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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草原,满眼都是翠绿之色,一直连绵到山边,然后才在光影的变化下成了较深一些。

    微风拂过,细细长长的青草叶子摇曳起来,晶莹的露珠顺着叶子缓缓的往下滚落,就像是一颗透明的珍珠,散发着五彩的光华。

    透过晶莹通透的露珠,可以看到在不远处里零散的立着几个帐篷,还有一大圈木质的栅栏围着些牛羊……

    用厚布补丁叠补丁的帐篷门帘一掀,从其中走出来一名在腰间夹着个釜的胡女,宽大的羊皮袍子虽然残旧,但是还算干净,略显得嬴弱的毛绒在空中轻轻颤抖着。

    胡女嘴中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转到了帐篷后面,推开了半人高的栅栏,来到了一头母牛面前。

    先是去切了些干草放到牛槽里给母牛喂食,然后才挠了挠牛脖子,又轻拍了两下。

    母牛低低的哞了一声,嘴里磨着干草,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过来,似乎就像是在微微的笑着。

    胡女蹲下身,凑近了母牛的腹部,先是在手里哈了一口气,又双手对搓了好几下,将手掌搓得缓和了些,才伸手捞过了一只鼓胀胀的牛乳,轻轻柔柔的挤压起来。

    雪白的牛乳喷溅在釜中,嗤嗤作响,激起浅浅的一层泡沫……

    一只黑嘴麻雀扑愣愣的飞了过来,然后在草丛中落下了脚,微微歪了一下头,然后双腿往前蹦了一步,低下头在地上啄食着什么。

    忽然之间,黑嘴麻雀猛然抬起头来,僵直着脖子,侧着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然后双腿一蹬,转眼间就飞上了天空。

    麻雀越飞越高,转眼之间掠过了茫茫草地,然后飞过了一个小山坡,骤然看见如同乌云覆地一般席卷而来的骑兵,顿时慌乱的奋力抖动翅膀,扇下了两三根羽毛,逃往高空……

    轻轻柔柔的灰白色的羽毛在空中飘荡而下,然后被下方的骑兵携裹的风一吹,瞬间就不知道消失到了何处。

    只听闻闷雷一般的马蹄声轰然响起,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颤栗不已。

    帐篷前的胡女端着半釜的牛乳,正在往回走,却看到釜内的牛乳一圈圈的开始掀起了涟漪,几滴牛乳甚至被震荡得跳跃了出来……

    一片阴影笼罩而来。

    一杆三色旗帜从小山坡的顶端徐徐升起,一名骑士背着阳光露出了身形,面容全部隐藏在阴影之下,只能见到横在马背上的长刀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胡女瞪圆了眼,张大了嘴,双手一松,小铜釜径直跌落在地,牛乳泼溅得四处皆是……

    越来越多的骑兵在山坡上显露了身形,黑压压的站成了一线,各色的马匹打着响鼻,喷薄着热气,将这些骑兵的身影笼罩上了一层扭曲的光雾。

    在胡女尖锐凄惨的叫喊声中,马越将手中的长刀一举,顿时就骑兵策马而下,就像是一只大螃蟹,伸展出两只粗壮的长螯,往面前的这个胡人部落夹去……

    牛角号声响彻上空,许多胡人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要么是手持了弓箭,要么抓着一把长刀,但是却已经晚了一步。

    几十根箭矢就像是划线一般,钉在了帐篷前面的空地之上,黑色的箭杆,白色的箭羽,就像是划出了一个禁区一般,将这些胡人的行动顿时冻结住了。

    虽然未发一言,也没有人做声高喝,但是这些箭矢却充满了浓厚的威慑和警告的意味,任是谁都知道,若是再有什么敌意的举动,那么下一批的箭矢就该会是扎在人身上……

    马越端坐在马背之上,根本就连一眼都没有看那些惊慌失措的小部落胡人,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手下的这一群骑兵身上,看着他们在交错驰骋,像扭麻花一样缠绕了几圈,将整个胡人部落切割成零散的一些小块。

    胡人骑兵,或者说南匈奴的骑兵,也许是本身的缺陷,也许是先天的适应,比起并州汉人骑兵来说,更加的熟练,也更加的默契。

    马越之前一直都在观察和总结,胡人在冲锋进攻之时,基本上都不需要特别的号令,看着刚开始出发奔驰的时候像一团乱麻,但是在冲锋的过程当中却会慢慢的自动自发的变阵为了锋矢阵型!

    最特别的是整个过程根本就看不见有人在指导调度,就像是篆刻在胡人的身体里面的本能一样,轻而易举的调整着攻击的节奏和步调,

    这种小规模团队内的默契配合,是马越原先最为缺乏的一个技能。

    但是现在,似乎在一点点的被弥补起来了。

    比起前些次,感觉上明显顺畅了许多……

    马越微微仰着下巴,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后的亲卫也是擒举着战旗,稳如泰山,并没有发布任何的命令,就是完全凭借士兵及低阶士官们的自动调整。这种自发的细微相互配合,才能更有效的适应战场的变化,兵士也不用时时刻刻去关注中央战旗有什么动向,只需要跟周边的战友们相互协作好,听从低阶士官们的调遣安排即可。

    换一句话说,汉人原来的骑兵,强健有力,但是灵动方面略有不足,就像是一个机械木偶,一举一动都要由中心指挥官来进行协调和指挥,迟钝和僵直很难避免,现在学习胡人的骑兵模式,就宛如是在骑兵这个人形木偶的关节当中加注了一些润滑油……

    “举旗!鸣号!”马越看着整个部落场面基本上已经被控制住了,便下令道。

    一杆双头金乌战旗被高高举起,于斐潜的三色战旗并列,于此同时,苍凉悠远的牛角号声也同时响起……

    马越手下的骑兵们接到信号之后,便开始用简短的胡语开始喊话,命令小部落里面的人全数跪下,违令者斩!

    战马的马蹄纷飞,带起点点的草叶,穿梭在帐篷周边,短促而生硬的胡语在重复,不容抗辩和质疑,带着一种铁锈斑的血腥之气。

    胡人部落之内,有的人惊恐的抱着脑袋嚎哭,有的人瞪大眼睛左顾右盼,有的却紧紧的抓着身边的什么东西,就像是用其来提供自己站立的力量一般。

    一只苍老的手慢慢的掀开了帐篷的一角,露出了一点的寒芒……



    呼厨泉坐在马背上,用马鞭轻轻的敲击着手掌心,表面上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但是心里却不仅有些吃惊。

    这些汉人,在这几天似乎是一个眨眼就有一个变化!

    这样的进步的速度让呼厨泉都有些吃惊。

    骑兵和步卒最大的不同点就是要将马匹控制得就像是自己的两条腿一样,想快之时就能快,想慢之时就能慢,再加上有效的转向变速,方能成心如意整合成军。

    原先还有一些干涩,现在却慢慢的变得润滑了起来。

    小队和小队之间的交叉配合,甚至是原先胡人专用的牛角号也吹奏的像模像样了……

    最烦汉人的就是这个!

    可是又毫无办法!

    总不能让这些汉人离得远远的,而且还不许学习胡人方法吧……

    毕竟现在两家是处于联盟的状态。

    呼厨泉在空中甩了几下马鞭,借这个动作来排除一下心中的烦闷,就像是驱赶萦萦绕绕始终不走的苍蝇一般。

    马越根本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身后的呼厨泉身上,这一次联合对于周边的胡人部落进行清扫收编,严格说起来还是南匈奴多占了些便宜,只要是属于匈奴系列族落,大多数都是说没有几句话,就直接投降合并了,那些匈奴的零散部落的人员还欢天喜地的……

    然而遇上乌恒和鲜卑的部落,就没那么顺畅了,胡人凶横又经常自持武勇,不管是围剿之时,是呼厨泉这个南匈奴身份的人动手,还是马越这个汉人身份的动手,均是基本上就没有不动刀枪的。

    都要死了些人,见了血,才会略微老实一些……

    就像眼前的这个鲜卑的部落,马越敢打包票,绝对是有不开眼的人,要不是斐潜之前有说过现在平阳发展缺人力,马越真的想管他三七是二十几,遇到一个推倒一个了事!

