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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斐潜和四位将领在商讨着相关事项,统一着作战思想的时候,位于美稷的南王庭的各个部落之间却没一致的意见,连续争吵了三天之后,部落之间的会议终于是不欢而散,各走各家……

    匈奴单于姓挛鞮氏,匈奴人称之为“撑犁狐凃单于”,单于为其简称,与汉朝天子同义,匈奴语“撑犁”为“天”,“狐涂”为“子”,单于就是像天那样宽广无垠的意思。

    但是自从北匈奴单于被汉朝打得像是丧家之犬一般西逃之后,这个“撑犁狐凃”也就没有了多少尊贵的意思,这不仅仅是表现在外,而且也是体现在内。

    南匈奴内附,或许是一种权宜之计,或许是双方都已经不堪重负,因此,也曾经和平了不短的时间,开通了贸易,互通有无,甚至南匈奴也成应汉朝的号召征募,参与平定西凉和北地的叛乱。

    但是正是因为如此,导致了南匈奴羌渠单于,也就是於夫罗的父亲,栾提羌渠遭到了以右部虾落的强烈反弹,最终导致了叛乱身亡。

    匈奴的王庭结构依旧是从之前传下来的老样子,大部分的官职都是分成左右,比如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都尉什么的。

    虾部其实就是属于右部的,而原先於夫罗原先担任的就是右贤王一职,是虾落的直属统领。於夫罗接受老单于的号令,领兵出征,除了自己的直属的族人之外,自然是要调用右部的这些大小部落的人员,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虾落和白马铜等部落。

    而在於夫罗跟随汉朝兵卒征讨过程中,并没有一下子就取得了理想的进展,因此,汉王朝继续发出了征募的命令,而老单于或许也是因为感觉到了虾落部落的庞大,有意识的进行了某些动作,结果没搞好就把自己的老命搭进去了。

    现在於夫罗卷土重来,感觉压力最大的,首当其冲自然是当初挑头的虾落部落。

    于是虾落部落的头人扎田胜就急匆匆的召集了其他部落的头人,召开部落联盟贵人会议,商讨如何应对的问题。

    但是原先老单于栾提羌渠被干掉了,新的单于须卜骨都侯虽然熬过了冬天,但是也没能渡过这个春天,就在前一段时间耻辱的死在了病床上……

    因为须卜骨都侯匆忙上任,而且又没有担任单于多长的时间,所以也没有指定谁来担任郝宿王一职,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单于遗诏可以传达,如今南匈奴王庭就是群龙无主,混乱不堪。

    作为曾经的匈奴六角之一,原先虾落头人扎田胜叛变的时候也并非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现在这个更混乱的局面之下,就更不可能得到其他部落的什么有力的支持了,况且除了白马铜和休各胡这两个直接参与了叛变的部落之外,其他的部落都抱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

    反正就算是於夫罗来了,他们也仅仅是需要低头认个错,然后上缴一些财物牛羊什么的,也就了事了,为何要和虾落等部落一条路走到黑?

    因此多数部落要么沉默寡言,要么东扯西扯,硬是把原本准备商讨如何应对於夫罗进攻的贵人会议开成了扯皮聊天外加喝酒吃肉大会,三天过去了,除了满地多了不少牛羊骨头和黄白之物外,竟然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最终结果。

    虾落头人扎田胜怒不可遏,又不敢在这个时间点和其他部落头人翻脸,担心如果自己这样做岂不是等于是将最好的理由送到了这些人的手上,但是忍又实在是忍不住,于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愤然宣布解散贵人会议,各回各家。

    扎田胜看着这些其他部落的头人有的醉醺醺的爬上马匹,摇摇晃晃的离开,有的照朋唤友,或许是要继续再喝酒,或许是凑成了小集团去商量什么事情……

    愤怒的扎田胜抽出了战刀,恶狠狠的砍在了帐内的桌案之上,锋利的战刀直接将桌面的一角砍了下来,掉了地面之上,弹跳了两下,落到大帐口,刚好被走来的白马铜头人阿兰伊看到了。

    见到是阿兰伊,扎田胜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咬着牙说道:“真想抓几个来杀了!这些胆小怕死的老狐狸们!”

    阿兰伊没有说什么,而是往旁边稍微让了一点,和休各胡头人临银钦一起走了进来。

    “右贤王,东北十里外可是有右且渠的八千好手,还有日逐王的五千涂仇骑……”临银钦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如果动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扎田胜狠狠的将战刀扎到了桌子上,其实他并不是不清楚,而是咽不下而已,“……但是一旦那小子真的带了汉朝的人马过来……我担心……”

    阿兰伊说道:“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我们应该立刻行动起来!”

    扎田胜转头盯着阿兰伊,又看看临银钦,然后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临银钦说道:“现在各部落的贵人们这个样子,无非就是觉得於夫罗势头不小,我们无法抵挡,但是如果我们将於夫罗击败了,这些人自然就会站到我们这一边来!”

    扎田胜在大帐之内转了两圈,说道:“其实我也这么想过……但是於夫罗这次的带的人也不少,而且还有汉人帮忙……”

    阿兰伊说道:“如果单单是以我们三个部落的人手,要彻底打败於夫罗和汉人的联军,确实有一些困难,但是我们只需要一场胜利来坚定这些人的信心而已……”

    “地点就在平定,三路合围,干掉於夫罗和汉人的前军!”临银钦恶狠狠的说道。

    阿兰伊点点头,接着说道:“然后我们就带着战利品回来,要求这些老狐狸立刻表明态度,献出人马!”

