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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邑的郊外和雒阳的郊外完全不同。?乐?文?小说

    雒阳城毕竟还是都城,就算是在城郊还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是安邑的郊区就完全两回事了,走出了三里之后,便渐渐的看不车马了,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很是冷清的样子。

    官道还算是平整,斐潜和黄家的个队率带着二十个兵士慢慢的沿着道路往东。

    道路两边田园显得恬静而且美丽,田畦里面的种下的青苗冒出了绿油油的嫩叶,偶尔有几只蝴蝶飞过,在春风中翩翩起舞。

    些农户正在整理田间,给麦苗去除杂草,神情专注且认真,对于道路上行进的斐潜行基本上不怎么理会。

    这至少证明了件事,至少这段时间河东郡没有生过什么兵事,所以百姓才会如此的安详……

    贾衢的两条建议都非常好,让斐潜有些意想不到。

    原先斐潜叫贾衢来议事,并不是真心想定要从贾衢这里获得什么好的计谋,只是像后世经常做的那样,时不时的会叫叫新加入职场的员工坐坐,喝杯茶,然后问问生活,问问建议等等,并不是真心想求教,而是表示个态度,个将贾衢看成是自己人的姿态。

    没想到贾衢可以说给了斐潜些意外之喜。

    不知道贾衢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其实贾衢他自己有种敏锐的抓住纷乱事务的重点的天赋,先是在和斐潜闲聊的时候抓住了斐潜询问计策之时略有些随意的态度,然后又是询问了个关键招募兵数的问题。

    之后又给斐潜建议了计和人,最有意思的是贾衢是通过像是聊天的形式来说的,点都没有要以此建议来邀功的架势。

    这就非常的有意思了。

    在后世斐潜也在办公室内遭遇了不少事情,也见过不少蛮聪明新人,却长期得不到任用,其中有个情况就是这些新人在给出什么建议的时候,要么是太过于直接,要么将其老挂在嘴边……

    不居功不代表无功,可是直居功,那就可能到头来真的无功了。

    贾衢虽然年龄不大,但是似乎心智和这个敏锐的天赋,有了些谋士的雏形了……

    想到此处,斐潜都不由得呵呵笑了两声,捡到宝了啊,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

    察觉到斐潜心情似乎不错,跟在斐潜身后的黄家队率往前凑了半步,说道:“斐使君,这个……昨日我找黄军候,想要预支些钱饷,然后黄军候要我直接找使君来说……”

    斐潜略略回头看了眼这个黄家的队率,对他略微的有些印象,似乎是个比较喜欢读书的家伙,有事没事就捧卷书简看,也不挑书,有什么就看什么……

    “哦,为何要来问我?叔业应该可以处理才是。”斐潜有些奇怪的说道。

    黄队率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说道:“我已经预支过次了,所以……”

    “嗯?”斐潜半侧着身,说道,“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黄贤良是吧?”

    “是的,斐使君。”

    “能说说你的上次预支的钱都花到那了么?”

    黄贤良说道:“上次进城……看见有本手抄残卷,时没能忍住,就找人借了些钱买了,然后回营便预支了些钱饷先还了……”

    斐潜呵呵笑,这年头书籍可不便宜,就算是手抄的大路货的残卷,也是要几百钱到几千钱不等。“那本残卷呢?可有携带?”

    黄贤良答了声,便在怀中掏了本用布包好薄薄的书卷,递给了斐潜。

    斐潜微微笑笑,看不出这位还是个爱书之人。掀开了布,斐潜扫了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书是不错的书,春秋左氏,但是这个字就太拧巴了,看起来就像是哪家的大户世家中的小儿抄书抄废了的……

    斐潜往后大略翻翻,现确实略有些纰漏,漏字倒是不多,主要是错字。斐潜将书本合上,重新包好递给黄贤良,“这书多少钱买的?”

    “两千三百钱,原来书铺掌柜的还要价三千的……”

    “那你这次预支钱粮,是不是又看上什么书了?”

    “是……掌柜的说恰巧找到了本手抄书,是接着这本的……”

    斐潜哈了声,真是无奸不商,很明显是把原本本的拆成了两本买,还说什么恰巧。“你不用去找那个书商了,这书我有,回头拿去抄完了再还我。”

    黄贤良大喜过望,就要下马给斐潜叩答谢,却被斐潜拉住,“你喜欢读书?”

    黄贤良还陷于激动当中,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还遮掩不住的喜悦之情,但是越讲越有些落寞,“是的,斐使君,我小时虽家贫,但我父亲再世的时候,就非常喜欢看书,也希望我能多读些书,不过确实是书难求……”

    正说话间,忽然在道路拐弯处的小山包上,看见了户农家小院,前院并不大,只有三间瓦房的样子,应该还有个后院,只是在这个角度看不见。用木材做的门扉,连漆都没有,露出红褐色的纹路。只有在中间那间大屋上才铺的是瓦,另外两侧的房屋是用稻草铺的房顶,显得很是简陋。

    如果贾衢说的没错的话,这里多半就是其所说的马家了。

    行人到小院近前,斐潜和黄贤良下了马,走到农家小院的门扉之前,轻轻的扣响了院门。

    院内传来了犬吠之声,然后有询问之声传了出来,听起来像是个中年男子,声音雄厚。

    “行上郡守斐潜斐子渊前来拜访!”斐潜报出了自己的官职和姓名,虽然自己头上那么长串官职名称似乎挺带感的,但是斐潜自己觉得还是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搞不好像刘大耳那样,被人顶了句“记不住那么长”的就尴尬无比了。

    “上郡守?”院子内的人似乎被这三个字刺激到了,蹬蹬就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吱呀声,院门打开了,走出了位在中年大汉。

    中年汉子身高约尺,颇为雄壮,似乎是常年日晒之故,肤色呈现出古铜之色。方正的脸型,两侧鬓连着胡须,乱糟糟的大片。

    中年汉子看见斐潜,愣了下,随后原本有些热切的目光冷漠了下来,“你就是上郡守?”

    斐潜拱了拱手,说道:“正是,请问这里可是马度辽的府上?”

    中年汉子沉默了小会儿,拱了拱手,说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度辽将军了……乡野之民,不知礼数,就不方便招待贵人了,抱歉,贵人们请回吧。”

    说完,便揖了礼,退回了小院之内,将门关,把斐潜等人挡在了门外!

    斐潜和黄贤良面面相觑,都有些傻了,这个是怎么回事?(83中文网 )</div>

    隔着门扉听到在另外一面,那略带一些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斐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算怎么一回事情啊?

    见了面谈都不谈上两句,就咣当一声甩上门就走?

    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斐潜首先是压下了略微的不满,又将自己言行过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这就让斐潜感到更加的迷惑了。

    黄贤良方才在路上才蒙承了斐潜答应让其攥抄春秋左氏,当下见到斐潜和自己一干人竟然被甩了在院门之外,多少有些忍不住怒火,喝了一声:“我家主公慕名而来,竟遭此冷落,难道这就是马家待客之道?”