    鲜卑人,是吃着在匈奴人尸首长大起来的。

    原来鲜卑原本的部落最早是起源于大兴安岭一代,同时乌恒也是在这个区域,只不过鲜卑人处于更北方一些的,和乌恒人一样,都是属于东夷系列的人种。

    深山老林当中生存着的鲜卑这一群人,彪悍勇猛,而且长期和大自然恶劣的天气抗争之下,能存活下来的,也都多半是身强力壮之辈。

    后来因为在匈奴被汉朝殴打的不成人形,断成了两节,南匈奴投降,北匈奴还在顽抗。鲜卑和乌恒两个人一合计,觉得和汉朝合作有利可图,就听从了汉皇帝的征召,和汉军、南匈奴一起用各种姿势欺负北匈奴,也就是在这个过程当中,鲜卑逐渐的侵占了原本北匈奴的领土——漠北地区,也趁机吞并了很大一块的北匈奴的人口,因此强盛起来。

    鲜卑原本的语言就有受到匈奴的影响,所以只是在语音上略有不同,但其实还是属于匈奴的胡语。

    此时,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鲜卑大王檀石槐已经死去,但是在他死去之前,统一了鲜卑诸部,在漠北的广袤地区,建立了东、中、西三部的军事部落大联盟,几度南下侵扰并、冀、幽的边疆,可以说鲜卑现在替代了匈奴成为了汉朝新的最大的威胁。

    右北平至辽东为东部鲜卑,从右北平至上谷地区,是中部鲜卑,而上谷一直往西到敦煌区域,为西部鲜卑。并州这一块区域就原来属于檀石槐的中部鲜卑。

    脍炙人口的慕容氏,此时就是在东部鲜卑当中称王,同时东部还有段氏,拓跋氏。

    而西部鲜卑其实就是在河西、陇西这一带,其中秃发鲜卑最强大,其余的都算是一些小部落。

    然而任何伟大的人物,似乎能控制天地的一切,却往往控制不了二代子孙。檀石槐死去之后,其子和连贪婪好色,在一次对汉朝的抄掠行动中被人射死。但是和连的儿子骞曼年小,因此骞曼的堂兄,也就是和连的哥哥的儿子蒲头代立。

    后来蹇曼长大了便和与蒲头争国,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反倒是部众离散。随后,蒲头的弟弟步度根成为这一片区域的大人。

    马越当下所遇到的这个小部落,便是属于中部鲜卑部落。

    这群鲜卑人个个都似乎是傻傻的站着,就像是听不懂胡语一般……

    忽然之间,在部落的营地帐篷之中,射出了一只鸣镝,淬不及防下正中一个骑兵的面门,顿时仰首跌落了马下!

    鸣镝就宛如一声号令!

    原先那些呆立的鲜卑人就像是被掀开了遮蔽物的曱甴一样,顿时间散开乱窜,牵马的牵马,举刀的举刀,弯弓的弯弓,完全不顾就在马越骑兵的刀枪之下,骤然反抗!

    呼厨泉睁大了眼睛,将带着毡帽的脑袋晃了两下,偷偷的笑了笑,可是笑容却很快就凝固起来,然后消失不见了。

    马越的骑兵基本上都有穿上两档甲,只要不是直接命中面部、咽喉等要害部位,基本上来说都不惧怕于鲜卑人零散仓促之下的射击,因此虽然初期略有一点点的慌乱,但是在队率等士官的带领之下,很快的就恢复了秩序,有条不紊的进行反击和压制。

    没有及时跨上战马的胡人,又没有什么护甲,一阵注定是徒劳的反抗很快就被镇压了下来,所有不愿意跪倒的人尽数都被砍下了脑袋,鲜血将这一片的草地都染红了。

    “又是这样。”马越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见局势已定,便缓缓的策马前行。没办法,鲜卑和汉人因为从檀石槐开始犯边开始,关系就极其的恶劣,和汉军也有多次的交战,甚至主动袭击汉朝派出的军队。

    所以鲜卑见到汉军,拒不配合也在情理之中了。

    马越到了阵前,看着被捆绑着跪倒在地的一帮剩余的鲜卑人,伸手招来了一个老曲长:“伤亡如何?”

    老曲长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回来禀报道:“亡三人,伤四人。”

    马越点点头,说道:“按规矩办吧。”

    “唯!”曲长拱手领命,旋即带了兵卒,从跪倒在地的鲜卑人当中拉出了三十名的男子,长幼均有,然后推到在了阵前,不由分说尽数枭首。

    “汉亡一人,十胡偿命。”

    这是老马家的规矩,也就是曾经的度辽将军立下的规矩,因此作为度辽将军的后人,马越自然也就将其延续了下来。

    跪倒在内的鲜卑人一阵骚乱。

    那个之前在取牛乳的鲜卑胡女更是激动,挣扎的站了起来,倔强的昂着头颅,冲着马越用胡语又快又激烈的说了一大通的话语。

    马越虽然对于胡语并不是非常的纯熟,但是也能听得懂大概几个词语,知道这个胡女是在指责他滥杀,凶残的像个野兽……

    马越一句话都懒得讲,也没有心思跟这个胡女做任何的解释。在他看来,这个胡女的叫喊,就跟一头没张牙的幼犬吠鸣差不多,懒得理会。

    不仅是马越不当回事,就连那些南匈奴人同样也不当一回事,嘻嘻哈哈的开始按照之前的约定,开始将这个部落里面的东西整理打包……

    谁先动手,便谁先挑。

    马越的人先选走了一半,然后南匈奴就取走另外一半,对于人口的措施就跟对待牲畜一样,捆绑着,驱逐者,反正做了标识,到了平阳再各取各的就是了。

    至于那些谁都看不上眼的破烂和死去的鲜卑人的尸骸,也就大体堆积了一下,一把火烧了。

    被绳索拖拽着,踉跄而行的鲜卑胡女,回首看着那一股浓厚的黑烟直上云霄,不由得痛哭失声……



    神州之地,狼烟四起。

    斐潜虽然没有看到马越在北面焚烧鲜卑部落燃起的黑烟,但是却在仿佛在心头被燃起了一道疤痕。

    斐潜面勉勉强强维持着笑容送走了河东郡守王邑派来祝贺的使者王象,待转身单独一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便慢慢的收了……

    方才从王象的嘴里得知,雒阳被董卓下令焚了。

    倾天黑烟,笼罩十里。

    一个王朝的象征,就这样终结了。

    在斐潜的桌案之侧拜访着一个含苞待放莲花状的香炉,这个似乎也是前两天添置的,多半也是卫氏之前所用,送来抵债的。

    香炉古铜,青烟袅袅。

    像这样的一个香炉,放在后世,那简直就是倾城之物,但是在现在汉代,也就是一个士族所用的普通器皿罢了。

    斐潜呆呆望着香炉之上的盘旋而起的青烟,心中茫然若失。

    曾几何时自己也在为了雒阳的灾难忧虑,但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何,心情复杂,有痛惜,有彷徨,甚至还有一点点隐藏的……

    释然。

    未能先知天下大事,如何可控天下大势?

    可是先知都是有限制的,就像斐潜之前做的,但是越做得多,就会将已知的历史破坏的更严重,就像是在车轮行进在道路之上,压到了一小块的石头,然后稍微偏离了一点方向,随着石头越来越多,或许整个的车轮都将会偏离……

    然而一旦偏离,斐潜心知,自己在预知这一块的能力就被砍掉了。

    虽然原先就记得不多,但是有谁不会希望自己能够多一些趋利避害的本领啊……

    这种事情情绪与道义无关,仅仅是人性的纯粹。

    就算是在后世,若时光怎能倒流,不知有多少人都去盯着老马家的院墙,争当王叔……

    香炉之内沉香燃尽,一缕青烟就像是眷念不去一般,在香炉雕琢的莲花花瓣之上盘旋了一周,最终是松开了手,缓缓的升上了天空。

    该断终究是该断的。

    争霸天下并非是斐潜的愿望,但是能为汉家多留存一些元气,却的的确确是斐潜现在最想做好的一件事情。

    就像有人说“崖山之后”一样,汉人这个称呼,一直到了唐人才被人重新称呼而起,但是从此之后,便再无“宋人”、“明人”,又或是什么“清人”的称呼?

