的战绩,但是这样已经是足够了,赵云并不贪心,因为在战场之上越是贪心的人,恐怕是死得越早。
然而赵云不贪心,并不代表其他人不贪心,尤其是已经损失惨重的扶罗韩。然而这一次贪心的扶罗韩也没有想到,他的贪心在一定程度上也反倒是帮助了赵云。
扶罗韩打算游说柯比能,让柯比能和他一起联手袁绍军队,共同对付征西的人马,以此报仇,但是柯比能毕竟还是柯比能,并不是扶罗韩所能摆布的。
对于扶罗韩的提议,柯比能很感兴趣,但是柯比能考虑的方向,和扶罗韩完全不同。柯比能认为之前和袁绍军队有过恩怨,就算是现在去找袁军示好,也未必能得到袁军的信任,说不定反而被当成了敢死队,收益甚小不说,肯定损失很大,还不如趁着袁绍军队和征西军队在代郡常山一代开战无暇分身的情况下,再度奇袭渔阳!
渔阳的盐铁,都是草原上的胡人极其缺乏的,因此柯比能的这个计划,在部落贵人会议之下,立刻得到了绝大多数的部落头人支持,面对这样的局面,扶罗韩只能是瞠目结舌,虽然非常不情愿,但是也不得不从大流,跟着柯比能的大部队一同转向,奔向幽州渔阳而去。
于是乎幽州边境突然烽火告急,驻守在易京的袁熙,一方面急切派人去向文丑沮授求援,另外一方面则是将情况汇报到了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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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袁绍手中的玉碗落地,摔得四分五裂,他怔怔的看着郭图,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北路也败了?!渔阳被袭?!”
郭图低着头说道:“……启禀主公,只是小败……不过渔阳被袭,若是不就……恐怕是……”
袁绍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不由得身形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上,连忙用手按住桌案,定了定神,怒声说到:“显奕在做些什么!如此大好之局,竟不能守!逆子!逆子!”
就跟许多华夏家长一样,在看见别人家孩子表现优异的时候,总觉得自家的孩子的进步空间实在是太大了,总是会觉得熊孩子怎么落在我这里的感觉,就算是曹老板也不由得感叹一声生子当如孙仲谋……
因此当袁绍痛骂起自家儿子的时候,也忘了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给袁熙多少资源,再加上又忙着给北路的文丑沮授提供后勤保障,又怎么有空去规整地方,提升防御力量呢?
“主公……”郭图低声唤着,“……当下之局,还请主公速断啊!”
“不要急,不要急……”袁绍在案边坐好,以手支额,喃喃自语道,“……且让某思索一二……”
这不是北路面一路兵败的问题,而是袁绍整体战略失败的问题!
这个事件带来的后果,远远比死了一些人马来的更加的严重!
袁绍原本进军并州,执意要攻打征西将军,就是顶着很大的压力的了。正所谓“兵不可三调”,而现在不仅是第三次调粮,甚至是第四次调粮了,冀州士族的意见已经是根本毫不掩饰了,几乎天天都有人在议论着袁绍这样穷兵黩武,非明主之举云云,若不是田丰多少在其中调和了一下,说不定现在府衙之令都难以下达到冀州田亩之中……
不顾鲜卑人的劫掠,舍弃一段时间的渔阳盐铁,继续对征西将军斐潜的北路军进行作战,对于袁绍而言,若是可胜,做这样的牺牲也并非不可接受,但问题是依靠渔阳盐铁得利的冀州士族,又怎么会同意袁绍的如此举措?
调兵回援渔阳,那么也就等于是完全宣布了北路军战略彻底失败……
“此事……”袁绍撑着头,使劲按压着头上蹦蹦跳的太阳穴,低声说到,“……元皓知否?”
郭图摇了摇头,但是很快又说到:“……恐怕有心相瞒,也瞒不了多久……”
这种事情,捂盖子是捂不住的,就像是一坨屎拉在锅里,再怎样盖锅盖,也照样会有味道散发出来,再加上田丰也有他自己的冀州那个帮派的消息渠道,纵然郭图这边控制着军情谍报,但是一样遮掩不了多少时间。
现在,南路军完全崩溃,高览还未完全收拢好那些溃兵,北路军正面失利,又被偷袭了渔阳,也几乎是等于处于败退边缘,而中路……
可想而知,若是消息传开,袁绍要面对怎样的一个强烈的抗议**,原本进军并北,是袁绍携持攻克公孙瓒的大胜而强行推动的,而现在南北两路的溃败,将会让人对袁绍的用兵能力产生新的质疑,说不定就会有人讲袁绍只是命好,还有可能会有人将义的事情重新提出来,说若不是义奋勇,恐怕袁绍早就死于公孙瓒的马蹄之下,而袁绍却忘恩负义,转头就杀了义,自断根基等等……
都不用多想,袁绍都知道现在在冀州的这些士族当中,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不在少数。
袁绍脸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白,神情扭曲,而在一旁的郭图同样也是紧张万分,他对于这其中的利弊同样也是再了解不过了,看到袁绍紧张,他比袁绍还要更紧张。
郭图是豫州派,原本就和冀州派再争夺权力,而这一次因为袁绍执意打压冀州派的人,所以就扶持了豫州派的人上台。而郭图这个人,因为秉性的原因,太过于喜欢把持权力,所以他的人缘并不是非常好,即便是在豫州派内部,也不是很受欢迎,所以如果一旦袁绍准备再次向冀州派屈服,恐怕第一个跌落尘埃的就是他了。
如果袁绍这一次对冀州的打压失败,他必然跟着倒霉。因此袁绍这一次整体战略的失败,对他的打击其实也是非常的严重……
一时间,两个人都默然无言。
在节堂之外,天色已经是临近了黄昏。一轮夕阳西下,暗淡的在山梁之上坚持了片刻,便无奈的滑落了下去,只留下淡淡的红色霞光,显得是那么的昏暗无力……
“取图来。”袁绍轻声说道,声音当中却显得有些低沉和沙哑。
“啊?唯!”郭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之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帮着袁绍将桌案之旁的书架之上翻找出地图。郭图的动作略有些慌乱,明明地图卷成一个长卷,十分的明显,但是郭图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能找到,反倒是将蜀将上的书卷翻得的凌乱之后,才再整正前方的明显位置看到了那一卷长条的地图。
袁绍没有在意,接过了地图之后,立刻将地图摊在了桌案之上。
郭图连忙在一旁的木匣之内找到了几枚涂着红色和黑色的小木人,将其按照现在的一些情报摆放在地图之上,让袁绍有更加直观的感觉。
袁绍双手支撑在桌案上,死死的盯着地图,看着红色和黑色的小木人,似乎在寻找着破局的方案,喃喃的念叨着什么,眼睛里面充满了血丝,一层细密的汗水从袁绍额头上冒了出来,撑在桌案上的手臂也不由得在颤抖着。
南路和北路得失败,让袁绍实在是觉得太失望了。
南路安排淳于琼,是因为淳于琼本身就是河洛之人,又在灵帝时期担任过西园八校尉,多少在河东河内一带有些声名,淳于琼走南线,正好可以用的上之前得人脉和关系,说不定可以直接策反一些河东的士族,达到兵不血刃的效果。
而北路,安排了大量的骑兵,由文丑为正,蒋奇为副进行统领,虽然文丑和蒋奇之间并不算是非常默契,但也不是仇敌,相互配合大体上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没想到蒋奇竟然就被斩杀了!
在北路重点安排骑兵,是因为袁绍也知道征西将军斐潜在并北阴山之地有大量的骑兵部队,所以必须要有骑兵进行牵制和攻击,而现在竟然连北部的骑兵对抗也落于下风,这让袁绍怎么能不失望?
虽然袁绍口头上一直在骂袁熙,但是实际上袁熙不管怎样讲都是自己的儿子,就像是许多家长天天叫着自家的孩子是熊孩子,然后就代表着外人可以也叫熊孩子?
郭图恭敬的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了袁绍的思路。
袁绍放在地图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颤动着,原本寄希望于北路能够顺利突破,然后一同夹击并州,然后现在不仅没有存进,甚至还损兵折将,这样的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临战之前的战术推演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这种可能。
事出突然,使得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袁绍,整个进攻并北的计划如今到处似乎都充满了让人触目惊心的漏洞,即使城府极深的袁绍,也有些慌了神。
“啊哈!”袁绍愤怒的将地图之上摆放的小木人横扫一地!
郭图在一旁吓了一跳,脸色煞白,大气都不敢出,锁着脖子,试图将自己身形变小一些,厅堂之内只剩下袁绍重重的喘气声。
不过袁绍毕竟还是袁绍,在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袁绍总算是平复下来,似乎也下了决心,抬起头,只不过似乎是不过长时间的僵硬让袁绍一时之间直不起腰来,仿佛骨头和肌肉绞在了一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抹痛苦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公则,请元皓来。”
郭图楞了一下。
“快去!”袁绍一手扶腰,然后狠狠的瞪了郭图一眼。
郭图一个激灵,连忙应答下来,匆匆而去。
堂下的心腹护卫看着袁绍似乎腰痛,便请示要不要叫医师或是什么其他的人,袁绍摆了摆手,只是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坐在桌案之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田丰此时正在家中看书。
虽然说田丰和袁绍达成了一定的妥协,但是田丰心中也是清楚,因为之前造成的举动,导致他和袁绍之间的裂痕,不是一时半会之间可以弥补过来的,甚至有可能永远无法弥补。田丰奉命和冀州的这些士族进行沟通和协调,虽然完成了袁绍的要求,但是随后袁绍就没有任何的差事任命了,田丰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便待在了家中看书,平日也基本上不出门。
权利之间的斗争原本就是很微妙的事。
田丰清楚袁绍的想法。
袁绍想要的是一言堂,然而就选是大汉的朝堂之上,这么多年都没有能够形成一言堂,皇帝说话都要看一看大臣的脸色,袁绍凭什么以为他就能做到这一步?
这种事情,大家放在肚子里知道就是,妥协退让什么的,也不过是一时而已,最后的胜负还是要靠手段高低,袁绍这里,就当是看成是一个小朝堂的预演,也是未尝不可。
毕竟像是这样的政治上的争斗,一味的扯破脸,以砍头为要挟,是最下三滥的做法,否则董卓也不会到最后几乎是失去了全天下士族支持,到现在基本上所有人提起董卓,必然说的都是董卓如何残暴,如何不仁,如何叛逆,对他当年取得的那些功勋,几乎所有的士族子弟都表示,已经时间太久了,都忘了。
人言道,人老了,事情什么的都看得开了,所以脾气就变好了,而这样得说法,在田丰这里行不太通,田丰年龄大虽然,脾气也不见得有所衰减,这几天虽然说是在家中看书,但是家中得仆从什么得也是知道田丰现在心情不佳,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稍微有所差池。
因此当郭图来道了田丰家中的时候,田家之中表现得非常得安静,就连树上的鸟雀似乎都不敢鸣叫,又或是干脆就是被仆从直接赶跑了……
田丰得知郭图来了,也并没有出来迎接郭图,而是依旧在书房当中看书,就像是要安心做学问,不问政事了一般。田丰能成为冀州名士,在学问上的造诣也是颇深的,但问题是田丰更看重的是在朝堂之上取得进展,因此并没有多少心思在学问上立言立德什么的。
袁绍让郭图来的意思,自然不是让郭图随随便便派个人过来传话,而是另有其意,郭图虽然称不上的顶尖的智谋之辈,但是多少还是能够领悟揣摩到袁绍一些的心思,因此便亲自等梦,见田丰没有迎接也忍着,反倒是笑眯眯的,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一样。到了书房的时候,见到田丰正在和幼子正在勘误一条经文,两个人似乎已经说了许久,桌案之上摊着好几本的经书。
“见过田公!”郭图一本正经的行礼道,似乎是完全不在乎田丰对他的怠慢姿态。
“哎呀!”田丰似乎是现在才看到郭图一般,连忙转头对着幼子说道,“还不向郭从曹行礼!”郭图有好几个职务,但是田丰似乎都忘了,只让幼子称呼其最低的一个职务。
郭图勉强笑了笑,说道:“免礼免礼……早听闻贵公子聪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郭图说的很勉强,田丰也自然不会把这一种奉承话当真,挥挥手先让幼子下去,然后才好整以暇的问道:“公则寻某何事?”
“田公,大将军有请。”郭图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田丰有些意外的看了郭图一眼。
郭图是什么心性,田丰自然也是清楚,这一段时间颇受大将军袁绍的器重,郭图便是越发的抖起来,什么时候见他对人这么客气过?
田丰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郭图外表强作镇静,却掩饰不住脸上流露出一丝慌乱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跳,瞪着郭图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郭图欲言又止,掩饰着说道:“大将军久日为见田公,特而相邀,并无大事……”
“公则,何来欺某也!”田丰不满的打断了郭图的话语,不容分辩的说道,“且直言说来,究竟出了何事!”
郭图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事情早说晚说一样还是要说,而且当下田丰说不得又要重新被袁绍启用了,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因此最后还是说道:“……幽州有变……鲜卑再袭渔阳……”
“什么?!”田丰瞪圆了眼,怒声道,“邪胡孽蛮,如此猖狂!”
田丰骂了一声,旋即又看向郭图,捋了捋胡须,说道:“若仅如此,大将军定不会召某……还有何事?”
“这个……”郭图眨眨眼,低声说道,“文将军落败,蒋将军……阵亡……”
“斯……”田丰手一抖,不小心扯下了两三根的胡须,长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半天才慢慢的吐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扯了胡须有些痛,脸色铁青的呵斥道,“此等大事,汝要瞒到几时!”