    院门门扉之后传来了闷哼一声,然后就陷入了一片静寂。

    斐潜想了想,扬声道:“此番来访,多有冒昧,若有打搅,还望包涵。”然后就示意将带来的雉悬挂在院门之侧,便带着黄贤良等人走了。

    汉代礼节是非常重要的,而雉是士族初见之礼。汉代的人认为,雉一旦被人包围之后,无法逃脱之时,既不会惧怕人的恐吓,也不会吃下诱饵,而是迅速的自杀,所以人很难抓到活的野雉,用雉作为见面礼,并非因为野雉的味道鲜美,而是借此表示彼此之间都是“守节遵义”的人。

    随着斐潜等人的远去,院子内外,陷入了一片沉寂,宛如这一片区域都已经全数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

    只有阵阵的微风,将那一只倒吊着的野雉的羽毛轻轻的吹拂着。

    或许是过了很久,又或许是只过了一小会儿,院门的吱呀呀的被缓缓的拉开了,中年汉子满脸的沉重之色,就像院门有千斤之重一般。

    中年汉子看到院外空无一人了,表情很是复杂,就像是终于扔掉了压在心间的那一块石头,又像是突然发现被自己扔出去的那一块石头其实是一块珍贵的玉石……

    中年汉子刚刚跨出院门,就察觉一侧时候有个什么东西,猛的一转头,就连脖子里的骨骼都发出了咯哒的一声,然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那样的呆住了。

    许久许久,中年汉子才像是从冰雕一般的状态恢复过来,有些迟疑的缓缓伸出手,才刚刚的触摸到野雉的毛羽,就像被火红的烙铁烫到了一般,瞬间缩了回来,目光有些离散,神情也有些了恍惚……

    从院子内走出一个妇人,静悄悄的走到了汉子身旁,轻轻的握住了汉子那颤抖的手。

    良久之后,汉子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低下了头,看向了身旁的妇人,低声说道:“芸娘,把这个……扔了吧……”

    “大郎……”

    中年汉子往房屋内走的动作僵了一下,“……扔了!”

    芸娘看着像是逃走一样的汉子,也是叹息了一声,走到院子之外,将野雉解了下来,提在手中,回头看了看房屋,又低头看了看野雉……

    房门的布帘一掀,汉子迅速的扫了一眼,发现进来的芸娘双手空空的,方松了一口气。

    芸娘看了一眼汉子,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的到后厨去忙活了去了。

    房屋之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芸娘做好了晚脯,端了上来。

    晚脯非常简单,两碗杂粥,一小碟盐渍萝卜。

    默默的进餐。

    默默的吃完。

    默默的洗漱。

    默默的歇息。

    郊外的夜晚非常的宁静,只有一只织虫不知趴在那一个缝隙当中,不知疲倦的在鸣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芸娘忽然轻声道:“大郎……还没睡吧?”

    中年汉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其实我知道你没忘记……也忘记不了……”

    中年汉子咬着牙,一声不吭,直挺挺的瞪着眼珠子,在夜色当中闪烁着难言的光芒。

    “……这五六年,你每日清晨都鸡鸣即起,不管是刮风下雨,就算是农忙之时,也从未间断……唉,我知道,你是忘不了的……”

    中年汉子最终开了口,哑着嗓门说道:“怎么可能会忘记?我是想忘记,可是……”

    是啊,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一年,上郡人家拖儿带老,失去了他们的家园,像丧家野狗一般,惶惶不可终日的往南而逃……

    那一月,在像蝗虫一般汹涌而来的羌胡匈奴面前,上郡的防线被捅的千疮百孔,处处都是狼烟四起……

    那一日,上郡最后一个县城被攻破,他只得护着上郡守带着残兵,从重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亡命而逃……

    那一夜,羌胡穷追不舍,他的那些战友,那些兄弟,跑不动了,逃不掉了,就一个个,一队队的自动的转身去拦截追兵,就只为了能给其他的人多争取一分一秒……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燃烧在城头的火,那惨遭胡人凌掠的家园!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流淌在上郡的血,那堆积如山至死都不能瞑目的头颅!

    怎么可能会忘记,还有那死在怀中的人,他的孩子,他那才刚刚年满十六,那马家唯一的香火!

    中年汉子爬起了床,仰头望天,天上的孤月一轮,凄凄寒寒。

    他曾经希望有那么一天,朝廷有传令兵奔驰到门前,高喝一声,令其归队,然后他就和当日的那些胞泽,驰骋着战马,杀回上郡!

    一旬过去了,一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可是在终究是无人前来……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已经在田间地头上忘却了如何排兵布阵,已经在镰刀锄头中忘却了刀枪棍棒,已经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期盼当中忘却了曾经戎马的荣耀,黯淡了心头的希望……

    就当他以为此生就将在此残老的时候,斐潜却突然出现了!

    当他奔出门的时候,多么希望是当年的老郡守,然后能看到的是一群熟悉的老面孔……

    可是,他一个都不认识。

    而且这个上郡守还如此的年轻。

    他迟疑了……

    芸娘默默的起了床,从屋子的角落里拖出一口大箱子,借着斜斜映照到屋子内的月光,将箱子打开,竟然哗啦啦的从箱子内拉出了两件札甲!

    札甲之上的铁片相互敲击,在寒冷的月光之下,散发着萧杀之气,甲片之上,隐隐残留着不少砍扎的印记。

    芸娘盖上了箱子,将其中一件放在了箱盖子上,却将另外一件套到了自己身上,伸手到札甲之侧将系带绑好,瞬间从一个农妇变成了一个巾帼战士,然后提着另外那件札甲,昂然站到了中年汉子面前!

    “马延马诚远!

    “马家的荣耀是在战场上取来的,不是从田间地头上刨出来的!

    “这么多年,你盼望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忘不了就不用忘!

    “回吧!一起回去!

    “用我们手中的刀枪,告诉上郡那群胡人,曾经的度辽将军,我们马家,回来了!

    “不管是箭雨枪林,不管是刀山火海,我……我都陪着你……”

    马延接过了札甲,抚摸着上面一道道刀砍箭扎的痕迹,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满面泪痕,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声来,只是哑哑的闷在胸腹之间,眼泪混杂着鼻涕流得整张脸都是,糊满了胡子,最后滴落到地面之上,溅起点点的尘埃……

    安邑的黎明是美丽的,或许是因为大河的关系,不管是近处的树,还是远处的山,都在一层薄雾之下,都蒙上了一层湿润,显得那么的生机勃勃。

    而斐潜现在却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这一份美丽。

    大概在清晨的时候,这一层湿润终于加强成为了雨滴,从天空中汇集了起来,开始一丝丝,一滴滴的往下落,很快的便湿润了干涸许久的土地,黄泥地上开裂的小口在雨水的灌溉之下,就像喝饱了一般,打了一个嗝,冒了些气泡,然后就消失了。

    黄土地喝饱了,自然就会拉稀,一窝窝烂泥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一场雨水对于干涸已久的植物们来说,是期盼已久的好雨,但是对于斐潜来说,就不是一个很美妙的事情了。

    下雨,就没办法操练兵士了……

    不是斐潜有周扒皮的潜质,实在是无奈啊,要让新兵能形成战斗力,就必须要进行操练,就是在一项项的重复中形成本能,这样才能真到了战场之上的时候,在中层军官的命令之下能够形成本能的反应。

    这种本能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养成的,是要不断的重复,重复,一再的重复之下,才能够让这些连左右都分不清楚的人在号令下做出正确的行动。

    而现在下雨,自然就中断了。

    斐潜还没有愚蠢到要在这种比较寒冷的春雨中命令兵士去站个队列什么的来体现自己的军纪的严肃性,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年代,一个小小的感冒就会演变成为大面积的伤寒,纵然有姜汤也不是万能的,谁能保证一碗,或是两三碗姜汤下去,全营的兵士就一个都不会感冒生病?