    “至于汉人……”临银钦说道,“别忘了,我们也可以去北面找一些帮手……”

    扎田胜思索了片刻之后,大步走到了桌案旁,一脚踩住了桌案,将战刀拔起,在空中虚劈了两下,沉声说道:“好!就这么办!我就不信了!我既然能砍下那条老狗的脑袋,也自然可以用这把战刀同样砍下这条小狗的脑袋!”



    最近的扎田胜火气十分旺盛,常常烧得他嘴唇干裂,就连嘴角都有一些溃疡起来。

    南匈奴落到今天的这个局面,不管对于谁来说都不想看到,扎田胜之前的确是抱着挽救更多的自己的族人在和老单于抗争,甚至不惜孤注一掷的反叛,当时他也没想到会那么容易的成功,只是不想就这样忍声吞气的活下去而已。

    但是现在,却再一次的忍声吞气。

    现在对于很多其他中小部落的南匈奴人来说,既可以选择跟着扎田胜等和於夫罗对抗,也有可能反过来倒向於夫罗那边,在扎田胜的背后捅一刀,这种局面,让扎田胜很是烦恼,所以当临银钦和阿兰伊建议出兵的时候,扎田胜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离开这个肮脏的头人会议,到属于扎田胜的战场上去,在马背上活着,或者在马背上死去!

    而不是像那个没有用的须卜骨都侯,居然是死在了床上!

    本来一切都很完美,强大的汉朝因为各地的叛乱和中央政权更替的问题,无暇顾及并州的南匈奴出现了什么状况,而在雁门塞外的鲜卑大王也死的刚好是时候,导致鲜卑人也没有谁来管这里。

    扎田胜原本可以从容的布置,慢慢的拉拢和打压其他部落的人员,然后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甚至有机会统一南匈奴各部,就像是当年的冒顿单于一样,重新让匈奴的草场遍布太阳之下的土地。

    然而这一切美好的设想,似乎都将离他远去,曾经高高在上的感觉,也是成为了更加耻辱的鞭挞,令扎田胜痛楚难堪。

    其实除了於夫罗这个外患来说,南匈奴部落与部落之间的问题也让扎田胜非常痛心,就像是一团散沙一样,在栾提羌渠死后就更加的散乱了,根本没有任何的相互配合的意识,竟然还有人准备站着等着看他的好戏!

    这群没胆子的老狐狸!

    他不想再像那些老狐狸一样,站在一边,看着,等着,什么都不做,然后跟着众人一起去跪倒在强者的马靴之下,用嘴唇去亲,用舌头去舔,撅着屁股表示臣服……

    扎田胜觉得自己应该是注定要成为一个强者,就像是狼群里面的头狼,就算不能,也要在走向强者的道路上死去,而不是像那些老狐狸一样,匍匐在泥地上捡去强者赏赐的肉骨头!

    但是这样的情绪却扎田胜却不能直接宣之于口,暂时也不能和这些老狐狸翻脸,想到此处,扎田胜不由得对那个所谓的汉人中郎将愤恨起来,如果说於夫罗要给父亲报仇是来的天经地义,那这个汉人又是吃饱了撑的?

    如果不是这个汉人给於夫罗撑腰,借给於夫罗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贸然的进攻这里,同样的,若是没有这个汉人的多事,在王庭的这些大小部落们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在犹豫和观望……

    为了宣泄这种怒火,也为了保护扎田胜他自己的权威,因此他便率先带着自己的部队迎着於夫罗和汉人联军而去,他要给於夫罗一个教训,更要让汉人知道,草原还是属于长天生下的子民的!

    *******************

    斐潜看着人马一队队的从榆林大营内开拨,随着马越和赵云的领军而出,骑兵的数量一时间就减少了非常的多,大营也显得比较空旷了起来。

    这一座大营,是斐潜作为兵粮中转的重要节点,当成是半永久式的防御体系修建的,所以修建得异常的雄伟,营寨墙体虽然不至于像普通城墙那么宽阔,但是并肩站两三个人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得益于平阳大量的工房,所以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炉渣和用来除硫的石灰积攒了不少,斐潜在一次实验当中发现,虽然自己现在没有办法生产出真正的硅酸盐水泥,但是用炉渣、石灰粉末、碎石块,细黄泥等等混在在一起,竟让也可以起到一定的水硬效果,在风干之后虽然比不上真正硅酸盐水泥的强度,但是比起人力夯黄土来的便利和省事太多了……

    否则就算是斐潜手下人数众多,要用人力夯出这样的一座大营,也是会累得够呛。

    快速的修建营寨的方法,让徐晃等众多将士目瞪口呆。当营寨寨墙形成了水固性胶结之后,赵云还拿了长枪扎了一下,发现竟然只能扎入不足三寸,而这样厚度的寨墙,原本是至少要夯上一个月,现在只是需要三天……

    有了这样坚固的营寨,所以当马越和赵云离开之后,大部分的留守兵卒都没有因为人数的减少而产生什么不安。

    马越一千并州骑兵,五百西凉骑兵,五百胡骑,赵云从原来五百骑加到了一千骑,因此在榆林大营也就剩下了五百的西凉铁骑,五百胡骑,剩下的便是三千步卒,骑兵由张济统领,而步卒则是归给了徐晃统帅。

    斐潜看了看身边的徐晃和张济,说道:“於夫罗已经先行出发了,现在就看对方怎样应对了……”

    马越和赵云跟着於夫罗先行,组成了一个近万骑的集群,往白土旧城进发,而斐潜和徐晃则是留在了榆林这一块区域,等候后续送来的物资和粮草。

    “打仗,兵马一动,就是无数粮草如同流水一般啊……”斐潜感慨的说道。现在平阳能够支撑起在外进行征讨的兵卒数目也就是一万左右,如果太多了,就会导致粮草转运上的压力暴增,原本的贸易车队就要不得不调拨出更多的辎重车,进而引起整个贸易体系的运输量的缩减,也就意味着平阳得到的输血量的下降……

    徐晃默默的点点头。

    斐潜转头看了徐晃一眼,哈哈一笑,说道:“公明,同达,你们说说胡人现在会怎么选?是去攻击联军大部队,还是绕过来袭击我们?”