知道事态紧急,田丰也再拿着什么架子了,跟着郭图到了大将军府。
不过到了大将军府之前,田丰却完全没有了之前在家中的惊讶模样,拄着拐棍缓缓而行,见到了旁人的问候还点头给与回应,一举一动都泰然有序,风度有加,反倒是一旁的郭图额头之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见到了袁绍之后,田丰缓缓行礼。
袁绍上下看了田丰一眼,呼了一口气:“见田公如此,某便心安许多。来,请就座。”
田丰谢过,然后在袁绍下首入座,整理好了衣服下摆,才缓缓的说道:“昔日见大将军执念颇深,失之清明,丰心甚忧也……如今见大将军目清神明,当知已去妄念,丰喜不自胜也!当为大将军贺!”
袁绍失笑,目光闪动,“田公倒是好说辞!”
田丰笑道:“不敢当。如今胡蛮当值繁衍之季,必不久战,若大将军将文将军撤回,胡蛮自去,渔阳当可无忧矣……渔阳既然无忧,冀州盐铁自然可用,与民生养些许时日,届时自然可再组大军,讨逆伐叛……”
袁绍面带笑容,听着,面上的笑容就像是挂上去的面具一般,精美但是僵硬,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吾等悬箪竭浆,远途而袭,离弃故土,原本已是艰难,正所谓‘飞鸟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田丰意有所指的说道,“如今征西鲜卑于幽北,远道而来,所携之粮不过旬月,纵然劫掠所得,也不弥损耗,正如人过壮年,虽有雄心,然体力渐衰,无以为继也。大将军只需谨守幽州,其寇自退。虽有失,然靖可保,不必过虑。”
袁绍明白田丰的意思,垂下了眼帘,遮挡住自己忍不住迸发出来的厌恶和恨意。到了这个时候,田丰依旧还是一个劲的说什么“故土”,什么“生养”,简单一句话就是让袁绍立刻撤兵为上。
“天下纷乱,如今百姓凶饥,若不早日平复,待战火绵延,经年不定,届时岂不府廪皆空,民不聊生……”袁绍低着头,没有看田丰,而是盯着自己的桌案上的地图,就像是俯瞰战场一般,缓缓的说道。
田丰笑道:“大将军感怀天下,慈悲为怀,实乃吾等楷模也!然逐鹿者,非力取一途也!昔日荆楚霸王,力拔山兮,所向披靡,然亦败于垓下!有千秋之谋,方有万世之业也……大将军自当风物远量,以谋而取,岂不甚善?”
袁绍仰头哈哈大笑,“田公果然谋划深远,老重持国……不过,若想以谋定邦,以衡轻重,还需田公多多襄助才是!”
田丰抚须微笑着说道:“但为国家计,大将军有令,丰焉敢不从?若大将军尚觉田某尚可一饭,丰愿再次北上幽州,驱逐胡蛮,为大将军扫荡敌患!使鲜卑胡蛮得知,大将军之威,不可轻悔!”
袁绍笑着摇摇头说道:“田公壮志,某亦佩服。然鲜卑些许跳梁之辈,焉需再劳田公大驾?值令文沮二人督办就是……倒是征西……迟早乃大患也,不知田公可有何策以对?”
田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关中三辅,水利失修,耕田败坏,加之董贼残暴,人土两失,已然不复初汉之盛也。山西之地,贫瘠无比,不耐耕作,又无特产,何必劳师动众,兴师而伐?如今大汉火德,火燃久也,自有烬生,故而有黄巾之乱,然灰烬飘零,无有根基,虽为纷扬,终究尘定,因此黄巾之盛于一时,然败也速,其天定也,乃土德不得克火也。土尽则金生,故当下之时,征西之盛,属金之兴也!然金者刚则者,不耐其久,大将军身处北方,正为水兴之地,水则善柔,当属龙腾于海,正符大将军之势也!大将军如今以水击金,乃逆取之势也,故而有败。圣人言,上善若水也,大将军可南联诸侯,兼容并蓄,以柔而取,待征西气运衰竭,届时权柄在手,大汉上下莫敢不从,区区窘迫山西之地,些许胡蛮之兵,岂能与大将军争辉?不知大将军以为然否?”田丰原本不屑于什么谶纬之说的,但是为了妥协,依旧选了一些应时应景的好话来说。
袁绍听了,显然心情舒畅了许多,颇感兴趣的问道:“如此说来,吾军当树玄青旗,改服之色,承水之德,以应运之?善!便依田公就是!”
“大将军英明!”田丰连忙一锤子敲下去,就算是敲下了跟脚。
两人坐在堂内,相视一眼,不由得都笑了起来,只不过真不知道这笑容之中,有几分的真,有几分的假……
人和人之间似乎确实是有相性的,有些人似乎和谁都谈得来,唯独只和某某人谈不来,又有人只和某个人谈得来,其他任何人都谈不来。
莫名其妙之中,似乎也有着冥冥天意。
许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许攸大体上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或许是因为说话太直接,或许是因为贪婪太功利,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许多人为了表示自身的清白无瑕,也不愿意和许攸太过于接近,致使自己沾染上什么铜臭的味道。
不过许攸对于这个事情,基本上毫不在乎。在许攸的观念里面,旁人对于他的评价有几个五铢钱的作用?嗯,对了,现在都是征西铜钱了……
劣币驱逐良币的前提是,劣币和良币必须同时在市场内流通,然后也同样作为商品一般等价物来使用,具备同样的结算功能,然后劣币就会逐渐的驱逐良币,导致市场上充斥了大量的劣币……
但是有个词叫做物极必反。
当劣币大规模的泛滥,导致市场经济遭受到严重破坏的时候,不管是官府还是民众,都亟待着一种改革和变化,来让商品经济重新恢复活力。因此当董卓大规模的铸造劣质五铢钱,然后在斐潜的带头之下,各地诸侯忍不住都投入了印钱大业之中后,经济市场就被劣质的五铢钱完全摧毁了。
五铢钱,铸造工艺其实并不复杂,防伪功能更是几乎等于没有。想想看也是,大汉王朝成立了三四百年,然后使用了三四百年的货币,没有任何重大改版,还指望着各地诸侯能够老实巴交的不钻空子?
谁也不是傻子,再加上又都处于需要庞大开销的时间点上,铸造劣质五铢钱掠夺民间财富,就成为了各地诸侯之间都心知肚明,秘而不宣,但是又广而皆知的秘密。
在这样的情况下,五铢钱的价值迅速的跌到了冰点,有大堆的人要用,却没有人愿意收,就像是后世买一包草纸要带一袋子的纸币一样,毫无价值可言,市面上也就渐渐的如同一潭死水一样,许多货物无法流通,有的或许还可以储存,有的便只能是看着一天天的腐坏……
在这样的情况下,征西将军斐潜因为庞大的商队流通性,带来了新的替代货币,用竹纸制造的交子,暂时性的成为了新的信用货币单位,反正许多大宗货物都是和商队进行交易,所以接纳交子作为一般等价物也并非完全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但是随着征西地盘的扩大,交子在体制上过于超前,不论是保存性还是使用性,都有些限制,因此征西将军斐潜又推出了新的货币系统,借着交子在前期的铺垫,各地商贾也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更加让人觉得放心的金银铜三级金属货币。
就像是一个国家发展久了,通货膨胀总是避免不了的,市场上流通的货币面值总是越来越大一样,大汉王朝三四百年,民间早就需要一种超过铜钱价值体系的货币,但是以往的汉代官员,只懂得一股脑的制造什么当十,当百,甚至当千的铜钱,除了增加剧烈通货膨胀和让各地诸侯大捞一笔之外,并没有任何的作用。
嗯,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考虑,这些古代经济学家未必不懂要使用金银,但是为了能够保持一个随时可以收割一波韭菜的手段,所以……
不管怎么说,现在征西的金银铜币,刚好是适应了市场的需求,又符合汉代人民一贯以来的价值习惯,因此比交子更加的受欢迎,因为重量之上也算是不足量的货币,再加上精良的压制工艺,导致仿制的成本很高,一时之间就算是有心仿造,也不太容易仿制得出来。
再加上五铢钱的前车之鉴,许多商户都学乖了,但凡是劣质货币一律拒收,这样也无形当中帮助了征西钱币的流通铺广,甚至在冀州等士族豪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气候,成了一种习惯,想要改,都不容易了。
大汉经济,分为两个大区,一个山东,一个山西。山西自然是以关中弘农之地为主,而山东则是冀州兖州豫州为重,然后山西那一片就不说了,山东这一块因为兖州豫州这一段时间都在征战,冀州又因为和公孙瓒交战,也没有腾出手来管货币这个事情,而豫州一侧的荆州,有算是半个征西老家,对于征西货币也欣然接受,导致等到冀州士族豪右才想着过两天再处理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市面上基本上所有的商户都接受了征西货币。
然后一些聪明的人,比如像是许攸这样的,就发现了征西金银铜货币之间的利润差价,便迫不及待的开始进行原始的金融货币投资起来,用铜币去换金银币,然后再用金银币再冀州等地方换铜币,虽然一年之内只能跑一两趟,但是其中接近50%的高利润也让许多人为之疯狂。
许多人都觉得征西将军斐潜指定的金银铜币的兑换比例,简直就是傻子一样,然而包括许攸在内的许多人都没有想到,其实这就是征西将军斐潜留下的一个大坑。凭借着在阴山之北新发现的金矿,征西将军斐潜可以借着奴隶开采,获取近乎于低廉的金银,然后加上水力压制,就可以出产大量的金银币,完全可以无视兑换比例的这些差价亏损,然后又借着这些投资者的手,无形当中扩大了货币的流通速度和使用规模……
因此喜滋滋天天点着金银币的许攸,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则成为了征西斐潜的在经济战争当中的助手。
当然,就算是许攸知道这一个事实,许攸也会毫不在意,因为在许攸看来,世间万物都为虚幻,唯有金银才是最为真实。
“郎君……”许攸的管家笑着见牙不见眼的走到了堂下,禀报道,“蔡昱蔡郎君求见……”言毕,递上了一封名刺。
“蔡承熙?”许攸伸手接过,根本不看正面的落款,熟练的将名刺翻转到了后面的附页上,然后上下看了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快请!快请!”
许攸忽然瞄了一眼管家,说道:“你这个老货,是不是又收了蔡郎君的好处?”
管家眉毛跳了跳,下意思的想要摇头,却看到许攸盯着自己,只能是无奈的从袖子里面掏摸出了一个钱袋,放到了许攸伸出来的手中。
许攸颠了颠钱袋,然后大概估摸了一下数量,然后打开钱袋,从中拿了几枚,然后又将钱袋丢给管家,说道:“什一又不多,干什么每次都躲躲闪闪的……下次自觉些,真是,还不赶快去请蔡书佐来……”
什一税,怎么能算是多呢?
难道不晓得是因为自己这些人才有这些好处,这些收入,取十分之一来奉献给自己有什么问题么?
为什么这些人就不会自动自发的缴纳?
“见过子远兄!”蔡昱见到了许攸,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拱拱手见过礼,笑着说道,“看子远兄气色如此之佳,莫不是又做了什么大生意?”
许攸哈哈大笑,浑然没有汉代大部分清流羞于言铜的忌讳,说道:“就是托主公之福而已,不算得什么的……”
蔡昱说道:“早就听闻子远兄深受大将军器重,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许攸哈哈大笑,伸手邀请蔡昱喝茶。
两个人闲扯了一会儿,蔡昱才说道:“子远兄,不知大将军欲采购何物?若是小弟可以帮得上的,自然也忘不了子远兄的好处……”
许攸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一旁的名刺,从桌案下方取了一块布匹的样品递给了蔡昱,笑着说道:“皆为大将军帐下之臣,自然都为大将军分忧……嗯,其实大将军所需……大量玄青色布匹,嗯……极其大量……至少需要千匹以上!若是承熙贤弟有办法弄一些来,这价格么,好说,好说……”
许攸有个特点,拿人钱财了必定会给人办事,这个特性至少让人放心不少,不像是后世的某些人。当然,大将军袁绍需要很多物资,玄青色布匹只是其中的一种而已,不过因为数量需求很大,所以许攸也不介意透露给蔡昱,让他从其中分一杯羹。
“玄青色布匹?”蔡昱皱眉说道,“怎么特别需要玄青色布匹?其他颜色不可么?”