    这场雨也让斐潜搅乱卫家的计划落空了。

    下雨了,自然不能在屋外,院内攥抄书卷,但是卫家也不可能开放所有的房屋让众多的士子都进到屋内。

    所以,只是开放了书堂,备了二十张桌案,也就是说今天只有最先来的二十个士子才有资格抄书。

    先来后到,谁也无话可说,连趁乱起哄的机会都没有。

    要让那些游侠们混在人群中捣乱那是绝对是他们的本行,一点都不含糊,但是要让他们公然站出来到卫家面前正面硬怼,借给他们千万个豹子胆也不敢。

    最关键的是,估计卫家今后的开放多半就会以今天这个模式来了,二十个名额,不多,也不少,先来后到。

    然后这些寒门士子眼光都会集中到了这二十个名额上,至于能不能攥抄到《归藏》,呵呵,先要能搞到这二十个名额的其中之一再说其他吧……

    这能不能算是老天帮忙了卫家一次?

    贾衢有些失落,因为他给斐潜出的两个建议一个都没有落到实处,虽然两个建议都算是还不错。

    斐潜看些帐篷之外成串的雨线,听着噼里啪啦敲打在帐篷之上的雨滴的声音,说道:“梁道,你有没有见过苍鹰扑食?”

    贾衢认真的说道:“没有。我在书上看见,也见到鹰在天上飞,但是扑食真的没看到过……”

    咳咳……

    好吧,你赢了。

    斐潜转过头看着贾衢,说道:“苍鹰在空中盘旋,寻机扑杀,但并不是每次都一定能够抓住猎物……”

    贾衢眨了眨眼睛,有点明白斐潜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便向斐潜拱了拱手,说道:“谨受教。”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转过来问黄成道:“叔业,你这边兵士操练进展如何?”

    “一切正常。不过……”黄成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就是,军中的屯长,军候不足……”

    这一个比较难办。

    汉代军中建制,最基础的单位为伍,即每五个人有一个伍长;两个伍为什,每十个人有一个什长;五什为队,每五十个人有一个队率;两个队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个屯长;两个屯为一个曲,每两百人有一个军侯。

    而屯长和军候两个级别刚好就处在承上启下的关键位置,但是问题是这种关键位置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充当的。

    一个好的伍长或许很轻易的就能当好一个好的什长,因为人数虽然翻了一倍,但是毕竟才多了五个人而已。

    但是要作为一个队率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因为如果说伍长是最基础的作战单位的话,那么队率就是最基础的低级指挥官了。

    一队五什,正常来说就分为前后左右中,就是一个小型的兵阵,怎么调配,怎么接敌,怎么轮换等等都是队率开始要考虑的问题了。

    而到了屯长和军候,统帅人数的增长,需要考虑的就更多了。

    斐潜带出来黄家的那十五个兵士,在函谷关上亡了三人,就剩下了十二个,现在基本上都是担任了一些基础的官职,但是这个数量还是远远不足。

    现在新兵扩充,没有足够的老兵来带领,确实是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但是当下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斐潜给这些小兵头目们开个小灶什么的倒也是原来就有的想法,但是这个行为并不能马上就出成效,至少对于现在新兵猛然增加不能立竿见影的见到效果。

    一只队伍有没有战斗力,不在于新兵有多么强壮,而在于老兵有多么坚韧,占比有多高。同等装备下,一只纯粹由老兵组成的队伍可以轻易的将两三倍的新兵蛋子收拾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现在斐潜的新老兵士比例都快高达2:1了,而且接下来还会更高,所以黄成提出来的就是一个摆在面前的棘手问题。

    此时,有一个兵士冒雨跑了过来,禀报说营门外来了三十余人,说是旧上郡遗民马氏求见。

    “旧上郡遗民?马氏”斐潜低声重复了一下,有些疑惑,旋即大喜。

    斐潜站起身,走到帐篷口,拿起了雨伞,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径直就这样走进了雨幕当中……

    黄成和贾衢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跟上。

    春雨不是非常的大,却很凉,很快的沾湿了衣冠……

    斐潜走到了营门口,透过雨雾看见了到了一个算是眼熟的身影,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雨雾虽然朦胧,但是斐潜的眼睛却亮了,他认出了一个略有一些熟悉高大的身影。

    斐潜往前小跑了两步,根本不去理会黄泥沾染上了长袍的下摆,出了营门,便是一个长揖,说道:“潜迟来迎接,望各位见谅!”

    马延也领着众人向斐潜行礼。

    昨日就觉得马延身材魁梧,今日其穿了一身戎装,更显得刚猛无比。

    马延正容拱手说道:“昨日某多有失礼,还望使君海涵。”说完,边接过一旁戎装妇人手中的野雉,双手奉上。

    这个不是不肯接受,也不是什么小气啊,又或是为了省事什么的原因,好像是将斐潜送去的礼物又给送回来。

    这是“还雉之礼”。

    是从春秋战国时期的“还玉之礼”演化而来。春秋战国时期,诸侯王们在早期都是周王朝分封的,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都是兄弟,所以为了诸侯之间相互情感不因为分割在各自的封地而衰减,周礼中就定下了诸侯王之间的“送玉”、“辞玉”、“接玉”和“还玉”四个礼节。

    其实就是一个精美的玉珪,然后由使者带着送到出使的国家,表示出使国的诸侯王如同精美的玉石一般的品德高尚,这就是“送玉”;然后出使国诸侯要先进行推辞以示谦虚,即“辞玉”;然后使者再次敬献,诸侯王斋戒之后“接玉”;等使者把该说的说了,该办的事办了,要走的时候,诸侯王又会将这一块玉奉还,作为他送给使者之君王的礼物,就是“还玉”了。

    同一块玉石,带来带去,传递了美好的祝愿,既没有多花钱财,也没有增加双方的负担,周礼中的“礼尚往来”就是对等的这种朴素又寓意深远的礼节。

    诸侯王的等级是玉石,那么士大夫之间的相互赠送就是野雉。

    斐潜微微笑着,双手接过了野雉,将其交到了随后赶了过来的贾衢手中,虚虚用手往营门一引,邀请马延等人入营。

    但是马延却没有动,而是转了半身,比划了一下身后的人,说道:“斐使君,我马家……最后的一些族人都在这里了……进营门不难,但是在此之前,我等有些疑问,还请斐使君能够成全……”

    “敢问斐使君,为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战?”

    马家族人说是一个族,其实已经很单薄了,跟一个大一些的家庭基本上差不多。正当壮年的没有多少人,包括马延在内也就是六七人的样子,其余的要么老,要么小,还有些家眷躲在了后面的三辆大车之内。

    包括马延在内的所有的马家族人,都静静的看着,在等着斐潜给出答案。

    “啊……雨停了!”斐潜忽然说道。

    众人才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空气中充满了一股特有的清新的味道,就像是希望的味道。

    “叔业,召集全军!”斐潜下令道。

    “唯!”黄成虽然不知道斐潜想要做什么,但是仍然立刻答应道,旋即发布了号令。

    一名司鼓奔到了营门辕鼓之下,扯掉了遮挡雨水的油布,抓起了鼓棰,擂响了辕鼓。

    隆隆略显沉闷的战鼓声响彻在营盘上空,兵士们慌忙从帐篷中钻了出来,开始在营外的那一块空地上列队。

    三通鼓的最后一声落下,军阵也排列好了,老兵们围在外围,兼顾着维护次序,新招募的兵士在最中间,面对着临时搭建的高台而立。

    黄成带着几名军候和上郡的这一群马延等人,站在一起。

    斐潜站在木质的高台之上,从左边看到右边,从前面看到后面,在人群中,有熟悉的面容,也有陌生的面孔。

    “或许有些人听说,我们是准备重回上郡的,也有人听说,上郡那里都已经都是胡人了,土地都已经荒废了,就算回去了,还能干什么?

