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兴元年,夏。
山林之中也渐渐的燥热起来,就像是当下的定笮。
相比较天气的逐渐炎热,漫山遍野突然出现的笮人反攻,才是让刘备和张飞最大的问题。为了防止城内的投降的那些笮人暴动,张飞的意见就是全数推到墙头杀了,但是刘备却下令将这些人都放了出去。
汉人装备上面的优势,或者说骠骑将军在装备上面的开发和科技高度,确实给定笮周边的笮人好好的上了一课,让这些笮人知道了战争不仅仅是靠着哦啦哦啦的吼叫声,然后一涌而上就可以打赢的。
长久以来,定笮周边没有什么战斗,唯一的斗争可能就是笮人内部自家山寨的纷争,约一个山头,然后双方出一些人,哦啦哦啦一阵砍杀,就算是最大的血腥场面了,哪里会得来什么战阵的布置,兵卒的调配,战争要怎么打,后勤要怎么保证,阳谋阴谋怎么用等等,知道的人少,懂的用的人更是少。
所以当张飞打下定笮之后,更是纷争不断,没能形成合力,等笮人头人章天胜统一了意见,开始真正汇总起来的时候,刘备已经进了城,错失了最佳的攻击窗口。
原来,汉人打仗是这么的厉害……
笮人之间的那些所谓传唱的勇士,那些名头,似乎都在汉人的兵甲面前不堪一击。虽然之前汉人被打败过了一次,但是似乎汉人经历过一次战败之后就会比之前变得更加的厉害,现在占据定笮的汉人,让一些笮人认为宛如山火一般,燃烧起来无可主档。
“定笮不能放弃!”章天胜挥舞着双手,在笮人各个部落头人面前转着圈子,大声的吼叫着,“不能放弃!就算是汉人将我们的族人放回来了,也一样不能就这样算了!”
有一些笮人部落的定居点并不是在定笮,所以这些人接受了刘备施放出来的善意,觉得反正自家的部落里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和汉人在这个定笮城下死磕,就算是打下来了自己也不住不是么?
但是章天胜却不让这些人走。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然后就这样东走一部落,西走一群人,那岂不是过上三两天,全是都散架了,还搞什么笮人联盟?
没错,笮人联盟。
章天胜瞄着就是笮人的盟主的位置,眼馋心热。
“我们笮人为什么会失败?”章天胜瞪着眼,喷着口沫,“是因为我们的勇士不够勇敢?还是因为诸位指挥调度有问题?啊?!”
一圈的笮人头人有的左右瞄着,有的默不作声,有的若有所思。
其实这两个问题都不可能有什么其他的答案,也不可能会有人站起来反对章天胜的说法,毕竟这些人同样也是要脸的,总不能说自家的勇士都是靠吹,自己的战略布置都是靠拍脑袋,不行了就拍屁股吧?
就像是后世公司里面当业绩不好的时候召集各个分管总来开会,问是分管总个人能力不行还是策略制定错误,能得到老老实实的回答么?
肯定就是市场不景气,员工不勤奋啊……
笮人头人开会,也是如此。当章天胜问起这些问题的时候,其实这些笮人头人就渐渐的落入了原本设计好的框架当中。
“我们比汉人差什么?”章天胜挥舞着手臂,神态亢奋,“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有什么差别?砍一刀会流血,掉脑袋会死!有什么差别?!啊?!那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打败汉人,重新夺回定笮?!啊?!”
“怎么打?哼,说得倒是轻巧,汉人的装备比我们好……”有一名笮人头人看不过章天胜蹦蹦跳跳嚣张的样子,出声说道。
章天胜就像是竖起了耳朵的狗,立刻察觉到了异常的声响,立即蹦到了这一名笮人头人面前,大声的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笮人头人觉得似乎受到了章天胜的侮辱,也是怒火上升,腾身战起,毫不示弱的顶在章天胜的面前,瞪着章天胜说道:“我说我们装备没有汉人好!怎么,有错么?!”
章天胜不怒反笑,仰天哈哈的笑了几声,“没错!这位兄弟说的没错!”
“呃……”瞪着眼的笮人头人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继续发怒?可是章天胜都承认自己说的对了,不发怒。就这样干站着似乎也不怎么对头……
章天胜哈哈笑着,拍了拍笮人头人的肩膀,声音当中透露着一种神秘,“但是……如果我们也有汉人的兵甲呢?”
“什么?!”不仅是章天胜面前的笮人头人,就连其他的头领都不由得伸长了脖子,紧紧的瞪着章天胜。
从古至今,不管是什么时代,只要人类社会还存留着非按需供给,还是要使用一般等价物进行衡量物品的价格来转换价值的归属,那么就不可能避免为了利益将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只要利益足够大,就算是发国难财,也是有人敢干。
当然,华夏文化上下千年,堂堂正正攒下来的可以称得上是底蕴的东西,毕竟还是有的。爱民爱国、舍身取义,奉献牺牲的人也是很多,但是也不可否认,依旧还有一些人在切身的利益推动下,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追逐钱财。
章天胜的这一句话,就像是集中了在场笮人头领的要害一般,当即让这些笮人头人各个伸长了脑袋,眼巴巴的盯着。
“废话不多说!来人!呈上来!”章天胜蹦上了一块比较高一些的石头,意气风发的吼道,“看到没!这些兵甲,都和汉人一样!”
阳光照耀之下,钢铁的力量展现无遗。
沉重,坚固,锋锐且有韧性,同时兼顾了以上所有特质,比青铜器还要更适合战争的需求的钢铁兵甲,就这样呈现在各个笮人头领的眼前……
场面一阵寂静,粗促的气息依稀可闻。
“这些……”章天胜双手抱胸,仰着头,“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更多!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不是笮人的勇士,就是对这些兵甲的侮辱!就像是定笮城如果不夺回来,就是对我们所有笮人的侮辱一样!”
“我会将这些兵甲给与愿意跟随我一同夺回定笮的人!现在!还有人觉得……定笮可有可无么?”章天胜环视一周,“还是说……再找什么汉人兵甲精良的理由,便可以将神灵赐于我们的土地让出去?!这不是为了我一个人的战斗,这是为了我们的祖先,我们的神灵的战斗!如果你们还有残存的勇气,还记得祖先的勇敢,还敬畏着神灵,那么,就夺回定笮!向所有的笮人,向我们的祖先,向天上的神灵证明我们的笮人的勇气和力量!”
……( ̄◇ ̄)┘( ̄◇ ̄)┘( ̄◇ ̄)┘……
因为笮人在定笮待过,了解定笮的每一处薄弱的地方,所以当章天胜鼓舞着笮人展开攻击的时候,基本上每一击都是针对着定笮的要害而来,而刘备和张飞在面对着不是完全很熟悉的定笮城池的时候,焦头烂额就是难以避免的情况了。
在有一些突发状况之下,所能用的方法就是只能用人命去填补,但是问题是刘备和张飞手下并没有那么多的兵卒,人命填补终究不是一个好办法,虽然打退了三次笮人的进攻,城头上下鲜血淋漓,尸骸遍地,但是更危险的,明显还在后头。
尤其是在正面城池城门附近,张飞更是顶住了笮人的大量攻击。因为笮人原本就对于城门没有多少修缮,纵然刘备张飞来了之后临时赶工,也不可能完全修复,所以在笮人展开进攻之后,这里承受的压力也是巨大,若不是张飞个人武勇,恐怕早就已经被攻破沦陷了。
战场之上,黑烟弥漫,火光和血光交相辉映。
“哦呜啊……哦呜啊……”笮人歇斯底里的狂吼着,带着令人心悸的疯狂,挥舞着刀枪冲杀上来。
刘备提着双股剑,来回奔走,他作为张飞的后备力量,一方面扮演者救火的角色,那边出现问题就往那边走,另外一个方面也是作为替换,将前沿战得脱力得兵卒换下来,让这些人多少歇息一下,恢复一下气力。
战场之中,鲜血的刺激之下,容易让人失去理智,而失去理智的时候,要么胆怯蜷缩成为一团,要么就更加的疯狂,而当章天胜逼迫着督战队上前,将那些蜷缩着的笮人又打又骂,甚至当场砍杀之后,对于定笮的压力就越发的沉重了起来,就像是熬了许久的番茄老汤,沸腾起来的时候将汤里的食材和浮沫,一同喷发了出来!
刘备带了一部分的物资,但是并没有多少,弓箭箭矢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百只,舍不得用,更不用说什么滚石擂木火油了,便只能是硬生生得采用肉搏,而兵卒的体力总归是有限的,在体力下滑之后伤亡便开始此起彼伏的出现了,并且不可逆转。
所幸的是,时间对于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就在章天胜觉得定笮马上就可以被攻下的时候,太阳即将下山了……
没有人可以什么防护都不做的就这样待在山林之中,夜间活动的可不仅仅只有蚊虫!
于是乎,章天胜不甘心,但是又不得不领着笮人退了下去,定笮城池的刘备和张飞,总于可以喘息一二。
“大哥,怎么办?要不突围吧……”纵然张飞武勇异常,但是一天的战斗下来,手臂依旧有些酸软,松懈下来的时候,就连拿着水囊都微微有些发颤。
“突围?”刘备反问着,似乎是在问张飞,又像是问自己。
“张飞压低了嗓门,“我带来的那些人知道在山林当中要怎么走……”
是的,经过山林训练的张飞,还有那一小部分的兵卒,确实是懂的如何在山林当中行走,以及找到事物水源方向等等的本领,但是……
还有较大部分的兵卒,完全不懂得这些。
短期培训?
就算是后世那种专业野营培训机构,也不能保证一个文盲可以短时间内掌握所有的知识,更不用说在汉代,在当下物资缺乏的定笮,纵然张飞等人愿意传授,同样不见得人人就能立刻学会。因此或许突围出去,刘备和张飞可能会无碍,但是那些不懂得山林知识的兵卒,恐怕就是……
刘备沉吟了许久,“再等等……”
刘备舍不掉。他一方面舍不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定笮,另外一方面也舍不得自家手下的这些丹阳兵,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就这样失去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再等等?”张飞忍不住嗓门大了起来,“如果还有援军,还可以再等等,现在……”
周边的兵卒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三弟!”刘备呵斥道。
“……”张飞也是知道失言了,收了声,低下头,捏着水囊,几乎要将水囊捏破。
刘备哈哈笑了两声,企图掩饰过去,朗声说道:“没事,大家先休息……来人,去城中水井再打一些水来……再去取一石粟米,给大家熬些粥汤……”
山间温度降得很快,太阳落山之后便是山岚呼啸起来,吹的周边树木灌木都在轻轻摇摆,就像是在树林和灌木当中都躲着未知的敌人一般。
怎么办?
刘备仰着头,看着矗立的自家战旗,虽然换了骠骑将军的三色旗帜,但是也依然保留着刘备和张飞自己的姓氏将旗。
旗帜飘飞,旗帜尾端的长蟠在风中飞舞。
难道我刘氏,今生便只能是止步于此了么?
苍天啊……
我堂堂中山靖王之后,难道就不能获得苍天的半点庇护?
刘备胡须微微颤抖着,颇有些伤感,不由得眼眶红了红,连忙奋力眨了眨眼,让珍贵的眼泪润泽整个的眼球,不至于白白落下来浪费掉。
“大哥……”张飞觉得之前自己有些做错了,又见到刘备这般样子,连忙低声说道,“大哥……是某想得错了……夜深了,风大,大哥先进屋内,休息一下……城中防务有我照看着,大哥不用担心……”
刘备听着,心中一动,眼珠转动了两下,忽然一把抓住张飞的手臂,压低了嗓门说道:“三弟!某忽然想到了一策,定可解围!”
子时三刻,正是夜深沉的时候。
刘备站在定笮城墙之下,活动了一下因为夜间山间温度骤降而略有些僵硬的身躯。
四周一片静谧,远处山峦之中偶尔传来几声不知道什么野兽的鸣叫声,灌木从中有虫子也在发出细碎的声响。
刘备摸了摸绑在腰间的引火之物,咬了咬牙。
因为之前骠骑将军派遣了人员前来传授山林之间行进的秘诀,虽然最后只有张飞带的拿一些人才算是勉强出师,但是一些基本的操作还是比较容易掌握的,比如用布条缠绕手脚衣袖……
因此,刘备当下就有了很多布条,而这些布条缠绕在干枝之上,便是绝佳的火把了,而松竹之类的树木,在川蜀这种山林之地当中,并不缺乏。
山野夜风吹拂,朝着的刚好就是笮人的方向,没错,刘备准备火攻。
刘备瞪大眼,尽量在昏暗的视线当中观察着前方,身边的张飞也凑了过来,正在用布条将战刀捆绑在手上,一面盾牌插在地面上。
张飞暂时将转职成为刀盾手,护卫刘备的安全。单独张飞前往,刘备不放心,刘备单独前往,张飞又不放心,于是乎干脆两个人一同而行,反正若是火攻不能成功,干脆就直接转成突围模式……
刘备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一把火放出去,若是火势太小,恐怕也就只能是搅乱视线,用来突围了,若是火势猛烈,固然说不准能打败笮人,但是也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笮人死于这一场大火,将来和笮人之间就根本无法再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然而眼下,便只能先顾及眼下了。
刘备伸出手指头,舔了舔,沾染上一些唾沫,然后伸在风中,再一次确认了风的朝向,防火么,刘备虽然不是专业的,但是技能点也是够的,当年长社一场大火,也是参与其中,切身体会到了水火之间的无情和威力,更是积攒下了不少放火的经验。
火焰点要散开,最好能够形成一个面,然后要借助风势,等到火焰真的成势了,便是风助火威,便只需要等着收拾残局就是了。
刘备静静的观察着,然后松了一口气。
前方有一些笮人岗哨,但是这些岗哨么,就跟当年的黄巾贼一样,根本就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只不过是笮人自我的心里安慰而已。
这些笮人岗哨,就连自身都在打瞌睡,更不用说替身后的笮人警戒了,而身处于后方的笮人以为前方的岗哨便能够保护自身的安全,也都是放心大胆的睡觉……
一切的一切,都和长社当时的情况很相似,不同之处便是现在这里是山林之地,不像是长社那种芦苇地,因此烧光山头之后可能就会因为遇到溪流或是岩石而使得火焰停下脚步,另外一个方面,刘备这时候也不是纯粹协助放火的辅兵,而是战场上的唯一主力。
刘备对着张飞点点头,然后便开始朝前方摸去。
从刘备到张飞,再到所有出击的兵卒,都在口中衔了枚防止不经意的时候发出声音来,因此在刘备的耳中,周边的呼吸声就格外的沉重,甚至让刘备的手都有些微微的发颤。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放火,但是依旧有些紧张。
几道黑影扑向了笮人的岗哨!