    张济毕竟是西凉人,毫不在乎所面临的风险,倒是更觉得兴奋,笑着说道:“胡人只要不傻,当然是会悬着我们这个较弱的一方,只不过恐怕他们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牙口?

    张济同志,这话说的,你的意思是胡人是狗?还是说我们是骨头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

    徐晃对着斐潜拱拱手,面容严肃的说道:“中郎,若是可以的话,卑职是不赞同中郎以身试险的……”

    斐潜也点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么是没有办法的选择啊,如果条件允许,我也想如同公明的建议一般,稳扎稳打,将胡人一步步的逼迫出去,但是现在如果我们在北地这一块的战争时间拖得过长,恐怕……”

    徐晃默然。

    斐潜现在于并州之地的威望,就是依仗着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叠加起来的,从原先一个不为人重视的白面书生,现在变成了就连河东郡都要仰仗的角色,更是隐隐成为了除了三辅之外的重要经济贸易中心,这样的变化自然是引起了更多的人的侧目。

    树大招风不仅仅是只有在后世才有的现象,如果斐潜不能保持持续上升的势头,那么自然很多人愿意伸出手,“充满善意”的扶一把……

    比如像是在壶关和贾衢僵持不下的杨瓒。

    如果斐潜在北地和胡人交战,然后出现了对峙或是更糟糕的局面,难道雄心勃勃的杨瓒不会有什么想法?或者说,杨瓒其实现在已经有了某些想法?



    杨瓒和方悦对坐,慢慢的喝着酒,整个气氛既平静,又在沉默当中酝酿着一些什么异样的东西。

    虽然贾衢镇守着壶关,但是作为杨瓒,毕竟是并州刺史,如果要是打着公事的模样要出壶关,只要杨瓒带的人马并不多,贾衢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壶关就是河内到上党的重要道路,如果不走壶关,就必须绕到太行山,从中牟那边到太原,然后再南下。

    杨瓒生性谨慎,否者也不会在朝堂上甘为杨彪的跑腿人物,从弘农杨氏的旁支一步步的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因此见到贾衢在壶关上防备森严,也没有轻举妄动,一边训练新募集来的兵卒,一边四处联络,寻求突破口,当得知河内的方悦追赶着黑山军来到了壶关附近的时候,就觉得等候的时机终于来临,便出关找到了方悦……

    方悦带着兵卒,想抓到黑山的一两个大不的主力,最好是能堵到于毒部,来一场干干脆脆名至实归的大胜,但是没想到这样一路而来只是抓到了小猫三两只,而于毒却一直都没有见到人影,有乡野樵夫说见到黑山贼躲到山里去了,于是现在进不敢进,退又不甘心,便暂时驻扎了下来。

    杨瓒和方悦都面临的一些问题。

    杨瓒需要攻克壶关,但是单单凭借他临时募集而来的兵卒是无法完成这一点的,而方悦长期没有任何进展,如果就这样回去的话,恐怕也会被追究一个劳师无功的罪责,虽然不至于死,但是想要再次独自领军,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杨瓒和方悦之前并没有多少的联系,两个人也没有多少的交情,但是现在交情什么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不是么?

    更何况有一些利益可以谈的时候。

    方悦虽然是武人,不擅长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可是在河内的争夺权力的事情也没有少见,所以对于杨瓒和斐潜的矛盾心里也还是清楚的。特别是这位杨瓒,也算是有弘农杨氏的背景,因此当杨瓒找上门来的时候,也自然是恭敬的迎接到了营地的大帐之内。

    不过杨瓒和斐潜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让方悦有些吃惊,从杨瓒言语当中,几乎就将斐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似乎是要置于其死地方后快……

    杨瓒也是无奈,自从到了并州之后,一是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二是时间拖得长了,太原的士族也传出了一些不怎么好听的言语,最重要的是从长安得到了杨氏最新的指令,当然,作为弘农杨氏的家令并没有直接说一些什么,但是杨瓒能够从中察觉到在言语内的隐隐不满之意。

    杨瓒虽然是读书人,但是能混到现在自然也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而斐潜的威胁也实在是太大了。

    这次斐潜领兵北上,如果一旦够成功收复了上郡北地,那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况且现在若不是弘农杨氏的名头在,自己虽然动作迟缓,但是也没有露出什么败像,否则太原的兵粮早就出问题了……

    杨瓒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抓住一切机会找到了方悦,虽然这样的做法略有一些不妥,但是杨瓒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与其失败失去手中的好不容易得来的权柄,那还不如放手一搏,况且如果能顺利成功的话,纳平阳于囊中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按照时间估计,斐中郎现在应该还在与匈奴恶战,不过时间不会太长,因为双方都拖不起……”杨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所以若要行事,就必须快!”

    杨瓒看了看方悦,说道:“方将军是追逐黑山军而来,关上定不会多加防备,只要关中火起,你我于南北两面趁乱夹攻,壶关定然垂手可得!”

    方悦目光闪动,端着酒杯,既不说话,也没有喝。

    “方将军……”杨瓒继续说道,“壶关令狐氏勾结黑山,私通货贷,助纣为虐,罪大恶极……壶关守与令狐氏沉瀣一气,狼狈为奸,方将军拨乱反正,功莫大焉……此事若成,杨某定然上表,表奏方将军任扬威将军一职!”