    “还有人讲,上郡的胡人有多么凶残,他们喜欢喝生血吃生肉,青面獠牙,就跟恶鬼一样,我们这一点的人,去了也是送死。

    “还有人讲,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世家子,是要用你们的血肉去换取一些浮名,用你们的生命去换取我晋升的官职……”

    军阵之中有几个人下意识的避开了斐潜那越来越明亮的眼神。

    “或许大家还不完全认识我,我是斐潜斐子渊,河洛人士。之前带着大家操练的,黄成黄叔业,是荆襄人。站在你们周围那些老兵们,有并州的,也有司隶的,还有上郡的,而你们,大部分是河东人。”

    “看看你旁边的胞泽,或许不是一个地方的人,或许在之前你根本就不认识他,但是上了战场,他就能替你挡住从刺来的刀枪,替你扫平前进的障碍,他就是你的兄弟,你的亲人,你的生命!难道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还需要考虑一下,哦,这个不是我家乡人,我要跑到那一边去帮乡人么?”

    斐潜讲的有趣,军阵中传来了轻微的笑声。

    “那是为什么?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不管是谁,不管之前是在哪里生活的,今天站在这里的,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我们就是——”

    “汉人!”

    “不管是在司隶,还是在河东,甚至是上郡也好,荆襄也罢,其实都是一个名称,都叫汉人!都是喝同样的水,吃同样的饭,说着相同的语言,用着一样的文字……”

    “我们祖辈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下,父辈也生活在这里同一块土地上,我们也一样生活在这里,甚至我们的儿孙也同样生活在这一片属于我们的土地上!我们都是汉人!我们就是朋友,就是兄弟,就是亲人!”

    “而在那里,在上郡,也有这样一块是我们汉人的土地,但是在几年前被胡人抢走了……”

    “那里曾经有我们汉人种下的麦苗,那里曾经有我们汉人修葺的房屋,那里曾经有我们汉人开辟的道路……

    “在那里我们笑过、哭过,我们在那块土地上洒下了汗水,我们在那里流淌了鲜血,我们在那块土地上留下了亲人的尸骨,也在那块土地上留下了我们最深切的伤痛……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汇集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们好战,而是因为我们忘不了曾经的家园,忘不了我们汉人曾经的土地!”

    “我们汉人不欺负人,所以也不要来欺负我们!”

    “就算是我们欺负了人,这群胡人……依然他娘的别想来欺负我们!”

    “现在,我们要回来了!”

    斐潜一字一顿的说道,“……当年的帐,现在该还了!”

    与黄成站在一起的那些马氏族人,不管男女老少,已经个个泣不成声……

    斐潜看着左手边的黄成、黄旭,又看了看右手边的贾衢、马延,心中感叹着,这个议事什么时候才能多一些人啊……

    贾衢之前说马家有一点说错了,如今的马家已经不再是度辽将军的那个时候的诗书之家了,而是因为长年的在边疆的生活战斗,曾经查补汉书的渊博知识不能保证家族的安危,反倒是偏向于兵科的知识被大幅度的重视起来。

    现在马延这一代的马家,已经完全是走向了武力治家了,马家上下,男女老幼,基本上人人都有习武,而且都还不错。

    马家的到来可以说是极大的填补了原先斐潜中层军官的不足,马延本人是原上郡的都尉,而马家的几个青壮年原本就是军中成员,对于军旅这一个方面基本上是驾轻就熟,很快的就和黄成等人搭配的很好,着手于对新兵的训练。

    所以斐潜才能抽出一些时间来,召开第二次的高层会议。

    原本斐潜是想让马芸娘也一起参加,但是马芸娘却坚持不肯,最后也就作罢。

    按照马延的说法,其实马家的武艺都是由女性来传授的。马家娶亲一定会选一个懂武艺的女子,然后这个女子就将负责起保管和传承马家武艺的责任。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马家的武艺才没有因为诸多的马氏男性在战场的不幸身亡而导致家学的断失……

    马延作为原上郡的都尉,对于上郡的形式应该是比起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为熟悉和了解,这一次的会议也是想让所有高层对于上郡有一个更为清晰一些的认知。

    不过在讲上郡的情况之前,必须先讲一讲匈奴和羌胡。

    严格讲起来,匈奴和羌胡都是汉民族的穷亲戚……

    在周朝之前,还没有匈奴这个词,最早的匈奴说是夏的后裔,夏王朝的最后一个君主夏桀被商汤流放到了南巢,夏桀死后其子獯鬻率部众北逃至草原,最终繁衍出了山戎、鬼方、猃狁、义渠、燕京、余无、楼烦、大荔等等……

    匈奴,匈通凶也,奴是蔑称,匈奴在周王朝的时候就相杀相爱,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所用的那个烽火,就是当时为了防范匈奴而设立的。

    而羌族就更有意思了,羌族的是西面的少数民族,在周朝的时候也是忠诚的下属,秦国本身就是羌戎族,秦始皇自己本生于羌人老故居甘肃天水,天水羌种是秦的族属,而且他建国后东迁咸阳,还颁布法令不准对西边的羌戎部落用兵……

    马延说道:“现在上郡主要还是匈奴人居多,当年……嗯,中平元年年匈奴南下的时候,估计就有近三万众,再加上一些羌胡,但是现在有多少匈奴不怎么好说,肯定比当年的要多就是了……”

    马延在讲到中平元年的时候有一些停顿,大家也都能理解,所以也没有打断其思绪,让他继续的往下讲,“……中平四年的时候,上郡的形势原本初步也得到了控制,南匈奴单于羌渠有意和汉朝言和,让出部分的土地,但是一纸诏令改变了一切……”

    “中平四年四月,上令诏发南匈奴单于出兵协助平定中山太守张纯的叛乱,但是因为前期的攻势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而且南匈奴在征召中作为先锋部队多有死伤,南匈奴右部虾落和休各胡、白马铜等率部再次起兵反叛……”

    “这一次南匈奴单于羌渠也死于了叛乱,当时整个上郡就完全乱了,到处都是战斗纷争,那个时候……呵呵……”

    马延苦笑了一下,说道,“……当时朝廷还以为是一个好机会,下令上郡趁南匈奴内乱之机,收复失地,但是很不幸的是往来的信使被匈奴人截获了,匈奴当即纠集了大量的兵士先行攻击了我们,整个的上郡就这样沦陷……”

    接下来的事情,马延没有继续讲了,不过大家也基本上能够推测的出来,随着最后一只大汉的军队被赶出了上郡,汉朝对于上郡的控制权就彻底的失去,成为了胡人们的牧场。

    上郡,自从秦朝以来一直到西汉,都是中央政权的养马之地,可以说现在的东汉,丢失了上郡,就像是被砍伤了一只脚一般,失去了大量的战马供给,也致使在对内镇压的时候缺乏了有效的机动力量。

    汉王朝原本有三大养马地,一个自然是雍州,产出西凉马,个头大,爆发力强;一个是河套马,个头小一些,吃苦耐劳,适合长途奔袭;一个就是冀州马,大体上是介于两者之间。

    当然在川中还有一种马,个头更小,习惯于翻山越岭,但是毕竟太小了,许多人都不认为那是正宗的马……

    就像是在后世,也有许多人认为没屁股的不是小轿车,那啥Q就是个带个壳的四轮摩托车一样……

    现在雍州在董卓手中,袁家把持了河内、冀北之地,而河套又在匈奴手里,因此汉王朝原本四条腿就彻底被砍剩了两条。

    “诚远,可知上郡还有多少汉人?”斐潜问道。

    马延面色沉重,摇了摇头说道:“有是肯定有,但是具体还有多少的数量却不好说。胡人多半集中在水草丰美的区域,至于偏一些的山地,胡人也管不到。”

    “那么胡人是怎样分布的呢?”