    为何在后世有唐人街,为何没有宋人街又或是明人街,偏偏就是以汉唐著称?

    为何现在所说所写,具叫汉语,纵然有诗词曲,然而还是汉字,不是什么宋言,明话,清符?

    为何不管是国内国外,均没有以宋明,又或是明清此类的词语来指代华夏之人,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莫名的关系不成?

    斐潜想着这些,却觉得宛如是千万般根的乱麻一般,在心间萦绕,一时之间,就像是被什么塞满了心田一样,堵得难受。

    堂外轻轻的脚步传来打断了斐潜的思绪,有一名亲卫来到了堂下禀报说是卫留前来。

    斐潜收拾了一些心情,见到卫留之后,却看见卫留面露难色,便问道:“孟连可有难事?”

    卫留忽然离席拜倒在地,叩首而道:“临汾三老欲求见中郎……然留身份低微,故而……”

    三老?

    斐潜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叫卫留起身,而是在心中沉吟起来。

    三老之政策,从汉高祖就开始了。刘邦将其作为一项国策,下令道:“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繇戍。”

    临汾自然作为县一级,有县三老一人,三老并不是县廷属吏,而是自成一系,与县令、丞、尉共同教化百姓,没有禄秩,只是享受免服徭役的优待。

    三老率众为善,是要三老从德行方面来教化民众,县吏重在“牧民”即刑政治理,而三老重在“导之善”即道德教化,二者正好可以互补,这其实是汉代统治集团内部的共识。三老尽管不是吏,需要政府承认或任命,但是其实也就是政府统治力量的向下渗透。

    汉朝和秦朝的区别就在于此,虽然同样是按照郡县划分了政治管理结构,但是明显汉代在乡间地头上侧重了原有的乡土民俗,三老就是在公法和民情之间博弈的结果,为维护汉代乡里秩序起了很大作用。

    然而任何的政策制度,在实行了一段时间之后,总会有一些变形……

    原本三老只是教化之职,并没有政事之职,但是未免地方豪右把持了经学,然后自然得陇而望,或是仗着家族权势对于郡县之内的事情加以干涉。

    然而郡县之中的官吏,也慢慢的有涉足于教化这一块的内容,地方小吏以仁德化民的记载多了起来,“劝人生业,为制科令,至于果菜为限,鸡豕有数,农事既毕,乃令子弟群居,还就黉学”。

    到了现在,多数三老已经不再像汉初一样专门的执掌教化,三老这种半官方的职位也逐渐的模糊化,一些是完全的虚化了,一些却涉足到了基层的政治体系当中。

    “临汾三老……”斐潜看着卫留说道,“……可是卫氏之人?”

    卫留再扣,说道:“正是,乃本家大父,讳名望,字伯瞻……”

    三老虽然在官僚科层化的加强而不断演化,但是在乡间低头,还是具备了相当大的名望,虽然不掌握实权,但是其影响力和声望,往往都是确实存在的。

    教化啊……

    斐潜看着卫留,叹息了一声,说道:“孟连,起来吧。此事迟早要来,非汝一人之力可阻……何时欲来?”

    多半是没有什么好事,但是避而不见也并不是办法,而且还让卫留先行通气了,礼节上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至于……

    也就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卫留从怀里摸出了一木质名刺,双手举之过顶,递送了上来。显然这是已经卫氏安排好了,让卫留前来知会的,因此卫留才会一开始就下跪赔罪。

    斐潜接过了名刺,微微眯缝了一下眼。

    还用的是“刺”而不是“谒”……



    斐潜看着手里的沉香木,微微笑了笑。

    “谒”和“刺”都可以作为拜见某人时投递之物,就如同后世的名片,但是在细节上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谒”一般是由大概一个半的巴掌那么长,然后略比五指并拢宽一些,厚度也是差不多一手背左右的厚度,简单来说就像是一个长方形的放大了手掌尺寸的木板。

    讲究一些的,还会刷上髹漆。

    然后按照规格,写上名号,比如,斐潜自己若是做“谒”,则是在中间写谒一个大字,然后靠右侧近边处再写一行小字——“左署中郎假护匈中郎将行上郡守事河洛斐潜再拜”。

    这就是完整的一个“谒”拜了。

    但是“刺”就简化了很多,不仅是整个木片缩小了,而且也不用那么严谨的写上那么多的文字,只需要写“官职”、“籍贯”、“姓名”即可。

    简而言之,“谒”是正规场合所用,多以下见上,而“刺”的意义就真的和后世的名片差不多了,反正不管有用没有用,到处分发……

    当年北地的名士,郭泰为士林学子所仰慕,在他游历过程当中,路经洛阳,众学子和路人纷纷投刺,常常“载刺盈车”,差点没把他给扎死。

    临汾三老卫望让卫留递上来的就是名刺。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卫氏啊……

    斐潜也没有多怪罪于卫留,微微笑着让卫留回去知会卫望,就说是明日恭候大驾……

    卫留自觉得有些羞愧,便连忙答应一声,匆匆的退下了。

    有大家族背景的人,就是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只不过,斐潜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暴露在自己的面前了。其实卫留未必是心甘情愿的替卫望传递这样信息,但是身为卫氏的弟子,又不得不从中进行牵线搭桥。

    比如卫望直接上门,斐潜自然也是可以托词婉拒,因为素为生平,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妥。然而有了卫留这样的一个转手,那么斐潜和卫望这两个原本的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就多了一个依存于卫留而存在的“熟人关系”,就不好做的太过于僵硬了。

    只不过,卫留这样屈从于卫氏的行为,对斐潜而言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不过,卫留未必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会让斐潜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是家族的压力致使他屈从了,也导致他自己因此将会远离斐潜的中心圈子。

    核心区域必须是将斐潜这一方的利益摆在第一位的人才能够进入的。

    不是一定需要那种彻头彻尾的死忠,因为死忠的人多数情况下极其的难得。绝大多数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是属于卫留这个层面的,或许就叫做相对的忠诚。

    这个的确是现在存在于士族的比较奇特的一个现状。

    如果按照后世游戏里面的指数来划分的话,在斐潜周边,第一个圈子,忠诚指数在95以上,必然是黄成、黄贤良、黄旭等人,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斐潜手中的刀盾,如臂指示,忠诚不二,就算是斐潜当下立即宣布造反,可能会劝阻,但是同样也会跟随的这一群人。

    然后便是杜远、贾衢这样的人员,算是寒门阶级,嗯,马延、马越、徐晃或许也是,大概就是在90上下,在这个层面上,只要在相互的理念不出什么大的分歧,也就是说若是现在斐潜说要投靠匈奴,可能这些人就会在劝告无效的情况下叛变了……

    崔厚,商贾出身,难免会唯利是图一些,划分的话应该在85左右,这是他的性格,也容易成为他的弱点,因此只要是斐潜能够保持一个上升的势头,多少也不用担心崔厚会做什么手脚,毕竟崔家先期投资也是比较大的,没有足够的利益,不大可能会有什么变故。

    倒是卫留、陈睿、张烈这些就相对差了一些,忠诚值要划分的话基本上就是不满80 了,有私心,有牵绊,在一定程度上会配合,也会做好事情,但是在重大的抉择面前,却不好怎么把控。

    斐潜被卫留这样一打岔,也暂且将雒阳之事放到了一边,现在就算是自己率兵南下,雒阳城也是烧了,只不过那个天下第一的孙红手,这一次会不会还是摸个女尸然后就爆出一个传国玉玺……

    那该是攒了多久的人品啊?