    方悦沉默良久,虽然目光不停地在闪烁,但是依旧没有明确的表态。

    杨瓒继续往上加码,说道:“斐中郎虽有功于社稷,但是在用人上却不是太谨慎……只要此事做成铁证,也会弹劾其一个纵容下属,误交匪类之罪,虽然罪不至死,但免官就肯定是少不了了……”

    “届时……平阳的财物,自然也是少不了要拿一些出来好好犒劳一下方将军……”杨瓒笑着说道,“到时候,方将军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名有名,又何必局限于河内之地?整个北地大可自由驰骋,岂不快活?”

    方悦放下了酒杯,说道:“只怕打蛇不死,反遭蛇咬……斐中郎兵马众多,若是回军,岂是某区区兵卒所能阻挡的?”

    杨瓒大笑道:“方将军无需忧虑,别看他家繁花似锦,须知烈火烹油,时运不长亦……届时只需取了壶关,乘势携南北之兵占据了平阳……其断了粮草,纵然有兵又能如何?只需朝中一纸诰令,便可将其打落泥尘,何惧有之?”

    杨瓒虽然是在笑,但是只是脸上的皮肉在笑而已,眼睛当中却是冰冷一片。

    方悦其实在那么一刻,略有一些后悔,早知道杨瓒来此是为了如此,或许自己不应该和其见面……

    现在见了面,也喝了酒,但是这个酒却并不是那么好喝的,杨瓒最后的话语虽然看起来像是为了排解方悦的担忧,但是实际上也隐隐透出了威胁的味道。

    弘农杨氏啊,真要是全力在朝堂之上搞一个人,这个护匈中郎将斐潜能不能抗下来方悦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自己肯定是抗不下来的,而今天既然得知了杨瓒的全盘计划,就算是自己不愿意合作,杨瓒会轻易的放自己离去么?

    就算是杨瓒大发好心,放自己回河内,万一事情失败,杨瓒会不会怀疑是自己先行泄露了消息?

    要不然干掉杨瓒?

    那还不如听从杨瓒的话,干掉斐潜更实际一些,至少杨瓒毕竟还是弘农杨氏天下冠族,而斐潜只是出身一个河洛斐氏而已……

    方悦闭上了眼睛,咬了咬牙,叹息了一声,然后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终是点头同意了……



    从美稷到龟兹,也就是榆林,中间的白土和平定这一块走廊地区是贯通南北的关键的节点。

    当年秦朝的直道也是从这里直接通往了阴山脚下。

    白土以西一大片区域是荒漠地带,黄沙遍地,纵横两三百里均无水源,虽然说不算大,但是在毫无坐标的沙漠当中行军,极易迷路,一旦走错了方向,无边无际的那种感觉很快就会让所有的人发疯,最终水源断绝,渴死在黄沙当中。

    而在白土和平定这一条通道的东面,则是旧秦赵长城。既然是长城,自然是依托着山势进行修建的,虽然有几条河流穿过山脉,形成了一些谷地,但是也怪石嶙峋,并不是比较好的行军道路……

    平定旧城外,扎田胜、阿兰伊和临银钦三个人带着族人组成的联军屯扎在这里,因为主要的行军线路也就是这么一条,所以扎田胜在於夫罗和马越、赵云出兵之后,很快的就收到了消息。

    扎田胜带来了五千人,阿兰伊和临银钦各有三千人,加起来的的也是有万余骑,成千上万的人和马汇集到了一起,铺天盖地的帐篷,连接在了一起,三个人的族人又有许多事相互认识的,因此有的凑在一起,有的动作熟练配合默契的整理着牛羊圈,搭建着简易的栅栏,就像是他们千百年来不断的迁徙所做的那样。

    对于战争,对于死亡,这些胡人基本上没有多少放在心上,换句话说,这些胡人是属于长途行军不会掉士气的兵种,对他们来说,不断的迁徙,然后在和天地人的争夺当中活着或者死去,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并不值得为此紧张。

    相反,在汉人的战争当中,就经常见到一些所谓的四面楚歌,用家乡情作为杀器的手段,而这种手段对于四海为家的胡人来讲,效用可能就要大打折扣了。

    不过这样也并不意味着胡人就可以毫无价值的去死……

    一名族人看见在小山包上的扎田胜的身影,远远的脱下了毡帽,然后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抚胸礼,然后看到扎田胜摆了摆手,才起身继续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扎田胜看着这些跟着自己族人,这些正在笑着,哼唱着歌谣的族人,甩了甩马鞭,有那么一点点的犹豫。

    於夫罗已经来了,这个是他们意料当中的事情,但是没想到的是於夫罗竟然来了这么多的人!

    原本扎田胜他们的计划就是当於夫罗通过这个天然的较为狭长的从白土到平定这一块区域的时候,在平定这一块区域形成三面合围,对於夫罗或是汉人的先锋部队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现在这个先锋部队也太庞大了吧?

    这还能算是所谓的先锋么?

    简直就是主力了好不好。

    在古代战争当中,同种类型的兵种相互缠杀,死伤是最惨烈的,这个道理扎田胜自然是懂得,所以要用现在平定的万骑去对抗於夫罗的万骑,数量上虽然并不吃亏,但是就算是胜利了,估计自己也会损伤惨重。

    这样一来,当自己的精壮年轻的族人死伤过多的之后,自己的部落下一步就将面临着很多的问题,这些问题也曾经发生在那些被自己吞并过得部落里……

    怎么办?