    马延想了想,然后说道:“从高奴开始基本上匈奴就沿河而牧了,一直到龟兹和白土,都有分布,在白于山的西侧,有一个奢延,哪里多半是东羌部落杂居,据说在上郡以北,云中朔方一代,甚至有鲜卑南下放牧……”

    这么说来,基本上上郡的水草丰美之地都被占据了啊……

    一时之间大帐的氛围都有些凝重。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诸君,我有一个想法,但是还不是很完善,先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

    众人纷纷转头看着斐潜。

    斐潜斟酌的说道:“如果我们明确的打出收复上郡的旗号会怎么样?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其实斐潜是有在考虑要不要将历史上的那个什么“招贤令”、“杀胡令”等等一大堆的家伙事都摆出来,但是也是要看看实际情况能不能用不是么?

    但是实际上,斐潜在这个旗号的说法之下,有自己的用意……

    其实如果可能,斐潜倒是真的希望能够立起一个招贤令的大牌子,然后人才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的全部跑到自己的碗里来。

    但是这个想一想还可以,但是如果真的去做的话,明显不怎么现实。

    历史上高举招贤纳才大旗的不仅仅只有曹操,但是为什么只有曹操才最终有在历史上浓墨重彩的留了一笔,万众归附什么的肯定都是溢美之词,最重要的是曹操赢了。

    就是这么简单。

    就比如现在,贾衢虽然的确是在替斐潜考虑事情,也在操持着整个部队的后勤工作,但是如果在三年之内,斐潜每年能够达到理想的高度,未能掌控上郡,那么贾衢自然就会跟斐潜说再见。

    对于马延来说,夺取上郡是他的梦想,在这个方向一致的条件下,马延自然尽心尽力,但是现在如果斐潜说一句走吧,我们暂时不管上郡,先转换一个方向,去抢河内的地盘去,信不信马延立刻就会离开?

    因此,现在就是先有上郡,才有地盘,也才能说及其他。

    做和说是两个概念。

    可以光做不说,也可以光说不做。

    但是如果将收复上郡的旗号打出来之后,则必须要去做,而且还要做到位,否则必然将成为别人的笑柄。

    从这一个方面来说,打出旗号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是一种无形的约束。

    斐潜看了看左手侧的黄旭,这小子虽然聪明,但是对于这种事情还是比较不甚了解,抓着头皮在那边烦恼。

    而黄成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看见斐潜看了过来,便憨憨的笑了笑,眼珠子往对面转了转。

    斐潜略微的点了一点头,然后就将目光转向了另外一侧的贾衢和马延。

    这两个人才是他提出这一个举措的重点。

    黄成和黄旭,或者说所有黄家的人,在自己还不是彻底的摔到在泥潭之中,丧失掉了全部的荣光之前,还是安全的,或者说可靠的。

    因为斐潜和荆襄黄氏互为表里,斐潜不用担心黄成等人的忠诚问题,黄成等人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其他人排挤。斐潜只需要关注自己能不能提供足够大的空间给黄家的人施展腾挪,而黄成等人则是只需要关注自己有没有本事可以获得一个机会。

    这种稳定的合作关系,至少将维持到斐潜有了下一代之前……

    相对来说,贾衢和马延和斐潜自己的联系就较为薄弱一些。

    马延绝对是要回上郡,这一点是没有什么疑问的,但是一时的想法叫做冲动,只有持续的不变的想法才能叫信念。斐潜不怀疑马延自己对于上郡的渴望,但是他的其他家族里面的人呢?

    老一辈和年轻一辈出现观念和选择上面的矛盾不要太多,更何况马延的骨血死在了上郡,等于是没有了继承人,一个家主没有了继承人意味着什么?

    之前没有矛盾是因为马家一没有官职,而没有钱财,就那两三间的土房子,就算是争夺来又有什么用?

    但是之后呢?

    斐潜现在再次拜马延为上郡都尉,等于让马延重新回到了官吏的行列,况且只要成功回到了上郡,必然会有相关的利益产生,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无后的马延夫妇能维持马家家主之位多久?

    幸好现在的马家家族人员不算太多,不管是过继还是去统一马家的思想,都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若是等到利益多了再去做这个事情,难免就会更加的困难。

    因为如果只有现在还没有出现矛盾的时候进行解决,才能确保马家的稳定,要知道现在如果要出征,除了让黄成之外,另外一个选择就只能是马延了,因此在攻掠上郡的同时也不可能不让马延蓄养私兵带领部曲,如果出现了什么万一,马家部队又不能迅速找到主心骨……

    如果天下大定的时候,统治者才会巴不得所有手下都没有后继人,但是在这个往上拼搏的过程当中,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敌人还未到下,自己内部却乱了。

    所以如果马延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斐潜就要想办法先替马延在马家扎下一根主心骨……

    武将的马,如果没有缰绳,那么未必能知道自己将被马匹带往到何方。

    同样,这个事情也是斐潜想给贾衢加上的一个规范。

    陈宫一开始的时候是不是也认为曹操就是天命之人,可是翻脸就联合了吕布,在吕布麾下的时候又跟袁术眉来眼去,虽然没有证据参与了郝萌反叛,但是至少是一个知情者。

    问题是陈宫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做错了,就算是吕布兵败之后,他仍然站出来大刺刺的指责吕布不采纳他的计谋,就没有想过为何到后面吕布不敢用他的计谋。

    因为陈宫一直认为他自己是对的,而且只有他自己是对的。

    贾衢答应要跟着斐潜,以三年为期,以上郡为赌约,而且从现在来看没有任何的问题,而且也是的确在为斐潜在考虑献策等等。

    不是斐潜不信任贾衢,而是斐潜相信人的欲望都会变的,当饿的不行的时候,随便来能一点填肚子的就可以了,但是吃完了之后或许就会觉得若是再能来一碗红烧肉会不会更好一些?

    贾衢现在才几岁?十六岁。

    如果不是贾家家庭的原因,现在可能还未必会有出仕的想法。

    当贾衢一旦散发出光华,被人注意到之后,压在赌桌上的筹码越来越高的时候,心里的那一杆天平会不会因此失衡?

    谋士的心,如果没有栅栏,那么未必能知道这颗藤蔓会蔓延到何处。

    斐潜提出高举收复上郡的旗号,一方面是能够吸引更多的人,至少能够得到上郡的汉民的支持,也能够得让自己的行动更符合整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而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用这一面旗帜划下一条线,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指出一个明确的目标。

    而且……

    因为我们说出来了。

    所以我们必须做到。

    因为是我们一起说的。

    所以在做到之前就必须是一起的。

    贾衢沉吟了良久,忽然展颜笑道:“既然要做,何妨做得大些?我赞成!”

    马延也在一旁缓缓的点点头,不知道是否想明白了斐潜此举的含义,说道:“主公旄旆所指,定为马家所向!”