笮人岗哨发出的惨叫声被盖在了早就准备好的布袍之下,显得有些哑闷,呜呜了几声之后,便又恢复了平静……
“成了!”
刘备的心通通的跳着,暗自喝彩了一声,然后便朝着后方挥了挥手,带着人便分散向前……
此时夜风正盛,只要将火头点起来,等待片刻之后,纵然这些笮人发觉,也定然是来不及扑灭了,只要是逃的慢了,也定然是葬身火海之中!
黑夜如同墨色的幕布,将一切都遮挡了一个严实,不知道过了多久,或是只是短短的一炷香,或许就像是一辈子,在刘备的期盼之下,先是左边一个火点亮了起来,然后右边的两个,前方的也亮了起来,四五个火点有的亮着亮着就被风吹灭了,而有的则是越变越大,在林间灌木上跳跃着,然后将周边的影子映照得扭曲起来……
刘备重重的在自家手掌上拍了一下,回过头也看见了张飞瞳孔之中映照出来的兴奋光彩,就跟当年在长社的时候一样。
“火!”
“火啊……”
或许各自的方言不能互通理解,但是在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笮人叫喊声当中蕴涵的意思,刘备“呸”的一声吐出了竹枚,就连竹片的毛刺扎到了嘴边也浑然不管,高声呐喊道:“杀!杀啊……”
刚刚燃烧起来的火苗还是很容易被扑灭的,因此只有一遍砍杀,一遍防护着火焰,等到火焰扩大之后,就不用在追杀了,火焰自己能够做那些剩下来的事情。
刘备长长的呐喊声还在山间回荡,其手下的兵卒已经纷纷从地上跃起,叫喊着超前冲杀,一同吼叫的声音在山谷林地之间回荡,就像是有无数的兵卒冲杀出来了一样。
夏日原本就干燥,又有夜风吹拂,这火焰发作得很快,当笮人发现之后,慌乱出现的一部分来救火的笮人被刘备张飞拦截砍杀之后,火势便已经扩大开去,宛如奔马一般从灌木上窜到了树梢,然后旋即之间就将整棵树吞噬,就像是大地之上骤然多出了几颗由火焰构建出来的树木一样!
树木被点燃之后,整个趋势就无法扭转了。夜风将火苗火星吹向了更远的地方,不断升高的温度也使得周边的树木更容易被引燃,几乎就是几下眨眼的功夫,火势已经扩散,席卷了半个林子!
刘备和张飞等人,在火焰边缘处停下了脚步,看着原先庞大得几乎让自己绝望得那些笮人,那些数目众多的笮人在这种大自然的威力之下立刻散成了一盘散沙,就像是当年的长社一样,虽然黄巾贼数目庞大,但是依旧一把火之下,便击垮了什么刀枪不入黄巾神兵的架子,从而颓废而下最终溃散。
刘备欣慰的吐出一口长气,看着风将纷飞的火星不断送往前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长社那一片火海之前,那一片充满希望的光华之前……
“三弟……”
“大哥……”
…………(=?ω?)?(○’ω’○)…………
笮人慌乱的奔走着,有的不管不顾的从高岩石上跳下,扎进了灌木荆棘之中惨叫着,有的则是逃跑的时候撞到了树根,又或是绊倒了藤条,顿时扑倒在地,然后被后面的人踩踏之下,便再也没能够爬起来……
刀枪和盔甲都不及携带,这些笮人一度视为重要的财宝的东西,现在弃之如破帚,无数的笮人推搡着,疯狂的奔跑,而那些由于拥挤与迟缓而未能逃脱的可怜虫已经变做了火神祝融的祭品,他们化作一团团的火球,发出刺耳的哀号,在炽热明亮的红光中疯狂地舞动,直到生命彻底被火焰所吞噬。
火焰四处肆意逞凶,就连稍微偏远一些,还未触及火焰的笮人,也纷纷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完全忘记了当初嚎叫着要收复定笮,要在祖宗,要在神灵之前证明自己的武勇的誓言,飞也似的逃窜,企图逃的越远越好!
“火啊……跑啊……”
惊惶失措的惨叫声,夹在劈里啪啦的火焰灼烧声中,席卷山野。
大队大队的笮人乱军,混合着一些也在大火之中疯狂逃窜的动物,一同宛如退潮一般的败退下来。笮人原本就是军服色杂混乱,老弱夹杂,在如此的局面之下,更是不堪,更谈不上什么队形规矩之类的事情,见到了人挡在前面,好一点的便是直接推开,差一些甚至用手中仅存的刀枪去砍!
原本笮人作战,也是谈不上什么指挥约束,战阵变化,前进是一拥而上,败退的时候更是不管不顾,现在纵然有些部落头人嘶声力竭的在尽可能的呼喊着,企图稳住阵脚,甚至还砍翻数人,却仍然没有什么卵用,没有人肯听他们的,最终自己也被人潮冲动,跟着一起败退下来。
谁都指望这自家先逃命,别人去救火,结果自然就是人人都在逃命,没有人一个人肯去救火……
说起来,当刘备放火初期的时候,火势纵然有所蔓延,但是只要人心整齐,反应迅速,在火焰前进的方向上迅速的找到一个隔离带,或者直接人工做出一个隔离带来,刘备这把火,未必能够形成当下的局面!
章天胜自然是在笮人战线的后方,夜间休整的时候也有一个好位置,不仅如此,还因为得到了一批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物资,所以很是惬意的埋锅做饭,好好的吃了一顿,然后躺倒休息,正在美梦之中,被嘈杂的声浪惊醒,连忙爬起来一看,顿时七魂飞了六个!
满眼之中,便是如同地狱一般的血红之色,而在奔腾的血红色当中,在哪里嘶声力竭败逃而来的,竟然是白天里面已经占据了上风的笮人们,在哪里嘶声呐喊,满满的都是绝望的味道!
“怎么回事?!”章天胜大吼道,“不能退,不能退!拦着他们,去拦住他们!”
章天胜原本也不过就是一个笮人部落的头人而已,风云际会拿到了一批物资,然后靠着鼓动,一时间隐隐成为了笮人的大统领,或者是笮人联盟的首领,若是这一次顺利取得了定笮,说不得章天胜就挟裹着胜利之势,顺利的真正坐上那个位置,但是现在若是失败了,不仅是他个人的失败,甚至是他的部落也同样一无所有,成为其他部落指责和替罪的对象!
什么?这场火跟你无关?
这里是你叫我们来的,是你指挥的,我们都是听你的吩咐的,现在成了这样的情况,然后你居然说什么无关?
章天胜甚至能够想象到这些即将面临的这些可怕的问题,顿时不寒而栗,他大声疾呼着:“阿辰斌呢?林鹰头人呢?都在哪里?!让他们一同收拢队列,不能就这么散逃下去!”
“怎么?章天胜大统领在找我?”从一旁的黑影之中,阿辰斌带着些人奔了过来。
“你都干什么去了?!”章天胜没见到人还好,见到了人简直就忍不住怒火,大吼起来,“不是你负责今夜警戒么?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火?!现在还过来干些什么,还不赶快组织人手,汇聚儿郎!”
阿辰斌忍声吞气的指着定笮方向,“火是从那边烧过来的!是汉人放的火,山林这么大,我怎么能够全数照看得过来?现在前面已经败退下来了,要拦截,这半夜之时怎么阻拦?还不如等天明之后再做处理……”
章天胜声音冰冷,满满的都是威胁的味道,“等天明?!天明之后,儿郎散逃,还怎么处理?!如果不现在收拢儿郎,所有的罪责都是你的!到时候休怪我不讲情面!”
阿辰斌楞了一下,猛地大笑出声:“对!不用讲情面!我这就去拦阻!”说完扭头就走,但是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又转了回来,“对了,有一个事情差点忘了……”
章天胜不耐烦的说道:“什么事情?就不能等……啊,啊啊……”
只见阿辰斌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了一把战刀,直冲没有什么防备的章天胜而来,一刀捅在了章天胜的胸腹之间!
“你说的对!别他娘的讲什么情面!老子拿你当兄弟,你他娘得出事了就拿兄弟来挡罪!”阿辰斌的神情扭曲着,一遍奋力的绞着战刀,讲章天胜的肚肠绞得稀烂,一遍吼道,“别讲情面!他娘的你说得!”
“你……你……”章天胜双手握在战刀之上,指头已经被绞飞了好几个,和着从肚肠里面流出来得肠子和鲜血,似乎想要再说一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仰天而倒。
“杀了他们!抢了这些物资和兵甲!”阿辰斌抽刀大喝,指挥着手下向前扑杀,“只要有这些物资和兵甲,老子一样可以成为笮人王!”
“哦哦吼吼!”
阿辰斌手下的笮人乱纷纷的往前砍杀抢夺,虽然阿辰斌的想法不错,但是当有其他的笮人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之后,便也闷不做声的加入了疯狂抢夺的行列当中来,场面越发的混乱,最终就像是沙塔一样,看着像是像模像样,但是轻轻一推,便全数垮塌,直至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样子……
天色渐渐明亮之后,大火也渐渐的停息了下来,从定笮城墙之上望出去,远远近近的都是黑烟,还有一些零星的火点还在燃烧着,就连土地也被烤得漆黑。
城下,有兵卒拖拽着,将死在附近得尸首往山崖之下丢,尸体一具具就像是破碎的布偶一般,在空中微微旋转,然后噗的一声,沉闷的落在山谷之中。
天空之中,有十几只的乌鸦啊啊的叫着,不知道是在悲伤自己的住所被毁,还是在高兴又多了一些食材可以食用……
鲜血都已经烤干,四周都是呛人气息,夹杂在炭火味当中是蛋白质被烧而产生出来的二氧化硫的味道,让所有人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不然下一刻可能就会呛出来。
一夜之间,胜负斗转。
刘备站在城墙之上,微微叹息一声,“若是能知道笮人山寨所在,此功便可全于一役了……可惜了……”
张飞也是点头。昨夜一战,为了确保刘备的安全,张飞也没敢太过于突进,只不过斩杀了两个笮人,实在是很不过瘾,颇觉得没有尽兴。
刘备和张飞都是见过无数的生死惨状的,初期的时候还有害怕和悲悯,但是见得多了之后也就剩下了一些麻木。当年长社一把火的时候,刘备甚至记得当初站在土坡之上,身体战栗得仿佛和天地都一起在共鸣一般,耳边充斥着嗡嗡嗡的声响,死亡的觉悟与潜藏其后的恐惧,嗜血的冲动与受伤后的心有余悸,全都混杂在一起,而现在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感觉,只是剩下不能全功的惋惜……
“定笮难守……”刘备说道,因为一夜未眠的声音多少有些沙哑,“待火灰尽时,我们就先退回军寨之处……守住盘山缺就是……”
在和笮人的碰撞当中,刘备也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不是说打不过,而是对于刘备来说,兵员无法补充终究是一个难以缓解的重大难题,因此持续的在定笮和笮人消耗,并非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大哥!可是……”张飞心有不甘。
刘备拍了拍张飞的手臂,说道:“我们已经取下定笮,又打退了笮人数次进攻,也是尽力了……而且从这一次笮人进攻来看……恐怕并不是很简单……”
张飞一愣。
刘备叹息一声,说道:“我们人少……终究是吃亏些……不过既然我们取了定笮,此处的矿产就必定有我们的一份……退一步也好,不至于有些人急利攻心……”
张飞闻言顿时大怒,一掌拍在了城垛之上,将已经败坏的城垛拍得哗啦啦往下掉土渣,“这些无胆鼠辈!行此背后小人之事!”
刘备摆了摆手说道:“某不过是见到笮人兵刃似乎有些变化……未必猜的就是真的……所以此事就不要再提了,日后自然有些分晓……退吧,退兵吧……驻守盘山缺!”
刘备忽然笑了起来,一脸的灿烂:“此战已扬三弟威名!当不使得贼人小觑也!”
张飞忍不住,啊哈哈的笑了,然后摸了摸后脑勺,说道:“都是大哥的主意,我就是有点气力而已……”
刘备哈哈笑着,眼睛眯缝了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刘备心中缺憋着一股劲,现在被迫退却,并不代表着刘备放弃了定笮,而是抽身出来,方便自己观察一番,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后背下手!
……………( ̄ェ ̄;)( ̄◇ ̄;)┐…………
关羽负手立在成都府衙之外,面色肃穆。
自从负伤以来,关羽就在广汉浆养,因为伤重,所以当刘备和张飞前往定笮的时候也不能跟随,这使得关羽心急如焚,现在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伤口愈合得七八分了,关羽也就再也待不下去,前来成都寻找徐庶,想要领着些兵卒前往定笮支援。
关羽不认同骠骑将军斐潜,也不认为自己是属于骠骑将军斐潜的旗下,他不相信自己能和骠骑将军旗下的将领和睦相处,之前相互拼杀,怎么可能放下刀了就成为了战友?
在养伤的这一段时间内,关羽做不了其他的事情,只能不断回想着之前的川蜀战役,一点点的回忆,一点点的反思,然后关羽发现似乎从一开始就落入了计算之中……
这种感觉,让关羽非常的痛苦和愧疚。
一个人,想做一些事情,为什么这么难?
刘备出身很低微,这个关羽其实也知道。刘备虽然一只宣称他是中山靖王之后,但是关羽也清楚这个所谓的称号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关羽敬重刘备,并非是因为刘备有这样的一个身份,而是因为和关羽他自己一样,是真正从底层爬起来,站直了想要登高远望的人……
刘备说的最多的,便是他的梦想,他想要让贫苦的百姓脱离无穷无尽的战祸,生活在一个稳定安逸的环境当中,能够有吃的有穿的,如此便是足矣,至于什么高官厚禄,关羽并不是非常的在乎。
至于骠骑将军斐潜……
关羽不相信他。关羽不相信一个出身士族的人,会真心为了百姓考虑,士族之人有能力,也有知识,但是终究还是为了他们自己,能真心为了普通的穷困百姓所思所想的,天底下根本就不可能有!
这么多年了,就像是黄巾贼平定之后,能获得更好的职位,更好的奖赏的,不都是那些有些士族身份的人么?而他兄弟三人,辛辛苦苦杀敌之功,竟然还比不上那些根本就没有上战场,只是站在边上吆喝助威的世家子弟!