    两翼侧击,但是白土到平定这一块区域又受地形的限制,一边是沙漠一边是山脉,无法有效的绕后进行侧击。

    唉,如果於夫罗这一次带的人少一点就好了。

    扎田胜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如果於夫罗的人马不多,覆盖面就不会散得很大,然后军队的两个侧面就多少会有一些空隙出来,现在万骑人马一展开,除非自己赌命进入沙漠,否则要想既不被於夫罗的斥候侦查到,又要在恰当的时间节点赶到战场,这个事情,难度就太高了一些……

    如果放於夫罗通过这一个区域,然后在平定这一块相对宽阔的地方进行战斗,虽然万骑对万骑,场面是足够大,但是部落族人的损伤也一定是非常的大。

    关键是美稷王庭现在意见并不统一啊!

    如果自己的部落因为这一场战役而衰败了,那么留在美稷的老狐狸们是会支持哪一方呢?

    扎田胜坐在山包之上,用脚揉搓着冒出头来的青草细苗,进退两难。

    阿兰伊和临银钦找到了扎田胜,然后也坐了下来。

    对于现在的这个局面,他们两个人也觉得很尴尬,原先计算着是准备来打一只狼或者是兔子,以此来震慑於夫罗和美稷王庭那些心思活动的人的,却没想到现在跑来了一大群狼……

    还打不打?

    阿兰伊迟疑了半天,然后说道:“不然我们在这里打?”两万人挤在白土到平定这一块狭长区域内,基本上就等于是消耗战了,而对于双方来说,这样的战斗方式都是最差的一个选择。

    扎田胜摇了摇头,平定这虽然是这条狭长地带的出口,但也并不是那种山谷道路或是险要关隘可以堵着出口的那种地形,对于於夫罗只是略有劣势而已,但是并不算是无法展开部队,大不了可以切着沙漠的边缘稍微绕一下就可以兜出来了。

    因此在平定决战,只不过是从狭小面扩大到了更大的接战面而已,实际上也并没有多少的区别。

    临银钦说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吧?”

    扎田胜也摇了摇头,说道:“绝对不能就这样回去……”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扎田胜决然的说道:“我们分兵!”

    “分兵?”

    “对!”扎田胜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拖住於夫罗,我带着人从秃尾河谷绕过去,袭击汉人在龟兹的营寨……就算是攻不下营寨,也会断了於夫罗等人的后路,汉人绝对会下令让汉骑回援……到时候,於夫罗如果跟着退回去,那么我们也就回军去美稷收拾那些老狐狸,如果不退回去,自己带着人强攻,那样更好,等我再从河谷绕回来……”

    扎田胜狞笑一声,然后用手做了一个掐脖的动作。



    “汉人有一句话说的挺好,叫做……”扎田胜翻了翻眼皮,然后说道,“顾得了头就顾不了屁股,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伟大的祖先冒顿单于,就是这样一次次的打败了汉人的进攻!”

    扎田胜一直以来都有以冒顿单于为榜样的心思,因此也没有少研究冒顿单于的一些事迹,但是因为匈奴也没有什么特定的文字和书卷记载,扎田胜也只能是从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当中去探寻曾经称霸漠北的冒顿单于的一些踪迹。

    “如果……”阿兰伊思索了一下说道,“汉人要是不退却,又或者是先头的这一部分部队没有能接到退回去的命令呢?”

    扎田胜说道:“那你们就先拖住他们,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撤……”扎田胜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实在不行,便将美稷让给他们,然后我们北上,找鲜卑王……”

    当然如果真的到了那一个地步,鲜卑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是胜利了,恐怕还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临银钦忽然站了起来,愤怒的说道,“这群该死的狐狸,要是能够齐心,我们哪里还需要去找什么鲜卑人!”

    阿兰伊也是叹息了一声,说道:“王庭的这些人,已经不算是长生天的下的赤那了……一个个像被驯养的诺海……”

    ********************

    赵云在整个南匈奴和汉人联军的侧后方,他自己的骑术是不错,但是作为骑将,还没有单独率领过这么多的兵马,所以在兴奋的同时,在心中也有一些不安。

    赵云真的没有想过这个护匈中郎将斐潜,竟然会直接给了自己这么大的统帅权,这对于他来说,心中也多少有一些感激,同时也提醒了自己,需要不辜负这样的一份来自不易的信任。

    在汉代,要想成为统帅一方的大将,要么是家族当中有兵家的传承,要么是有任武职的长辈来进行指导,耳濡目染的进行学习,否则要懂得兵种的配比,器械的准备,人员的调配,旗号的使用,阵型的运用等等东西,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如今赵云领了千人骑兵队,跟着大部队的侧后方,一起往北而行,骑兵马蹄激起的漫天的黄尘,遮天蔽日,骑兵或是战马身上的铠甲铁片相互撞击发出叮叮的响声,旗帜在风中高高飘扬,不时间有传令兵在侧翼来回快速奔驰,还有那一伍一什的斥候小队呼啸着,向远方奔去……

    这种气势,这种氛围,是赵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黄巾兵,黑山军,张燕统领的手下算是最好的兵卒了,也只不过懂得一些队列而已,能排着一个整齐的队形来,就已经是不错了,若是还略懂一些兵种配合,懂得如何进退,那简直就是张燕亲兵才能做到的。

    赵云坐在马背之上,随着战马的起伏,四下留心观察着。

    最前方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但是仍然能看到一顶大麾在前方引导,那是於夫罗,南匈奴单于的标志,在其周围,是於夫罗族内的精兵,各个都十分的彪悍,在初春尚未转暖的时节,有的甚至裸露着臂膀,毫不畏惧寒冷的在马背上腾挪自如,甚至相互之间打闹吵笑着,显得有些散漫和无规则。