    翌日。

    斐潜在安邑城南登坛祭旗,率众人盟誓。

    城外斐潜的行营之外,在三色旗杆旁边多了一杆旗帜,白底红字,上书“光复上郡”四个字。

    人称光复旗。

    斐潜一干人员宣称要光复上郡的事情就像风一样,迅速的传开了。

    只是在这一阵风的吹拂之下,有人欢喜有人恼怒,有人惊讶有人冷笑……

    卫府之内的卫觊正在写字,拿着狼毫的手停顿了一下,说道:“知道了。”然后继续落笔写字。

    最后一笔写完,卫觊将狼毫架在笔山之上,将镇纸拿到一旁,举起纸张端详着,皱了皱眉,似乎是对自己方才写得字,并不是很满意,便随手将纸张扔到了桌案上。

    卫觊站起身,甩了甩袖子,背着手,走出了书房,立在廊下。

    春雨之后,庭院之中草木仿佛都是抓紧这一个机会,在拼命的伸展着腰肢。一条黑线在青石之上游动,离得近了些,才看清原来是一群小小的黑蚂蚁,正在忙忙碌碌的来回搬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卫觊站在这一条黑线之前,盯着这群黑蚂蚁有些出神。

    几只蚂蚁脱离了原有的路线,显得有些迟疑的往外试探走着,走一截停一下,然后又走一点……

    忽然有一个巨大黑影停在了这几只蚂蚁上方,然后便落了下来……

    卫觊用木屐轻轻的碾过了这几只脱队的蚂蚁,然后用很轻的声音念叨道:“蝼蚁还是要有蝼蚁的规矩的,知道么?”

    一阵风吹来,桌案之上的那张纸被风吹动,飘荡起来,落到了地上,摊开的纸上有四个大字“君子不器”……

    ×××××××××××

    安邑治所之内,郡守王邑的府上。

    王邑一点病容都没有,反倒是这些时间似乎因为静养,反倒是脸色都红润了一些,看着郡丞卢常说道:“真有此事?”

    卢常点点头,表示千真万确。

    王邑“哦”了一声,也是点点头,然后旋即又“哈哈”笑了两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卢常摸不清王邑的意思,见王邑半天不说话,也是有些憋不太住,毕竟这个事情就发生在安邑西南郊,等于是就在眼皮子底下,就当作视而不见,这样真的好么?

    况且王邑已经“病”了这么多天了,虽然说郡中事务也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但是也不能老这样“病”着啊,多少给个期限,怎样也要交一个底不是么?

    卢常试探的问道:“明公,此事当何如?”

    王邑却什么话都没有讲,而是端起了茶碗,小口的啜饮了一口,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品味茶汤的味道。

    卢常有些无奈,却也只得静静的等。

    王邑笑笑,示意卢常喝茶。

    汉代饮茶不是用泡的,而是煮的,并且是依照个人的喜好,自行添加茶佐之物,所以茶汤的味道千奇百怪,喝出一些陈皮味、桂枝味,甚至是什么泥巴味都不要太过于惊讶,有时候就算是同一个人,早上喝的和晚上喝的都会不一样。

    不过王邑这里有些特殊,卢常来了几次,都是一个味道,姜的味道,王邑只喝姜茶。

    王邑将茶碗放下,用手轻轻的转着,看着茶汤在茶碗中浮起的泡沫,慢悠悠的说道:“十年前,吾饮茶,嗜甜,嗜香,汤中常加之物十余;五年前,常加之物,只有葱、姜、青盐、茱萸四五种;现如今,只加姜,余者皆弃。”

    卢常闻言也是看向了茶碗,似乎有一点明白王邑是什么意思了。

    年轻的时候都很贪心,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有,所以什么都加,但是未必都能够适合自己,到了有了一定的岁数,开始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便开始了取舍,最终便是定下了一种最适合自己的……

    茶汤如此,当下或许也是如此。

    只不过……

    “那么,卫家那边?”卢常问道,“况且上郡之地尚有……”

    王邑轻轻敲击了一下桌案,似乎是制止了卢常继续往下的话语,说道:“烹茶之道,需恰到好处,欠之无味,过之太老。”

    卢常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

    王邑抬头,向南而望,目光似乎越过了庭院,越过了城墙,一直往南面而去,“不管如何,此事总归为好事……”

    卢常也扭头望去。两个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思,宛如木雕一般静静的坐于厅中。

    一阵风袭来,吹动了房内两个人的衣衫,吹动了两人的须发,却吹不动两个人宛如木雕一般的身躯……

    ×××××××××××

    在安邑城郊外。

    一行军列正静静的站着,整装待发。

    黄成和马延站在队伍的前方,拉着马缰绳,没有说话,也是静静的等待着。

    在道路一旁,斐潜正在和贾衢和黄旭交代着什么。

    “……行了,就送到这里吧,你们回去吧。”斐潜觉得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便转身准备向前而行。

    贾衢迟疑了一下,却往前走了两步,叫住了斐潜。

    “使君,子初比我年长,大营还是以他为主较好。”贾衢看了看黄旭,拱了拱手,再一次的对着斐潜说道。

    斐潜转过身来,看着贾衢和黄旭,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梁道,你心思沉稳,思维缜密,你的顾虑我懂,但是真的不必。大营交到你手里,我是放心的,梁道你就不必推辞了。子初,如果两兵争锋,沙场杀敌,梁道不如你,但是这人心揣摩,计谋帷幄,你不如梁道。你可要好好的和梁道配合好,如果你的意见和梁道不一的时候,听梁道的。要知道,这个地方,其实很小,而以后我们的空间却很大。”斐潜看着贾衢和黄旭,认真的说道。

    贾衢和黄旭对视一眼,也是认真的拱手应下。

    斐潜点点头,再一次和贾衢、黄旭拱手告辞,转身拉过马缰,翻身上马。

    就在此时,一阵风袭来,吹起了道路之上的黄沙,吹得旌旗飘带在空中烈烈狂舞,路旁的青林树梢因风而摆,树叶吹拂之声连绵响起,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弹奏出一首战曲。

    众人仰头而望,心中不约而同浮起了一个念头。

    “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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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今日的太阳也还可以,管道之上的黄泥也并不是太多,路面之上甚是干爽,因此马车的行进度倒也不慢。??

    三百多辆的马车排成了一列,见头不见尾,足足延伸出去一里多的地。每一辆马车上都载满一袋袋的粮草,上面用油布盖着,粗大的麻绳在上面勒出深深的痕迹。

    其中一辆马车上赶车的两个人小声的相互嘀咕着。

    “老哥啊,这是要去哪?看方向不太对啊?”年轻一些的车夫一边虚拉着缰绳控制着马车的方向,一边问道。

    “这是往司隶的方向。”一旁的老一点的车夫,半眯着眼,歪靠着说道。

    年轻车夫点点头,说道:“是咧,我就是现这走得不对么。老哥啊,不是听说是要往上郡走么,怎么变成了往司隶啦?”

    老车夫嘿然一笑,哑着嗓门说道:“这我哪里知道?你当我是啥子大人物咧。”

    “这不是老哥走南闯北,见识多,才问一下的哈。”年轻的车夫也笑了两声,转头往前后看了看,然后说道,“这么多的车,啧啧,如果都装的是粮食,怕是有几千石吧?”

    “几千石?”老车夫嗤笑了一下,显然对于年轻人的眼光不怎么认同,“至少上万石!”