水德,色尚黑。但是绝对黑色的,在古代并没有,绝大多数便是玄青色,因为在汉代染色工艺的问题,无法像后世那样有比较鲜明且纯粹的颜色,因此,青色大多数时候就是蓝紫,或是蓝黑,是属于比较深沉的颜色。
就像是荀子所言,青,取之于蓝,这里的青色是属于蓝紫色,而又有说青青子衿的学子衣袍,这个青色就是蓝黑色。因此青色布匹并非特定的一种颜色,而是代表比较深沉的一种偏于蓝色光谱的混合颜色,而玄青色,基本上就是确定指深蓝黑色的这一种了。
因为汉代染色工艺的局限性,玄青色的布料又不好染,又容易褪色,所以穿久了渐渐便成为了浅色,因此当袁绍要搞形式主义的时候,便需要大量的玄青色布料,上等的要给官员,差一些的给兵卒,虽然说玄青色是民间常备的,但是一时之间需求量太大,也是一件难办的事……
“其他颜色都不行!”许攸否决了蔡昱的建议。许攸喜欢钱,但是同样也要达成袁绍的要求才行,因此价格上可能会吃回扣什么的,但是至少材质上不能差太多。
“这是为何?”蔡昱不能理解。
许攸眼珠动了动,说道:“这……这某如何能知……”
“……”蔡昱熟练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璋,说道,“某新得一枚玉璋,因位卑不敢擅用之,特此敬献于大将军,还烦请子远兄代为呈禀……”
玉璋,玉圭,都是祭祀用品,爵位不同而有不同得规格,不是普通人能用得,所以蔡昱这样说也没有任何得问题,至于许攸会不会真的将这个玉璋献给袁绍,那就不是蔡昱关心得事情了。
许攸眉眼都展开了,接过了玉璋上下端详着,啧啧称赞道:“承熙贤弟如此忠心耿耿,某自当禀明大将军……其实大将军如此大量采购青布,乃为行水德也……此乃机密之事,承熙贤弟万万不可传于他人之耳……”
蔡昱自然是连忙答应,然后心中不由得一动……
………………………………
“噗……咳咳,水,水德?”王铭正在喝茶,听了蔡昱得话,一口茶汤顿时喷了出来。
蔡昱皱着眉头,虽然有些嫌弃王铭如此行径,但依旧还是点点头,表示王铭听到的是真的。
“大汉是火德啊!”王铭压低了嗓门,叫道。
蔡昱点头。
“火德啊!”王铭再次强调道。
“我知道,你叫什么叫……”蔡昱掩着嘴,低声说道,“据说火盛则生土,故而有黄巾之乱,然后土尽则金生,因此有征西之盛……然火德未衰,土已尽势,故而金不可久……”
“所以大将军欲取金生水,然后水克……”王铭皱着眉头说道,“这,这……真是……真是……”王铭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觉。
“如今之局,有差别么?”蔡昱嘿然说道,“某只是想说,这个事情,要不要告知……嗯?”
“这个……”王铭琢磨着。王铭明白蔡昱的意思,毕竟这个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若是按照小的来说,这个改尚水德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大汉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改了好几次德了,再改一次也不算是什么问题。
要是要从大的角度来说,那就问题大了。
因为汉代大多数人都比较相信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所以五德轮回之说也大有人信,而现在袁绍表示要改为水德,这对于很多人来讲,就是一个信号。
“报!”王铭说道,“某这就联络人员,将此事上报!”
上党,壶关。
原本以为即将到来的一场战,并没有如期抵达,让上党壶关的兵卒松了一口气,但是袁军依旧在太行山的山寨之中没有退去,似乎随时准备着继续攻战。
袁绍究竟有多少家底,可以支撑到什么样子的程度,斐潜并没有确切的把握,毕竟当下的战事也没有什么系统数据可以查阅,可以知道袁军储备和士气的变化,一切都依靠着个人的判断和对于局势的预测。
太原城定,吕布杀了陈宫之后就待在自家府邸之中,也不出来,张辽去求见了几次,都是不见,也不见其他的人,就是闭门不出。
高顺在校场埋头练兵,也是一副不问凡间俗世的模样,至于其他几名将校,要么待在家中,要么就是带着几名护卫到山里去打猎……
在这样的情形下,斐潜一时之间也不好去见吕布,召唤他来么也不好,索性干脆冷处理,交代了崔均多加注意之后,便带着人马先赶回了壶关,毕竟上党壶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只有将袁绍彻底击败,许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毕竟就像是一句话,业绩治百病。没业绩的时候什么问题都是大问题,有业绩的时候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不过现在袁军的状况让斐潜有些琢磨不定,是原先设想的袁绍后方出了问题,还是袁绍在什么地方憋着坏,准备阴一波?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一封书信揭开了谜底。
当下斐潜的情报网也是铺设的比较开了。当然,还是局限在大河南北,对于南方来说,一个是没有人去,另外一个原因是就算是有人愿意去,也要通过一片交战的区域,十分的危险,因此斐潜对于现在袁术和孙策的情况,也就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已,具体什么的还是非常的模糊。
相比较南方的空白,北方的情报就相对来说比较完善了,像袁绍在邺城做出的这个举动,在经过了辗转传递之后,通过安插的人员和商队之间的接力,很快的就传到了斐潜这里。
当然,这个很快只是相对而言。
就算是再快,书信辗转,在路途上也花了接近十天的时间……
不过,依旧是很有价值的。
当斐潜得到了这一封书信的时候,竟然也有些哑然失笑的感觉。
五德终始说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时候还有一定的市场空间,但是被汉代几个皇帝玩废了之后,也就没有多少人还吃这一套了。
那么现在汉代是代表着什么德?
很多人都知道,大汉是火德,但是实际上大汉王朝最开始的时候是水德,色尚黑,和秦朝一摸一样……
五德终始说,大体的意思就是说,历史的演变始终离不开五行的相生相克,而且是周而复始的循环。
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每个朝代都对应着不同的五行,凡是后面朝代推翻前朝,就必定是新的五行克旧的五行,当然这是邹衍的理论,也被当时很多的王侯所认可。
秦始皇是很信五德始终说的,虽然春秋战国时期大多数王都在打来打去,也有许多国家,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认为周朝是正统的王朝,因此周朝是火德,秦灭周之后,秦朝就应该是水德,这样才叫顺应天意。
所以秦始皇什么东西都往水上面靠,比如他们的服饰颜色,水尚黑,于是秦国上下普遍以黑色为主色调,包括秦军将士、武器、装备,还有秦始皇的龙袍,都是清一色的黑色。
那么很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既然说刘邦推翻了秦朝,建立了汉王朝之后,按照五德终始说,应该就是以土克水,尚土德才对,然而在汉代的初期,刘邦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继续尚水德,而且还给自己硬生生的在原本神灵四帝之中挤进去一个位置,成为黑帝的化身。
难道是刘邦是个流氓,所以不懂这些?
错了,刘邦其实是个懂文化的流氓,所以刘邦这样做,是出于重要的考虑。刘邦推翻项羽,依靠的并非他原本从荆楚带出来的那些人马,而是整个关中的老秦人。
不错,刘邦是楚人,他被封汉王的时候,手里的10万人几乎都是楚、魏、韩一带的人。不过,凭这点儿人是不能和霸王项羽抗衡的。在刘邦暗度陈仓,袭取三秦的时候,他几乎收编了整个关中的秦人,甚至包括后来在乌江边抢到项羽尸体的那5个将领,全是秦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秦人恨急了项羽,因此秦人支撑了刘邦在楚汉战争中汉军的主要军事力量和后勤,所以其实刘邦和项羽争夺天下,其实最主要还是依靠着秦人,要不然垓下十面埋伏的时候奏响了楚歌,难道刘邦就不担心自家的兵卒也同样思乡,无心作战?
刘邦和项羽争天下,在一定的程度上来说,实际上是秦人和楚人的再一次争霸,因此刘邦在建立汉朝后,毅然将国都定在了长安,因为只有在长安,才有办法直接管辖住这一帮子秦人,然后不断地将天下大郡豪右迁往三辅,一方面是为了地方的稳定,一方面也是不断的往关中掺沙子。
就连杀韩信,其实也是因为害怕秦人再次做反,因为当时统领这些秦军的主帅,就是韩信,一听到有人蛊惑韩信,顿时跳了起来,毕竟这些秦人似乎也更信服韩信……
所以,刘邦选择了继承秦朝的水德,来拉拢这些秦人的心,然后在汉武帝的时候,汉武帝果断不能忍,便改成了土德。
然后到了王莽同志的时期,为了证明自己是受命于天,是采用了周朝的禅让制度,王莽便说自己是继承了周朝的火德,便重新改土德为了火德。
刘秀呢,一开始势力小,也不敢公然反对王莽同志的火德,干脆就趁势而上,借机大做“火”字文章,为“有火自天,流为赤乌”“火为主”等图谶之言,然后再推翻了王莽之后,也都说顺口了,干脆也就没有改,直接沿用了火德,一直到了现在。
可以说,其实到了王莽后期,五德终始说已经逐渐没有了市场,大多数的政治家都知道其实这个东西就是一个幌子而已,王朝更替和什么德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在汉代之后,也渐渐没有人提这个事情了,至于穿什么衣服,色尚什么颜色,都不太在意,所以汉代之后的华夏人,依旧很喜欢红色,其实就是从汉代火德开始留下来的基因沉淀。
在这样的情况下,袁绍依旧要搞一个什么水德就有意思了。
“来,这个情报有些意思……”斐潜将冀州的消息递给了贾衢。
“此……此乃大不逆也!”贾衢愤怒的将情报拍在了桌案之上,言辞愤慨说道,“昔日以承制矫诏,今日又推行水德,此叛逆之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贾衢毕竟还是年轻一些,虽然这些年也是经历了不少,但或许是并州人本身就比较直爽,又或是真的对于袁绍的这样举动十分不满,于是乎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情绪。
“汉之有汉,乃礼之序也!”贾衢摇头叹息说道,“如今天下纷乱,不求和同,反而逆异,如此行径,其能长久!大汉袁本初,终究为路人!”
斐潜看着,却笑着说都:“某看袁本初此策也是迫不得已……到也可以说是一个上策,可谓一举数得,可保声名不堕,又可解释外败之因,可拢内乱之民,还可安抚士族子弟之道……只不过么,未必将来也是一个良策罢了……算了,袁军要退兵了,不知梁道可有什么想法?”
站的位置高了,斐潜看到得并不是这个策略本身,而是策略推行的意图,用处,以及未来演变的方向。
袁绍不清楚所谓五德终始说的真假么?
未必,但是对于袁绍来说,这个说法确实能够让他有一个梯子可从之前架高的地方下来了,所以也就管不得下来之后,这个梯子会不会掉下来砸到自己脑袋上……
袁绍的这个策略,从当下的效果来说,确实也不失为一个比较好的举措,就像是斐潜所说的那样,因为袁绍在征讨并州这一件事情上卡住了,下不了台,因此需要一个保全袁绍他自己的名声的一个说法。
就像是阿Q那样的人物,也是需要面皮的,纵然在人前被扯得稀烂,在人后也需要寻求一些心理安慰,更不用说像袁绍这样十分要面皮的大人物了。
攻打并州失利,连老巢都被太史慈捅了一刀,这样的情况让袁绍怎么给出一个交待?不给交待的话,以后还有没有人会愿意跟着袁绍一起走?
不是败给了征西,而是败给了天下的气运走向,所以当下的失败也就成为了一种可以接受的结果,毕竟金盛则生水,就会轮到水德兴旺了,未来还是相当的可期的么……
因此这样的一套理论,转移了冀州士族子弟的视线,大体上挽回了袁绍的面子,让其不至于退兵退得太过于难看。
“主公言之有理!”贾衢也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具体的兵事之上,“若此一来,袁军必定布疑兵,徐徐而退……而山道之中,兵卒追击也是不易,稍有不慎,恐中其伏……嗯,主公,是否可以让凌校尉领小部兵卒,沿途追扰……”
贾衢说的没有错,既然这一份情报能够辗转到了斐潜的手中,想必袁绍撤兵的命令也是到了在壶关山寨当中的逢纪手中,作为历史上也算是有名的谋士,肯定不会乱糟糟的立刻什么都不顾的撤兵,必然是会留些疑兵,甚至也会挖几个坑……
因此大规模的派人马追击,在太行山这样的区域,也未必能有多少的效果,还不如像贾衢建议的那样,将凌颉派遣出去,能捞多少便宜就捞多少便宜。
“如此也好……”斐潜思索了一下,然后点头同意了,毕竟凌颉这一段是因为龚俊的死也是颇为低沉,若是给他一个机会发泄一下的话,也是让他丢下包袱,重新振奋的一举两得的做法,“不过,需和凌校尉交待清楚,且记不可强求,莫再蹈覆辙!”
贾衢领命而去。
贾衢走了,斐潜重新将袁绍的这一份情报拿过来又重新看了几眼,想到了一个事情。袁绍搞这个五德终始说也给斐潜提了一个醒,袁术和袁绍两个人的举动,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恐怕是多了一些变化。
袁术在历史上被曹操揍得叫爸爸,然后只能转头去欺负江南那一块地方,要知道在汉代大多数人观念里面南方潮湿闷热,虫子野人一大堆,瘴毒什么的更不用说了,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袁术取南方之地,其实也是被迫的,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袁术为什么会提出称帝呢?
曹操的魏书之中,也是写明了袁术只是“僭号”,并没有正式称帝,甚至连具体称了什么号都没有写清楚,然后话题一转,只是大加渲染袁术的奢靡和残暴,就像是描写纣王的用词差不多,对比一下刘备和孙权称王的详细描写,大体上可以猜测出来实际上袁术的所谓称帝举动甚至比刘备和孙权都要小的多……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袁术在历史上的想法,恐怕也是和当下的袁绍差不多吧?借一个由头来巩固一下已经是有些分崩离析的内部统治。“我才是正室……不对,是正统的名号……”袁术多半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挽回孙策的心,然而变心的男人和出墙的女人一样,对于原配做出的任何举动,都会觉得厌恶和不耐。
可是谁能想到,气候在这个时候翻了一个身,冰线南压,导致原本属于热带或是亚热带气候的江南地带,变成了更加适宜人们居住的温带气候,而原本经济发展的重心,冀州兖州青州一带,则是天灾人祸凑到了一起……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孙家的气运才算是最好的吧?莫非还是应了那句老话,生活要过得去,果然是……咳咳……
这样考虑的话,袁绍现在推行的五德之说和袁术当时的正统之论,其实相差并不大,恐怕只是为了维护自身的权威和声望,才不得不推出来的一项举措而已。
那么,是不可以利用一下?