那么凭什么骠骑将军斐潜会有所不同?
关羽认为,现阶段骠骑将军斐潜的一些怀柔的做法,不过是为了想要独霸川蜀,掌控关中,进一步脱离朝堂的控制,这样的行径,其实和之前的那些国贼并没有多少的实质性的区别。关羽心里面认为自己还是属于大汉的,纵然天子如何,总就是要忠诚于朝堂社稷的,虽然关羽也隐隐觉得这个想法在当下的局面下有些脱离了实际,但是关羽依旧非常的固执,认为自己必须这样,也只有这样,不管是花费多少时间,不管是付出多少的努力,总归是要辅佐天子,重振朝纲,而像是骠骑将军斐潜这样的地方割据的家伙,迟早都是朝堂的祸害……
关羽的性格很孤傲,脾气也有些倔强,宽容心么也不是很大,小心眼,记仇,虽然关羽表面上不承认这些,但是实际上确实是如此。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因为一些事情和荆州各方都闹得很不愉快,导致最终走了麦城。
不过关羽同样也懂的忍耐,在一定的条件下,懂的为了一个目标去隐忍自己的脾气,不像是张飞一样,懂不懂就碰的一下炸开了……
关羽认为,之前的作战失败,一方面是过高的预计了自己的力量,另外一方面就是针对于骠骑将军斐潜的关注不够,重视不足,导致了在战局一开始的时候就出现了偏差,最终无法避免的失败。
当下,最重要的不是立刻和骠骑将军斐潜翻脸,而是应该积攒恢复自身的力量,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外来的那些都靠不住,川蜀的失败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关羽不想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更何况关羽也不看好骠骑将军斐潜,如今骠骑将军的势力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而这样一个庞大的地盘之下,定然会引起山东士族的警觉,而从北到南的阵线太长,稍有不慎便会导致平衡被打破,到时候说不定转眼之间就是倾覆之局……
到时候自己再找个机会,还了骠骑将军斐潜的人情就是。
“关将军……”府衙的小吏从门口走了出来,“徐使君有请……”
“有劳。”关羽拱拱手,便跟着小吏向前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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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庶此时正在成都府衙之中处理各种政务之事。
如今骠骑将军斐潜可以说基本上就等于是将川蜀民政全数交到了徐庶手中,甚至还有军位的控制权,这种权限不可谓不大,也可谓不重。
所以徐庶更是慎重。
这两天,刚好就有一个事情,也就是骠骑将军斐潜留下来的手尾之一,就是图谶宫和青羊宫总于是对上眼了……
原本斐潜将图谶宫立于青羊宫之侧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意思,毕竟收割信仰这个事情,对于任何宗教来说都是一样的贪婪且不可调和,纵然是讲究色即是空的佛家,在最初传入华夏的时候也还是排斥其他的宗教的,比较贴近于原始佛教的藏传佛教,就能够比较清晰的看出这一点,凶神恶煞的各类佛像,实在是不太有亲和力。
就算是后世那种平和的寺庙道观或者什么天主教堂,虽然不会在明面上说什么严禁信众去其他宗教走亲戚什么的,但若是有人在道观当中念佛经,在如来像下画十字,在牧师眼皮下开水陆道场……
恐怕也是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的。
当图谶宫在青羊宫旁建立起来的那一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竞争局面,但是斐潜和徐庶没有想到的是,在青羊宫的压迫之下,图谶宫的谯并等人竟然要立光武帝的像,表示光武定图谶,如同伏羲大禹一样,属于功德无量恩泽万民的举动,上天之后便为光武神,图谶宫便可立三神位,上古有伏羲,中有大禹,当世有光武……
这简直是让徐庶愕然,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伏羲大禹都有祠,这也不算是什么问题,但是将光武捧上神位,这件事情你问过刘协陛下了没有?
虽然看起来有些荒谬,但是想想么,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按照董仲舒的观念,这个天下么,自然都是代替上天行使意志的天子的,那么当下大汉么,也是光武帝刘秀从王莽手中夺来到,若是没有光武,也就没有当今天下,就连当今陛下祭祀太庙,也都是供奉光武帝为主,其余皇帝只是旁立神位而已……
图谶宫谯并这么搞,在理论上也说得通,但是具体怎么样,或者说将来演变得怎样,徐庶也拿捏不好。问题是徐庶现在也不方面出面调停,说这个图谶宫三神像究竟怎样,是好还是不好。
图谶这个玩意么,恐怕就连声嘶力竭的表示图谶可明万世理的谯并心中,都未必能有多少的确信,但是至少现阶段么,反对的声音不应该从徐庶这里发出来,要不然谯并说不定就顺台阶下楼,一甩袖子表示并非图谶有什么问题,而是受到了骠骑将军斐潜的拦阻,不得不退之,然后再想要将这些平日里面散步谣言的小能手再引出来站在阳光之下,就更难了。
那么,装作不知道,再等等看看?
徐庶琢磨着,伏羲大禹的神像立了也就是立了,光武帝的神像么,这样立起来,若是这样装不知道,是不是会被认为是默许了,而一旦立起来,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不良影响?
比如说会不会对于骠骑将军斐潜的立场产生什么影响,还有将来要推行的各项政策,也会不会有些阻碍?
这都是要考虑的问题,不过幸运的是,立雕像么,终究不是一两天,随便找一块木头然后刻几道纹路便可以充数的,还是要消耗一定的时间来确定形态啊,相貌啊,衣服啊,饰品啊等等的细节,所以还有些时间来进行考虑和安排。
另外一个方面,徐庶考虑的侧重于川蜀当地,顶多还涉及一些关中区域的政策变化,而骠骑将军斐潜对于这个事情,或许也有不同的观察角度,所以这个事情,还是上报给骠骑将军进行定夺会比较好。
徐庶将他考虑的方向和问题,还有一些个人的建议都写了下来,然后取了火漆密封好,递交给堂下的护卫,令其传至关中骠骑将军之处,然后瞄了瞄在堂下偏厅之中等候的关羽,微微沉吟了一下,便站起身,走了出来招呼了一声,“关将军,别来无恙乎?”
关羽是来借兵的。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关羽其实也知道,所以转而退求其次,借钱,然后自行募兵。
徐庶不由得有些苦笑。
靠意念就能打赢的战争,几乎没有,纵然后世小米加步枪,那也是要有小米加的,若是连小米都没有,只有步枪也不行。所以关羽想要有兵员,就必须要有钱粮,而当下关羽两袖清风,比脸都干净。
“吾等皆愿效力朝廷,讨伐篡逆,故此赴定笮,开疆辟土,乃职责之所也。然冰凉缺乏,器械不足,虽克之亦恐难以固守……”关羽拱手说道,“若可调拨些许粮秣,募集兵卒,便可……”
徐庶微微一笑,打断了关羽的话语:“定笮之地,若卿不取,自有他人征之。”
关羽不由得面色一沉。
徐庶的话说得很是直白,也很清楚,纵然关羽给自己借兵找出千万条理由,但是对于骠骑将军斐潜来说,刘备三兄弟并非是唯一的选择。现阶段刘备三兄弟征讨定笮,虽然表面上说是为了朝廷收复旧土,但是实际上也是为了他们自己。
“骠骑将军忠义无双……”关羽继续说道,“昔日收阴山,亦为朝廷复土,今日定笮亦如是也,皆为大汉社稷,岂有彼此之分?”
徐庶点头说道:“关将军所言甚是……家国社稷,固然不分彼此,然事有轻重缓急之分……”
关羽不由得有些头疼,他原本就不擅长绕来绕去的言词,见徐庶油水不进,最终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徐使君不妨明言,吾等当若何?”
徐庶捻着胡须,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且问关将军,取了定笮,又将如何?定笮地处偏远,人口稀缺,纵然将军筹措些许粮秣,亦属杯水于车薪也!更换何某若无缘无故给与将军钱粮,又如何对应川蜀士族悠悠众口?”
关羽沉默了片刻,便拱手说道:“若徐使君相助,翌日若有差遣,关某定然不辞!还请使君指教于某!”
徐庶看着关羽,稍微沉吟了一下,便说道:“关将军有所不知……骠骑将军向来封赏甚厚也……”
关羽凤眼一眯。
徐庶继续说道:“川蜀之中,山道难行,古来山贼亦多如牛毛,绞之不尽,妨碍商路,此乃地方大碍也……若关将军获了赏赐,取其募兵,岂不是既全忠义,又绝他人口舌?”
关羽双手交击,朝徐庶一礼,“多谢徐使君指点!”
剿灭山贼,自然也不需要多少的兵马,就关羽手下一两百号人,也就够了,所以关羽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立刻回去准备。
徐庶送走了关羽,望着关羽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山贼么,自然是有山的地方最多,而川蜀之中,周边又都是山地,所以山贼么自然也是多如牛毛,但是这些山贼,其实也未必全数都是什么揭竿而起替天行道的所谓好汉,或者换一句话说,小虾米的那些不论,但凡是有些名号的,便多多少少和地方有些关联……
要不然吃喝不说,但是一些盐米布这些生活必须品,哪能是年年都靠劫杀商旅?杀得狠了岂不是也绝了自家的道路?所以这些山贼一般都有一些什么所谓的规矩,甚至是所有商户都知道,去拜个什么码头,拿个什么信物便可以不受山贼劫掠,而有了规矩的山贼,还能说没有和地方势力有所挂钩?
既然关羽自己将刀递到了徐庶手上,也就怪不得徐庶顺手砍上一刀了……
更何况对于关羽来说,这样也不亏,光明正大拿了这些山匪毛贼的头颅来换钱财,再招募兵卒,纵然是再讲究的川蜀士族,也挑不出什么把柄来。
打破川蜀势力的勾结利益网,这一刀,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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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川蜀的纷争暂且稍微告一个段落,在关中又掀起了一个波浪来。
原先关中士族,在董卓和李郭双重打击之下,一时间颓废得不成人样,但是随着斐潜入主关中,生态系统有自我修复的功能,人类系统也不例外,渐渐的关中士族便重新缓过气来,然后便有了一些的纷争。
斐潜一度认为,当下整个华夏大盘还乱糟糟的呢,有必要那么早就开始党争么,结果一琢磨,其实也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山西士族一蹶不振之后,便只剩下了山东士族的表演,而山东士族也不是一样在天下还未大定的时候就开始了分分合合?
曹操最后取代了袁绍袁术,成为了最大的山东士族的代表者,但是实际历史当中,冀州集团虽然在袁绍之后,名义上投降了曹操,但是其实就是充当了一个内奸的角色,等将天下反贼都干掉了,然后便出手了……
至于曹操的基本盘,谯沛集团和颍川集团其实也并不和睦。曹操直属的谯沛集团偏向于新起士族,算是寒门庶族利益的代表,而颍川集团则是士族世家的利益集团,所以虽然战争的初期两个集团协手合作,打下了曹操一片基业,但是实际上内部纷争也没少过……
最典型的便是满宠抓着曹洪的孤拐不放啊……
当然,如果说谯沛集团是代表平民百姓,其实也不是,谯沛集团更像是身份较低的那一层面的人物,想借着改朝换代的机会,跻身上层当中去,成为新的豪门大族,比如曹操一口气将好几个女儿全塞到刘协后宫里面,不外乎也是想着在自己死后,还能保持曹氏的一个身份和地位,只不过曹丕那个小子啊……
当下因为斐潜这个大妖蛾子乱扇翅膀,不仅是影响了关中一带的变化,甚至是推动了中原山东士族相互侵吞的趋势大幅度的提前,因此士族区域之间的利益冲突,自然也就是随之而提前了。
斐潜前世是极度讨厌办公室政治的,否则也不会长年累月做一个老油子,但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就算是来到了东汉,也照样子躲不开这个问题。
正所谓树欲静风不止,现在斐潜的这个地位,想要像是历史上的贾诩一样,袖手旁观做个富家翁是绝对不可能的了,因此斐潜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党争的问题。身边的庞统么,枣祇么,虽然在治理民生或是处理政务上是一个好手,但是在党争这个问题上,也未必能有多少经验。
严格说起来,斐潜应该是属于河洛士族圈子的,但是河洛士族的圈子么,现在已经是七零八碎,一部分跟着皇帝刘协在许县,一部分死在了战乱之中,还有一部分直接避难逃亡了,就连斐潜自家的那几根苗子,也都是形象工程刷的白墙,面上光了一些,近了看一样都不行……
所以实际上当下斐潜所用的,都是友邦人士。有河东的,有并州的,有关中的,甚至还有山东的,当然更多的依旧是荆襄的,而在整个政治集团的前期创业阶段,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毕竟产业在不断的扩大,职位在不断的提升,收入在不断的增加,看着自己投入的原始股票价值不断的翻着跟头向上飞,那个人不是笑呵呵的?
但是现在逐渐的停下脚步开始缓一缓,准备调整一下节奏,稳固一下后方,增长的速度降下来的时候,问题就慢慢的呈现出来了。
有人状告庞统行私……
当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斐潜也不由得有些愕然。他想着庞统这些小子虽然馋嘴贪吃,但是对于自己的忠诚还是不用什么怀疑的,纵然时不时有些抱怨自己过于辛苦都瘦了好多云云,但是处理政务各项杂事的时候依旧还是尽心尽责,怎么突然就有“私”了?
结果详细一问,还真的有“私”。
其实说起来么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也属于是难免的情况。
几个月前,有个蔡氏的旁支到了关中,前来投奔庞统。这个蔡氏旁支弟子不敢直接找斐潜,因为一来蔡氏和斐潜的关系虽然不差,但是远远还没有达到一个旁支就能登门的程度,另外一方面来说庞氏和蔡氏的关系更加的密切一些。
庞统考察了一下,发现这个蔡氏旁支么,并没有多少傲人的能力,也就是一般人,所以自然也没有什么兴趣向斐潜举荐,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只是令人安排了一个小职位,便让这个蔡氏旁支去担任,也就打发了事。
原本如果蔡氏旁支弟子到这里为止,也不算是什么事情,毕竟这个年头,虽然庞统有些私下授官的嫌疑,但是就连车骑将军都能私下承制,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有能算得了什么?
然而人总是有私欲的,而且越是从底层爬起来的人,越是难以抵御富贵的诱惑。居长安,大不易啊,和蔡氏旁支之前所居之地相比,物价什么的就不说了,但是酒楼林立,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各种各样的事物,就足够让这个蔡氏旁支心醉不已,然而一个小吏能有多少俸禄?