    现在自己虽然没有办法展开什么金元攻势,每个月定期给下属发放一些金银宝物来提升下属的忠诚度,但是目前手头上还是有两套的官府衙门的职位……

    慢慢来吧,等秋收的时候就可以进行第一次功绩评定了,斐潜在收到了中郎将的印玺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进行封赏,也就是处于这个考虑。

    此时黄成从外走来,在堂下驻足了一下,然后便在斐潜的点头示意之下,走了进来,拱手见礼。

    斐潜示意黄成就坐,然后问道:“兵士整合之事进行的如何了?”像这种身家性命攸关的事情,自然只有交代给黄成来进行处理,才会让人放心。这几天,黄成都是在对于白波降卒进行整编,还有对于被携裹而来的百姓进行梳理和招募,也并非轻松的事情。

    黄成从怀中掏出了几片木简,看得斐潜在心里又是一阵嘀咕,看来造纸作坊必须提前,自己的钱本来就紧巴巴的,再花钱去采购纸张来用,未免就是太浪费了一些,因此就算是只有两个小工也要先办起来,否则真的是太不方便了……

    “按照主公的吩咐,如今白波降卒筛选之后,共有两千四百余人编入战兵,其余的人暂时都开修通水渠,待水渠完工之后进行分配屯田……”

    斐潜点点头,筛选完毕之后,接下来就是建立这些兵卒的忠诚度的问题了。

    可是没有想到,黄成忽然问了一个斐潜一直以来都没有考虑到的一个问题,让斐潜十分的尴尬。

    黄成问道:“近日子度连破胡人营地,也擒来不少胡女,敢问主公,可否要建女闾?”

    这个……

    搞不好就会要变成404啊……

    这要怎么办?



    战争可以说是人类所有活动当中,最为凶残最灭绝人性的一项行为,战端一开,所有的法律制度,所有的道德规范统统都是化为虚无。

    食色性也,战争会将人性当中的破坏的一面无限的扩大,尤其是在现在的这个时间,面对面的冷兵器搏杀,这种强烈的刺激会导致许多的问题,心智坚定者自己排解了,而有一些人就会出现各种心理障碍。

    营啸,就是这种心理疾病的一种极为常见的爆发方式。

    所以在军队规定当中,一旦入夜,所有没有分派到执勤任务的兵士都必须待在自己的帐篷之内,保持安静,不得随意走跑,同时还要增设夜间的巡查队伍,对于一些大声说梦话的,有梦游症的,发癔症的及时进行处理,避免大规模的不良影响。

    此外,设立女闾也是调节兵士情绪的一种重要方式。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伟大的革命家管仲同志,就“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一方面解决了生理问题,一方面还收集了财富,补贴了军费开支……

    这个创新型的思维模式啊!

    嗯,要知道那可是在公元前7世纪,耶稣还存在于空气和水当中……

    后来越王勾践继承和发扬了这个工程,“越王勾践输有过寡妇于山上,使士之尤思者游之,以娱其意”。

    至于汉代,这一项军人专属的设施已经成为了公开化的配置。因为汉武帝征发了大量的兵士,背井离乡常年累月的对匈奴用兵,而且确实也因为经费的紧张,所以也特别设立这样一项设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全国统一零售价。

    当然,若是看上眼了,要批发回家,也是可以的。

    为了保证女闾经营者的身心健康,还规定了月度轮换制度……

    反正林林总总的各项规定已经是极其完善了。

    那么自己要怎么做?

    斐潜有些头痛,这要是搞不好就会404啊……

    现在手下的战兵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壮,这个生理需求,自然是本能的反应,总不能说是统统都拉去切了吧……

    然而自己又不能像后世那样进行处理。

    后世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往死里消耗,白天在体能上进行操练,晚上在脑力和细节上进行操练,确保绝大多数的人只要一躺到,在十五秒钟内就能累得呼呼大睡,然后一睁眼又是第二天的循环……

    但是斐潜自己知道,学不来的。

    原因很可怜。

    粮食产量不足……

    现在绝大多数只能是维持在不饿的标准线上,而要从不饿增加到吃饱吃痛快了,这个量估计要翻上两倍,因此根本就没有办法支持其高强度长时间的训练。

    尤其是油脂的摄入严重缺乏,导致在粗粮这一块的消耗特别的大,一顿可以吃上两斤大有人在。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没有基层的哪个什么员……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就算是夏天夜晚最短,也就是从晚上天黑八点,到上午天明五点长达八九个小时,若是冬日,六七点就天黑,要到次日至少六点才会天明,这样一来就要进十二个小时,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除了钻帐篷里面捉虱子,啥事也没有……

    “这个,暂且不处理,胡女,先行关押到辎重营内……”斐潜没有想好,只能是将这个问题往后押一下。

    在自己没有完全整理好之前,这个比较繁琐的问题都不能轻易开头。华夏向来就有上面说一,下面做十的传统,因为上位者为了保持神秘性和权威性,一般都不会将事情框框条条交代得非常的清晰,然后下边的人为了防止上位者的这个一到处乱拐,所以不得不多做一些准备。

    而且每一层的执行者都会在其中加上自己的个人利益,就像是卫留给自己家族里面的人带话一样,多少都会有瓜葛一些,如此一层层的加码下来,到了底层往往就南辕北辙,善策便成了恶政。

    这种传承从古至今,源远流长。

    斐潜在后世这种情况多的要死,比如好多公司,总公司今年年度任务营销一个亿,然后切割到分公司,可能总额就变成了1.2个亿,分公司再将任务往下摊派时,为了防止某些支公司完不成任务,往往也会在上头下达的任务上再加上个20%-30%,支公司再下到基层营销区的时候,同样也会再加上20%-30%,结果原本最开始只是100%的任务值,到了最下面的时候往往都是变成了200%甚至更高。

    结果到了年底,明明下头有好多基层单位的人员因为完不成最低的保底指标,而被扣发了奖金绩效,但是却有许多层级的领导一个个偷偷的开香槟,然后在总公司的营销报表之上又说了今年同比去年有多少多少的增长……

    “……先略加一些粮食的供给,然后增加训练量,让兵卒在白天尽量的消耗些气力……”斐潜说道,现在也暂时只能做这样的安排了,然后看着黄成说道,“……若是令黄旭、黄贤良等人在晚上教授屯长以上半个时辰的基础兵阵变化、相关的文字和算数,然后再由这些屯长去传授给队率……”

    现在基层的管理人员严重不足,既然找不到人来充当那个什么员,那么黄氏这些人,是不是暂时可以先用起来?

    黄旭、黄贤良都是较为好学之人,比起贾衢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他们的条件更差,但是换一个方向思考的话,黄旭黄贤良等人至少没有太大的脾性。

    寒门士族也是士族,不管怎样,就算是贾衢那样还算是比较谦和的人,对于黔首都有些厌烦和不爱搭理,更不用说马越这样有什么事情都挂在脸上的武将侧的人物了。

    之前在斐潜的要求之下对于基层兵卒的培训,的确也是斐潜在这个方面没有考虑周全,因此说来,或者像黄家里面的这些介于士族和黔首之间的人,才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而且从忠诚度来说,或许会更加的让斐潜放心一些,而且这一项工作若是展开了,不亚于就是从基层开始改良,等到这些老兵退役之后,甚至可以安排到乡县一级做一些小官小吏,从而改变乡间地头全部被士族把控住的局面……

    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虽然斐潜此时还能有一些先知的优势,然而必定是无法持久,所以能够多准备一些手段,才是斐潜现在需要做的事情。

    天下很大,野心家很多,现在的自己在这些人面前就跟一个拿着棒棒糖的萝莉差不多,声轻体柔易推倒,因此,贸然的四处出击绝对是一个愚蠢的行为,只能是加强自身的内功,等待时机的到来。