就像是当时曹操抹黑了袁术一样……
许昌城中。
原本名为许县,因寄希望于汉昌,故而改名为许昌。
曹操坐在华盖车上,缓缓的沿着北宫前的长街而行,脸上的神色不阴不阳,让人无法神态上探知其内心的想法。
曹操刚刚觐见过了汉帝刘协。
整个过程么,不见得有多么的愉快。
刘协不满意所批复的政务都是一些什么民生杂事,他希望能够了解更多,知道更多,也同样不希望天天宅在宫中,而是想要出宫出城,看一看大汉百姓,看一看周边郡县……
若是平常世家,有这样一个心怀进取的子弟,作为长辈恐怕大多都会高兴和配合,然是对于曹操来说,刘协表现出来的这些愿望,却并非是一个好事情。
或许,在曹操心中,后世的宅男,才是最佳的皇帝人选。反正就宅在宫中,没事就点个外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求又低,二次元就行,三次元都看不上……
“停下!”
曹操一眼瞄到了在街道一旁避退谦让的董承,出声道,“董君侯,这是欲往何处?”
董承没想到会在街道之上撞见了曹操,想要躲避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北宫大街畅通无比,稍微有些碍眼的动作都是非常的明显,只好干脆下车在街道一旁避退,期望曹操没注意,就这样直接过去就好了,没想到曹操哪里会轻易放过他,径直向他询问。
“启禀曹公,这个……在下新得了几尾渍鲐,味道鲜美,不敢独享,便取之敬献陛下……”董承低着头,拱手解释道。
“哦?”曹操笑着,小眼咪咪,“董君侯如此有心,真乃臣子楷模……渍鲐位于何处,可否一观?”
“这……这是自然……”董承当然无法拒绝,“来人,将漆盒呈给曹公过目。”渍鲐,就是用盐腌渍得鲐鱼。鲐鱼就是小青花鱼,或许不同地方有不同得叫法,但是在汉代,因为有个词叫做鲐背之年,因此很多人也认为吃这个鱼能够长寿,是一种美好的象征。
曹操盯着董承,半响之后才收回目光,然后缓缓的打开了漆盒,漆盒之内在一层青盐之上,四条鲐鱼交错摆放着。
曹操伸出手指在鲐鱼身上按了按,然后又扒拉了一下铺在漆盒底层的盐,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不知董君侯,此鱼如何得来?”
“启禀曹公,于市坊之内购得……”董承拱手说道,“幸得曹公治理有方,百业兴旺,如今市肆之中,物品颇丰,实乃百姓之福也……”
“哈哈,此乃陛下洪福,诸位勤奋,”曹操盖上了漆盒,笑眯眯得说道,“某不敢居功……陛下如今在宣明殿……董君侯可自便……”
董承一边连忙令人接过漆盒,一边朝着曹操拱手致谢。
曹操微微颌首,然后下令继续前行。
董承躬身恭送,等到曹操一行走远了,才长长得呼了一口气,说道:“走,去觐见陛下……”
走出了一段路程之后,曹操忽然敲了敲华盖车得护栏,在一侧的护卫立刻贴近上来,只听到曹操低声吩咐道:“去市坊查探一下,这几日有没有新至渍鲐出售……”
护卫立刻领命,脱离了大部队,转向东市而去。
在华盖车上充当御者的曹昂不由得问道:“父亲大人,这是……”
曹操瞄了一眼曹昂,原本不想说,但是又觉得这种事情还是需要教导一下,省的曹昂不知道将来怎么处理,所以最后还是说道:“……今日觐见陛下……陛下言辞多及冀豫大事……”
曹昂有些茫然,没有能够反应过来。
曹操看了曹昂一眼,虽然清楚曹昂还没有想明白,但是既不继续解释,也不着急,就这样半睁半闭着眼睛,端坐如山。
曹昂皱着眉头,一边握着拉车的马缰绳,一边思索着。陛下谈论冀州豫州的事情和市场上有没有什么新到的渍鲐出售有什么联系?
车声沥沥,快到曹府了,曹昂忽然兴奋的转过头来,刚想说话,却被曹操瞪了一眼,曹昂连忙将话吞到了肚子里。
曹府中门大开,曹操车马一行直接进了前院。
曹昂率先跳下了华盖车,将车辆上的脚蹬放到了地上。曹操扶着栏杆下了车,往中堂而行,示意曹昂跟上。
到了中堂之后,仆从上了清水铜盆,先净了手面,然后再上了茶汤,曹操才挥挥手让仆从退下去,转头对曹昂说道:“听闻汝与安民,今日求学于文若,可有此事?”
曹昂还以为曹操会继续刚才的话题,却没想到曹操忽然换成了这个问题,不由得楞了一下,才应答道:“启禀父亲大人,正是如此。荀侍中家学传承,又博才众长,昂经学所惑,均得其解,实乃获益良多。”
曹操点点头说道:“经学渺如烟,瀚如海,纵生不得全也……须知取舍,方为进学之道也……”
曹昂眨了眨眼,说道:“嗯,谨受教。”
曹操看了曹昂一眼,知道他未必是明白的,只不过是习惯性的先答应了下来而已,但是曹操也不想戳穿或是追问他,便说道:“汝母于后堂,且去请安吧……”
曹昂并非是丁夫人所生,却是丁夫人从小带大,不是生母却胜是生母,因此听了曹操的话,也是期盼,于是便站起身,拱手行礼,然后告辞往后堂而去。
堂外的阳光照耀在曹昂的甲胄上,闪耀着鲜亮的华光,就像是年轻人的活力,总是在不经意间散发了出来一样。
曹操看着曹昂远去的背影,捋着胡须,沉默着,半响忽然哑然失笑,然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
“臣董承叩见陛下!”董承朝着刘协拜下。
“爱卿请起。”刘协伸出手,虚扶了一下,然后吩咐道,“取锦团来,给董爱卿垫上。”
汉代是跪坐的,因此有个锦缎垫子,总是比跪在硬邦邦的木板上舒服一些。
刘协现在已经渐渐的长开了,眉眼之间,稚气渐消,英气渐发,颇有几分神采。可以说汉代的几个皇帝都长得还可以,天庭饱满,眉眼明朗,想想也是自然,毕竟多少年的自然基因优化而来,基本上来说还算是有些地位的皇室宗亲,歪瓜裂枣的不是完全没有,但是毕竟概率小了一些。
现在的刘协,眉眼之间颇有几分当年汉灵帝的风采,让董承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的感慨……
当年汉灵帝也是勤奋过一段时间的,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发现懒惰比勤奋更加舒适,又或者是在前进的道路上遇到了沉重的打击,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最后变成了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不知道眼前的这一位,能在这一路荆棘的道路上前进多长,多久……
“怎么?”刘协看着董承似乎有些走神,不由得笑道,“董爱卿,可有何事?”
“……”董承回过神来,连忙致歉,说道,“臣见陛下,宛如先帝风仪,不禁恍惚,殿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刘协挥了挥手,说道,“爱卿不必如此拘束。不知爱卿此次所携何物?”
“今日之物,乃东海之产……”董承谢过了刘协,然后令人将装了渍鲐得漆盒敬献上来,然后将这些渍鲐的产地讲述了一下,甚至还给刘协描述了一些东海的风光和地理。
董承将其女敬献到了宫中,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董承还是刘协的长辈,因此两个人之间多少是有一些亲切感的,再加上董承着意小心照顾着刘协的情绪,自然两人交谈甚欢,一时之间大殿之内倒也气氛融洽。
“未曾想天下如此之大,竟连此鱼也有如此讲究……”刘协看着漆盒里面的鲐鱼,想象着董承言语之中当这些鱼繁殖之时,逆流而上的情形,不由得有些感慨。
“陛下……”董承看着刘协,拱手说道,“此鱼逆流而上,虽知道难,亦无退意,盖因皆竞而取,因惰而殆也……”
刘协渐渐的收了笑容,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董承也点了点头,笑了笑,拱手告辞。
刘协下了大殿,让人端着漆盒,往后宫走去。
小黄门在一旁弯着腰问道:“陛下……不知陛下欲至何处?奴婢好做安排……”
刘协脚步不停,说道:“去皇后处。”
“唯……”小黄门迅速退下,然后旋即就有侍从高声喧道,“陛下摆驾坤宁殿!”
皇后依旧还是伏寿,虽然说这两年宫中新进了不少新人,但是刘协对于跟着自己从苦难当中一步步熬出来的伏寿,还是多少有一些患难夫妻的情感。
伏寿得到了消息,连忙出了坤宁殿门口来迎接刘协。
刘协服气伏寿,便顺手牵着她往殿内走,两人坐下之后,便让人将董承进献的漆盒取来,摆放在桌案之上。
刘协看了看伏寿,伏寿会意,抬眼看了一圈,吩咐道:“都下去吧,陛下累了,需要歇息一阵……”
“陛下……”伏寿见这些宫女和太监都退下了,才低声说道,“这些都是跟着我们多年的老人了……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刘协叹息了一声,站起身,将漆盒拿在了手中,“……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
“……”伏寿默然,没有反驳,帮忙刘协将漆盒掀开,然后拨弄了一番鱼和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由得疑惑的抬头看着刘协。
刘协也有些疑惑,皱着眉头将董承的话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忽然有些恍然,将原本放在一旁的漆盒盖子取了过来,翻转过来细细察看,摸索着漆盖内部的锦缎,然后面色一喜……
伏寿连忙取来了针线盒子,将锦缎缝线挑开,从其中取出了一叠绢帛,递给了刘协,然后一边又用针线将锦缎重新缝上,一边看着正在阅读绢帛的刘协。
“逆贼!”刘协脸色变得铁青,甚至都有些扭曲起来,“逆臣贼子,亡我大汉之心竟如此猖獗!”
“陛下!”伏寿连忙说道,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刘协会意,喘息了几下,闭上眼,将绢帛递给了伏寿。
伏寿接过上下看了几眼,也忍不住轻声低声而呼,原来绢帛之上,便是写了些近期天下的变化,其中最为让刘协夫妇在意的,便是袁绍在冀州改尚水德的事情了……
刘协身处宫中,不通消息,这个事情他和曹操提过了几次,曹操要么就是推诿,要么就是取了一些不干痛痒的事情来糊弄,几次下来,因此刘协要得到外界一些真正重大的事情并不容易,所以这样几次下来,刘协便不再和曹操继续交涉,而是暗中托付了一些相对来说比较靠谱一些的大臣收集动态,比如像是董承,然后偷偷的送进来,不至于完全就是一个被曹操遮蔽了双眼的瞎子。
“好一个水德!”刘协实在是按捺不住,站起身,背着手,在堂内转着圈子,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朕……”刘协停了下来,幽幽得说道,“朕原以为,曹孟德忠心社稷,可托大事,如今看来……唉……袁贼改尚水德之事,其定然早知,却无只言片语禀报于朕!其欲瞒乎,其欲欺乎?其心可诛!”
“陛下……”伏寿试图劝慰,“或许此事过于忤逆不道,方未禀报……”
刘协摇了摇头说道:“曹孟德自幼与袁贼交好……”
“自朕登基以来……”刘协压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勤学经文,询明政务,纵然衣食无着,亦不敢有片刻松懈,唯恐误了大汉朝纲……可是,可是!奈何,奈何啊……”刘协仰首望天,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处,不由得在心中喃喃的念叨着:“父亲啊,我已经如此努力,为何这些臣民依旧不认可我,依旧要反对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刘协仰头,仰了许久,却没有任何人给他一个答案,最终低下了头颅,将满腔的愤懑,化成了一声幽幽的长叹……
三月,朔日辛卯,日有食之。
袁绍顿时傻了眼。
在汉代,或者说在古代,日食月食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甚至因为日食月食掉脑袋的,也是大有人在。
袁绍正在风生水起的搞水德,接过老天爷丝毫不给面子,当场拂袖而去,立刻就影响到了一大帮子人,甚至有些侍御史的开始上书,“……惟时羲和,颠覆厥德,沈乱于酒,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瞀奏鼓,啬夫驰,庶人走……当今天象警之,若罔闻知,不谨行遵意,恐触怒于天,频下灾祸也……”
甚至有些人将这个天象和之前的蝗灾联系了起来,然后表明是有大臣不修仁德,致使上天震怒云云,一时间冀州纷乱。
为什么不是天子的问题?
因为谁都知道,现在天子连成年都还没有,根本管不了大汉上下的事务,所以跟刘协没有多少关系,那么有关系的是谁?
首当其冲的便是袁绍。
袁绍大怒,当即怒称:“日或有蚀,南北皆见!岂有普天下皆祸之理!若有祸,祸于何处,又将何出!”
侍御史诺诺不能答。
不过百姓众人么,嗯,有名有姓方为百姓,自然是不会因为袁绍的这个解释而平息议论,加上汉代确实娱乐节目比较少,能吃的瓜也不多,所以反正有事没事聊几个征西铜钱的也是应有之意。
于是乎,袁绍原本高大光鲜亮丽的形象,就蒙上了一层黑灰。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头而已,更坏的情况发生在后面……
四月,望。
臧洪于渤海改旗易帜,宣称脱离袁绍麾下,回归大汉统属!
渤海郡原本算是袁绍起兵的大本营,但是在前一次蝗灾的时候,有好几个县都是颗粒无收,过惯了月光族的贫下中农顿时就活不下去了,然后袁绍表示,这群提前消费透支信用的都是些不懂规划不思进取之辈,不值得动用政府救助,因此渤海郡相当多的农户,被迫背井离乡,纷纷逃亡。
这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多大的事情,蝼蚁么,天要下雨,总是会淹几个蚁窝得,这能怪得了谁?但问题是,袁绍出兵攻打并州,接二连三,嗯,三番五次得征调各地钱粮,这就不仅是寅吃卯粮得问题了,而是直接杀鸡取卵了!