所以最终,蔡氏旁支就开始动了各种心思……
然后荀攸不是开始接手关于关中的各项商贸经济事务了么就发现有些问题,账面虚空,一追查下去,就抓到了这个蔡氏旁支。
对于硕鼠来说,自然最终是一刀了事,但是觉得抓住了把柄的关中士族,开始有些不依不饶了起来,甚至开始有传言说其实这其中蔡氏旁支只是个背锅的临时工,还有更大的硕鼠藏着没有暴露出来……
“若至公无私,自可弥谤也!然有其私,焉可堰于川乎?!”
“甚是!既为公,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岂可轻授权柄,致使宵小作祟?”
“且知硕鼠,焉知乐郊之号乎?”
各种议论喧嚣直上,就像是沸腾的热粥一般喷涌而出。
之前庞统联合贾诩等人恶狠狠的坑了关中士族一波,那个时候庞统占着理,手中又有兵权,所以关中士族也都只好捏着鼻子忍了,毕竟不管是文斗还是武斗,当时都斗不过庞统,而现在不一样了,庞统明显是理亏,自然跳将出来口诛笔伐。
汉代人才登用,是采用举孝廉制度的,原本是分开来的,举主要就是举荐,孝是指民间贤人,廉便是考察下级官员,后来就合为一体,成为了固有的晋升渠道。
理论上,举孝廉是采用“四科”来衡量一个人的德行才学等等方面的能力的,但是在实际操作过程当中虽然有利于弘扬孝道,稳定社会小农经济的发展,在思想上灌输忠孝观念,但是过分的追求孝廉往往形成了一种病态,比如大冬天不穿衣服到冰面上躺着,居然还有活鱼自动跳怀里的事情,而且个人情感因素太强,到了汉灵帝时期,很多地方的举孝廉也是明码标价,贿赂选举成为了一种普遍的现象。
所以举孝廉的原本意义已经是荡然无存,但是残留下来的规矩依旧还在,比如说举荐者要为被举荐者背书……
虽然说蔡氏旁支并不算是什么举孝廉,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吏,但是毕竟是庞统安排的,等于就是庞统为其背书了,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蔡氏旁支在一开始贪腐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动问,甚至是视而不见,也是看在了庞统的面子上,当然这也更加助长了这个家伙的欲望,最终捅出了一个大漏子出来,就算是没有荀攸进行清账,也会倒在另外一个查账的人手中,或许等到后面,损失的还会更大。
说庞统无辜么,有点。
安排职位么,属于正常操作,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庞统当时如果细心一些,又或是在过程当中过问一下,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个事情,但是庞统毕竟不是诸葛亮的那种事事躬亲的性格,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确实是担任了太多的事务,疏忽了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说完全责任在庞统,又有些过分。
荀攸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发现了之后便只不过对蔡氏旁支进行革职查办,然后按律处理了,并没有指向庞统,不过是因为关中士族发现了庞统不小心露出来的孤拐,死命抓着不放……
“士元啊……”斐潜看着低着脑袋的庞统,叹了口气,“早叫你减肥,你不听……你说现在你这个样子,看看你这个肚子……”
庞统愁眉苦脸的将肚子尽可能的往内按了按,又吸了吸气,但是一讲话又蹦出来了,只能苦着脸捂着,“我这喝凉水也长肉啊……再说这个事情,跟我肚子也没什么关系啊……”
“我知道没关系,但是旁人不知道啊……你说,谁看了你的肚子,会相信你没贪腐的?”斐潜指着庞统说道,“肚子大脖子粗,不是贪官就是伙夫……从今天开始,赶紧减肥!还有,这个事情,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窗外两三只雀鸟在枝头上跳跃着,似乎在赞美着阳光,表示着生活的幸福安逸。以前长安窘迫的时候,就连树皮泥土都有人吃,更不用说这种小活物了,对于雀鸟来说,简直就是处处都是敌人,稍有不慎便是落入他人的口腹之中。
现在么,长安生活稳定了,对于鸟雀自然也就不怎么看得上眼了,所以鸟雀自然也就轻松了许多……
失了了警惕心了啊。
斐潜瞄了瞄庞统,眼珠转了转。
说到这个事情,庞统倒有些咬牙切齿,说道:“诬陷!蔡氏之子假借某之名义贪腐,某确有举荐失察之责,然绝无指使其敛财之举!”
斐潜嘿嘿笑笑,又指了指其中一本弹劾表章上面的一条,说道:“这一条也有点意思,‘闻庞使君,但论政务,必言其利,不及道德’,这个又怎么说啊……”
庞统瞄了斐潜一眼,然后说道:“主公不是曾言,时之腐儒多言道德,而讳于言利,然族无利不可长承,国无利不可长存……”
“呦呵,这么说来,是我把你给带坏了?”斐潜哈哈笑着。
庞统也估摸着估计斐潜也没有真的动气,所以也放松了一些,说道:“先贤道德,言之尽也,若今亦言必食其余唾,岂可怪也欤!”
斐潜大笑,然后说道:“非也!非也!某言必及大义,何时以言利先?”
庞统向上翻了个白眼,说道:“主公所言甚是,甚是……”
斐潜也不以为耻,反而得意洋洋的说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些是……嗯,也不能说是废话,但是每次都要讲,怎么能随意省略呢?看看,这不,被人诟病了吧?”
先前在后世的时候,斐潜也没少觉得那些官腔很繁琐,但是现在也才知道,其实也未必所有官员都喜欢官腔,但是为了防止出现各种问题,官腔还是不得不讲,就像是大谈道德是汉代的政治正确一样,庞统比较懒的天性导致了有时候就懒得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所以现在也就成为了被人攻击的一点。
“‘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何之不言利便不可义乎?”斐潜摇头晃脑的念着弹劾表章,叹息一声,“说得真不错……想必如果有表弹劾于某,也是可以用得上的……”
《论语》上说,子贡向孔子求问为政之道,孔子说:“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有这三条就足够了。子贡又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我要是没法全都办到,那么先舍弃哪一条合适呢?孔子说:“去兵。”可以把国防问题先放一放。子贡三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剩下两条先扔哪条好呢?于是孔子说:“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当然,孔子的意思并不是说老百姓都可以不用吃饭了,只需要信任君王就可以了,反正人都会死的,而信义才是永恒的,而是表示在其他两个条件不能完全满足的情况下,也就是不能“足”,便先“足”信,因为只有信义这个内在的东西才是最容易达成的,同样也更容易因为足信,而拥有后面的足食和足兵。
但是呢,如果简单只是看表面上的文字,也很容易的理解成为只需要信,其他的便是什么都可以抛弃了……
古代文章就是这一点不好,很多时候字数少,解释权就全部在士族手中,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就算是到了后世,在许多大大的文字后面,也少不了补充一行几乎不能见的小字,“本解释权归某某所有’,便可以看出华夏一体的文化传承来。
斐潜现在唯一的好处,便是身处于东汉末年,皇权旁落,所以像他这样的,一般情况下,除非竞争对手的弹劾,否则自家领地之内一般也不会有人弹劾他,毕竟像是脱衣锤鼓骂曹操的,也不过就祢衡一个而已,其余的都知道,骂是没有用的,要么就默默动手,要么就什么都不说。
但是针对于斐潜之下的庞统,这些喷子就不会那么客气,简直就是将庞统描绘成为了一个贪腐成性,勾结朋党,把持权势,欺压百姓的家伙,简直就是头顶流脓脚下生疮,从里到外全数坏透了。
“汉以孝治国,故有举孝廉以应贤才……”斐潜继续说道,“盖因孝于亲,便能忠于君,吏廉于身,便可勤于事也……然时非春秋,世非汉初,世事皆异也,人口繁茂,商贾者众,岂可一概论之……又有士元此事……呵呵,也是正好……”
“之前便有表章,表示关中三辅之地,已经多年未曾举孝廉了,颇有失国之责也……”斐潜淡淡的将手中的表章扔在了桌案之上,“某以孝恒皇帝以来,多有沽名钓誉者,吹嘘乡里,虚名待沽之辈搪塞过去……不过么,终究也不是长久之策……”
斐潜忽然看向了庞统,上下打量了一下,露出一些不怀好意的笑容来,“没想到今日倒是应到了士元身上……”
“士元,你就上表致仕罢……”
庞统(」゜ロ゜)」
当庞统递送上去了致仕的表章之后,据说很快骠骑将军就批复了,然后庞统便失魂落魄的回了家,收整了一番家中财物,又遣送了一些奴仆和侍从,最终在一个阴沉的上午,打开了后门,缓缓的行出了一队车辆。
“庞贪出的是后门!”
“后门!走走!快去后门!”
顿时有眼尖的家伙相互招呼着,然后一帮子人便蜂拥而去,将庞统的一行车辆堵了一个严实……
“贪官!”
“食民脂民膏而肥,羞为人子乎!”
顿时一群人堵在了道路中间,围着庞统车行不让庞统走,还有不少人站在人群当中鼓噪着,“庞统庞士元!出来!出来!”
庞统在护卫当中露出了一点点,然后小眼睛瞄了一周,盯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士族子弟,冷笑道:“汝欲效李元礼耶?”
拦截庞统的士族子弟冷笑连连,然后大声呼喝道:“某非李元礼,然汝定是羊元群!观汝车辆沉重,满载收刮之财!蠹虫!贪吏!人人得而诛之!”
恒帝的时候,清流名人李膺担任河南尹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名叫羊元群的官僚新交卸了北海郡守的职务,准备回京待命,据说这羊元群贪得无厌,临走的时候就连郡署厕所的窗户都给卸将下来,装车归于途中,李膺得知这个事情之后,便上书弹劾,但是结果这个羊元群先行贿赂了当时掌权的宦官,结果不仅没有得到惩处,反倒是给李膺安上“诬告”的罪名,将其免职,罚去做苦役了。
反正虽然暂时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可以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然后就没有了问题了么,这在汉代也是有传统的……
庞统和这一名士族子弟的对答,说的便是这个事情。
庞统当即就变了脸色,然后闭口不言。
拦路的士族子弟更是兴奋,露出了瘦骨嶙峋的手臂挥舞着,倒也有几分清贫穷苦百姓的模样,鼓噪着:“大汉朗朗乾坤,岂容贪吏横行!昔日羊元群,今日亦有庞士元!出来!行此鼠辈之事,亦做鼠辈之态乎?!”
庞统微微瞄了瞄沿街二楼的窗户,隐约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下,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出言反驳。
拦路的士族以为庞统心虚,更是吵闹不停,连带着周边的吃瓜群众,也不由得跟着呼喝了起来,声浪也是一阵高过一阵。
不过大多数的吃瓜群众么,都是相差不多的模式,站在旁边一边吃瓜一遍起哄是可以的,但是真要上前去动手,则是基本不敢的,所以场面一时间就僵持着,庞统不露头,虽然有那个士族子弟在鼓噪,但是场面也没有混乱到哪里去。
“汝之公车,所载何物,可现之否?”
终于不知道是谁,在人群当中喊了一嗓子……
拦路的士族子弟恍然醒悟过来,顿时借口道:“正是,正是!公车私用,定是载了不义之财!庞士元!可敢现乎!”
正当情况逐渐演变得更加混乱嘈杂得时候,杜畿急匆匆的登上了一件酒楼,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窗口张望的韦端,顿时眉头一皱,上前几步,沉声说道:“休甫兄!此事可休矣!”
韦端正在窗口张望,被这么一声吓得手中的酒爵,差一点从窗口掉下去,连忙稳住,转过身来见是杜畿,多少心中也有些不快,沉声说道:“杜兄弟所言何事?某不过是于此饮酒罢了……杜兄弟若有雅兴,不妨共饮一杯?至于其他,某就不得知了……”
杜畿哼了一声,走到了窗前,往下一指,对着韦端说道:“休甫兄莫说不识不知此人!”
韦端眼珠子转了两下,说道:“之前不知,当下方识也。”
杜畿仰头哈哈一笑,然后冷然说道:“且不知前几日于西坊之中,与元康把酒交欢者何人!”
韦端顿时颜色一变,瞪着杜畿,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伯侯欲坏好事耶?”
“好事?!”杜畿冷笑道,“怕是祸事啊!”
“怎会是什么祸事?伯侯休要危言耸听。”韦端不以为意,将酒爵放到了一边。
因为汉代官职体系当中,基本上来说是没有什么名誉官职,又或是散官一说的,官和职是彻底合二为一的,没有了具体职务,就是平民,即便贵为三公,一旦去位,也就比平头百姓好一点罢了,更何况清流这些人,真要是喷起来的时候,就连三公也照样喷,所以韦端觉得既然庞统已经致仕,而且有不过是一个太守退位,喷一喷又能如何?
收检庞统车行物品,若是庞统强行抗拒,那么也就等于是彻底败坏了名声,而在士林之中,一个名声败坏的家伙,还有什么人权,还会有什么人管他什么面子的问题?定然是人人唾弃,过街喊打,再加上庞统又失了权,那更是打骂起来好不畅快。
更何况韦端相信,庞统此番返家,车行当中必然有些财物,纵然这些财物来途正当,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在裤裆当中就算是黄泥也是屎,只要找出来一星半点,纵然庞统浑身是口也是分辨不清!
当年马援从南疆战归,运了一车的薏苡,结果被人认为是什么珍贵之物,然后纷纷表示马援这个人不够意思,到了南疆收刮了好东西竟然不分一分,于是乎众口铄金,马援也因此蒙冤……
所以韦端知道,不管庞统是让人收检还是不让人检查,都是一样,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这样的局面,怎么能说是祸事?真要祸事,恐怕也是庞统他的祸事而已。
杜畿跺脚道:“韦兄莫忘了三辅田政旧事!”
之前骠骑将军在推行新田政的时候,也是有不少人的反对,然后庞统徐庶贾诩三个人做了一个圈套,让那些跳得最欢的人闹将开来,然后便是恶狠狠的收割了一番……
韦端一个哆嗦,眼珠飞快的左右晃动了两下,强笑道:“杜兄弟过虑了……”只要能够将庞统的贪腐名头坐实了,便也不用担心什么其他的问题,没看已经过去了许久,骠骑将军斐潜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么?
这或者已经说明,骠骑将军斐潜对于庞统有些失望,并不打算拉庞统一把?
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韦端还更希望骠骑将军斐潜能够出手,这样一来有得必然有舍,政治上面的利益就要让出一些来……
关中三辅的位置,现在不是空缺出来一个么?