    在胡骑的侧左翼,就是马都尉的直属,与胡人的略显散乱不同,汉骑就显得规整了许多,并州骑兵在队伍的两侧,西凉铁骑位于队列中间,而胡骑则是放在了后面,井然有序。

    赵云自己统帅的一千骑兵里面,并州骑兵和胡骑各占一半,因此赵云就照葫芦画瓢,让并州骑兵在前,胡骑在后,布置在了整个大军的侧右翼。

    在大部队出发的时候,马越因为和赵云也并不熟,而且马越自以为赵云应该懂得如何统领一只千人的骑兵的,所以也没有多说,甚至连一句交代也没有,只是点点头,便自行带队先行了。

    当时赵云默默的观察了一下,然后并没有傻乎乎的直接跟着於夫罗或者马越的部队走,而是选择了大军的右翼位置……

    果然,赵云的选择是正确的。

    旋即有传令兵奔来,令赵云向右侧派出斥候……

    赵云便依令照做。

    当手下斥候问道:“需前探多少里?”

    “三十里。”赵云平静的说道,就像是说着一件最普通的事情。

    其实这个真讲究起来一点也不普通。

    步卒行军,一日正常情况下走四个时辰,每日行军距离大概四十里,因此前探的斥候一般都在十五里或者是二十里的范围,当然某些敌方情况不明,路途不熟悉的时候,也会放出三十里甚至是四十里的斥候……

    而骑兵行军,正常的情况下也是走四个时辰,每日行军根据路途的好坏,大概在八十至一百二十里之间,因此斥候侦查距离如果只有十里或是二十里,就不太够用了,所以正常情况下一般都是要放三十里的,当然放四十里的也有,只不过四十里的侦查范围不管是对于斥候,还是对于的战马,气力消耗都时是较大,因此也并不常用。

    所以骑兵若是正常行进,通常就是三十里斥候范围。

    毕竟斥候也是普通人,也不是神仙,有什么瞬移大法之类的法术,四十里的距离,基本上就是要快马奔跑一个时辰,一来一回,加上侦查的时间,差不多就要花两个时辰了……

    因此,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前方和左侧各有传令兵奔驰而来,通报说斥候侦查的情况,同样也证明了另外两个方向上也是放出了三十里的吃后。

    当然,斥候的反馈,基本上就是一句无异常了事。

    赵云也同样派人向左翼和中阵通报在右翼斥候回报的情况,而且在这一路上,并没有因为一直没有发现敌人和异常状态就减少次数或是拉长了通报的间隔。

    旗号,传令什么的,赵云都是让手下的并州骑兵当中一个军侯代为发布,然后留心一一记下所用的方式……

    所以这一路而来,一个是赵云表情永远都是那么方正的一张脸,另外一个是一边学一边用,竟然没有人发现其实赵云是第一次统帅千人的正规部队……



    当胡骑在漫天的黄沙当中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时候,斐潜料想到可能会遭遇到南匈奴的绕后攻击,但是却没想到这么快。

    半天前刚刚斥候的回报说发现了胡人的大批骑兵,结果天黑之前的时候,胡人就到了眼前。

    来的是如此之快,甚至似乎像是没有任何的缓冲或是休憩一样,就这样直接冲到了斐潜搭建的营寨之前。

    意料之外不能说是没有,但是好在斐潜带来的这些步卒,其中的老兵大部分都经历过至少一次的对抗大规模骑兵的战斗,所以当扎田胜率领着骑兵蜂拥而至的时候,并没有显得特别惊慌失措和失常,而是依旧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营寨当中居然有这么多的训练有素的兵卒,这让徐晃感觉有些诧异。

    徐晃他原先还是比较担心当胡人出现时,会有很多兵卒临敌慌乱的情况,还准备了一些应对手段,没想到现在居然都用不上,甚至看到有一些老兵还能面色如常的相互说笑……

    “中郎……”徐晃向斐潜拱拱手,说道,“此等兵卒……临战不惧,临变不乱,令行禁止,法出即行,真可谓强兵也……”

    斐潜笑笑,说道:“胡人约有五千余骑,如何?公明可有信心拒之?”

    徐晃有些不解的看着斐潜,问道:“中郎之意,此战让某指挥?”徐晃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斐潜的副将而已,最多就是把持步卒方阵,怎么打还是要听斐潜的调度和安排,现在居然是听到似乎是要让自己直接指挥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意外,当然更多的还是欢喜。

    在战争当中,军功向来都是指挥第一,然后才算下属的斩首之功的,所以徐晃是听斐潜的号令行动,还是全权指挥,这不仅仅是一个发号施令的区别,更是将来论功行赏的重要依据。

    斐潜点点头,然后说道:“正好我还有些犯困,想回帐内再睡一会儿,这里么……就请公明代劳了……”

    徐晃嘴角微微翘起,然后低下了头,向斐潜一拜,说道:“某……定不让胡人打搅中郎清梦!”

    斐潜哈哈一笑,便带着黄旭离开了营寨的前营,往后面走去。

    走了没有多远,忽然听前营那边传来了呼喝之声:“请中郎安心,定保中郎清梦!”

    斐潜脚脖子一歪,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个徐晃,其实也有点意思啊,居然把自己开玩笑的说法就这样跟兵卒们说了……

    斐潜真的能够去睡觉么?