    对于黄成而言,斐潜还真的希望能够成长为一方的统帅,而不是仅仅只能成为一个自己护军将军。

    斐潜叫了亲卫去吩咐煮一些姜茶来,一边喝着驱寒,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

    黄成啜饮了几口茶汤,便将碗放下,说道:“主公若是要让我等教授……这个并非难事,只是……这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教好了,然后又……”

    黄成的意思,斐潜是听明白了,倒不是说黄成害怕刀枪,贪生怕死,到了他那种武艺程度,只要是身边的护卫还在,不是陷入重围,杀出一条路来问题不大,黄成的主要是指在这个时代,在冷兵器砍杀的情况下,战损往往极大,这样一来,或许今天刚教会了一个兵士一至十的加减法或是什么文字,明天就在战场之上被砍死了……

    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练习一些力气武艺,还能保证多一些机会活下来。

    这个情况跟汉代如今的军制相关。

    起初汉代是用征兵制,就是服兵役,从二十三岁开始到五十六岁结束,除了2年时间是法定服兵役的时间之外,若是战争需要,还需要随时等候召唤,也就是全国性的后备役。

    但是这种制度很快就不适宜了,到了汉武帝时,大批小农开始出现破产流亡,豪宫之家又多有免除兵役的特权,同时战事频繁,兵员需要量大,征兵制度无法满足战争的需要,于是,兼行募兵制。此外,如谪兵、奴兵、胜兵也被广泛使用。

    到了现在,募兵已经成为了主流。

    但是斐潜知道,这种募兵制度,到最后因为战乱死亡惨重,最终会演变成为拉壮丁式的农兵制,换句话说就是有组织的黄巾版的兵士。

    所以曹老板浩浩荡荡号称八十万,实际大概三四十万的兵力,被一把火就从道明哥整成了犀利哥……

    想到此处,斐潜也是点头,然后说道:“若是将普通兵卒训练成为精兵,大约需要多少的时间?”

    黄成说道:“若是真要训练出一只精兵,也至少要一年时间。打熬气力,熟悉器械,相互配合,识得号令,进退有度,这些都是要慢慢训练才能够掌握的。”

    “我们只有半年的时间。”斐潜沾了些茶汤,在桌案之上划了起来,示意黄成靠近一些,“……你看,这里是永安,临近吕梁山,不管是矿物还是木材和水源都比较方便,我打算于永安西南此建立一个比较大规模的原材料……嗯,就是粗炼工房;然后这些粗炼的钢铁之类就可以用水力顺着昕水河往下,到北屈以东这里,开辟建立一个兵甲工房……”

    “然后为了保证兵甲工房的安全,我们的绝大多数兵士都要到这里去集中训练……”斐潜在北屈东面的一些点了一点。

    “平阳这边,就是以学术,商贸为主,设置屯兵,一面屯田一面也可作为守护……至于蒲子,则是作为防御南下胡人的防线……”

    “而这些,都非常的薄弱,所以,必须在现在这个阶段,这个半年的时间内把基础的架子先搭建起来,否则到后面,情况可能会越来越糟……”斐潜并没有把将来事情讲出来,但是仅仅是这样的一个草图,就已经足够让黄成从中去了解整体的布局,也从而感觉得到此事的重要性。

    斐潜最后说道:“……现在的我们手头上的这些兵士,我的想法是,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兵卒,也要将其当成是预备的队率进行训练,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随时补充兵力,扩大队伍而不至于过于慌乱导致整体的作战能力下降。”

    斐潜看着黄成的神色从那一脸的憨厚保护色慢慢的凝重起来,就知道黄成多半是领悟了斐潜的未尽之意。

    早两天的时候,黄成因为在整编部队,当时中郎将官印刚刚发下来的时候,斐潜也特意没有叫黄成来参与工作的安排会议,为的就是找这样的一个场合,单独的将一些事情告诉给黄成。

    斐潜与黄成,或者说,黄成所代表的黄承彦的黄氏家族,必须有一个比较密切的合作联系,这种联系必须建立在一定基础上的信息共享,所以这一次不仅仅是斐潜给黄成解释整个他的计划和安排,也是透过黄成再给黄氏一族在沟通。

    斐潜从身旁书简和文牒当中,拿出一封书信和一个他以中郎将名义开出的过所,递给了黄成,说道:“这是我给岳父大人的家书,你安排几个人,走河内,然后在往南……”

    黄成答应下来,双手接过。

    打仗,除非决心做流寇,否则都是要先考虑能不能打的起再出兵。换句话说,任何脱离经济来打仗的行为都是耍流氓。

    汉武帝长时间将原本按着汉人在地上摩擦的匈奴,一套组合拳擂翻,然后反过来按着匈奴在地上摩擦,其实就是用了文景之治留下来的底子。

    然后还蛮横不讲理的垄断经营盐铁酒买卖,在加上元狩四年的“算緍”……

    “算緍”其实讲起来就是对富人征收财产税,但是实际上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根本看不上这一点点的税金,他的目的是为了“告緍”铺平道路!以防止瞒报、少报财产为借口,鼓励民间检举揭发,以借机没收商人、富豪们的全部财产!

    甚至还开设了专项的平民爵位,可以提供给壕哥们选购,这样才支持起长达三、四十年的对匈奴战争,把强横一时的匈奴活生生的拖垮拖分裂拖衰败了……

    然而接下来的三国之争,也要打三四十年啊!

    斐潜现在没有那么厚的底子,也没有办法做到汉武帝那么的强势,从全国敛财,目前只有这个贫瘠的北地一偶,所以只能是另辟蹊径,在练兵的同时尽可能的缩减一些费用,就像是当年一战之后的战败德国一般,将兵士都当成军官来培养,必要之时可随时扩张。

    黄成将书信收进了怀中,然后拱手说道:“如此,关于军中教导一事,我先去草拟一个章程,然后再来请主公指正。”

    斐潜点点头,便目送黄成离开了,低下头,看着桌面之上,即将干涸的印记,在这一块北地之上,就像是一张白纸,不仅要在方寸之地写出文章,而且还要花团锦绣,来确保未来自己能够比较自由的进行选择,不管是独立做一方军阀,还是成就一世霸业,真心不是那么容易的。

    自己何尝不想一路平推,然后天下望风而降,但是那也就只能是偶尔YY一下而已,真实的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就连黄成也不能说,只能偷偷的做,嗯,是改头换面的偷偷做……



    任何朝代,都会对上一个朝代尽可能的抹黑,不管那些事情是否在当时确实是属于比较有益于华夏的,就像后世的清朝,对于明朝的一些史实,也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删除和歪曲。修订四库全书,是乾隆自以为得意的一项政事,但是其实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四库毁书”。

    汉朝也不例外,对于前秦的一些事情,基本上就是全盘否认的态度。

    然而在现在对于斐潜而言,却具备相当大的好处。

    在上郡的西南方向,就是八百里秦川,古老的秦国……

    在那片土地上,诞生了伟大又好吃的羊肉泡馍、凉皮和肉夹馍……

    咳咳……

    其实想到秦朝,斐潜的脑海中总是闪现出一幅场景:

    一群黑衣人围着大吼:“大王,射不射?射不射?射不射?”