怎么能够全数都是荆襄人士来担任!
前一些时日又有什么琅琊诸葛氏,正在接手一些事务,也是能力不错,面对青龙寺那么庞大的工程调度丝毫不乱,眼看着就要是下一个的能吏,这让韦端等关中士族如何不着急?
韦端等关中士族也不是说一定要对庞统穷追猛打,主要还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换一些利益,正所谓会闹的孩子有奶吃……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韦端端起了酒爵,沉默了片刻,摇头道:“矢于弦矣……”
妙书屋
沈仪很瘦。
虽然沈仪也和庞统年岁差不多,但是和庞统站在一起的话,庞统至少能抵两个的沈仪,所以当沈仪挥舞着瘦弱的手臂,控诉庞统是贪官的时候,许多人用眼一看,心中约估计一下,也都基本上会相信沈仪的说辞了。
这年头,还有人吃不饱穿不暖,然后一看庞统腆着这个肚子……
嗯~ o(* ̄▽ ̄*)o定然就是个贪官,没跑了!
四周的嘈杂声中,沈仪大声呼喝着,然后看着庞统阴沉如水的面容,只觉得心中一阵快意。
沈仪是会稽人,少年的时候九岁就没有了父亲,一直都是处于寄人篱下的境地,稍微长大一些之后,边开始游学四方,后来辗转便到了颍川,又去了襄阳,后来又到了长安,原本以为自己投递出来的名刺,庞统多少会关注一二,结果没想到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无声无息……
其实也怨不得庞统,也不是庞统傲气,不礼贤下士,而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当中,骠骑将军斐潜发现现在自己地盘大了之后,便是什么鸟都飞了进来,为了防止一些敌对势力的破坏,或者是情报的泄露,便暂时性的停止了对于来历不明的官员的登入,等先排查之后再进行官员的任用。
沈仪虽然去过襄阳,也是去过颍川,这样的人不经过一番考察,庞统怎么会轻易授予什么官职?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确实也是非常的忙碌,所以没有搭理沈仪的名刺,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但是沈仪不这么想,他认为自己是收到了侮辱!自己耐着性子向这样一个长了一副贪官模样的庞统投递名刺,而这个家伙居然胆敢不理不睬!
真是叔叔可忍……
于是乎,此时此刻,沈仪投向庞统的目光当中,多少也掺杂了一些快意的神色,叫你当初不理会于某!现在,晚了!
和庞统对喷,沈仪根本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年头,喷官员是一种政治上的正确。皇帝是天子,天子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错的,那么一旦有些什么事情,当然就是朝堂之上和基层的这些官员的问题,自己代表这广大的百姓,喷官员,本身就是一件可以增加清誉,养足声望,展示自己不畏权贵的铮铮风骨!
就算是当下不能为官,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没看之前的那些名誉海内的大贤,那个不是一再拒绝公车征辟,然后州郡礼请,三府交辟,给的官职一个比一个更大更好?
于是乎沈仪便越发的得意起来,蹦跳着,就像是一只被抢走了手中毛桃的公猴子,涨红了脸和屁股,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衣袍太单薄,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路旁酒楼之上。
“够了!”杜畿看着街道当中的局势越演越烈,沉声说道,“直此为止,尚可回旋也!韦兄,切莫自误啊!”
韦端端着酒爵,斜眼瞄了瞄,又重新坐了回去,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此事非某一人之事……更何况,矢于弦中,已然不得不发……”
挟裹民意来压迫,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优良传统也是一脉相承的,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就像是后世的所谓借着爱狗名义敲诈勒索的人士……
韦端纵然不是为了旁人,也要为了自己。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骠骑将军斐潜地盘扩大,急需要各种人才填充地方,不管是关中还是川蜀,各地太守就有十来个,这么大这么肥的坑位,怎么能够没有关中人的几个?
不闹上一场,然后再来抚平民愤,又怎么能体现出关中士族的能量?
所以这个事情,已经不是韦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借着这个事情,向骠骑将军展示一下肌肉和实力。
“伯侯但可放心……”到了这个情形当中,韦端也不藏着掖着了,压低了嗓门,用非常低的声音说道,“此事亦有分寸,仅限于庞士元一人……不会招惹骠骑……”
韦端以为杜畿是害怕事态扩大,然后惹到骠骑将军斐潜身上去,便特别说明一下,让杜畿宽心,但是杜畿却摇着头,叹息道:“庞士元与骠骑将军有同窗之谊……此事怎会如此简单?恐是入彀中矣……”
韦端心中一跳,皱眉说道:“可就是骠骑将军让庞士元致仕!”
骠骑将军府衙之中也有一些关中的小吏,这些小吏当时传来的消息就是骠骑将军斐潜下令让庞统庞士元上书致仕的,这种态度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杜畿只是摇头,然后坐了下来,也端起一杯酒爵,说道:“某言尽于此,若韦兄依旧痴迷不悟……你我多年交情,便终于此爵矣……”
说完,便是举起酒爵向韦端一礼,然后饮尽,重重的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抽身便下了楼……
“伯侯!伯侯……”
韦端扬手招呼着,却见杜畿头都不回,不由得也有些恼怒,将酒爵往桌案上也是一顿,不下心铛啷一声打翻了一个豆盘,菜肴滚落在桌案和楼板之上,颇有些狼藉。
门外的护卫听见了声响,刚伸了半个脑袋,就被韦端呵斥回去,反正被杜畿这么一搅和,韦端也没有饮酒的心思,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移步到了窗口之处,但是这一次,就已经没有了方才那么高昂的兴致了……
难道真是骠骑将军扔出来的障眼法?
但问题是,如果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真假?
“来人……”韦端沉吟片刻,终于下令道,“让康儿即刻回来!”
不管如何,先将自家人从这个事情里面摘出来再说,反正试探的行动已经安排了下去,也差不多改动手了……
“汝等心虚至此!竟然不敢公示于众!”沈仪振臂高呼,“定然藏匿民财!当袒之于天日之下!”
顿时有人也是大声呼应,然后鼓噪着民众一同向前,就要将庞统车辆上面遮盖的毡布麻绳等等扯下来。庞统随行的护卫自然上前阻拦,街道之中,乱纷纷的人群当中忽然有人高呼,“庞氏护卫行凶!救命啊!庞氏护卫行凶!”
众人哗然,然后不由得让了让,露出了一个衣裳破碎,鼻青脸肿的人来,口鼻之处还有鲜血淋漓而下,正悲愤不已的指着庞统的护卫大喊大叫,“吾为庞氏护卫所殴也!”
庞统噗呲了一下,差点笑出来来,连忙用手捂住,憋得胖脸都有些涨红。尼玛,找人都找不专业的,这个模样看起来倒是凄惨,但是明显就是士族子弟所扮,真要是普通百姓,现在应该是跳着脚骂娘,哪里还会文绉绉的说什么为庞氏所殴……
庞统勉励控制着不笑,一张胖脸又黑又红,但是没想到倒是更有效果,让旁人觉得庞统心虚,压抑着怒气不敢发作,顿时胆气横生了三分,便有人抢上前来,哭天撼地的表示庞氏护卫横行霸道,要求有人出面主持公道。
“何事嘈杂!”
当即有声音在人群之外响起,当如同水流一般分开之后,京兆尹从曹薛兰迈着八字步,带着一帮人走进了人群当中,瞄了一眼脸色又黑又红的庞统,然后故意像是看不见一样,沉着脸说道:“聚众于此,尔等莫非滋事耶?”
鼻青脸肿还滴着血的那人连忙上前道:“在下出于公愤,应百姓之意收检庞氏车行,核查贪腐财物,却不料被庞氏恶奴所伤……”
“噫!竟然是庞使君车行!”薛兰此时才发现了庞统一般,顿时转过头来呵斥道,“大胆!竟敢冲撞使君车马!尔等不要命了?!”
几个扶着受伤的士族子弟顿时叫起冤来,一方面说现在庞统已经致仕,不是什么“使君”了,自然算不上是冲撞,另外也说名是民意如此,自己不过是代行民意罢了,怎么能算是胆大妄为,难道薛兰是要维护贪官,不顾民意了么云云。
“什么?庞使君已是致仕了?”就像是才知道这个事情一样,一番说辞下来,薛兰似乎也被说动了,便说道,“民意直此,庞使君不妨就从了罢……且不知庞使君意下如何?”
庞统怒视薛兰,说道:“竖子无礼!汝之职位,亦为某所举也!今日之事,便要假民意羞辱于某乎?”
哼哼,你吓唬谁呢?薛兰冷笑了一声。
他原本询问庞统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万一庞统还有什么依凭,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差不多应该拿出来了,可是当他听到了庞统只能是在言辞之间斥责,并没有能够拿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之后,心自然渐渐定了下来,拱手说道:“庞使君明鉴!某为官身,当为天下百姓谋福,非为庞使君一人谋利也!若庞使君无私于天下,又何惧袒露车行于世人!?况且此人又未抄掠庞使君财物,何至殴其重伤乎?!天地昭昭,民意涛涛,庞使君且休要逆天地民意而行之!”
庞统手都哆嗦了起来,指着薛兰说道:“你……你你……此等之人皆为白身,岂能有收检之权!速去,速去!来人,起行!起行!”
“且慢!”见到庞统慌乱,薛兰心中更定,当即向前一步,沉声喝道,“此人白身无权,固然不假!然某身为京兆尹从曹,查脏纠恶,除奸惩滑,便是职责所在!来人!且将庞士元车行收检,以正民意!”
“慢着!车内皆为郡国重物,岂可随意收检!”庞统大呼道,“薛从曹,你我往日无仇,为何今日欲行此事?”
薛兰原本听闻什么郡国重物,心中也是一跳,但是又听了庞统的后半句话,这提起来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傲然而朗声答道:“某非为难使君,乃使君难为民意也!若使君坦荡,又何惧之有!需知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贪官蠹吏,人人得而诛之!”
他娘的,又吓唬我,我岂能是被你这雕虫小技所欺瞒的?
薛兰义正词严,倒是引得了围观的吃瓜群众的一阵喝彩。吃瓜群众自然是最喜欢干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于是乎就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还是大呼收检起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薛兰再次看了看路面上被压出来的深深车辙,心中了然,这车辆之中,定然有沉重之物,多半不知道装了多少金银,庞统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收检,因为谁都知道,若是真的让这些金银暴露出来,纵然是庞统正儿八经得到的赏赐,不是什么贪腐之财,也是说不清楚了,到那个时候……
更何况,庞统越是阻拦,就说明心中越是有鬼!
而且之前按照商议的时候,也都是决定了要闹大一些,而且必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否则庞统总有推脱的理由,只有将此事坐实了,才会正真的辩无可辩,让庞统无话可说。
不过薛兰心中也有些奇怪,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个时候应该有些所谓的清流学士,学宫子弟,就像是当年太学之中那些“偶遇”不法之徒的情况一样,站出来声援,然后给薛兰这样的举动来引经据典,一来可以证明其行为的合理性,二来也可以一同扬名,增长声望,但是现在这些人迟迟没有出现,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绊住了?
不过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原本这些学子声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没有了这些学子分润,此举声望让自己独享了也算是不错!
于是乎薛兰也没有继续等待,便下令让手下的随从上前,准备拨开庞统的护卫,扯下遮盖在车辆之上的毡布,彻底的了解此事。
“薛从事!”庞统再次阻拦道,“未有上差所命,私截郡国之物,乃重罪也!且莫自误啊!”
薛兰傲然道:“某乃为民请命!纵有罪责,某亦甘也!来人!休要多言!收检车辆!”
庞统左右看了看,似乎觉得不会有什么人跳出来了,也就啜了啜牙花子,叹息一声,说道:“也罢,由你……都退下!让其收检!”
庞统忽然之间的态度转边,让薛兰脸上原本的笑容顿时一僵……
这,该不是又吓唬我吧?
但是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终究不能说抱歉只是来打酱油的便转身就走吧?
于是薛兰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让手下将捆扎在车辆之上的麻绳解开,然后扯下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毡布……
“这是什么?”
不仅是薛兰有些傻眼,就连一旁的沈仪和吃瓜群众都有些愕然。
原先沈仪薛兰等人觉得庞统车行一定有财物,是因为看到车辆在街道沙石之中碾压出来的沉重感,在没有地磅的古代,目测估量便是唯一的凭据。
可问题是世界上沉重的东西之中,不仅仅是金银铜。
还有一些很普通的物品,比如石头。
而在庞统车上的,便是堆放起来的砖石……
青色的,白色的,当毡布被扯下的时候,裸露出来的这两种颜色,就像是薛兰和沈仪此时此刻的面色。
“不可能!”沈仪额头上青筋暴露,有些歇斯底里的叫道,“将这些砖石搬开!其下还有财宝!定然是遮人眼目!”
沈仪不甘心失败。这很正常,因为沈仪原本就是要借这样一个机会来扬名,表示自己不畏惧权贵,树立敢于挑战贪腐的清白名声,但是如果说现在庞统车行当中没有财物,这个原本的扬名之举就会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市坊之间传闻的笑话,而沈仪本人就将成为这个笑话的主角,或需将被人嘲笑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
这怎么可能会让沈仪接受?
因此沈仪血往头上涌,双目都几乎赤红了,不仅是自己上前去扒拉那些砖石,甚至大喊大叫的要让薛兰的手下也一同搬运。
薛兰面容肃穆,眼珠转了转,瞄了一眼沈仪,没理会沈仪的招呼,径直向庞统拱手道:“且不知庞使君运此砖石何意?”
“呵呵……某兼青龙寺监建也……”庞统笑了笑,笑容有些发冷,“此事……薛从曹莫非也要过问?”
“岂敢,岂敢……”薛兰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便朗声说道,“既然庞使君车行之中无有不妥之物,某便不耽搁庞使君行程了……来人,让开道路!”沈仪可以耍赖,但是薛兰身为官职,就不能干这样的事情了,现在既然势头不对,便立刻收了,而且眼见庞统车上的这些砖石,也不像是临时地里面挖掘出来的,干干净净没有泥土,所以多半是中了庞统庞士元的圈套,不趁早脱身,还像是沈仪那样纠缠,岂不是愚蠢至极?
虽然阻拦收检了庞统车行,但是毕竟庞统已经致仕,也就等于是一个普通士族子弟而已,那么自己也不算是有什么错,纵然旁人指责也可以推拖是应了民情之请,非本人所愿,不过是职责所在,不得不行之……
薛兰正打着自家的计算,却听到庞统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哈哈,好一个薛从曹,到了这番地步,还想着抽身而出不成?”