渤海原先就不是什么非常繁华富庶的大郡,再加上之前受灾,许多农户逃亡,因此袁绍的征调对于冀州其他郡县来说,或许还可以支撑一二,但是对于渤海郡来说,则是苦不堪言,再加上有了袁绍搞水德引发了日食这么一档子说法……
臧洪原本是袁绍的头牌,咳咳,是头面,嗯嗯,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大家明白就可以了。想当年在酸枣联盟之时,各地诸侯上演一场闹剧,争权夺利纷争不休,又害怕沾染因果相互推诿,倒是臧洪不管不顾成为了上祭坛盟誓之人,然后代表袁绍接受了盟主的位置,因此也得到了袁绍的器重,旋即不久之后便找张超要了去,授予了渤海太守之职。
袁绍的思维模式很大汉,也是很符合社会标准的,臧洪替袁绍盟誓,取了盟主之位,虽然大家都清楚这个盟主除了一个名号之外,并没有什么鸟用,但是袁绍依旧感谢了臧洪,授之于重职,将臧洪从一个郡县的小小从曹,提拔成为一地太守,也算是恩宠有加。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袁绍树立在前面的头面人物,却成为了反对袁绍的急先锋,这如何能让袁绍吞咽下这口气?
几乎是在接到了臧洪改旗易帜的消息的同时,袁绍就立刻纠集人马,兵发渤海!
然而,俗话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是实际生活当中应该是福基本不至,祸基本不停……
袁绍也是如此。
就当袁绍气呼呼准备统领大军亲自讨伐臧洪,让周边的那些叽叽喳喳的家伙们知道“袁”字不是随便都可以说可以写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袭击了袁绍,顿时让袁绍瘫倒在出战途中。
说起来,袁绍也渐渐的接近了汉代平均男子的寿命线,再加上这两三年基本上都是南奔北走,东征西讨,身体的负担也是非常的大,所以在心情大起大落之后,也难免邪风入体,病痛缠绵……
袁绍一病,顿时袁氏上下就动荡起来。
在汉代,病痛这种东西,可不是找个医师开个方子吃点药汤就能痊愈的,因为医疗技术的不健全,有太多太多的人就这样病着病着就一命归西的也是大有人在,因此原本压制在水面之下的问题就渐渐的浮现了出来。
大公子袁谭,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跟着袁绍在军旅之中,因此也很受军队将校的认可,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袁谭应该是袁绍的继承人,在袁绍卧榻不起的时候应该出面主持事务……
二公子袁熙个性亲和,因为是庶出的原因,所以待人处事都比较温和,又迎娶了冀州大族之女,所以很多冀州人士也认为如果袁谭不能继承大业,那么袁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的有趣,袁绍既不认可袁谭,也看不上袁熙,偏偏喜欢幼子袁尚,所以么,冀州士族几乎所有人的押注基本上全都落了空!
顿时冀州各地纷纷朝袁绍发来慰问函,对于袁绍的身体表示了十二万分的关切和慰问,甚至有人表示在家中天天为袁绍焚香祈祷等等,然后必然在信函末尾附加一句,建议和推荐他们所押注的袁谭或是袁熙回到邺城主持大局。
看到这些信函,袁绍不由得躺在床上愤怒的大叫,狠狠的拍着床榻,老子还没死呢!
于是乎,袁绍对于袁谭和袁熙的印象越发的差了起来,而对于在身边每日昏定晨省的袁尚越发的看的顺眼……
毕竟汉代的标准,以孝为先么,有孝便是好人,纯孝就是大好人,至诚至孝便是最顶尖的好人,袁绍便认为袁尚如此孝顺,将来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于是乎,袁谭表示要回来尽孝,袁绍拒之;袁熙表示要回来端茶递水,袁绍斥之。
一时之间,冀州人心惶惶,就连出发取渤海征讨臧洪的军队都耽搁了下来,驻留不前……
除去袁绍不谈,看到日食的地方也不仅仅是在冀州一地,在并州的斐潜这里自然也看到了日食。
在学宫的一个博士也不知道是那一根筋搭错了位置,也给斐潜上了一份行章,表示日食是天示警兆,表示灾祸降生,要斐潜善待子民,休养生息,消除弊端,减轻赋税,方可避免天灾降临云云。
斐潜笑眯眯的当众表扬了这个博士,并且认为这个博士对于天灾祸事很有研究,便加封了这个博士为福祸巡风使,让他专职去查看各地福气灾祸……
对于冀州的变故,在斐潜治下也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就是趁他病取他命,既然袁绍当下虚弱动荡,就不妨进军东征,取得冀州;另外一种就是暂且坐看事态发展就好,不要太早参与进去,先稳固自家的基本盘再说。
经过两三天的商讨,斐潜也最终还是决定了不出兵。
毕竟连番征战下来,损伤也是不少,再加上四五月正是田地里面庄禾生长,草原之上牲畜繁殖的季节,此时出兵,确实有些太过于勉强,而且就算是大军能供攻入冀州,然而战线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铺开的太大之后怎么有效统管,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到时候若是一个不妥当,仓无所得,野无所掠,怎么可能持久?
因此还是踏下心来,老老实实种一两年地再说吧。
纵然大多数人都认可斐潜的决定,但是依旧还是有人会觉得惋惜,毕竟冀州肥肉一块,有这么好的机会,却只能旁观,未免扼腕。
方针顶下之后,斐潜便收拢了兵线,除了在北面继续支撑刘和的一部分开支,让刘和有能力在袁绍后方幽州搞风搞雨之外,其余的地方基本上都处于一个收缩防御的状态。
抛开重新关注种田的斐潜不谈,在豫州之处,皇帝刘协也认为这是一个收拾袁绍的大好机会,趁着大朝会的时候就打了曹操一个措手不及,公然向群臣说道:“如今天降警兆,乃主重臣失德!如今大将军袁,不思奉王,私逞强横,百姓流离,兵火连绵,乃罪责深重也!今闻冀州动荡,可乘此良机,发兵河北,征讨忤逆,不知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说的失爱卿,但是刘协的目光却只停留在曹操身上。
曹操微微低着头,双手持着朝板在胸腹之间,一动不动,宛如木雕一般。
一旁的满宠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如今天象示警,乃主为政者恭自反省,以求神庥也,岂可再动刀兵,致使百姓涂炭……”
刘协转向了满宠,说道:“爱卿此言……所谓为政者,乃何人也?”
“这个……”满宠眨巴了两下眼皮,说道,“为政者,当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若失仁德,当失其政也,陛下不必忧虑,行不义者当自毙也……”
刘协哑然失笑,按满宠这个意思,我现在什么都不做,等着就好了?
“曹司空,此事,爱卿之意何如?”刘协也懒得理会满宠,便直接点名曹操问道。
曹操不慌不忙的拱拱手说道:“陛下所言极是!然河东多有大族,其多踞坞堡,人丁附庸,粮草积累,而如今兖豫疲敝,仓廪空虚,实有心讨贼而无力也!不若明发檄文,表明大义,斥责邪崇,赏善宣德,当定使其迷途知返也!”
刘协看着曹操,忽然一笑,点头说道:“就依爱卿之意。不过……若是依旧罔顾王令,只逞私欲,又当如何?”
曹操应道:“当讨也!不过其割据日久,若即征伐,必致人心背离。兵甲乃国之重器也,不可轻举,亦不可轻悔,如果举兵,亦当慎重,方可至胜。”
刘协沉吟了片刻,点头同意。
朝会结束之后,曹操回到了自己的府衙之中,召开了小朝会。
刘协开始和曹操争夺权力,这其实也在曹操的意料之中,然而让曹操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竟然来的那么快,那么的早。
见众人皆落座之后,曹操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今日之事,诸位以为如何?”皇权和相权,天生就是冤家一对,根本融不到一起去,而曹操现在所言,同样也是一种态度上的试探。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夏侯氏兄弟和曹家子弟,不约而同的表示了立场,这一点并奇怪,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夏侯氏和曹氏在军队上的绝对掌控权,说不定现在曹操已经被人架空了……
曹操微微点点头,然后转向了另外几人,刘晔、满宠、程昱、陈群等人,尤其是坐在上首的荀彧……
刘晔默然不言。这一点可以理解,毕竟刘晔也多少是出身皇室,这种事情自然不方便发表什么意见。满宠皱着眉头,也是没有说话,这也没有关系,至少大朝会上他也替曹操挡了一个回合。
程昱向来沉默寡言,不指名道姓的问,一般也不会主动说话,所以现在不说话也很正常。陈群加入这个小集团相对较晚,资格摆在那边,坐得也比较靠后,所以别人没有说话表态,他自然也不会不顾秩序抢先发言。
而唯一现在应该说话的荀彧,却没有说话。
曹操面色平缓,不紧不慢的用手指头敲着桌案,嘟嘟嘟的就像是一只啄木鸟,在用声波探知树皮之下的虫子,似乎很从容。
大朝会上,刘协用出兵冀州来逼迫曹操,让曹操表明立场,而曹操也在这里同样也询问他的下属立场,政坛官场,向来就是如此。
刘协真的在乎出不出兵?
不,刘协更在乎的是曹操和袁绍是不是站在了一起……
而现在,曹操就想要知道,在他的这个小集团之内,有谁的屁股歪了的?
坐在什么位置,说什么样的话。
当曹操发现他和刘协之间的冲突已经无法避免的时候,曹操自然而然的开始辨别自己的盟友和对手。就像是华夏许多单位新领导上任基本上都会请一顿饭一样,其实请的并不是那顿饭,而是饭桌上的表现和态度。
荀彧沉默了片刻,说道:“启禀主公,汉自桓灵,君失其柄,陵迟不振,乱殄海内,以弱致弊,时至今日,已然颓矣。然朝堂之更,虐不及民,刘氏之泽未尽,天下之望未改。故征伐者奉汉,拜爵赏者称帝,名器之重,未尝一日非汉,望主公三思。”
荀彧如此直接,也不由得旁人侧目。不过反过来想想也是,这种事情,堂堂正正的说,反倒是显得磊落坦荡,若是遮掩回避,多半会让人觉得鬼祟。
曹操默然良久,然后脸上慢慢的绽放出了些笑容,说道:“果真乃吾之子房也!”旋即对于这个事情按下不提,然后转而询问起其他的民生政务的事项起来,似乎方才压迫众人表态的事情完全不存在一样。
不得不说,曹操这个政治小集团处理政务,明显比起朝堂大会来的高效了许多,基本上大多数的事情都在很快的时间之内得到了解决,甚至还可以从旁人哪里得到一些额外的建议,因为各人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所以对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有时候一些触类旁通的建议其实也是非常的不错。
因此在处理完了事务之后,众人便纷纷散去,待出了曹操府衙之后,郭嘉从后面赶上了荀彧的车辆,然后打了一个招呼,便径直爬上了荀彧的车。
荀彧身边的仆从护卫显然似乎已经对于这个事情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因此对于郭嘉的行径唯一表现不满的也只有荀彧,然而荀彧表现不满的方式,也只有瞪上一眼,然后下意识的往一旁挪动了一点,给郭嘉腾出一些空间来。
“汝素来聪慧,为何不明主公之意?”郭嘉也不客气,上来就问道。
“……”荀彧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回答。
车辆摇摇晃晃,压过了青石板,没有任何缓冲的轱辘加上硬邦邦的车板,实在是毫无舒适度可言,车辆上插着的弯曲所谓华盖,其实也就是个垂着布条的大雨伞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华”的感觉,而且因为整个华盖的重心并非在车辆的中轴上,导致车辆的御者是不是的要偏转一些,才有办法让车辆依旧保持着一个直线的行进,然而就选是如此这般简陋的车辆驶过,依旧有不少在街道两侧的行人投来或是羡慕,或是期盼的眼神……
因为这不是一辆车,而是代表了一个权柄。
权柄啊……
荀彧仰头望天,发现天空被车辆上插着的“华盖”遮蔽了半边的天空,阳光在云层后面透下来,给云层描绘出了一道金边,却无力撕扯开云层,将自己的身影显露出来。风吹动着华盖上的幡,也吹动了荀彧进贤冠上的冠带,却吹拂不开荀彧眉间那隐隐的忧虑。
“……”郭嘉看着荀彧,也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某打算向主公进言……陛下如今尚无子嗣,社稷不宁,可遴选清白之家为秀女,绵延汉家之胄也……”曹操长女,现在也差不多到了婚配的年龄。
“汝!”荀彧猛的转头看向了郭嘉。
“怎么了?”郭嘉无所谓的看了一眼荀彧,挑了挑眉毛说道,“如此一来,陛下和主公才可以稍微安心一些,不是么?”
荀彧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低声说道:“只是暂且而已!”
“暂且也好啊……”郭嘉幽幽叹道,“这人若是受了伤,总是需要静养一二,得过且过,总好过撕扯的鲜血淋漓吧?”
荀彧脸颊抽动了两下,欲言又止,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唉,如此一来,汝……恶名深重……”
郭嘉双肩抽动,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低声笑道:“恶名?哈哈,哈哈,天下之事,纷纷扰扰,孰为善乎?孰为恶也?”
似乎是阳光过于强烈,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荀彧缓缓的闭上了眼,半响之后才说道:“……终究还是有善恶之别……若无善恶,与禽兽何异……”
“切……”郭嘉不屑的说道,“茹毛饮血而来,俘夺土地而居,便为三皇,征伐四夷而定,凌弱欺邦而贡,便为周公……何有善恶?何为善恶?”
荀彧沉默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依旧摇了摇头。眉眼之间,依旧有一种固执在其中绽放出来,就像是华盖车上的歪着脖子的伞柄,虽然已经被人弯成了一个扭曲的姿态,但是依旧坚硬的表达着自己的质地和坚持。
……………………………………
刘协坐在桌案之后,身后的汗到了现在才渐渐停了下来,心跳才恢复了正常。在大朝会上面对曹操表现出来的强势一面,其实刘协到现在想起来依旧有些害怕。
万一曹操当场翻脸怎么办?
万一曹操根本不理会又怎么办?