    然后就射了……

    在秦朝,最具代表性的,或者说最丧心病狂的,莫过于秦朝的弩兵了。秦军“强弩在前,锬戈在后”,秦军在接触短兵战前并不是直接挥刀上,而是先射几轮再说,射得对方不成阵型了,再提刀子砍杀。

    据斐潜翻看的一些资料表明,早在秦朝就已经有三排轮换制的科学的射法,这让许多神神秘秘的拿出“三段击”的穿越者情以何堪……

    秦朝的箭头,基本都是三棱形的,三个弧面的形状都差不多宛若一颗颗子弹头,大大减少了空气阻力,而且还有证据表明秦国箭头含铅和故意让它们生锈,当这样的弩成为秦国军队的标配,伤害高射程远,大大增强了单兵作战能力。

    秦朝算得上是斐潜所知的唯一一个以先进的生产技术弥补落后的生产资料,并以此打败了六国的国家。

    在战国后期,各国开始掌握铁器的冶炼,或许是原材料铁矿石的缺乏,唯独秦国依旧落后,以青铜武器为主,简直落后了整整的一个开发周期。

    而且秦朝自古被中原各诸侯视作外地蛮荒,没有那么多文化和科技的传承,常常被六国的学士所鄙视,因此在面对金属冶炼技术落后和资源贫乏双重困难之下,只有努力做到少而精,做到极致,把有限的东西做到逆天,才有了在同一条跑道上奔跑的权利。

    秦朝的工艺,细致到每个武器上都刻上了工匠的名字,以可追溯性来保证质量。标准化的武器不仅可以节约材料,有部件的比如弩机也可以相互替换零件,便于士兵使用和维修,这样确保了在长期激烈的战斗当中不会因为器械的原因导致战斗力的下降。

    除此之外,斐潜原先还想和黄成谈一谈关于兵士军衔的问题,也就是秦朝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一级一级奖励分明,这对于不管是在行伍打仗,还是以此来作为奖励,都是一个非常好激励手段。

    然而在汉代,纯粹军功爵位变成了赐民爵和赐吏爵,汉武帝甚至开了盘口大肆售卖,导致爵位泛滥,进而被人鄙视,而且有多次改版,连名称都更换了一些,最终到了现在,基本已经算是臭大街了,没有人把这个二十进制的爵位当成一回事了。

    工业化标准化流水作业和军队军功爵位系统,这两项工程是斐潜现在绝对于领先的两套模板。军爵系列就不说了,单是标准化的流水作业,就能够减轻很多的负担,使得长距离打击的弩兵有可能重新能够回到战场之上。

    是的,据现在斐潜了解到的,汉代的弩兵已经远远不如秦朝了,甚至东汉都不如西汉了……

    大黄弩,汉代优秀的弩,虽然还能见到一些,但是现在基本上不怎么配备于军队了。

    在斐潜印象当中,似乎也就是袁绍手下的那一批在界桥牛叉到不行的部队有过一段的丰功伟绩,当然有一部分地形的因素和公孙一时间智商下线了的原因,但是不管怎么说,以弩扬名的整个三国就只有这一支部队,而且在鞠义之后,也就散了。

    虽然汉代是因为匈奴的原因,将侧重点放在了发展骑兵方面,在国情之下削减了弩的发展,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弩兵虽然操作简单,兵员不像弓箭手那样要太多的训练,但是却在战争当中会经常损耗部件,若是不能找到合适的零部件来替代,战场上维修也不便,往往是一个部件坏了,就导致整个弩都废弃,这种损耗成本和弓的损耗比较起来,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毕竟弓大多数是弓弦损坏,重新安装一根弦就了事。

    到了三国开始纷乱战争的时候,连粮食都不能确保供应了,更何况这个算是比较昂贵的兵器?

    再加上到处战火,百姓流离,作为官吏的士族也没有对于工匠的保护意识,导致整个华夏民族的弩技术遗失和倒退……

    李广用来狙击匈奴将领的大黄弩,射程四百步,而几百年后的宋朝,大量使用弩的一个朝代,单兵的弩却只能射到三百四十步……

    因此,斐潜准备至少在军队军功制度上,以及兵器器械这两个方面,走秦朝的路子,但是这个事情,确实是只能偷偷的做,没有办法说的事情。

    只有秦朝一代,所有的士兵是闻战则喜,亢奋的就像吃了药一样,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敌人,而是一颗颗金灿灿的人头,士气与战意上远胜于普通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这种部队的杀伤力以及抗打击力才是斐潜心中理想的部队模式。

    同时,军政分开,军人就是纯粹的军人,政客成为纯粹的政客,最大的道理就是打胜仗,一切以国家利益为中心,没有琐碎的事情掣肘,更没有来自朝堂的冷箭,虎狼之师,纪律严明,各斯其职,物资调度如指臂使,将军们只用关注战事,政客们管理地方治理,保障好后勤供给,何愁不会克敌制胜?

    这样上下一心的体制,才是最可怕的国家机器,然而要复辟……

    呸呸,是继承秦朝的一些优良的东西,这就要小心谨慎的来,否则搞不好,就是会被群起而攻之啊!

    斐潜一直坐在堂内深思,亲卫侍女们也不敢轻易上前打搅。就这样坐着,思索着,直到斐潜只觉得眼前黑暗下来了,才发现不知不觉当中,夜晚已经降临了。

    斐潜扶着桌案,揉了揉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堂外一直注意观察着的两名小侍女连忙碎步上前,帮忙扶着斐潜斜倚,一个是先点了蜡烛,然后跪在斐潜背后轻轻揉压着斐潜的肩膀,而另外一个则是将斐潜的腿放在怀里敲按了起来,并柔声询问是否要进晚脯……

    斐潜就觉得温润的小手抚慰之下,似乎一天的疲倦也消失了不少,啊呀,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嗯,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都还是需要批判的继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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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城外,战火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原先的狼藉遍地,坑坑洼洼,还有那些蝇虫乱飞之处,也逐渐用沙土填平了。死去的尸首还有那些残肢断臂,也让人收走深埋,还好现在天气温度并不是太高,否则还需要大量的石灰来抑制瘟疫的发生。

    城外的官道上的杂草,已经大体上清理干净了,但是那些衣衫褴褛的民夫,却宛如人型的稗草一般,摇摇晃晃,颜色枯瘦,见到斐潜的仪仗便远远的跪下,叩首之后避到一旁,才自去忙农活……

    对于这些人而言,从不敢奢求什么,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一块田可种,便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然而另外有一些人,却往往欲壑难填,仿佛任是多少吃下去都填不满那肠胃里浅浅的一层褶皱。

    斐潜的车队仪仗到了平阳外十里外,停住了。

    卫留心中略有揣揣,向着斐潜拱手说道:“待留前去查看一二。”

    斐潜却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便在此候着吧。”

    卫留也不敢多言,便忐忑不安的退在一旁。

    斐潜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卫留,也不说话,静静的袖着手,端坐在车上。

    香车,嗯,不是,就是一个简单的车仗而已,三面护板,漆面也有些陈旧了,有些地方露出了破损。

    宝马,嗯,没有,就是两只普通的杂色马匹,齐头而驾,毛色也有些黯淡了,拉车也有些吃力迟缓。

    若不是考虑到临汾三老卫望年岁大,斐潜还根本不想坐车来,但是这个是礼数,多少还是要做一些的,然而要让斐潜耗费浮财去打肿脸充胖子,却感觉有什么必要。

    有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方见到远远的一对车马而来,一杆旗帜立于前方,上面一个“卫”字在风中飘扬。

    离得近了一些,斐潜看见在卫家车马前端的坐着一名老者,身着华衣,宽袍大袖,虽然说头发已白,但是面色却依然红润,三缕长须在风中飘荡,倒也有几分临风若仙之感。

    斐潜下了车,往前迎了几步站定,笑眯眯的拱着手。

    卫氏的车马越来越近,到了近前方停了下来,扬起一阵烟尘,迎面而来……

    黄成立于斐潜身后,皱了一下眉头,横了一眼身侧的卫留。

    “老朽不良于行,让斐中郎久侯了,实乃罪过!”卫家车马之上的老者卫望,爽朗的笑着,声音洪亮,但是嘴上说着罪过,然而身体却没有任何动弹下车的意思,只是用拿着鸠杖的手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礼。

    鸠杖老者,见官可不拜,揖手即可。

    斐潜眯缝着眼,笑道:“卫公贤治教化,此来一路辛劳,实乃晚辈楷模,不知是否有幸同车而行?”

    同车?

    卫望内心琢磨了一下,虽然表面上的笑容不改,但一眼看见这脚下的路满是黄土灰尘四溢,眼前的这斐潜的车又破又旧,竟然还有的地方连漆都掉了,车箱整体简直就是一块木板拼凑而成,连个锦垫都没有,还仅仅用两匹马来拉车,这简直就是……

    卫望心中不由的又将鄙夷多增加了三分,当下也就不肯换车。这种车马与寒门何异?若是坐了岂不是丢了卫氏的颜面?