薛兰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薛某不过应民之请而已!谈何脱身不脱身?庞使君好走,某还有公务在身,便不相送了……”
“慢着!狡吏犯上!竟敢诡辩托言!给某拿下!”庞统用手一指薛兰,大声吼道。
薛兰一惊,旋即大喝道:“谁敢!庞士元,汝已白身,无权拿某!”薛兰可是真正亲眼见到了庞统将京兆尹的印绶交了回去,这才敢出面,现在听了庞统的话,不由得又疑又惊,难道是之前看错了?
不可能,当时是明明白白看见是京兆尹的印绶!
又或是骠骑将军斐潜又偷偷将印绶还给了庞统,这也不对啊,京兆尹的印绶还摆放在公堂之上……
正在薛兰疑虑之中的时候,庞统呵呵笑了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革囊,对着薛兰晃了晃,“某乃骠骑将军府司直!薛兰!汝名为八骏,实则为贼!狡为民意,实谋私欲!今日见了本官,还欲抗辩!莫非汝欲叛乎?!”
“司直?!”薛兰看见革囊之外露出的一节青绶,脸色顿时就变得比庞统车辆之上的砖石还要更加的铁青。
大汉司直,原本只是在丞相之下才有的官职。汉武帝的时候,初置“司直”官,属丞相府,称“丞相司直”,比二千石。负责协助丞相检举不法,地位在司隶校尉之上。其实在汉代的时候,汉武帝就已经觉得监察制度的重要,便以御史中丞督察司隶校尉,以司隶校尉督察丞相,以丞相督察司直,以司直督察诸州刺史,以刺史督察官秩在二千石以下的官员,形成了一整套的内部官吏监察体系。
但是很遗憾的是,任何监察体系都是人设立的,当皇权强势的时候,可以让手下这些官吏战战兢兢,但是皇权弱小的时候,这些官员也自然相反设法的拿掉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司直最终也就被撤销了。
到了光武帝的时候,因为已经没有了丞相位,但是光武帝也效仿了汉武帝,设置“司直”官,属司徒府,称“司徒司直”。负责协助司徒督录州郡上奏,并考察官员能力,看其是否称职,但是同样也很遗憾,之后也被撤销了。
而大汉骠骑位比三公,所以既然光武之时有司徒司直,那么现在有一个大汉骠骑司直也不是什么破格稀奇的事情……
司直,按照旧例是比两千石,自然也是银印青绶,所以庞统掏出青绶来也没有什么问题,虽然官秩比京兆尹低,但是职权却是相当的可怕,几乎等同于大汉骠骑的纪检部部长!
薛兰只觉得眼前一黑,他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所谓庞统致仕,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庞统上交了京兆尹的印绶,但是又获得一个司直的印绶!
汉代官职有些身兼多职的,就像是当初斐潜去并北的时候,身上就背负了好几个职务,怀中也揣着三个印绶,有时候下命令的都要翻看一下自己有没有拿错……
因此庞统现在基本上就等于是做出的一个圈套,等着他们往下跳!
怎么办,接下去又该怎么办?
就像是瞬间从云霄跌落泥中,薛兰觉得手足冰凉,心乱如麻,忍不住转过头去望向身后的酒楼窗口,却看见酒楼之上,窗户之处,空空荡荡,早就没有了人影……
“薛兰!还不伏法!待某动手,罪加一等!”
庞统也自然看见了薛兰的举动,也跟着望酒楼之上瞄了一眼,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不露面就能跑得了?
转眼一看,见到沈仪也见势不妙,企图趁着庞统注意力集中在薛兰身上的时候,准备偷偷钻进人群当中逃跑,但是一旁的吃瓜群众哪里肯为沈仪遮蔽什么身形,见沈仪躲将过来,忙不迭的呼啦啦往外就退,反倒是声势更加的浩大,引人注目的将沈仪晾在了中间空地上……
“一并拿下!”庞统扫了一眼。
“啊……痛痛痛!吾,吾乃白身!啊啊……未有官职,无权……无权拿某!”沈仪顿时被庞统护卫一巴掌扇倒在地,就拿刚才捆扎车辆毡布的麻绳给捆起来。沈仪一边呼痛,一边还待争辩,企图蒙混过关。
庞统翻了一个白眼,懒得理会,而是盯住了薛兰。
薛兰哆嗦了一下,完全没有了之前傲然的气势,“某,某无……无罪也,司直不得构陷于某!某,某……某当上表骠骑……”
庞统哈哈大笑,一挥手:“汝便于狱中思辩词就是!来人,将其革冠,拿下!”
顿时庞统护卫扑上前去,虽然并没有薛兰手下人多,但是薛兰的手下就像是土狗见到了狮虎一般,连呲牙都不敢,一个个锁着脖子跪倒在一旁,他们是薛兰的手下没有错,但是现在薛兰明显要倒台了,又怎么肯跟着薛兰一条路走到黑?
只有三五个薛兰自己的贴身心腹护卫,属于一损具损,一荣具荣的那种,战战兢兢挡在前面……
“罢了,罢了!”薛兰长叹一声,然后自己将头冠取了下来,托在手中,“下官……下官甘愿……伏法……”自己动手多少还留点颜面,真要等庞统手下扑上来,恐怕连最后一点颜面也扫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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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端急急赶到了家中,等坐下之后,依旧喘息不定,一转头,看见了桌案之上写着的表章开头:“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这个是子贡说过的一段话,原本韦端是要借着日食的名头,再加上对于这一次的贪腐事件双管齐下而写的一篇表章,原本自己还相当的满意,夜间哦吟了一两遍,准备等今天再好好斟酌一下其中用词用字,结果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韦端一把将表章揉了起来,扔到了一旁。
“该死,该死!”
第一个该死自然是说斐潜和庞统两个人联手布置下来了这样该死的圈套,而另外一个该死则是松给了薛兰和沈仪……
这两个家伙怎么就没有骨头硬一些呢?
庞统车辆上面不是有青石青砖么,干脆一些,一头碰死在上面,纵然庞统免去了贪腐之名,也少不了一个未经审讯逼死同僚的罪责,这个什么司直也就自然不可能当得安稳……
这两个家伙,平日里倒是张嘴就是仁义,到了现在,怎么就不能舍身取义一回呢?
也不至于某如今如此得被动!
回想起来,韦端又觉得有些庆幸,幸好自己叫回了韦康,否则当下不仅是自己儿子身处囹圄,自己恐怕是也要遭受牵连……
不对,也不能掉以轻心,保不准薛兰会说出一些什么来……
要是……
韦端面色忽明忽暗,暗中下了决定,必须将自己从这个事情当中撇清出去!
……………o(*≧▽≦)ツ┏━┓…………
“痛快,痛快!哈哈,哈哈哈……”
庞统“咣咣”的拍着桌子,笑得脸就像是一个包子一样,褶皱都在放着光,嗯,黑面包子。
斐潜瞄了庞统一眼,心中多少有些理解。当年在办公室里面,人走茶凉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就连一个公司下发的每人一个用于工作的电话号码,都有人觉得可以欺负一下,看着那个号码比自己的多了个6或者多了个8什么的,然后人还没正式走呢,就赶快动手给换了,似乎是晚一步就占不到这个便宜了一般……
不过斐潜搞出这个司直来,可不是为了庞统自个儿爽一回的,看着庞统笑得差不多了,便说道:“青龙寺工期还差多少?物资调配怎样?工匠劳役安排得如何?”
“呃……”庞统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这个……这两天我都在家中……”
为了配合演出,庞统这几天也是装扮着仿佛交接了一切事务的样子,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青龙寺那边的工程进度情况……
“可是你今天不是已经出来了么?”斐潜看着庞统,似笑非笑,“难道你过来就是为了在我面前笑一笑?”
庞统大汗,立刻站起身来,一边朝外退下,一边拱手道:“主公稍候!某这就去青龙寺看看!”
斐潜嘿然。
他故意这样刁难庞统,其实也是告诉庞统这个事情并不是简单的为了所谓的维护庞统,更不仅仅是为了针对关中士族,这个事情其实是要跟青龙寺挂钩在一起的,所以才特别强调了青龙寺的工期问题。
后世有些游戏,有时候也给斐潜一些启发。比如说完全依靠武力征服,便只能是清剿一切的反叛力量,但凡有一两个漏网的,都保不准什么时候从山林之中跑出来然后一刀一刀的砍得自家没有防御力量的农场冒火……
但是如果用文化征服,那么就有可能咕嘟一声,连皮带骨头全数吞下肚子里去!
就像是后世死命输送着某某流,送着某某坞,而华夏也在拼命建设者某某学校一样,都是属于文化上面的战争。之前斐潜忙于征讨,手中握着一个学宫并没有起到多么强大的作用,但是现在既然多少暂且安稳下来,那么自然就要派上了用场……
换一个简单的比喻来说,斐潜现在就是要制定标准,标准就是解释权,用谁的标准就等于是听谁的解释,这种无形的力量,在一定层度上比刀枪还要更犀利!
“报!”一名护卫疾步到了堂下,拱手说道,“启禀主公,平阳车马一行已至新丰!特来禀报……”
对于士族子弟来说,这一天是太兴元年的夏天,快要进入仲夏之际,而对于在关中最为基层的农夫农妇来说,这一天就是重复劳作当中的日子,是要给自家田地耕作的日子,至于是那一月那一年,对于这些农夫农妇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这里是靠近官道的一个农庄,依托着小小村寨周边零星分布着二十来户,原本都不认识,口音也有所不同,但是现在却成为了一个村子里的人。
靠近村寨东头,距离官道比较近的是老牛头的一家的田地。
老牛头一家不姓牛,也不知道姓什么,似乎是登记流民的时候,老牛头一家分到了刻着一个牛头木牌,然后老牛头在被问及姓名的时候便只会指着木牌,便被小吏漫不经心的计上了牛氏……
因为这样的,在关中不知不觉当中被新改成为牛氏、马氏、还有羊氏的农夫农妇,还有许多。
当然,在官方编户册之中,老牛头被记作牛四夏,因为他一家子,是在晏平四年夏天来到关中的。四夏之后,还有一个编号,肆仟肆佰柒拾贰。
牛四夏原本一家七口,现在只剩下了四人。
最先死去的是两个老人,严格来说,并非是在流亡的道路当中死去的,而是在一天夜里,老两口便静悄悄的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山林之中,再也没有出来……
在牛四夏的心中,父母或许应该还活在山林之中,或许已经成为了山神座下的精灵,无忧无痛,无病无苦。也只有这样安慰和麻木自己,牛四夏夜里才能闭上眼。
后来最小的那个孩子,也死去了。
那个孩子,没有大名,从出生那天起,就叫石蛋,因为那个时候,家中穷得连路上得石头都想啃了……
乡野之中,没有人会给孩子取什么大名,不仅仅是因为农夫农妇不认识字,而且是因为小孩子死亡得几率太高了,叫一个狗子石蛋什么的,真的没能活下来,或许在心中也就认为不过是死了一只狗,丢了一块石头,不会那么的痛。
就像是牛四夏将石蛋的没有几两重的身体,去找人换了一根肉莲菜来一样,似乎也没有多少的悲痛,只剩下了麻木。也就是靠着这一根肉莲菜,牛四夏剩下的四个人才挺到了关中。
一大清早,牛四夏一家子四口人都起来了。清早,也就是天空刚刚露出一丝微弱的光亮的时候,对于大多数的士族子弟来说,所谓的闻鸡起舞就应该被人赞叹传颂了,而对于牛四夏一家子来说,这已经是最为平常的起床时间。
然后牛四夏便带着妻子和大儿子出了门,直接奔到了自家的地头之上,开始忙碌,然后持续到了太阳升起到了树梢的位置。
虽然大汉骠骑将军仁慈,下发了一些农作工具,但是牛四夏却不舍得用,毕竟纵然是铁器,也会在使用的过程当中磨损的,因此除了实在是必须的情况之下,普通的劳作都用的是木器和石器,木铲子,石斧子……
能省点,就节省一点,木铲子,石斧子又不是不能用,顶多就多费一些功夫,多花几分气力而已,而对于牛四夏来说,气力这种东西,是最没有价值的。
“父亲……”大儿子重重的喘息着粗气,有气无力的指了指树梢,然后扶着腰继续喘息着,“……歇一下吧……太阳到……到树了……”
因为长时间的弯腰劳作,牛四夏根本直不起腰来,只是抬起脖子,用手中的木铲子撑着,看了一眼树梢上的太阳,又瞄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大儿子,然后低下头去,手上并没有停下来:“……你,你先休息吧……让你娘也歇息一下……我再干一会儿……今天,今天……要将田里的草……都,都除光……”
牛四夏的妻子却没有听,也没有停,默默的也弯着腰劳作着,什么话语都没有,或许已经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可是依旧在一步一步的向前,将庄禾之间生长出来的杂草挖出拔除。
大儿子愣了愣,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弯下腰来……
夏天,一场雨水过后,这些杂草就像是疯了一样从土地当中各个地方冒出来。这些田地荒芜了一段时间,草根都埋在了土壤深处,加上因为采用了新式的沤肥耕作,雨水滋润过后若是一不小心,三天时间就能长满整个田地!
必须,必须今天,就除完草!
牛四夏在心中发着狠,他也只敢对自己发狠。
要抽出三五天去山间砍木头来修建自家的木屋,原先的草棚子着实是抗不过今年冬天了,早点趁着夏天建个木屋还可以的得到一些邻居的帮忙,要不然等秋天来了谁有空?
还有,栅栏也要顺便做一个,然后就可以在屋后养写鸡鸭,先找官府赊来养,一年之后生下来的小鸡小鸭便是有一半是自己的了!然后鸡生蛋蛋生鸡,多少也可以拿去集市上换一些盐铁来,这样一来自家农具也可以筹齐了,不至于要找官府租借……
然后是再开一两畦的菜地,然后再搭几根架子,种上一些瓜,让瓜藤爬满整个的木架,就像是原本自己老家那边一样……
所以,必须,必须今天,就除完草!