万一……
有许许多多的假设,刘协根本没有预案,但是他依旧这样做了,因为他真的不想再变成之前在长安,在雒阳的那种状态,那种被人养在猪圈当中一般的状态。刘协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对着大汉天下发出属于他的声音,而不是成天之是吃了睡,睡了吃!
刘协有很多想法,很多对于未来大汉的期盼,如果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又谈何改变,又怎样能中兴?
所幸,曹操似乎退让了。
刘协长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至此来看,曹操还是和那些乱臣贼子有所不同的,当初选择曹操,终究还是对了的。
不过,接下来要怎么走?
“陛下……”小黄门在殿外禀报道,“荀侍中求见……”
“嗯?有请!”刘协坐正了,挺了挺腰背,扬声说道。
不一会儿,荀攸来了,到了近前,拜见了之后,荀攸递上了一份行文,说道:“此乃曹司空发冀州之行文,还请陛下御览。”
刘协楞了一下,旋即让一旁的宦官将行文取来,展开一观,不免有些失望,眉头皱了起来,缓缓的将行文放在了桌案之上,说道:“荀爱卿,此封行文,汝可曾观之?”
荀攸现在正在尚书令任事,尚书令又是朝堂中枢汇集之处,也负责起草很多相关的法令和文件,所以自然也是看过这一封行文,于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此封行文,汝意如何?”刘协问道。
“尚可。”荀攸说道。
“尚可?”刘协皱着眉头重复着。这一封软绵绵的行文,虽然词章华美,但是重头到脚都是在讲什么天地伦常的大道理,然后又是什么乾坤法度等等飘渺言辞,就连刘协自己读起来都觉得简直就是一篇废话,然后荀攸竟然表示说尚可?
“陛下……”荀攸抬头看了刘协一眼,说道,“昔日老聃有言,道可道,非名道……此封行文便是如此……”
“……”刘协愣了一下。
这是几个意思?
“曹司空之意何如?”刘协问道。
荀攸说道:“禀陛下,曹司空已过目,并无他言。”
沉默了片刻之后,刘协将行文递给了一旁的宦官,让其转交给荀攸,说道:“既然曹司空首肯,便如此吧……”
荀攸将行文接过,却没有立刻告退,而是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本略微显得有些古朴的书卷,“陛下……臣偶得青牛道人所撰抄道经一本,特进献于陛下……”
“道经?”刘协有些疑惑的问道。
“正是……臣告退……”荀攸也没有任何解释,便再行了一礼,走了。
刘协翻看着有些古朴的书卷,看着上面的撰抄的文字,皱着眉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就是一本普普通通抄录了道德经的书卷,没有夹带,没有异常,当然,汉代的书就是这样的,从头到尾没有标点。
这究竟是几个意思?
荀攸想要借这一本道经要表达什么?
刘协看着,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似乎也没能完全的明白……
……………………………………
川蜀。
“呯!哗啦!叩咯咯……”刘璋将桌面上所有的物品全数扫落在地面上,或是摔碎,或是跌散,或是沿着地板,滚到了远处。
“呼……呼……”厅堂下面的仆从吓得个个都匍匐在地上,只听闻刘璋坐在大堂之内沉重的呼吸声音。
庞羲漠然的看着刘璋,就像是看着自家后辈,嗯,那眼神更像是看着自家养的那条阿拉撕家的二货一样的眼神……
“为何不能战!”刘璋愤怒的吼叫道,“说无兵甲,某便采购兵甲,减衣缩食以供之!说无粮饷,某便倾空仓廪,千方筹集以给之!如今便一句暂不可胜,便算是交待了么!”
庞羲皱了皱眉头,说道:“兵甲之事,牵涉极多,其中兵甲粮饷便为其重!如今……”
“某不听!”刘璋摇头说道,“某就问一句,能不能战,可不可胜?”
“……”庞羲盯着刘璋,沉默了半响才说道,“暂不可战……若是欲战,仍……”
刘璋竖起手掌说道:“某知矣!庞令君可且去!”
庞羲张了张嘴,但是看着已经扭过身去的刘璋,最终摇了摇头,拱手告退。
刘璋听庞羲的脚步渐渐的远去了,方扭过头来,眼中透出一种复杂无比的神色,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但是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话。
庞羲是刘焉死前,特意给刘璋的辅助大臣,但是在刘璋和庞羲相处的这一段时间,在经过了一段蜜月期之后,不可避免的进入了疲惫期。
庞羲和赵韪不和,原本也是刘焉也是有意这样安排的。庞羲对于川蜀来说,算是外地人,而赵韪则是本地川蜀人士,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两个人是可以相互补充的,但问题是向来就是理想卖家秀,现实买家秀,庞羲和赵韪在刘焉死后不久就因为争夺权柄而相互反目。
刘璋起初就像是看着父母长辈在家中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的小孩一般,是处于一种茫然且恐惧的状态的,也曾经企图在中间想着办法进行调和,尽可能的挽回庞羲和赵韪之间的关系,然而这一切的努力,最终都化为一江春水向东流。
就像是家中父母吵架,起因或许是因为一杯水,一碗饭,或者是一些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是实际上两个人做出激烈言辞或者行为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感觉对方不能理解,不够体贴,不能分担,而这些所有能够表现出来的一切其实都是表面上的,小孩无法理解,也无法劝慰,因为小孩永远都不懂,其实父母吵架,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承受了生活的重压之下,所表现出来的无可奈何的一种情绪发泄。
因此,刘璋也看不明白,明明最开始相处还算是融洽的两个人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水火不容?
要兵权,可以啊,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分一分,有必要搞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么?
一三五,二四六,剩下一天一人一半就是了么!有什么可以争执不下的?
赵韪在朐忍,死活不肯回归,手中控制着兵权,俨然就是川蜀之地的二政府,既不听调也不听宣,甚至表示若川蜀无庞羲,方可有宁日的言论出来,然后说如果刘璋一日不除庞羲,他就一日不回。
在另外一旁的庞羲则是一面强调赵韪就是个瓜娃子,一面加紧收拢军队,光招门客,表现出礼节下士的姿态,紧紧的握住成都左近的兵权,和赵韪形成对峙的状态。
刘璋在几度发行文到了赵韪之处,劝说无果之后,也是恼怒,便让庞羲出兵平定赵韪的这种明显有些反叛嫌疑的举动,但是庞羲却一拖再拖,先是说没有兵甲,后说没有钱粮,再来就是什么一些杂七杂八的理由和理论,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还不到开战的时候……
为什么不到开战的时候?!
刘璋不满意的就是这一点,有什么条件不满足?说出来啊,解决它啊,这样一天天拖下去算是什么事情?
赵韪如此,庞羲也如此,让刘璋渐渐的怀疑起来,他父亲在临终之前留下的这些辅佐大臣究竟是有没有这个能力,是不是能够维护住他的权力和地位,或许,到了需要做出一些改变的时候了……
每次遇到焦头烂额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在乱局当中寻求一个出路,能够拨开眼前的迷雾,确定未来的方向,然而老天爷嘎嘎的笑着,然后将事情的发展道路拨转到了人们希望的相反方向。
刘备希望能够安定下来,安定的有一块地盘,安定的有一群朋友,安定的有一片产业,然后每天能睡到自然醒,每天能够和三五好友,嗯,也不一定要都是好友,或许一些只懂得奉承的清客也行,就像是他的祖上一样,做一个逍遥的王爷,品品茶,吹吹风,赏赏景,喝喝酒,调戏调戏美姬……
刘备微微的笑了起来。
然而要做到这些,就必须有权势,有地位,一个平头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连戴一个帽子的资格都没有,就更不用想着可以享受到这些了。为了自己的梦想,刘备一直在努力,但是他发现,似乎越是努力,便越是偏离了原来希望的方向。
刘备的笑容渐渐的僵硬,冰封,然后消失不见。
手头上的这一封行文,重逾千斤。
虽然行文是以汉帝刘协的名义发出来的,而且也是加盖了汉帝刘协的印玺,但是刘备不相信,或者不敢相信这就是刘协的意思。
刘协对于大将军袁绍十分不满,表示大将军袁绍目无汉室,搅乱乾坤,败坏朝纲,荼毒地方,让刘备挥军北上,征讨冀州。
“呼……”刘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吩咐道,“去请二将军,三将军来,就说有事相商……”
“唯。”侍从领命而去。
攻打徐州,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方面是刘备的本钱少,兵卒总数就只有从许昌带出来的这一些,若是全数折损了,恐怕也就再也难以翻身了,所以刘备非常的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情从不轻易涉险,所以这一段时间进展并不大。
可以说刘备从许昌而来,最主要的目标仍然是发展自己的实力,而不是拼死拼活和纪灵死磕,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只要他将纪灵牵制在徐州这里,对于曹操来说,也是可以减轻一些侧面的压力,因此曹操虽然知道刘备在划水,不过么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权当作看不见就是。
伴随着袁术的渐渐衰落,豫州大半落入了曹操的手中,就连汝南这个袁氏的老巢,现在也基本上成为了曹操的领土,若不是春耕夏种的事情暂且放缓了兵锋推进,说不得现在曹操已经将部队推进到了江淮一线……
“大哥!”院外的张飞┗|`O′|┛嗷~~
刘备原本正愣愣的想着事情,心中丝毫没有准备,听到了张飞的一嗓门,顿时一哆嗦,差点一抖手将原本拿捏着的行文丢出去……
“大哥。”关羽微微点头,拱手行了一礼。
“哈哈哈!大哥!!”张飞张大嘴,喉咙里的小舌头乱颤。
“嗯嗯,来了,坐。”刘备勉强笑笑,然后指着坐席说道。刘备询问了一下城内城外的相关事务之后,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后就将桌案上的行文取给了关羽张飞二人观看。
“……”关羽看完,也是沉默了下来,然后将行文递给了张飞。
张飞早就伸长着脖子,连忙急不可待的接过,上下才扫了几眼,顿时差一点蹦起来:“什么!要打袁大?!”旋即张飞抬头看了看刘备,然后又看了看关羽,说道:“大哥,二哥,这个……这个……”
刘备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几颗牙齿,说道:“找二位贤弟来,就是要商讨一下这个事情……”
“吾等如今有马军五百,步卒四千,辅卒两千……”关羽捋了捋胡须,缓缓的说道,这些数值都在关羽心中装着,不需要问旁人,“粮草较为欠缺,若是出兵,也仅堪堪一月之数……”
“什么?二哥你的意思是真的要按照这个什么鬼命令去打冀州?”张飞瞪圆了眼睛说道,“冀州坞堡众多,城高河深,就我们这点兵力就算是真的投进去,恐怕也就是听一个水响而已!”
关羽眯着眼,并没有回答张飞的话语。
张飞看关羽没有说话,便又扭头看刘备。
刘备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若进军冀州,就我们手头上的这些兵马,确实是有些……不过,我们知道这个,难道旁人就不知么?”
关羽猛地睁开了丹凤眼,眉眼如展开的刀锋一般的尖锐,沉声说道:“定然又是曹司空之计!”
刘备默然。
张飞嘿然道:“这矮矬子一肚子坏水!不听他的就是!他又能奈何?!”
刘备咧咧嘴,指了指行文说道:“问题是行文上并非加盖的曹司空印,而是……唉,所以,若是不遵,便是违背圣意……前两天刚刚听闻陛下发文斥责袁大将军,未曾想这曹司空之意竟然是落在此处……”
张飞听了有些挠头,虽然刘备说的每一句话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很难将这些零散的信息联系到一起来。倒是一旁的关羽皱着眉头,似乎有些感悟。
刘备看着张飞,便解释道:“曹司空和袁大将军素有旧谊……之前有传言,袁大将军令曹司空护送陛下至邺城……若是曹司空遵其令而行,陛下便又多半沦落为朝堂傀儡,故而陛下也是忧虑,见曹司空未有明言定论,故而相迫曹司空与袁大将军割席分坐……原想着既然已发行文斥责袁大将军,陛下北迁之事便告一个段落,竟未想到……”
张飞大体上似乎明白了一些,然后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又令吾等攻打冀州?”
刘备哈哈苦笑了两声,说道:“曹司空定然是认为我们三人便是陛下外援……”
张飞愣了,有些迷茫的说道:“我们是陛下的外援?陛下有跟大哥说过这个事情吗?”
“陛下有没有说过并不重要,”关羽捋着长髯,在一旁说道,“曹司空已然认为吾等为陛下外援,便是自辩也是无用。更何况,吾等为汉家子民,自然当为陛下分忧!”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天子有忧,便是臣子之罪!虽说吾等兵力微小,然替陛下分忧,亦责无旁贷!只不过……这进军冀州之策,仍需细细考量一二……”
张飞忽然一拍手,说道:“不若由某统领骑兵,仿效征西之法,突袭冀州,便可搅乱其后,便可胜之!”
关羽呵呵笑了两声。
刘备为了避免张飞尴尬,便接过了话头说道:“三弟所言也有道理,不过吾等麾下骑兵,骑术尚未娴熟,当不得如征西骑兵如臂指使一般……不过三弟所言,倒是令某有了个主意……不妨就如此这般这般,二位贤弟觉得如何?”
………………………………
刘备面临乱局的选择,在南面的袁术同样也面临着选择,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袁术面临的混乱比刘备要大的多!