    其实老车夫也没有说正确,这一趟一共是四万五千石。

    崔厚跟在斐潜身旁,看着长长的车队,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心,不免患得患失起来,这么多的车马,又这么多的粮草,但是只有八百人的护卫,而且还有一半是新兵,安全的确是一个问题。

    幸好的是从安邑到陕津快马当日即到,就算是按照现在的大车行,也只需要两天的时间,多少才能安了一点崔厚的心。

    可以说这一次,崔厚垫出了全部的身家,自然是压力颇大,心神不宁。

    斐潜看了看崔厚,自然是明白崔厚在担心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光靠嘴说就可以安慰人心的,还需要让人亲眼见到才行,所以也不打算宽慰一下崔厚。

    而且斐潜也没有多少心思理会崔厚的忧愁,因为他自己有更大更痛苦的问题……

    连续两天在马背上的行程,斐潜确实对于操控马匹的技能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是同样导致了他双股之间已经磨出了血泡,随着马匹一上一下的摩擦,简直是每一步都刺激着,痛得欲仙欲死。

    原先大多时间都是乘坐马车,虽然马车未必能够舒适多少,但是却只是颠簸,而且还可以垫上毛皮来减轻冲击力,但是骑马就不太一样了,需要时时刻刻用双腿作为支撑,大腿内侧本身的皮肤就属于比较娇嫩的类型……

    所以现在斐潜大部分的心思都在和**上的痛苦做抗争,因此对于崔厚满脸烦恼的神情,虽然看到了,但是确实没有多少心思去顾及了。

    选择骑马也是斐潜深刻考虑过后的选择,毕竟一旦真正进入了上郡,必然要跟马匹长时间的打交道,如果还是乘坐马车,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局限性,还不如趁早先把自己的骑术练上去,否则到了紧要关头,再临时抱佛脚就完全来不及了。

    拐过了一片树林,忽然在路头那一边出现了几匹的斥候骑兵,引起了车队的一些骚乱,不过这骚乱很快就平息了,因为这几名斥候在看见了斐潜的旗帜之后,在分出去两名报信的骑手之后,就缓缓的迎了上来,并没有做出什么有敌意的举动。

    其中一名骑手近了一些,辨认了一下,似乎是认出了斐潜、黄成等人,便策马来到了斐潜面前,刚想给斐潜行礼打个招呼,却被斐潜呲牙裂嘴的面部表情吓了一跳,期期艾艾的说道:“见过斐使君……这个……你没事吧?”

    “嘶……文远将军的……大营还有多远?”斐潜忍着疼痛说道。

    “不远了,过了前面的那个小山便到,只有约二十里……”

    “啊?还有二十里?!”斐潜闻言,简直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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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潜坐在胡凳之上,岔开腿,低着头,拿着药油,呲牙裂嘴,小心翼翼的正在自己胯间忙碌着。

    忽然帐篷的门帘一掀,张辽走了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形,顿时和斐潜大眼瞪小眼,都愣了一下……

    “文远兄,你进帐篷都也不说一下么?”斐潜心道,还好自己实在不怎么习惯无裆的小衣,自己搞了个裤衩,要不然不久彻底走光了?

    张辽走到了斐潜旁边,也扯过了一个胡凳,坐下,伸过脑袋看了看斐潜磨出了许多血泡的大腿,随口回答道:“我进我自己帐篷,难道还需要说什么啊?行了,别遮了,都是老爷们,况且又不是没有看到过……”

    “什么时候看到过啊?”斐潜顺口回了一句,虽然说都是男人,但是自己多少也略有些不太习惯。

    张辽哈哈一笑,说道:“子渊你忘了?那一次在温候的府上……哈哈……”

    “呃……我觉得那个……还是忘了比较的好……”斐潜想起来了,不过脸也黑了,真是一个不美好的记忆。

    “嘿,你这样不行的,我帮你好了。”张辽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小刀,光看刀锋就知道挺锋利的,“要将血泡全部挑破了,再涂药油才有用,这样明天就能好的差不多了,否则你明天还是别想走路了。”

    “真的?”斐潜将信将疑。

    张辽认真的点点头,说道:“当然,我小时候刚开始练习骑马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血泡如果不破,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严重,就算涂再多的药油也是没有用,根本就不会好!”

    斐潜听了,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喂!轻点!呀啊,慢一点!啊!”

    “别鬼叫鬼叫的,忍着点!一下子就好了!”

    黄成、马延和崔厚站在张辽的大帐之外,听到里面传出的斐潜的惨叫声,三个人都像被扯着脖子的鸭子一样,直直的伸着个脑袋,相互看着,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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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潜的两条大腿一圈圈的缠着布条,也就没有办法正坐了,所以张辽干脆也叫人多拿了几个胡凳,大家一人一个,围坐在帐篷中间的火塘周围,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火塘之上,用几根粗大的木枝吊着一口铁锅,放了些水米和菜叶子,还有几块的腊肉,咕嘟嘟的炖煮着。

    三百多辆的车马在斐潜和张辽的兵士指挥之下,帐篷之外的喧嚣也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斐潜给张辽介绍了一下马延,张辽一听居然是度辽将军之后,顿时肃然起敬,很是郑重的跟马延见过了礼,还特意邀马延近旁就坐,聊了一些马家在上郡前后的情况,于是这两个人很快就有说有笑的交谈起来。

    崔厚坐在一旁,看着张辽和马延的交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垂下了眼帘,轻轻的呼出一口长气。

    这么些天,来回跑,联系人物,纵然是他原先就有一些关系网,但是崔厚也是累得跟狗一样,现在总算是到了地头,也就松懈了一些,顿时觉得自己的肩膀腰身都是隐隐的酸痛起来,左右扭扭,出了格哒格哒的响声,不由得伸手到自己的背后敲打了两下。

    “永原这一次真是辛苦了,不过既然到了这里,也就可以休息几天,好好调整调整。”斐潜看了看崔厚,微笑着说道。

    崔厚供了拱手说道:“多谢使君,不过我想应该还撑得住。”当下虽然幸苦,但是也手中流淌着上亿的钱财,这对于经商多年的崔厚来说,也不亚于是登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因此在心理上满足感足以抵御**上的疲惫。

    张辽与马延的交谈也告一个段落,一边看着黄成拿着长柄木勺在搅动锅内的食物,一边说道:“子渊,我看你这些车辆似乎都不是一家的?难道都是租来的?”

    “嗯,都是租来的。”涂了药油之后,大腿内侧终于不再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了,而是有了一些清凉之意,斐潜舒服了许多,笑着说道,“否则我也不是什么神仙,变不出那么多的车马出来……”

    众人哈哈一笑。

    崔厚有些画蛇添足的说道:“使君此法甚是巧妙,利用众家的车马来进行运输,一则可以更快的集合粮草的数量,二则也不用将钱财花费在购买车马上面。”

    为何说画蛇添足?

    因为帐内的众人基本上都明白这个事情,也都懂得这个的好处,有没有崔厚进行解释并不是太重要,也不会有了崔厚这么一说就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斐潜看了一眼崔厚,心中多少有些了然。

    前些时日马延和崔厚也见过面,也就是简单的拱拱手,不咸不淡的聊几句,就连当初崔厚和张辽见面的时候,也是如此。

    崔厚见众人没有搭话,自己略觉得有些尴尬,呵呵干笑两声,低下了头。

    崔厚此时的心里颇为微妙,有些骄傲,又有些自卑。

    骄傲的是,崔厚他自己手中流淌的钱财,进出都是上亿,这让他终于看到自己有跻身大汉顶级富豪的一丝希望,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梦想,甚至是他父辈的梦想,而现在计划正在按照斐潜之前所说的一步步的在实现,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也将一步步的实现自己的梦想,这将是会记载在崔家的家族当中的一件壮举,怎么能不让崔厚感觉到骄傲?