牛四夏咬着牙,就像是一头牛一样死命往前,直至他那像是纸片一样的小女儿摇晃着,捧着瓦罐到了地头上的时候,才拖着步伐,带着浑身咯吱作响的关节,坐到了田头树下,吭哧出了一口长气。
牛四夏的小女儿瘦瘦小小,薄弱得像是一张纸片,是六岁,还是七岁?就连牛四夏的妻子都不记得了。在父母和哥哥出去耕地的时候,小女儿也不能睡懒觉,便也是要爬起来,起锅打水烧火做饭,甚至还要抽空打扫一下自家的草棚,驱赶一下那些根本就不怕人的虫子……
瓦罐不大,里面的野菜糊糊也不多。
牛四夏妻子先用木勺在瓦罐里面死命捞了捞,给牛四夏捞了一碗稠的,然后又给大儿子捞了一碗比较稠的,瓦罐之内的汤糊就已经是见底了,最后再在瓦罐周边上下剐了剐,给自己打了两勺,看了一旁抱着腿,蜷缩在一起的小女儿,吞了一口唾沫,手抖了一下,剩下一点点便让小女儿再捧回去。
小女儿年龄还小,不能下地劳作,所以等家里吃完之后,剩下来的锅和瓦罐之中还有些没有剐干净的,再加一些水进去,便是她一天的吃食了。
牛四夏眯着眼靠在树干上,这便是难得的休息。大概只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又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握住了木铲子,在树下的妻子和大儿子同样也站了起来。
虽然累,虽然苦,但是希望就在自己手中,那么再苦再累,又能算什么?
“今天,这草,要除完。”
牛四夏说道,像是对着自己,又像是对着妻子和儿子说,然后便头也不回的下了田,就像是一名走上战阵的老战士,一名已经不能完全直起腰来的战士……
…………__┌( ̄ω ̄ヘ)__…………
一行车马沿着官道缓缓而行。
车辆比一般的马车要来的更大一些,四四方方的,更像是一个小房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和调试,单独转向轴已经可以提供在行进当中转向,所以两轮的马车就可以升级为四轮的车厢了。
四轮马车,华夏并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因为一来华夏地形多变,四轮马车比较庞大,重心也不好控制,因此除了在平原地带之外,并不适合长途跋涉,所以纵然历史上一度出现过四轮马车的踪影,但是依旧是以两轮马车为主。
只不过这一次黄月英从平阳而下一路从河东转向关中,都是已经是成熟的官道,所以为了舒适和便利,自然就将四轮马车拿出来使用了……
小墨斗现在也渐渐长开了一些,小胸脯鼓鼓的,就像是藏了两只小兔子,坐在马车的窗口之处,一边逗着怀里的小斐蓁,一边指着前方说道:“小娘,前面好像有个村落呢……”
“村落?”黄月英正琢磨着手中的一个器具,没太在意,随口就说道,“那正好,等下找个老农来……”
车轮声碌碌,不多时就到了村寨之侧,领先的骑兵瞄见了不远之处正在劳作的牛四夏一家,便抖了抖缰绳,斜斜的策马奔到了田头,高声喝道:“你!跟上来!贵人要见你!”
“啊?!”牛四夏没能反应过来。
“你!过来!!”骑兵大喝道。
“啊,啊啊,是,是……”牛四夏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脚下打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田陇之上。
“你衣裳呢?!”骑兵皱着眉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光着膀子的牛四夏。
夏日渐渐炎热,所以在农田当中耕作的农夫,多数也都是光着膀子,只是在下体上用一块布遮羞一下,一直转到了唐宋都是如此,甚至传到了海外……
虽然骑兵也知道大多数农夫都是这样模样,除了怕热之外,也有舍不得布料的原因,理解归理解,不过要见贵人,这样的就难免有些不妥了。
“啊?这个……这个,在村寨里……”牛四夏啜啜道。
“嗯……算了!”骑兵从马鞍后面抽出一块麻布来,然后拔出了战刀,便在这一块麻布上直接捅出了一个窟窿,丢给了牛四夏,“套上!算送你的了!快点!跟上来!”
虽然这一块布并不好,只不过是骑兵配备用来夜晚遮盖马匹布料,也基本上不洗,上面难免沾染上了一些碎草,甚至还有些泥土马粪什么的,但是牛四夏听到了送他两个字,却喜滋滋的连忙套在了头上,然后披着,急急的跟在了骑兵后面走到了马车前方。
小墨斗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从车厢当中抽出了两把耰来,拖着来到了牛四夏面前,“来,都用一下,说说那一个更好用一些!”
若是问什么其他事情,牛四夏真心不一定能知道,但是使唤农具却是他一生当中唯一擅长的事情,当即低垂着脑袋,尽量将视线集中在了地面上的两把耰上面,先拿了一个,在道路一旁的土地上很实在的用力挖起一个硕大的土块,然后打砸抹碎起来……
然后又换了一柄。
小墨斗站在一旁,看着牛四夏差不多两把都试过了,便说道:“怎样?那一把好用一些?还有,为什么好用?”
牛四夏左右看了看两把耰,迟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指,晃了一下,指了指左边的一把,说道:“这把……比较好……这个……顺手……”
“这把么?”小墨斗皱眉,“那这一把为什么不好?”
“啊?这个……”牛四夏吓了一跳,难道自己说错了?连忙补充道,“这一把也好,都挺好的,都好……”
“哈!”小墨斗顿时就糊涂了,瞪圆了眼,“到底那一个好?”
牛四夏更是慌乱,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似乎说那个好,贵人都不开心的样子,“啊,啊……这个,这个……”
“行了,小墨斗……”黄月英在车厢之中,隔着门帘淡淡的说道,“让他挑一把,算是送他的……便让他走罢……”
小墨斗看着牛四夏纠结了片刻,便选了其中一把走了,待回到了车厢之内,继续向前都走出一段路了,忽然想明白了,拍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选的就是更好的,对不对?”
黄月英嗯了一声,却又有些想不太通。
老农选的那一把耰比这一把还要重上一分,但是老农却觉得那一把重的更好用?
重的不是应该更费力么?
或者是老农也考虑到了耰头重心的问题?
但是耰头重心太大,虽然有利于向下入土更深,但不也是会导致在平整的时候要更费力吗?
还是说还有什么地方还加以改良一番?
小墨斗看着黄月英又习惯性的陷入了沉思当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正准备继续抱着小斐蓁到怀里,却看到小斐蓁正一手抓着一根鲁班锁的木条正努力的想要搭在一起……
“咦,咦……”小墨斗顿时叫了起来,“小娘,小娘,你看,你看!”
“嗬……”黄月英见状,微微笑着,然后从小斐蓁手中拿过了鲁班锁的木条,慢慢的在斐蓁面前示范起来,“呐……像这样,然后这样,最后呢,将这一根扭一下,便成了……”
这一天,等斐潜办完公务,再次见到黄月英的时候,没有想到黄月英手里居然提着一把刀!
这是要干啥?
斐潜瞪大了眼。
虽然说黄月英手里的那一把不是柴刀,但是也不算是小刀了,稍微有些弧度,嗯,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的眼熟……
“呀!郎君!我想明白了!”黄月英显然之前在想什么事情,见到了斐潜第一反应竟然没有放下刀,而是略带了一些欣喜的说道。
“呃……”斐潜有些尴尬,这个台词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行,想明白就行,不过可以先把刀放下再说么?”
黄月英一愣,然后才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提着一把刀,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放到了桌案上,招手让斐潜过来,“别站那么远……这把刀还是郎君你之前说过的刀形,好不容易才锻造出来的,着实利于劈砍……郎君你看看……”
华夏的战刀,大多数都是正曲刀,也就是如果将刀横过来,刀身是想上翘的,而现在这一把刀则是反曲刀,也就是俗称的狗腿刀。
狗腿刀的利弊非常的明显,因为重心偏前,所以在劈砍上几乎就是满值,但是如果说穿透能力么,那就只能是呵呵了……
“我试了好几个模子,发现二尺二便是最大了……”黄月英站在斐潜旁边,颇有些遗憾的说道,“若是再长一些,感觉就像是斧头了,颇为笨重……”
斐潜点了点头,看着反曲刀上面的刀刃,在手中掂量着,说来也奇怪,握着这种刀型的时候,总有想要挥砍什么东西的冲动,不由得左右瞄了瞄。
黄月英捂着嘴笑笑,然后对着堂下的黄旭说道:“子初,让人去找个木靶来。”
斐潜将刀颠了颠,一边向院中走去,一边说道:“你方才说什么想明白了?”
“我在平阳也改了一些农具,在路上找了一些老农……”黄月英絮絮的将她在路上碰道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呢,我看到了这一把刀,然后就在想啊,老农的选择也是如此的呢,对于耕作农具来说,真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只能是偏重于一处……就像是这一把刀一样,利于劈砍……”
这样的反曲刀,原本是斐潜为了山地兵卒特意交待开发的,但是攀爬科技树也不是说像是游戏当中那样,积攒一些技能点然后点下去便可以立刻使用,瞬间更换全军装备的,所以到现在山地兵卒都已经颇为成型了,这个反曲刀才算是研制成功。
对于山地兵卒而言,传统正曲刀反而不怎么好用,超过三尺就经常会在挥砍当中遇到树杈啊,藤条啊什么的,所以现在用的是缩小版的正曲刀,但是缩小的正曲刀么,因为重量和长度都减少了,所以在拼杀威力上也少了……
而狗腿刀,却能弥补这个问题。
同时,在山里当中,狗腿刀也是相当好用的工具刀,可以说是异常配合于山地兵卒的一种特殊兵刃。
黄旭让人扛来了一根困扎了干草的木桩,然后打入了院中的土中,立了起来。
斐潜站在木桩之前,吐气开声,将用力的重点放在了反曲的刀刃上,一刀横劈而过,木桩应声而断!
“嗯,确实不错!给,你试试!”斐潜将狗腿刀扔给了站在一旁有些眼热的黄旭。
黄旭也不客气,接过了刀,便是摧残起那个木桩了,横劈竖砍,几刀下去,顿时将木桩砍得支离破碎七零八落……
“好刀!好刀!”黄旭又翻过来看了看依旧没有多少钝化的刀刃,不由得啧啧称赞道,“这要是骑兵也配备了这种刀,一刀斩落马头也不算是事了!”
“骑兵?”斐潜笑了笑,摇头说道,“骑兵不适合这种刀。这是近战用的刀,骑兵是另外一种刀,要更轻更锋锐,能劈砍能穿刺……只不过我们现在钢料还不够好,所以只是暂时用环首刀代替,等以后钢材更好了,才可以换用更轻更韧的骑兵战刀……你想想,这刀不能太长,太长的不仅重,而且在马上也不方便,同时这刀穿刺能力也是一般……所以要是想追求大重量级别的劈砍,还不如直接用斧头呢……”
黄旭颠了颠刀,有些愕然,然后也点了点头,“这么一说,也确实如此……不过这刀砍起来真不错……”
“喜欢就收着把……”斐潜呵呵笑笑,然后说道,“单凭劈砍此项来说,这个刀便算是一流的了……”
“多谢主公赏赐!”黄旭喜滋滋的将刀准备收入刀鞘,却发现刀鞘也和一般的战刀有所不同,是侧开孔的,虽然第一次见,但是凭借着对于兵刃的理解,黄旭也不用指点,便知道了应该怎么收纳,“咦,这个刀鞘……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没理会黄旭的嘀咕,斐潜挥挥手让黄旭带着人收拾院中的残局,砍木桩当然一时爽,但是也不能一直砍一直爽,毕竟满院子的木渣和碎草也不是一个事……
斐潜坐到了黄月英的身边,说道:“其实啊,方才你说的那个老农啊,选择哪一把比较重的耰,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一把比较重……铁比较多一些……”
“吖?”黄月英愣了一下,大眼睛顿时有些迷糊了起来,“难道不是为了更便利好用?”
斐潜呵呵笑了笑,这种事情,像是是问男人喜欢短发还是长发的,然后实际上男人喜欢更大的一样,对于老农来说,当然利于锄地翻土固然不错,但是重的就意味着铁更多,而一把铁器也是一个普通农家了不起的财物了,自然是要更重的……
兵刃上面要多样化,是为了在不同的地域进行战斗之时,能够有强大优势,而农具的多样化么,有时候就未必是一个优势了……
“所以呢,现在啊……”斐潜缓缓的说道,“上古流传下来的农具种类太多了,其实并不适合普通的百姓……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过多不同种类的农具,对于普通农夫农妇来说,也是一种负担……我们现在可以精简一下,比如……嗯,镰、锄、斧、犁……这四个铁器农具应该是比较必须的,至于其他的么……或许可以木制,或许可以替代……”
有些农具功能性上有些重复,比如锄头和铲子,都是用来挖土的,有时候锄头好用,有时候铲子好用,不过么多少有些重复性,再比如锤子和斧头,柴刀和镰刀等等……
华夏最为古老的农具都是木制的,当然,现在依旧还是有一些人在使用,比如耒耜。耒是最古老的挖土工具,甚至可以追溯到奴隶社会采集经济的时期,是由挖掘植物的尖木棍发展而来的……
在尖木棍下端安一横木便于脚踏,使之容易入土,这便是单尖耒。后来衍生出双尖耒,提高了挖土的功效,然后在单尖耒的刃部又发展成为扁平的板状宽刃,形似铲子,就成为木耜,其功效更为提高。
再后来,又在耒耜的基础之上,出现了锛、臿、斧、斨、镈、铲、耨、镰、犁等等的众多不同的农具,跟十八般武器差不多一个意思,要是一整套下来,对于普通农夫农妇来说,着实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负担。
现在对于斐潜治下来说,统一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形式上,抑或是行政上面的统一,还有许多的方面,其中农桑的统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农事历法已经即将准备推广,而伴随着农事新历法,也自然需要一套完整的农事工具相应配套,而且,在这个当中,斐潜还可以掺杂进去统一标准的私货,还不会被人发现……
比如一斤到底是多重,一尺到底是多长,只要将这些标准运用到了农具上面,这些农家人自然就懂的将这些标准运用到具体生活当中,真到了那个时候,其他的标准自然就慢慢的被合并了……
若是像是秦始皇那样,强行命令天下执行某一种标准,自然就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像是斐潜这样,利用农具改进的机会,将标准掺杂在其中,纵然被人发现了这个问题,也是无话可说。
而当农夫接受了这些相对来说更好用的工具之后,自然也就同样接受了在这些工具上面体现出来的度量标准,而一个统一且稳定的度量标准,则是整个社会工业农业科技进步的一块基础。
一块不显眼,却很重要的基础。
之前是没有条件,而现在条件慢慢的成熟,也到了刚刚好的时候,过早或者是过晚,都不是最佳的时机。
“这个事情,你就多费心了……”斐潜微微笑着,看着黄月英,低声调侃道:“说不定千古之后,你就被封为匠之祖或者什么农具之祖呢……”像这样又可以收集声望,又可以控制标准的事情,自然不可能让随便的什么人来做,所以不管是从那个角度来说,黄月英都是最为适合的人选。
黄月英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看着斐潜说道:“我只是想帮郎君你……其余什么留名不留名的,都不重要……”
斐潜伸过手去,握了握黄月英的手,笑着说道:“我知道……不过么,你不在乎这些名声,但是其他人需要啊……”
黄月英微微歪着头,想了想,也点了点头,反手也握着斐潜的手,笑意盈盈,“我出发之前,去过学宫哦……”
“啊?”这回轮到斐潜愕然了,心中不由得一跳,瞄了一眼,幸好那把狗腿刀黄旭已经收起来了。
“蔡姐姐……嗯,或许应该叫蔡妹妹?嗯,不管了……”黄月英也有些糊涂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我问了,但是她不肯说……还有啊,那个陈留来的蔡家的人,也是讨厌,你不在平阳的时候,便是仗着你师傅的名头……荀友若也不好处理……”
斐潜闻言,不由得皱眉道:“莫非此人做什么恶行?”