疯狂的扩张,喧嚣繁华之后,往往就剩下了一地残骸。
袁术也是如此。
从汝南起兵,袁术先是选错了方向,先是企图直接扑向雒阳,一次性解决问题,虽然孙坚取了一定的进展,然而袁术在关键的时刻竟然自己掉了腰带链子,等他弯下腰提起内裤的时候,抬头而望,发现孙坚已经粮尽不得不退兵了,导致原本最好的开局,变成了最坏的结果,也埋下了孙策今日离心的苗头。
明明是袁术打下了雒阳,结果盟主的名头被袁绍拿走了,反董义士的名声被曹操拿走了,袁术就只剩下身边孙坚的白眼……
旋即袁术又再次选错了方向,看着曹操刚到兖州,以为自己出马,在加上徐州陶谦之辈,还有黑山,汝南黄巾等在一旁相助,四面八方齐攻兖州,曹操这个阉贼后裔定然除了望风而降之外,没有第二种选择,然而没想到联军根本谈不上什么配合,行动之间更是没有任何协调和章法,导致最后竟然反而被曹操搞了一个桶狭间,击败了袁术主力,导致其余的多路联军有的连出发都还没有来得及出发,就听到了袁术败落的消息……
明明袁术都安排好了,结果不仅没能收了曹操,反倒是让曹操在兖州站稳了脚跟,同时也让许多人看清楚了袁术外袍之下略显得有些嶙峋的仙风道骨……
同时因为袁术和黑山、黄巾之间,甚至胡人之间大谈交易,来往过密,导致了在汝南跟本地上很多袁氏家族里面的人员对于袁术这样的做法很是不满。
此时袁术的脚步,又鬼使神差的踩向了另外一个地方。在和汝南这些袁氏本家发生了一些矛盾之后,袁术表现出了一个袁氏子弟的傲骨铮铮,不屑于和汝南袁氏这些人谈什么条件,或者是做什么调和,毅然决然的抛弃了汝南这一块根据地,转向攻略江南扬州等地,关键还不是自己去取,而是派了孙策。
不仅如此,袁术见到了徐州内乱不定,陶谦刘备一个个都是脱离了他的控制,又大为恼怒,再一次的神操作,将手下纪灵派出去攻略徐州,然后就到了现在局面,手下两个算是比较能打的将领,一个在江南,一个在徐州,而本身这里就剩下几个三脚猫,带着些尚未完全经过训练的新兵,抵御曹操和刘表的联手攻击,狼狈不堪,节节败退……
袁术在不经意之间,就成为了他最为推崇的周公,还是周公的后期模样,外部诸侯强大,而主干薄弱,然而关键是袁绍依旧没有察觉,依旧认为在外的将领都是忠心耿耿,天下依旧到处都是盟友,都是自己人,从徐州到江南,天下还有谁的地盘比他更大?
就问还有谁?
袁绍?
袁绍那个庶子,只有冀州一块还算是凑合得,青州幽州都是烂底子,没什么好货,不值一提!
征西?
那个穷得只能吃土的荒凉之地能有多少民众,又有多少产出?别看现在似乎不错,那就是枯泽而鱼,必然不能持久!
曹操?
阉贼也!要不是当初那个谁谁顶替了曹操一死,现在曹操的坟头上的枯草恐怕都有过膝高了!
刘表?
老贼耳!别看现在嚣张,其实刘表年龄那么大了,就像是秋日里面的蚂蚱,也没有几天可以蹦跶了!
袁术环首四顾,竟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傲然卓立,是如此的孤芳临风,周边的都是一群粪土一般的人物,在这样的情况下,袁术又想要做出一个抉择,一个关系到了他千秋之名的抉择……
寿春城,府衙。
主簿阎象急得一脑门都是汗,顺着发鬓往下流淌,“主公!切不可如此!”
袁术皱眉说道:“袁姓出于陈,陈姓乃舜后,如今汉室火德衰败,自当以土承火,得应运之次,为何不可?”
“主公!”阎象说道,“如今四海未定,此时如此行径,岂不有四面树敌之危?还望主公三思!”
袁术很是不痛快,手中盘着一枚玉玩,将其不停得在手中转着圈子,半响不语。
这两天听说袁绍在冀州搞一个什么水德,差点没把袁术气得鼻子都歪了。袁绍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婢养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什么水德?
不对,是根本有什么可称之为德的?
于是乎,袁绍搞一个水德,袁术就想要搞一个土德,毕竟水来土掩,怎么说也是要比袁绍高上一头才是!
然而没有想到,袁术刚刚找了阎象提出来,就遭到了阎象的强烈反对,而且这反对的理由算是什么?
四面树敌?
彪悍的人生哪里没有敌人的?
难道不称土德,这些周边的对手就会各个投降,立刻化敌为友?要是真能这样,那么就不称也不是不可以,然而现实是不管称不称,依旧还是要打的!
既然如此,为何袁绍可以称水德,在我这里就不能称土德?
袁术看着阎象,说道:“若某不称土德,曹贼刘贼可愿降伏?”
“这个……”阎象愣了一下,这两个事情相互之间是有联系么?
袁绍扭过头去,不耐烦的挥手道:“某知道了……汝先下去吧,某自有主张……”
在巴西郡的山间,魏延坐在一块溪边大石之上,脱下了兜鍪径直在溪水当中荡了两下,让兜鍪里面的灰尘和头屑等等死物和活物随着溪水而去,便勺了溪水痛饮了一番,清凉溪水下肚,总算是解了几分的暑热,舒爽的出了一口大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在追求的过程当中,或许辛苦,或许酸楚,或许流汗流血,但是只要心中还有那口心气在,便可坚持,便可攀爬,直至终有一日登上巅峰。
或者死在半道上。
魏延并不觉得自己会是属于后者,他认为,最窝囊的人生,便是碌碌无为,蹉跎一生,所以他要成为人上之人,成为统领千万人马的大将!
而在这之前,魏延知道,他必须先将眼前的这个巴西的乱麻解开。
要解开乱麻,有很多方式,或许挥刀直砍是一种最为直接的方法,可是这坨乱麻之中不仅有麻,也有石头,刀也未必锐利,这一刀下去,或许能砍断几根麻,但是也有可能崩坏了刀口。
所以魏延决定采用另外一个方法,他要去找板楯蛮。这群生活在川中刀耕火种的賨人,虽然生活条件并不好,而且也没有什么文化,但是这群人确实是和中原的汉家联系比较紧密的一群人。
魏延痛痛快快的喝了一通水,然后又取了干粮啃咬起来,周边的护卫也大都和魏延一样,随意找地方坐了下来,吃着东西,补充着体力。
在川中这些没有怎么开发的山区,是没有现成的道路的,同时带来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容易迷失方向,幸好魏延在出发的时候,就找到了熟悉賨人的黄权,得知了一条比较稳妥的道路,就是沿着眼前的这一条溪水一直逆流而上,便会在山间找到賨人的山寨。
如果能够通过第一道賨人山寨,让賨人带领着,接下来的道路自然就不成问题了。当年黄权去找賨人的时候,也同样是走这一条路。
或许这一条路,便是解开巴西这一团乱麻的捷径。
有人劝说魏延,说他这样孤身深入过于冒险,若是賨人翻脸,魏延等人未必能够有机会活着逃出大山,然而魏延很清楚,这个风险,值得他去尝试。
賨人也同样是人,既然是人,就有欲望,就有需求!
只要能见到賨人王,魏延就自然有办法找到賨人王的欲望,找到突破的口子,而在之前……
魏延将兜鍪的水倒掉,然后扣在了自己脑袋上:“传令!启程!”
沿着溪水默默在山间攀爬,战刀砍掉的不是敌人的脑袋,而是更多的砍着身侧胡乱伸出来的藤条和茅草,长枪不是捅到敌人的躯体,而是更多的在敲打扫荡着草丛驱赶虫蛇。
太阳虽然高悬天空,但是山间树荫较多,倒也不是非常热,然而却非常的闷。魏延等人走了没有多久,便是一身的臭汗,新的汗水重新浸染了之前干爽的一些的葛布衣袍,透出一道道的盐渍线出来。
行行复行行,忽然一名在前方的魏延兵卒兴奋的喊了起来:“将军!你看!”
魏延走上前去,在溪边的一块岩石之上看见了一个简陋的布幡。
布幡扎在一堆乱石当中,显然是有人故意堆放到岩石之上的,作为绑着布幡的旗杆是一段连树皮都未去除的树杈,而在发黄发黑的布幡之上绘画着几道纹路。
魏延制止了兵卒要拔取布幡的行为,然后抬头环视一周,朗声喊道:“某乃大汉征西将军麾下偏将!魏延魏文长!前来求见賨人王!”
四野静悄悄的,只有魏延的声响在山谷之间回荡。
兵卒也跟着转首四顾。
“将军……”一个兵卒说道,“没人吧?”
“某乃大汉征西将军麾下偏将!魏延魏文长!前来求见賨人王!”魏延没有理会这名兵卒,再次大喝道。魏延气血旺盛,全力大喝之下,只听见山谷之间回音嗡嗡作响,如同闷雷一般滚滚而去。
又过了片刻之后,一侧的山林灌木忽然分开,几名賨人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魏延等人,然后用着极其僵硬的汉语说道:“跟来!”
其实魏延带着两名懂得賨人语言的兵卒,但是此时魏延并没有表示出来,依旧当作只能听得懂汉语的模样,然后跟着领路的賨人钻进了一旁树林当中的灌木当中,穿过了这一片树林之后,突然眼前一片开朗!
这是一块山间难得的平坦土地,三面被山体环抱,在其中是北高南低的一片土地,賨人在其中建起了山寨,搭建了房屋,开辟了耕地。在北面高山半腰之处,有一些带着色彩装饰的房屋,想必就是山寨首领居住的地方了。
“等……等……”似乎是突然忘记了汉语的词语应该怎么说,賨人比划着,让魏延等人站在山寨的外围等候,然后自己先行进了山寨的大门。
“将军……”那名懂得賨人语言的兵卒从凑近了魏延,低声说道,“在路上,賨人说怎么又有汉人来……”
魏延猛地瞪圆了眼,心便往下一沉。
几乎是瞬间,魏延就意识到了现在他们就站在险境的边缘!
魏延可以十分肯定的是,征西这一边除了他们这一行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人,因此所谓“另外的汉人”必定是敌非友!
因为魏延也没有想要和賨人进行战斗,再加上山间山道难行,所以也并没有带多少兵卒来,就带了三四十人而已,然而这个山寨之中粗粗一看就至少有七八百人,更糟糕的事,魏延根本不清楚在他之前来那些“汉人”究竟是谁,又带了多少人,如果真的一旦发生了冲突,要怎么办?
这种不安的感觉在賨人回来之后,到达了顶点。
先前领路的賨人面色不善的表示他们的首领不想见魏延,比划着手势,让魏延回去……
“将军……”
魏延周边的兵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魏延。
魏延反而放松下来,笑呵呵的说道:“可以啊,不见就不见……不过这天快黑了,总不能让我们抹黑赶路吧?要不这样,我们就在山寨外面借个地方露营,明天天明之后再走如何?”
賨人也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魏延说的确实也有道理,便想了想,又去请示了他们的头人,然后带着魏延到了山寨之外的一片平地上,似乎是賨人他们的晒场,又或是什么集会场之类的地方,然后给了两口锅和一些粗粮,便不再理会了。
魏延似乎浑然不觉危险就在身边一样,乐呵呵的指挥着兵卒到周边去拾取些干枯的树枝草木什么的,有时候乱走走错了被賨人呵斥也不脑,似乎就是为了忙活晚脯之事而已。
有人比魏延他们先来,这让魏延难免有些意外和紧张,但是再最开始的紧张之后,魏延却渐渐的平静下来,因为在魏延心中,从来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既然不放弃,那就想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像班超一样,直接在肉体上消灭竞争对手,然后自然就没有反对意见了。
能将自己的生死先放下,那么很多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三口两口随意吃过了晚饭,点上了几堆用来夜间取暖和熏蚊虫的篝火堆,魏延就率先找了个地方和衣而卧,呼噜噜的小呼噜还打得挺美。
入夜之后,山岚渐渐凉了起来。
月朗星稀,林木全数化成了小虫小兽的乐园,吱吱叽叽的声音此起彼伏。
魏延缓缓的坐了起来,转头四周看了看,然后慢慢的叫醒了周边的兵卒……
在白天的时候,借着捡柴火的机会,魏延已经基本上查看了这个賨人的山寨,这个賨人山寨原本就不大,北面是山寨统领等高级賨人居住的地方,南面是山寨的寨门,那么自然只有东西两个面有可能作为客人的落脚点。
而魏延在走动的过程之中,在东面山寨的房屋窗口之处,看见了几个面色不善的汉人……
因此攻击的重点便很容易的确定下来了。
魏延在月色之中指着山寨的围墙,然后很快和几名兵卒消失在月色的斑驳阴影之下。
征西将军之下,稀奇古怪的工具特别多,像是用来爬墙的飞索,就有好几个版本,魏延带的是可以折叠的,虽然强度并没有一体的更好,但是胜在方便和隐蔽。
几根飞索被抛出,斜斜的卡在賨人山寨的寨墙之上,趁着刚刚过去一队巡逻的賨人,魏延和十余名兵卒很利落的就顺着飞索攀爬而上,然后消失在寨墙的阴影之处。
寂静的夜,很快的就被连续的惨叫声打破了,賨人慌乱的从睡梦当中惊醒,然后发现出事的竟然就是居住着汉人的客居房屋!
混乱的光影之中,魏延提着滴血的战刀走了出来,和他预料的一样,在山寨之中的那一拨汉人同样数量也不多,四个房间也就是一共二十来人而已,在有心算无心的突袭之下,魏延这一方面占据了优势,许多人还没有拿到刀枪就被魏延的兵卒砍杀,到了后期真正搏杀的损失并不多。
賨人似乎醒悟过来,愤怒的用賨语叫喊着,甚至有人取了刀枪,将魏延等人围在了客房走廊之上。
“賨人王何在!”魏延将明显是领事的那一名汉人的头颅举起,高声断喝道,“如今可否一谈!”