    说实在的,斐潜真的没想着去睡觉,只是表达出一种全权交给徐晃处理的意思而已,没想到徐晃居然用此来激励兵卒。

    大战就在当前,中军主帅竟然要回帐高卧,若是放在平时其他的人身上,听起来未免有些荒谬的感觉,但是在斐潜连续几次大战胜利之后,许多兵卒已经树立了对于斐潜的信心,所以当听到这个事情之后,绝大多数的兵卒都认为是斐潜觉得对面的胡人根本不算多少威胁,所以是一种对敌人蔑视的表示,因此纷纷附和大喊,将临战之前仅有的一丝紧张气氛也一扫而空。

    兵卒临战,最容易出现的就是紧张情绪,一旦人开始紧张,思维力和注意力都会下降,甚至还会引发一系列不明的各种疼痛,头疼,心悸,严重的甚至会肠胃痉挛,四肢颤抖,到了这种程度的时候,原本训练十层的力量能发挥出一层来就算是不错了……

    所以主将的轻松极大程度的缓解了普通兵卒的紧张情绪,现在不管是前营还是后营的兵卒,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准备投入战斗。

    当然也还是有一些不怎么和谐的音符。

    徐晃看着自己从安定带过来的本部兵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些兵卒是当徐晃到了永安之后,在任职期间招募组建成立的新部队,虽然有经过半年多的训练,人员身体素质也算是不错,但是毕竟没有正式上过战场,除了其中那些老郡兵表现还算好一些,其他的就有一些差强人意了,尤其是个别人,甚至依旧脸色发白,连站都站不稳……

    经历过死亡,或是亲手将死亡带给他人的兵卒和那些从未见过血的,之间的差距有时候并不是通过普通的训练就能弥补的。

    徐晃皱了皱眉。

    斐潜斐中郎因为之前有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指挥胜利的战役做支撑,所以兵卒对他自然是有信心,而徐晃自己则是没有任何的可以称道的战役作为标注。

    想要成为一个被士兵发自内心的敬佩的将领,并不是多读两天兵书就能够获得的。

    徐晃回头看了看营中大帐的方向,虽然斐潜似乎是什么都放手的样子,但是实际上预先放出去的张济骑兵部队却证明了他还备有后手……

    自己要在众将领当中树立地位,仅仅依靠平常的行军调度,日常转运等等事务还是不足的,还需要能打胜仗,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所以,当下自己不仅要打赢,而且还必须大胜,才能显示出自己的能力。

    若是依托营寨连三个时辰都不能支持下来,我徐晃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人?!

    现在只是要简单的打赢的话,并不复杂,也不困难,只需依托着营寨和斐潜训练出来的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兵,加上胡人没有携带攻坚的器械,想要攻下已经修整完善的营寨绝非易事,况且天也即将日暮了,顶多再过三个时辰天色就会暗淡下来……

    只是要如何才能大胜?

    正当徐晃思索的时候,扎田胜已经整理好了队伍,远远的派出了几名大嗓门的胡骑,在一箭之地外带着异样的口音吼叫道:“你么的前免堆误已经被打拜了!全部死关关了!”

    旋即又丢下了一些铠甲和旗帜,接着吼道:“头香!不头香的就像这鞋一样死关关!”

    虽然言语当中多少有一些拗口和别扭,但是表达的意识还是很简单的,所以大多数的人都听明白了,一时间营寨之内所有兵卒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徐晃身上……



    古代战争当中,没有通话设备,部队与部队之间距离的越远,想要相互沟通和通讯就愈发的困难起来,传递一个命令或是信息,路途短的还好说,若是路途遥远的,简直就是噩梦,有时候甚至是等传达到了,命令或是消息的时效性也就过了。

    因此才有许多将领爱说的那句话:“君命有所不受。”

    但是这句话也要分一些场合,所谓的“君命”,是指将领在发现战机的时候,不必一定要先去请示君主是否同意出兵,而是可以根据战场的变化直接发兵,并不是特指可以不听君王的号令……

    如果一个将领天天将这一句话挂在嘴边,那么就算是得胜,相信不久之后也不用再“受”什么君命了。

    就像是现在,徐晃根本不用去请示斐潜,胡人派遣过来的喊话的兵卒所说的话语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前方的部队确实全军覆没了,更可况前锋是近万骑的集团,要有多大的实力才能将万人集群团团围住,不走漏一个?

    徐晃冷哼一声,然后说道:“取弓来!”

    旋即有兵卒将徐晃的弓箭递上。

    徐晃张弓搭箭,瞄准了正在阵前叫嚣的胡骑,一箭射出,当即就将其射翻马下,剩下的两名胡骑吓得连忙拨马就走,顿时引来自己这一方兵卒的一阵欢呼声。

    要知道徐晃可是拿战斧的,臂力也比一般人强上不少,这些胡骑只是在普通兵卒的一箭之地外,却依旧是在徐晃个人的射程之内。

    徐晃趁机沉声喝道:“区区腥膻之辈,妄行浅薄之策,简直可笑!来人!击鼓!令永安营出战!”

    轰隆隆的战鼓顿时擂响,徐晃将跟着自己亲自招募的永安营的兵卒派了出来,在营寨之前的空地之上结阵。

    中军当中的大帐之内,斐潜坐在胡凳之上,听到在帐篷口的黄旭传话说徐晃派出了永安营,不由得愣了一下。

    永安营虽然兵源素质还算是不错,但是毕竟是新募集的兵卒,就这样轻易的派到了阵前,而不是放置在营寨之中依托寨墙进行抵御?

    徐晃是对于自己的这一支部队这么有信心?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意图?

    斐潜站了起来,又皱眉琢磨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坐了下来,摇头笑笑。

    既然之前说出了让徐晃负责的话语,那么现在就不能贸然的又将其推翻,至少要再等等再看看……

    在营寨前的徐晃默默等了一会儿,只见中军斐潜亲兵依旧未动,心中不由得略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击鼓!邀战!”

    此时营寨外的扎田胜仔细观察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指着正在列阵的汉军喊道:“看看!看看!这就是汉人!连兵器都拿不稳的汉人!”