“也没有什么不赦之事,就是天天话很多……”黄月英皱了皱鼻子,形成几道小小的皱纹,“说作恶么,真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就是整天说这说那的……天天都饮酒聚会,清谈人物,嗡嗡嗡的烦人……”
“天天饮酒聚会?他那来的那么多钱?哦……明白了……”斐潜叹息了一下,钱财还能从哪里来?必然是从蔡琰之处得来的。之前就知道这个蔡琰的什么所谓的亲戚不成大事,所以也就根本没有多少理会,没想到这个家伙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平阳太好,还是觉得山东那边战乱不断,或许什么其他的原因,竟然在平阳就这样逗留了下来,一直没有回陈留。
汉代重孝道,而按照辈分来说,蔡琰是晚辈,在这个当下的社会道德标准当中,晚辈为了长辈,就连冬天脱光了躺在冰面上求鱼都要干,更何况只是拿些闲钱喝酒?
举孝廉啊,举孝廉……
这种过分的注重忠孝,或者说一味的强调愚忠愚孝,然后不管其他的政治指导思想,必须现在就需要进行改变,否则这种思维的模式只会越来越极端,甚至到了后世王朝之中那种近乎于变态的样子。
忠孝是美德,但是只强调一个人忠孝,导致这个人其他什么事情都不懂,也没有什么才能,对于整个社会来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还有哦……”黄月英见斐潜有些发呆,不由得扯了一下斐潜的手,“她说不想来长安哦……”
“啊?为什么?”斐潜不由得追问道。
黄月英又皱了皱鼻子,眯缝了一下圆溜溜的大眼睛,露出几分狡黠的味道来:“我怎么知道?她又不说……”
“呃……”斐潜略微有些尴尬,“这个……那个……”
“好了,不说了……”黄月英转头,将斐潜的手松开,说道,“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你问一声蓁儿……”
“这个……”斐潜有些哭笑不得,方才不是你挑起这个话题来么,怎么又说起我的不是了?不过很快就被另外一个情绪所替代,“蓁儿呢?我这就去看看……”
前两日在庞统府衙后街之处引发的那场乱事,似乎就要渐渐平息了,对于吃瓜群众来说,不能连续吃瓜自然就没有了多少的关注度,况且在长安这一座硕大的城池当中,有太多的事情,有太多的兴起和衰亡,一个官员的罢免,也不过是在这个城池当中溅起的一朵水花,水花滴落之后,便渐渐淡出了视线。
然而在关中大小官吏的心中,却并非如此。
华夏官场,向来就是秋后算账,秋后问斩。
自以为没有事然后突然被清算的,梁冀如是,窦武也是如此,但是一时之间骠骑将军没有什么表态,庞统这个司直也似乎天天扑在青龙寺的建设工程上,狱中的薛兰也没有什么更坏的消息传出来,让人不由得心中提着,也不清楚究竟这个事情会朝哪一个方向上去发展……
京兆尹的职位暂时悬空,原本这样的大萝卜坑自然是引来不少人员的目光,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毕竟在京兆尹之上,还有一个骠骑将军斐潜坐镇,也只有他开口,才能确定这个位置到底是属于谁的。
不过很明显的是,庞统依旧还是属于第一行列的,虽然说因为蔡氏旁支的事情导致现在职位变更,但是也就代表着庞统已经因为蔡氏旁支这个事情得到了惩罚,正所谓一罪不二罚,将来谁再拿这个事情来说事,恐怕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庞统一个人的不满了。
可是,骠骑将军斐潜在等什么呢?
如今不仅是关中三辅,还有很多的地方也是有官职空缺的,很多时候这些地方都是以最少的官员数量在进行运作,长时间下去自然也是不允许的,毕竟再怎样勤于政务,该有的沐休还是要有的,多少也要有一些贰官辅佐,否则就算是这些主要官职的人心甘情愿,甘之若饴,但是人总有三灾五病,一旦倒下没有了贰官岂不是立刻乱套了?
关中虽然不算是大汉朝堂,但是斐潜这里风吹草动依旧是牵动着无数人不断的调整自己的身形,重新选择着自己立场,在这几天的时间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沟通,奔走,串联,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改变门庭,更换队列,就连城中那些售卖名贵名刺的店铺,一时之间都断了货。
政坛这一条路,其实是一条不归路。
只要走上去,便是不能回头。历史上为什么对那些善始善终的人特别加注明,然后千古传唱?还不是因为这些人数量真的是太少了,物以稀为贵,绝大多数的人要么在这条路上被人踩踏成为垫脚石,要么将旁人砸得头破血流自己攀爬而上。
得到权力得时候固然风光无二,但是一旦是失去了权柄,就像是被剥光了外袍赤身一般,不仅是自身羞愧难当,还会招到旁人得指指点点,甚至是痛打落水狗。
薛兰原本也是东海望族,自己和以俭、檀彬、褚凤、张肃、冯禧、魏玄、徐乾也被称之为“八俊”,反正汉代这个八那个八的很多,有些是旁人封的,有些则是自己喂养出来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略有声名,但是当他落入狱中的时候,却一样凄惨。
监狱么,那个朝代都是差不多,因为空间密闭,后世都难免湿气盘旋不去,更不用说汉代了。监狱整体就像是一个半地下室,用石条堆砌而成,在与地面平齐的地方留着一些洞口,不大,差不多就只能是脑袋大小,透气还算是凑合,透光性和通风性么,就只能呵呵了。因为一半在地下,因此霉菌和湿气自然就是难免的,浓厚的土腥味和木头草垫发霉的味道,再加上人体本身散发出来的臭味混合在一处,让平日里面养尊处优的薛兰几乎都要窒息了。
平日里自家之中少不了宾客,高谈阔论者,相言甚欢者也是很多,但是现在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在第一天之后,饿急了的薛兰也顾不得什么嫌弃,将微微有些发馊的野菜粥汤急切的倒进口中,甚至因此呛到了气管,咳得眼泪鼻涕全数出来了。一天就这么一顿,若是不食,便是什么都没有。
“可有何人见某?”
每次听到有人经过自家牢房的窗户和门口的时候,薛兰总是忍不住出声发问,但是得到了永远都是漠然,最多便是几声冷笑。
三天之后,总算是有人来了,是薛兰他的儿子,薛永。
“父亲大人……”
薛永见到了薛兰如此狼狈的模样,顿时泪崩,扑到在薛兰面前。
“为父,为父无碍……起来,家中……家中如何?”薛兰强忍着自己翻涌上来的情绪,扶着薛永问道。
“家中……家中尚安……”薛永一边抽泣着,一边回答。虽然家里面多少都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比起薛兰当前的情况而言,那些事情其实都不算是什么。
薛兰下意思的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说道,“可有……可有何人……或者,何事……”
问到了这个问题,薛永忽然想起,连忙说道:“倒是没人登门……不过昨日夜间,后门忽有动静,孩儿出门察看的之后却毫无人影,只有一篮桑葚放在门口之处……”
“桑葚?”薛兰皱眉道。
薛永点着头,说道:“一个小藤蓝装着的,也不多……孩儿以为是旁人遗落,但是又觉得不太像……”
薛兰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道:“某知矣……永儿,为父此处暂且安好,无需挂念……家中不可无人,汝便先回转就是……不过,切记先去东坊货肆之中,买一罐盐回家……”
“家中还有盐啊……”薛永有些不明所以。
薛兰皱起眉头,说道:“且为之!切记!速去!”
“……呃,唯……”薛永见薛兰如此说法,便也只好告退,“孩儿……告退,父亲大人保重……”
薛兰挥了挥手,看着自己孩子一步步的退下,然后消失在牢房的门口之处,不由得转头望着一侧的小窗,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在长安十字街拐角之处的一栋小楼之上,韦端一个人坐在窗前,已经喝了很长时间的闷酒了。临街的窗户已经推开,从窗户望下去,便可以看到整个十字路口的人员往来的情况,市井之声也传了进来,嘈杂且混乱,就像是韦端现在的心情一般。
桌案之上的酒水已经冰凉,菜肴也是散乱,然而韦端丝毫没有心思在酒菜之上,也没有让人更换,只是盯着楼下的十字街道,似乎在等待着一些什么……
谁能想到,这个骠骑将军斐潜竟然能够成了如此大的气候?
韦端有时候也不由得带着一些惋惜想着,若是早知道骠骑将军斐潜如此的厉害,那么当年若是早些见到了当时还是别部司马的斐潜,抑或是还是中郎将的时候,岂不是如今也是飞黄腾达,至少一个两千石少不了了,哪里还需要当下尽心竭力的进行谋划?
唉!
居长安,大不易。这句话不仅是对于京飘的人来说,对于当地的土著也同样如此。京兆韦氏早在西汉初年之时,就已经是兴起了,比如精通《礼》、《尚书》,并传习《鲁诗》,产生了韦氏《鲁诗》一派,奠定了家族的经学传统的韦贤,又比如先后任太常、少府、太子太傅、御史大夫,永光二年又任丞相的韦玄,还有任汉哀帝定陶王时期的太傅,被提拔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封关内侯的韦赏……
韦氏家族当中担任过两千石以及以上的官吏有近二十人,更有父子丞相,四世封侯的声誉,在关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大族。
可是要维持大族地位,也并非容易之事……
虽然说现阶段骠骑将军斐潜没有提到关于薛兰的什么事情,骠骑府衙之内的近吏口风也是非常的紧,可是在长安士族圈子当中,却隐隐有些消息传了出来,就像是暴雨之前的风,吹拂着树梢。
接下来不仅是整个的三辅,还有其他的区域,都会有一次很大的变动,就连这种变动或许是汉承秦朝以后,郡县制的政权大变动,可是具体怎么变,又将如何改变,谁都不清楚……
这种变动,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好事情,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未必了。
因此自从知道了庞统一事以来,韦端忙得脚都不沾地,又要负责公务上面的事情,还要私底下进行奔走联络,什么地方都要去,什么人都要见,甚是因为见的人太多,说得话太多,导致嗓子都有些沙哑了,依旧强撑着,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难道说骠骑将军就这么不待见关中一派?
薛兰被捕入狱,短时间内竟然没有人敢议论薛兰,甚至是见到了韦端也纷纷当作看不见一样,绕着道就走……
薛兰多半是保不住,若是念着些功劳苦劳,将其调往边缘任职,便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就算是关押经年,现在这个朝堂之中,以荆襄派的这些人,又有谁会为了薛兰说什么话,求什么情?
韦端也害怕风险,可是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他必须站出来,给薛兰一个交代,至少要保证薛兰一些基础的待遇,如此这般才能在将来有人会愿意听从他的调派,否则人心一散,就更加不成气候了……
“杜畿杜伯侯……”韦端喃喃的念叨着,有些咬牙,“还有李园那个竖子……”
杜家也是关中名望甚高的姓氏,如果说杜畿能够明确表示支持韦端……
李园虽然说现在官职不大,但却是唯一一个手中可以调动一些兵卒的职位……
唉,世事唯艰啊!
正自我感叹的时候,忽然有人低声禀报道:“韦公,薛家小子回来了……”
韦端一下子便扒着窗户朝外望去,只见街道尽头那边,一个半大的小子有些神情落魄的走了过来,正是薛兰之子薛永。
虽然说韦端并没有出现在薛家,这个时间节点也不能出现在薛家,但是也一直关注着,帮助薛兰是要帮助的,但是前提是薛兰懂的规矩,之前送去的一篮桑葚就是隐晦的提醒,但是不知道薛兰懂不懂,或者说薛永有没有讲话带到?
“韦公,要不要将其唤来?”
门外有人低声问道。
韦端沉思了片刻,决定暂时不做什么动作,鬼知道现在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人跟在薛永之后,自己贸然出去岂不是暴露出来了关系?
薛家、沈氏都不是关中姓氏,只要自己不暴露,便扯不到关中派系上。
“暂且不必!”韦端沉声道,“再看看,不得妄动!”
门外应答了一声,然后沉寂了下来。
薛永没有发现有人盯着自己,他一路上都在想着父亲在狱中的凄惨模样,心酸不已,几乎都要哭出来,只是强忍着不落泪,摇摇晃晃习惯性的都踏上了转向自家的道路的时候,才猛然间想起父亲交代的事情,连忙又拐了出来,向着东坊而去……
“这是去干什么?”韦端愣了一下,心中也不由得一跳,东面有京兆尹的府衙,也是薛兰之前办公的公署,难道说薛兰在府衙之内留下了一些什么,让薛永去取?“来人,跟上!小心别露了行踪!”
在韦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作等待了一个时辰之后,派去跟踪薛兰之子的手下回来禀报说,薛兰之子并没有去公署,只是去了东坊买了一罐粗盐,现在又往回走了,从东坊便直接回家了……
“买了一罐盐?”韦端追问道,“在哪里买的?可有什么异常?”
“在杂肆之中……”手下回答道,“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韦端轻轻的念叨着,忽然脸上透出了几分喜色来,轻轻一拍掌,轻声念叨道:“妙啊,妙也!某知矣……哈哈,薛公果然乃信人也……来人,回府!”
现在,薛兰这边最大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一部分,剩下的便是沈仪了,此人么,年轻气盛,过于轻浮,恐怕是……
韦端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脸色重新变得阴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