鲜血淋漓的头颅,铁青扭曲的嘴脸,再加上魏延身上沾染的血迹腥臭,和在火把的光之下闪动的战刀寒芒,让魏延身后的身影似乎越发的庞大,也更加的显得狰狞可怖,就连周边叫嚣着的賨人都不由得渐渐收了声,惊魂未定的左右相互看着。
“这就是征西将军的处事方式?”賨人人群当中响起了一个声音,然后賨人纷纷往两旁让出一条路来,一名腰围虎皮的賨人头人现出了身形,盯着魏延说道,“不开门,就打杀上来?!”
“哈哈哈!”魏延大笑,丝毫不怯的锋芒针对说道,“吾主征西将军,也有一言,粗直浅白,想必賨人王定然能懂……朋友来了有酒肉,敌人来了有刀枪!且不知賨人王是要选酒肉,还是要选刀枪!”
賨人王目光在魏延脸上转悠了几下,然后落在了魏延手中的人头上,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那么征西是认为我们賨人是朋友,还是敌人?”
魏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只不过沾染了血液的笑容,多少让人看了有些心寒:“这并非是由吾主征西将军决定的,而是由賨人王来定的……不是么?”
賨人王沉吟了片刻,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死的人已经死了,既然在賨人山寨当中死的,那么自然賨人也脱不开关系,抛开賨人的解释会不会让人相信的问题,就算是现在将魏延这些人全数擒拿扭送,或者击杀什么的,也无法让死去的人重新复生,这样的责任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像是魏延所说的一样,就看怎么选而已。
既然死去的人已经失去了价值的体现,那么作为賨人的头人统领,自然就要考虑能获取更多利益的方面了,而且魏延这一方也同样展示出了超强的战力,若是之前的魏延选择不是斩杀这些汉人,而是摸到了北面……
所以賨人王也就似乎完全忘却了那些死去的汉人一般,反正山寨之中的人都已经起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睡什么回笼觉,便让人在山寨之中点燃了篝火,又令人取宰杀了几只鸡,两只羊,然后招待起魏延一行来。
昨天黄昏虽然魏延到了山寨,但是賨人王并没有将魏延真正当成客人,而现在情况不同了,自然要补上所缺的礼节。
魏延和賨人王一起坐在上首,看着在篝火处的賨人忙忙碌碌,载歌载舞,心中原本堵着那一块乱麻总算是觉得放开了不少,或许这一次解开整个巴西郡僵持不下的局面,就从这一刻开始……
阆中位于巴西郡的中部偏西一些,处于阆水中部,故而称之为阆中。
在川蜀这种地方而言,阆中就已经大体上算是一座雄关了,要是和什么函谷关潼关比较起来的话,还是差距了非常大,不过么,毕竟川蜀之地,真正战事的时间并不比中原腹地要多,再加上防御川越蛮人,也并不需要太过于强悍的城池。
就这样一个若是在中原来排名的话,并不算是很强悍的一座城池,给魏延带来了非常大的麻烦。
毕竟阆中位于阆水中段,依山跨河,所以如果进行围城,则是要两面河流一起围,然而又无法阻断阆水,因此其实围城并不能起多大的作用,而如果选择强攻,一来是沿着阆水山道难行,二来阆中的守将张任也并非是一个愚钝的将领,因此损耗必然非常大,而魏延手中便只有这些本钱,不能不精打细算一些。
川蜀之地,若是没有都江堰,便是一个闷热无比的盆地而已,而就这样一个水利工程,因为水系贯通,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水网,所以在整个都江堰的范围之内,不仅改变了川蜀的耕作环境,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川蜀成都附近的气候,使得成都有了成为鱼米之乡的资格。
阆中,则是通往这个鱼米之乡的门户。
或许是因为秦始皇对于川蜀采用了怀柔和拉拢的策略,再加上汉刘邦又是从川蜀之地出发的,而刘秀什么的更是连川蜀都基本没有涉足,因此阆中在整个大汉的三四百年时间内,基本上都没有被人强行攻破过。
有这样的心理因素,又有川蜀的丰富物产支持,阆中的守将兵卒基本军心很稳定,虽然也听说过征西将军如何如何,关中生活如何如何,但是对于这些兵卒来说,太过于遥远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不现实的,每天两顿饭能多些干的,晚上能够躺得舒坦些,便是整个生活的全部,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是让上面的人取考虑吧……
有这样的底气,张任也很稳定,他不怕征西前来攻打,甚至有些期盼,期盼着自己能够在这样的攻伐战斗之中取得更大的功绩。有了功绩,才意味着更多的权势和地位,才能光耀自己的家族。
因此当张任接到了成都来的示警的时候,不仅没有紧张,而且还有一些兴奋。
“希望这次是真的要来,而不是又一次虚张声势。”张任坐在城墙门楼之上,俯瞰着桌案上的地图,眯着眼睛,看着细细长长的阆水标识,然后盯着代表汉昌城的小方块说道。
“我看啊,将军可能又一次要失望了……”秦宓微笑着,不紧不慢的接了一句,“汉昌城小,又疏于防备,故而被征西得手,而阆中么……呵呵,别说只有汉昌的那三四千的征西兵卒,有将军坐镇于此,就算是再来两三倍,恐怕也打不下阆中!”
“那是,有将军指挥,有这么多勇士,征西人马即使来了,也只有一个败退而归的下场!”袁约大声笑道,笑声略显得有些沙哑刺耳,就像是在山崖之间的石头摩擦。
袁约大概四十左右的模样,虽然身高不高,只有六尺左右,却生得骁勇剽悍,年少之时便是称勇于人,更重要得这个货竟然还去过关中和雒阳,相当于是人之中的大汉海龟派了,是镀过金的……
袁约原本姓罗,本名为森,结果因为在雒阳的时候拜会了袁隗,得其招待和看重,便感恩戴德得连名带姓全数改了,成为了袁约,袁氏之约么,许多人对他改名不以为然,但是袁约却以为得意,就像是华夏后世也有很多人将自己的汉名不用,偏偏去用什么刘艾伦,张乔治一样……
袁约是人罗氏当中头人,后来罗氏人王年老衰败,见袁约多少算是海龟派,武勇不错,又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见多识广,便将他提拔出来作为统领,后来便顺理成章的成为罗氏人的王,也是人三王之一。
另外两名人王,是朴胡、杜。其中朴胡其实是两只人,朴氏和胡氏,因为读音比较相近,加上关系也不错,所以合并到了一处,然后其人王便干脆自称为朴胡,多简单明了。
另外一个杜,也称为度,和朴胡的原因差不多,只不过度氏的人人数比较少,算是从杜氏人之中当中分化出去的。
这三个人王算是在川蜀之中较大的人头领,基本上人相关事务都由这三个人王进行主导。
袁约在当人王之前,那个时候罗氏人是人当中最为强大的部落,因此那个时候罗氏人的头人就想要借着机会统一全部的人部落,就像是许多伟大的领袖传说一样,但是很可惜的是,当时的罗氏的人王并没有能做到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利益分配的问题,或许是因为女人分配的问题,反正具体原因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了,罗氏人和其余几个人部落大战了一场,虽然最后还是以其余几个人部落落败远遁告终,但是罗氏人也因此衰败,到了袁约这个时候仍然未能完全恢复过来。
不过现在一切都看起来发展得很顺利,袁约不仅到了关中雒阳见了世面,而且还在川蜀之和刘焉走得很近,也从刘焉哪里得到了不少汉家得物品和资源,渐渐的重新发展了起来,不过也因此和刘焉挂在了一处,在刘焉死后,也就成为了刘璋的手下的一员。
面对突然出现的征西将军,袁约一方面表现得很不屑,另外一方面则是在内心当中隐隐有些忧虑,汉人袁氏曾经也算是他的恩人,刘焉也曾经是川蜀的雄主,但是现在刘焉死了,而且听说汉人的袁氏大官也死了,袁约可以借的虎皮就无形之中消失了许多。
这些年,袁约为了自家人的部落发展也是费心费力,若是征西将军一来,就要将利益拱手想让,这无疑是让袁约所不能接受的。
因此袁约支持刘璋,就想要保住原有的那些利益,而现在事情的发展却逐渐偏离了袁约的设想。刘璋的表现远远没有刘焉更给力,不仅没能管理好川蜀之中的纷争,还被征西人马插入了巴西当中,接下来连阆中也面临着威胁。
征西将军的侵略性,不仅在军事上,就连在神秘学上,同样也是如此。新一代的人觉得征西那些人正在汉中推动的道教很好,那些道人又充满了神通,又和蔼近人,跟原本人部落里面的丑陋凶恶的巫师完全不一样……
人是部落制度,袁约身后这些年轻一代的竞争者,他们其中有人觉得刘璋完全不行,还是投靠新来的征西将军更有好处,这样的思想对于袁约形成了威胁,虽然袁约找了借口杀了几个领头的,用血腥的段震住了所有人,可是他清楚,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除根。
要想消除这些不良影响。袁约就必须证明自己的正确,要证明自己正确,就要击败征西将军一次,让所有的人看到,征西将军之下的那些兵卒是可以战胜的,而那些道人也不过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袁头人,你的那些人怎么样?”张任侧过脸,但是眼睛却依旧停留在桌案上的地图上,或许是觉得军情紧急,也似乎是连多看袁约一眼的都不想看。袁约也没有字,叫什么王吧,客气的时候倒也罢了,现在多少算是上下级关系,天天叫着这个王,那个王的,不仅是自己尴尬,也难以区分上下尊卑,干脆就叫其头人。
“请将军放心。”袁约拱拱手,学着汉人做了一个拱手礼,说道,“到时候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们部落的勇士一定会冲杀在前,绝不后退。”
“你的勇猛和忠诚,我当然没有任何担心,可是征西人马之前在汉昌虚张声势,假扮人夺了城池,难免不会故技重施……”张任缓缓的说道,“人之中,难免有些人不明道理,被征西的花言巧语蒙蔽,你除了要管好手下之外,也需要关注这一段时间来阆中的人,小心其中就有被征西拉拢过去的家伙……”
袁约脸色一变。
秦宓没等袁约说话,便借着张任的话头继续往下说道:“别看征西在汉中广开耕田,免除赋税什么的,招揽山中人耕作,似乎是恩泽民众……哈哈,明眼人其实都知道,这就是个骗局!要知道征西人马也是要吃粮的,不纳取赋税,难道那些征西人马个个都是风餐饮露么?被骗下山的人等开垦了一两年之后,到时候宣布要收赋税了,那是交还是不交?不交,那这一两年辛辛苦苦的耕作而成的熟田就成了征西的了!若是交赋税,哈哈……那还不如还在山上自在些,是不是这个道理?袁头人?”
张任和秦宓话里话外都有敲打袁约的意思,让袁约听得眼皮不由得一跳一跳的,连忙应答道:“多谢提点,多谢提点……”
“那些耕田什么的好处都是底下的人的……而你的头人的位置,才是你一个人的……”张任抬起眼皮,看着袁约,“相信袁头人知道要怎么选……”
袁约用力的拍打着胸脯,说道:“将军但请放心,我一定会听从将军的号令,看好手下的人,只要是胆敢和征西接触的,不用将军吩咐,我……我一定先斩了他!保证不出任何的差错!”
张任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不……袁头人,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让你杀这些人,而是要让你替代这些人……”
袁约有些茫然。
“守城,孤守永远不是良策……”张任笑着,但是目中却露着寒光,“既然袁头人与我们的意见统一……某倒是觉得,袁头人可以试着让人接触一下征西人马……”
“啊?”袁约反应不过来,方才不是说征西那啥,现在怎么又让和征西接触?
秦宓笑着说道:“某和张将军寻思了良久,觉得于此整日枯守,未必是良策,还不如将征西人马引诱出来……然后……”秦宓微微笑着,然后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
“哦!”袁约恍然,“明白了!明白了!好好,果然是好计策!”
“既然袁头人也认为计策不错,那我们就分一下工……”张任轻声笑了起来,“袁头人,你需要派些心腹,去找到征西的人马,就说你愿意和征西合作,只要征西人马到了阆中,你就会举兵内应献城!”
“我的手下?”袁约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的手下都是些粗鲁之辈,恐怕做不好这样的事情……”
张任笑了笑说道:“若是引了征西人马前来,所获铠甲兵刃,某一样都不取,全数与袁头人!你看如何?”
秦宓在一旁轻声说道:“征西兵马别的不说,这装备么,可真是精良啊……”
袁约一愣,眼神之中显然多了几分贪婪之色。
“袁头人,如何?”张任注意到了袁约的眼神变化,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浓厚,“你只需要找个妥当的人,去引来征西人马到阆中城下,便可以轻轻松松换取征西人马的装备……这样的生意,若不是看在相交多年的颜面上,却是哪里去找的来?”
袁约眼珠转了转,权衡了起来,确实心动了。汉军的装备一直是他眼馋的对象,尤其是装备精良的征西人马,更是让袁约眼红。对于没有制作工艺的人部落而言,部落中的勇士没有制式武器,除了偶尔能缴获一些战利品之外,大部分人用的都是木盾、竹弓、竹矛等等,和川蜀汉军的制式甲胄、环刀铁矛相比,这些武器都太原始了,更不用说和征西人马的兵刃甲胄相比较了。
而现在张任愿意将缴获的征西人马兵刃铠甲全数给他,这样一来,若是计策成功,就可以让他手下的部落勇士发挥出更大的战斗力,在对于其他人部落压制争斗之时,也更具优势……
袁约很快做出了决定,豪爽的拍着胸脯道:“哈哈,好!连我袁约都听将军的号令,我的部下当然也全凭将军安排。将军要怎么办,我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