    汉代五十称老。

    对于老者,汉代的规矩还是蛮不错的,五十可食细粮,不服力役,六十会官府发肉食,不任军役,七十受鸠杖,见官不拜,若有欺凌忤逆者,以大不敬论罪,不赦。

    三老之职也是要五十以上,但是卫望当下却未必年过七十……

    几乎各地郡县在统计五十岁以上的老年人的时候,都有一些做假的行为,中央朝廷乃至于皇帝对此也多采取默许的态度。这其中原因倒也不难理解:一方面,高龄人口虚增,并不影响赋税与徭役,反正这些人也不负担了;另一方面,乡野当中多有高寿,不仅可以表明皇帝圣明,地方官吏政绩卓著,更是国祚长久的吉兆。

    像卫望现在坐的这种车叫做蒲车。形状没有斐潜的马车那么的大,而且在这种车上,老者可以盘坐,不必正坐,而且在车轮之上,还有蒲草包裹,减轻颠簸。

    其实卫望换乘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习惯了软绵绵的锦垫包裹,然后立刻去硬木板上正坐,这个,确实差距太大了一些。

    打个比方来说,此时斐潜的车就像是四轮拖拉机,然后卫望的车就是奔驰的smart,怎么选,似乎是一目了然……

    因此卫望也就以腿脚不利索,上下车不方便的理由婉言谢绝了斐潜的邀请。斐潜也没有强求,就点点头,回到了自己车上,一行人摇摇摆摆回到了平阳。

    待到了平阳府衙厅堂,分宾主落座。

    “卫公雅量著时,河东国士,北人冠冕,今日蒙承德泽,潜实荣幸之至。”斐潜一面说一些客套的话语,一面请茶。

    “谬赞,谬赞,实不敢当。”卫望拂过三缕长须,仰头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斐中郎功勋卓显,保靖复土,上辅君王,下安黎民,兼有班定远之志,实令吾等乡野之人敬佩不已。”

    班定远?

    这是准备给我戴高帽还是准备给我定性质?

    斐潜拱手说道:“潜何德与定远侯相比,亦不敢言功,仅看北地汉家桑梓无存,腥膻便染,尽一份心力尔。”

    卫望正容而道:“斐中郎莫过谦矣。上郡沦陷已久,地毁禾残,伦失理罔,人殆家亡,斐中郎雄俊之姿,雅容之怀,纵横捭阖,驱义兵,解吊悬,救水火,功于社稷,德于百姓,纵观河洛青年才俊,斐中郎当世翘楚也!”

    话虽然很好听,但是对于斐潜来说,这样的程度,嗯,怎么说呢……感觉就跟后世那些营销人员进门之后就是从头到尾一阵猛夸,就连放个屁都能说啊呀,竟然有丝竹般的声音,像德芙一般顺滑……

    斐潜斜斜的朝上拱拱手,表示对于天子的敬意,说道:“此乃天子圣明,将士用命,潜微末之才,恰逢其会,不敢贪功也!卫公过誉,过誉。”谁知道现在这个卫望到底是作何打算,要是自己得意洋洋的承认下来,说不定一转头,就变成了居功自傲,狂妄无人了。

    “啊……斐中郎,真是……谦逊过人,品行无双啊……”卫望见斐潜不以功劳自居,也不吃奉承,心中也不由得心念徒转,借着喝茶的功夫再次多看了斐潜几眼。原来以为斐潜多少还是年轻人,心气多傲,多加奉承一下,纵然不至于得意忘形,也难免会因此露出一些破绽,却没有想到斐潜沉稳得竟然像一个陈年的老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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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品之后,便是设宴。

    虽然平阳残破了些,但是士族之间的一场酒宴却也办的起的,不过歌舞之类的就没有了,主要是那些东西,像什么丝竹钟磬之类的,谁会打仗的时候还带着身旁的?

    肉食倒是可以,就是青菜不多,本身这里就是位于复耕的区域,谁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变出一大堆的各式各样的蔬菜任意食用……

    斐潜注意到卫望动了些韭卵和椿菜,然后又喝了羊羹汤,像什么烤肉之类的基本不动,酒倒是喝了几杯……

    胃口不错,但是可能牙口不好。

    但是恶心的就是这一点了。

    牙口不好,吃的东西就很挑,全部都是稀软就未免太过于无趣,但是那些要咬劲的又吃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别人吃……

    再加上胃口又好,那简直就是一种痛苦。

    关键是为了保持良好的士族仪态,还不能表现出这种痛苦来。

    倒不是斐潜有意如此,只不过卫望一直不肯开口说正事,老是这么绕来绕去,也是烦人,自己这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务要进行处理,就这样拖拉在此也不是一个事。

    在方才的互相吹捧过程当中,卫望丝毫未曾提及关于白波的相关字眼,斐潜也配合的就像忘记了一般,但是现在正在堂上堂下穿梭递送酒菜的,却正是原本卫氏卫觊家族中的侍女,真的能够权当成视之不见?

    对于卫望,斐潜确实并无什么好感。河东卫氏在此地甚有名望,深植广根,勾结乡里,形如疥癣,难以去除,如果自己不能有烈火之势,便不能轻易流露出任何杀意,因此不管如何,只能是选择维稳一策。

    或许是光看别人吃多少有些无奈,卫望放下了手中的银箸,笑呵呵的说道:“老朽拙才,位任三老,长自恨无增益教化,深感羞于所任之事,心实怅然,寤寐思服。今喜闻中郎欲建学门,经学盛事,不胜之喜,故腼颜而来,若能进些绵薄之力,也可谓吾生平之愿,纵然九泉亦可瞑目矣!”

    斐潜微笑着,心中却盘算开了。

    果然是为了这个事情而来的,还说得如此严重,搞的是临终遗言一般。

    来分一杯羹的。

    卫望到了这个年龄,什么钱财富贵对他来说,可能都不如留下一个名望来的更好。钱财等物虽然人人都想要,但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积攒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便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就像是现在就算再好吃的食物,没有了牙口,又有何用?

    然而名望则是不同了,这个东西,或许不能直接兑换成为某些物质,但是却可以凭借个人名望掌握一定程度的话语权,就算身死,却依然能够庇护子孙,甚至可以提升一整支家族的档次,尤其像这种树立学门的事情,简直就是妥妥刷名望的利器,怪不得卫望急急切切的赶来……

    斐潜笑道:“卫公有此雅意,潜亦深感钦佩。不知卫公有何指教?”行了,有什么想法就端出来吧……

    士族世家的交际十分微妙。汉代士族,特别是大的士族,相互之间彼此纠缠的有很多,人多了自然么矛盾就多,恩怨也自然就多,然而这些恩怨往往都会只限于当事人,并不会扩大化,颇有一些后世的对事不对人的感觉。

    就比如像曹操,砍下多少人的脑袋,还“汝妻子吾养之”,放在后世,那妥妥的就父仇不共戴天啊,不演一出赵氏孤儿怎么能行?

    但是,在汉代,这个不算啥事……

    所以卫望也没有觉得来和斐潜谈合作,会和卫觊这一支有什么冲突,一码归一码,当然,若是将来卫觊有了什么新的机遇,然后杀将回来,卫望也不会因为和斐潜有什么合作而有什么怜悯之意,还是那句话,一码归一码,各自归各自的利益。

    因此卫望一脸真诚的说道:“薪火之传,代代相传,莘莘学子,渴于经学,如久旱逢甘霖,然平阳此地,年久失修,纵然重建,耗时耗力,不若……”

    卫望停顿了一下,仔细的观察着斐潜的表情,希望能看到一些情绪变化,进而可以从中得出一些信息。

    然而斐潜却依旧笑着说道:“卫公但请直言无妨。”

    卫望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说道:“……老朽亦无何求,唯于临汾城北有一庄园,大小厢房百余,亭台楼榭俱全。外倚青山为屏,内有绿水为带,可观山色黛翠挥毫泼墨,亦可听流水潺潺自然之音,深得清、静、幽、雅之意,可除俗尘之乱,可蕴经卷之气,愿献与中郎为经学之所,助学宫早开山门……”说完颤巍巍的从怀里掏摸出了一张地契,似乎只要斐潜点一点头,就要献上来了的样子……

    难道是天上掉馅饼的节奏?