    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因为春秋战国时期的田陈篡齐,以及秦朝的吕氏的奇货可居,都深深的刺痛了执政者的内心,所以到了汉代,所谓商家的地位和战国时期比起来下降了很多,主要是执政者对于大商家参政的行为开始有了更多的限制和防备。

    因此崔烈花钱买三公这一件行为上才被主流的士人喷了个半死,连崔烈自己的儿子崔钧都敢说他老爷子有一股铜臭的味道……

    崔厚现在是白身,虽然可以说掌控着斐潜这一方的绝大多数的财富,却依然不被大多数的人重视。他渴望被认知,但是也害怕被排斥,所以崔厚才会做出这种举动,希望自己能够真正的成为斐潜这个行列当中的一份子……

    斐潜看在眼中,这种事情在后世很常见,在职场,经常会有一种人,似乎是不管别人在聊的是什么话题,都企图加入进来,说上几句,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这种人虽然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厌烦,但是也有些可怜,因为这种人多半在职场内并不被人所重视。

    而那些真正掌权者,甚至都不用去参与什么,都会有人屁颠屁颠的跑过去,问一声——啊,这个事情领导您怎么看,然后假装拿个笔纸,一边聆听一边狂记录,当然是真的在记录还是在鬼画符,这个谁也不知道……

    但是这个并不重要,领导也不会关心下属在写画些什么,只是需要其表示这么一个态度而已。

    而那些边缘的人,就算是说再多的话,也没有人去关心。

    就像现在这样,除了斐潜自己,其他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兴趣去接崔厚的话。

    崔厚虽然坐在这里,但是却像是一个局外之人一样,离得很远很远。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斐潜自己知道,让一个商家掌控了太多权利之后就会形成一个畸形的怪物,有时候甚至会因为商业上的利润而置家国的道义不顾,这种事情在后世越的明显,但是像现在这样,崔厚隐隐的被排斥在外,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就像徐州的糜家,就算是呕心沥血给刘大耳铺路,倾家之财来换取在刘大耳团队中的地位,甚至自家糜贞都洗白白的双手捧出来作为刘大耳的妾室,却依然换取不了刘大耳团队的认同……

    关二爷水淹七军之时甚至放言,归来之时就是跟糜芳算帐之刻,要知道糜芳多少也算是刘备的二舅子啊,一点都没有留下任何情面,这让糜家情以何堪?

    眼下虽然崔厚并没有表示什么,但是这的确也是一个隐患,但问题是,究竟要怎样处理才会比较好呢?

    斐潜看了看崔厚,其实这一个问题,他之前就有考虑过。天籁小说

    对于崔厚来说,如果仅仅是为了统治的方便,斐潜可以视而不见,因为崔厚想要获取更高的地位,获得更大的权力,要么投靠斐潜,要么投靠他人。

    斐潜只需要盯着,在崔厚准备将赌注押到另外的某一边的时候,出手拦下来而已。

    这么做的好处很多,坏处也有,胜在轻松简单,但是未免显得有些残酷且自私。

    就像是明知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又偏偏那美色去引诱他,然后在其失足之后,才来说一句,某家早就看出你居心不良……

    谁的错?

    又是谁的锅?

    这样做却是符合儒家的观念的,儒家讲究的就是修身养性,怎么修身,如何养性,这都要看自身,一般除了家人师长,很少人会去管别人的。

    将美食拜访在贪吃者面前,将美色放到好色者面前,将钱财放到贪婪者面前一样,以此来考验人心,选拔人才?

    这是汉代的观念,汉代的方式,但是却不符合斐潜的观念,主要是不符合斐潜在后世的方式。

    最重要的是,不符合斐潜的现状。

    没人愿意将自己的牌打烂,尤其是在没有什么牌面的情况下,而斐潜的口袋中并没有太多的牌,所以必须小心翼翼的打好每一张。

    崔厚现在可以说是掌管了斐潜全部的财富,如果因为某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而导致将帅离心,那么对于斐潜来虽然不一定会像关二爷那么的致命,但肯定会浪费掉大量的时间。

    而对于斐潜来说,现在最宝贵的又是时间。

    这种试验下属忠诚度的方法,对于现阶段来说,的确是成本太高,所以斐潜干脆想借着这个机会,消除一些崔厚将来反复的可能,尽可能的减少一些危险性。

    斐潜收回了目光,转头问崔厚道:“永原,你知不知道商人这个词是从何而来?”

    崔厚楞了一下,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崔厚还真心是没有想过的,也没有研究过,凡是做买卖的人大家都这么叫,有谁还会特别关注一下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叫的?

    斐潜说道:“商汤七世祖,高祖王亥于商丘训牛,后以牛车载物,往来于其余部落,以物易物,他就是最早的商人之祖,因王亥身为商族之人,商人因此得名。”

    众人恍然,纷纷点头。

    “那么为什么商人,或者说商汤的七世祖王亥可以有物去换?”斐潜看着崔厚。

    到现在基本上大家也都明白过来了,斐潜之所以讲这些,绝大多数竟然是针对这崔厚,虽然大家不是很明白斐潜的用意,但是也都没有出言,静静的听着,看着。

    “……是因为农夫所产?”崔厚看了看一旁的锅,回答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永原说的对又不完全对,严格来说应该是所有人的劳作,而这劳作二字……”

    “农夫耕田,称之劳作,妇孺编织,称之劳作,车夫赶马,也是劳作,书生写字,也是劳作,甚至你我驰骋沙场,收复故土,也是劳作……”

    “而永原你往来贩卖,其实也是劳作。”斐潜看着崔厚说道。

    斐潜已经尽可能的简单的去解释劳动的含义了,但是还是有些拗口绕人,但是幸好崔厚多少也是商场上混的,迅抓住了重点,脸上的神色都透露出一种光彩,说道:“使君的意思是……意思是,我做的买卖其实也和农夫一样,也是一种劳作?”

    虽然在现在,儒家对于商户的歧视还没有到后世的那种程度,但是在那一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名言之下,商人也在逐渐成为了追逐利益的代表,成为了‘小人’,一些读死书,死读书的士族子弟,也开始逐渐的蔑视起从事商业的人起来,自然也就影响到了其他的人也对于商人有了一些看法。

    如今在斐潜这里能够听到一句将商业等同于农业的评价,崔厚虽然不至于欣喜若狂,但是也觉得自己的腰杆似乎能够挺的更直一些。

    至少崔厚能够确认斐潜不想有些士族子弟谈起钱财的时候,就像是恨不得将眼睛闭上,耳朵堵上,仿佛多看一眼多说一个钱字,就会污染到了眼睛耳朵嘴巴心灵一般,而是将崔厚视作与农夫等行业平等的一个存在。

    “一个擅长种植的农夫,如果始终不愿意在自家的国土耕作,只想着去替敌国劳作,这种农夫再多也是无益;一个学士满腹经纶,却只懂得为敌国出谋献策,这种学士就算是再多才也该杀;古之商人,也有很多圣贤,子贡使孔得势而益彰,陶朱公有富好行其德,逐利并无错,只是要看这些利,最后用于何处。”

    其实在古代,如果说起研究财富的时间来,是华夏更为久远,在春秋战国时期包括子贡、范蠡等人已经对于商业有了很深刻的认知,但是在儒家兴起之后,一个是对于孔子言语的片面性理解,一个是中央集权上层政治为了更好的管理百姓,更希望于通过户籍等等手段将百姓永远束缚在一个很小的区域内,让其世世代代劳作不惹事端,而像商人这样流动性强,又见了一些世面的,就未免难以管理,因此在多数的时间内,都是在想办法抑制,导致华夏有几次的资本主义的小苗头,然后又被封建主义给掐死了。

    斐潜看着崔厚,认真的说道:“如今我们的底子太过于薄弱,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快出兵上郡,才做如此这样的安排,实际上并不值得称道,只有等到我们真正到了草原之上,为国逐利的时候,才是我们真正值得夸耀的事情,而崔家也必将名利双收。”

    崔厚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思考斐潜所说的话。半响之后,方站起身,郑重的向斐潜长揖而拜,说道:“今日使君之言,厚定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斐潜也是站起身,扶起了崔厚,但是不小心又拉扯到大腿的伤处,所以又痛的一咧嘴,啊呀啊呀的叫了起来,顿时将方才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