    不是,是卫望百里迢迢风尘仆仆,将馅饼亲自送到斐潜嘴边的节奏……

    呵呵,哪里会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斐潜转念一想,这个老头果然胃口很好!

    表面上是卫望捐赠出一个多么漂亮,多么适合,让人一听就有些意动的庄园,然而却在其中隐藏着陷阱,虽然没有要斐潜的一文钱,但是实际上卫望是准备将斐潜举办的学门连锅端走!

    开在临汾的卫氏庄园内的学门,还能算是斐潜的么?

    山庄之内,必然还有一些卫氏的相关人员对吧?

    比邻临汾,自然卫氏可以进水楼台是吧?

    人老心够黑啊……

    要是稍微贪婪一些,稍有不慎就会掉坑里了。

    然而直接拒绝并不好,必须想个理由先。斐潜略略沉吟一下,说道:“卫公可知陈留郡圉南郊有一桃园?”

    卫望愣了一下,说道:“吾不得知。”

    你不知道就好办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斐潜心里嘿嘿笑了一下,不过不妨碍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吾师甚喜桃花,曾言欲于芳菲之下,论讲孔孟之经,庭院无俗杂,静室得清闲,抚琴荫檐后,桃李罗堂前。卫公厚意,潜心领之,然幸于平阳寻得一桃山,正合吾师之愿,可谓天授之地也,是故……”

    很遗憾啊,斐潜深表遗憾。

    但是很显然,卫望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在汉代,大家族是由各个的小旁支组成的,而这些士族的经济基础,就是把持着所有的区域贸易往来,所谓百里不贩樵就是如此,换成后世的说法就叫做区域保护主义。

    占山护泽,这些家族侵占兼并了大量的土地,并以此形成了庄园经济模式,而他们侵占的对象是最没有话语权的自耕农,而自耕农又是中央皇室的经济基础,政府的赋税和兵役都需要自耕农来承担。

    因此士族的产生和发展,天生是和中央集权的皇权是相违背的,简而言之,士族这个玩意,就是拿着皇室的招牌喝着皇室的血长大的。

    难道那些雄才大略的皇帝不知道这一点么?

    有的皇帝知道是知道,但是管不过来,一方面是天生的世界观的局限性,一方面是民众知识的普及性太差,导致不得不依靠地方士族……

    因此当斐潜将学门这样一张牌面甩在桌面上的时候,顿时就引起了士族的投射而来的各种眼神,饥渴的,贪婪的,羡慕的,怨恨的不一而足。

    学门不是想开就能开的,要有名望,更重要的是要有书籍。

    这两点斐潜都有,嗯,是斐潜的师傅蔡邕都有。论当今天下个人藏书还真找不出能比蔡邕还多的,论名望那简直就是文学泰斗。

    因此只要斐潜想开,而且蔡邕不站出来反对,学门就可以开的起来,当然陈留蔡氏难免会有一些意见,但是没有卵用。蔡邕就像是开挂的,除了他,没有第二个蔡某人可以达到蔡邕那样的程度。

    那么卫氏有么有意见,当然有!卫氏为何在河东有如此的名望?自然经学传家要占很大的一个部分,现在斐潜过来一言不合就“吧唧”甩了这样一手牌,就问害怕不害怕?恼火不恼火?着急不着急?

    因此卫望就来了,企图将这个学门多少也要染上一些卫氏的色彩。

    蔡邕和卫觊家的那点破事,还有斐潜之前的遇到的问题,卫望不知不清楚,但是原先也是觉得斐潜不就是一个才二十岁的小青年么,就算再老成,上来多灌灌迷汤,想必也未必能懂其中的厉害,稀里糊涂接过了庄园,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好安排了。可是听到斐潜以师傅蔡邕的名义来拒绝之后,卫望不仅有些傻眼。

    卫望想了又想,叹息而道:“吾少年之时,长忧无书可读,每见经卷,不忍释手,偶得孤本,则定是连夜攥抄,不敢须臾有懈……哎,故曾立志愿为天下致学之子开方便之门,供进学之阶,然一生碌碌,俗事茫茫,临到得知中郎欲开山门,方寻得本心……哎!可悲,可叹矣!此番献此庄园,唯尽吾一生之愿,并无他求,望中郎全吾拳拳之意,成人之美,吾……吾……当九泉之下,亦瞑目矣!”

    言毕,老泪纵横。

    卧勒个去!

    之前走的是引诱路线,现在走的情感路线外加倚老卖老了是吧……

    敢情若是拒绝了就是惨无人道的残害了这一片美意了是吧?

    而且各个方面卫望还圆的挺好,之前年少有这样的一个宏愿,结果被红尘影响给淡忘了,然后我这样一搞,又想起来了……

    这么说,还怪我咯?

    这个卫望,还是有……嗯,怎么说呢?

    自以为是。

    不管是从最开始的名刺,然后到城外的略显骄傲,之后到现在的倚老卖老,其实都有这么一点意味。

    这也难怪,虽然卫望是县三老,但是因为卫氏的名头,所以也无人和其竞争,所以他同时也是郡三老。三老之职虽然不在官位之列,但是和当地长官也仅仅是差半级而已,按后世的有点像地方性的参政议政的机关首脑这个级别。

    因此像现在这样以长者身份的低声哀求,在卫望心中,已经是非常给斐潜面子了……

    但是面纸多少钱一斤?

    带牌子的20元一斤,不带牌子的10元……

    斐潜微微笑道:“卫公宏愿,潜深感钦佩,铭感五内,然学门伊始,寸土未动,便收取财物,明者知其乃卫公一片丹心,而不明者……恐议吾师门风迥异矣……”

    “这个……”

    卫望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斐潜淡淡的几句话,连硬塞的门窗都给堵死了,这个庄园,是送不出去了。

    然而卫望这一把老骨头,辛辛苦苦从临汾而来,又怎肯空手而回,便在心中咬了咬牙,说道:“既然如此,老朽也就不强求了。但学门初建,终需些木料、砖瓦……”

    看到斐潜刚准备开口,卫望就微微抬起了手掌,抢着说道:“中郎之虑老朽知悉,此番材料并非赠送,仅收本金即可……难道中郎仍欲拒老朽于千里之外?”

    虽然口头上说的是本金,但是实际上可能还是以略低的价出售,然而这样一来,多少也是有了一个交易的名头,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就算是有人想要找茬,也没有什么理由。

    最关键的是同时也堵上了斐潜的所有理由。

    建学门总归是要建筑材料的,卫望又愿意提供,因此,既然要买材料,那么为何卫氏的材料就不能买?

    难道斐潜还非得舍近求远千里迢迢的从别的地方运过来?

    除非立刻准备跟卫氏翻脸了,否则真是……

    “善!如此就谢过卫公厚意!”既然实在无法拒绝,那就干脆一些,直接答应下来,斐潜举起酒爵,敬了卫望一杯。

    有了意向,那么至于一些细节啊,价格啊,那都是手下的人去谈的事情了,卫望虽然没有达成第一目标,但是能拿到原材料的供给,也就是在学门这里多少开了一个口子,置于之后能有什么样的突破,那就等将来再说。

    因此卫望也自然相对满意的又喝了几杯,然后就推说不胜酒力,告辞去休息了……

    斐潜将卫望送出门去,并让卫留代表自己去照顾安排好,笑眯眯的在门外站立了一会,才往回走。

    贾衢静静的跟在斐潜身后,待进了府内的时候,才说了一句:“主公,卫氏此举,不得不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