    永安营毕竟还是新兵,许多兵卒没想到第一次上阵就居然直接面对胡骑的冲击,又没有了寨墙依托,简直就是感觉自己仿佛是赤身裸体的站在冰天雪地上一样,难免有一些慌乱,在排列队形的时候就有个别的人相互撞到了一下,摔倒在地,兵刃自然也就掉落在了地上……

    胡骑顺着扎田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当看到汉军队列当中相撞摔跤的情形时,不由得纷纷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有一些人将手指头塞到了嘴里,吹出了长长的呼哨。

    扎田胜忽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原先忐忑的心也略放了下来,叫过了身旁的参南滨,说道:“给你两千骑,能不能干掉这些汉狗?!”

    参南滨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说没有任何问题,在他看来,两千骑兵对付不到一千步卒战阵,简直就是轻松之极,就算步卒战阵是有拒马在,还有营寨后面的弓箭手掩护,但是又能如何,要知道身边个个都是能够在马背上开弓的好汉子,冲一冲,射一射,这还能有什么问题的?

    沉闷的牛角号声当中,参南滨几乎是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带着两千胡骑营冲向了汉军的阵地,企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冲过宽达一百余步的弓箭攻击的范围,和汉军的第一道阻击战线进行接触战。

    汉军阵当中,安排在最前的是徐晃的一个族人,姓徐名羽。

    虽然对于徐晃的安排不是很理解,但是也没有二话的支持了徐晃的命令,组织永安营在营寨拒马之后列阵了,现在面对着汹涌狂奔而来的胡骑,他也毫无畏惧,双手紧握战刀,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胡骑,大声的吼叫道:“刀盾手!立盾!长矛手,上前!架矛!准备接战!”

    “杀……”排成三排的长矛手零零散散的呼应着,下意识的根据训练的战法,站到了拒马之后,将长矛斜斜的架到最前面的刀盾手的大盾之上,形成了一片枪矛丛林。

    营寨上也开始进行了弓箭的攻击,稀稀落落的箭雨落在冲来的胡骑中间,就像是在池塘之内落下的点点小雨滴,除了溅起一些涟漪之外,并没有搅起多大的风浪……

    看见这样的情形,徐羽的心猛的往下一沉,冷汗顿时就从脊背上冒了出来。

    营寨当中有多少弓箭兵和弩兵,徐羽自然是知道的,而现在竟然只有这点射击数量!

    这是要做什么?!

    徐羽猛地回头,望向了站在营寨寨墙之上的徐晃的位置。而此时的徐晃也正在看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接……

    徐羽慢慢的回过头来,觉得口舌一阵发苦,嗓子也干涸了起来……

    “哈哈哈……好一个大兄啊!”徐羽才苦笑了两声,就看见胡骑在马背上纷纷直起了腰,心中立刻敲响了警钟,大吼道,“……举盾!举盾!”

    奔驰当中的胡骑娴熟的抛射出了箭雨,在空中划过了一道道的黑线,落在了徐羽带领的永安营的兵卒头上……

    老兵新兵的差距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些有经验的老兵,没等徐羽的举盾号令,在见到胡人在马背上立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要么抓紧了盾牌,要么是靠到了有盾牌的战友或是遮蔽物之侧,而那些新兵则依旧傻愣愣的站着,甚至在伍长和什长等人的呼喝之下,仍然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些什么,在别人举盾躲避的时候,还竟然有人抬头去看迎面射来的箭雨……



    “啊……”

    “我中箭了!中箭了!”

    “血!”

    “救命啊!来人啊!谁来救救我!”

    当扎田胜的胡骑射出的箭矢像吸血蝗虫一般恶狠狠的扑向了应对稍微迟缓了一些的永安新兵们,没有躲避好的兵卒或是没有盾牌遮掩的,顿时就被射倒了一地,惨嚎连天!

    胡骑就像是血气方刚的莽汉见到了赤身裸体的美女,越发的兴奋的嗷嗷直叫,在马背上扭动得更加的风骚,甚至有的人根本就不再躲避营寨的稀稀落落的箭矢,而是径直半立在马背上,左右开弓,射出一只又一只的箭矢。

    根本不需要扎田胜再发出什么指令,胡骑熟练的在步卒阵前从中左右分开,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往兵卒阵左右两边奔去,给与汉军阵交叉方向的箭矢攻击,正面则是让给了准备套拒马的胡骑。

    “唰唰唰!”

    锋利的箭矢射在了汉军的盾牌上,射在了汉军的胸甲上,同样也射在了汉军的身体上。

    徐羽大声的号令着,让兵卒尽可能的重新整理队形,保持好阵列,但是忙着在哭嚎的新兵蛋子们根本就没有听,或是说就算是听见了也是脑袋一片空白……

    “督战队!督战队!上前!”徐羽举着盾牌,见这一群兵卒到了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而胡骑已经开始拉扯拒马了,若是再迟缓片刻,恐怕胡骑一旦将拒马拉开,而自己这一方还没有排列好阵型,等胡骑突入阵中之后,那肯定就是一场异常恐怖的灾难。

    因此,徐羽不得不叫上了督战队,用铁血重新唤醒这些惊慌失措的兵卒的战斗本能。

    督战队都是装备精良的老兵,也多数是徐家的私兵或是族人担任,因此一上来就抓住了几个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的新兵蛋子,当场就砍下了头颅,喷涌而出的漫天血雾和在空中翻滚着跌落阵前的人头,终于是唤醒了这些茫然的兵卒们,开始颤巍巍的听从号令,集结了在一起……

    一个个督战老兵在身后提着血淋淋的战刀,横竖是个死,若是拼一下,说不定还有条活路,在死亡的威胁面前,紧张的情绪得到了压制,肾上腺素的分泌,也促使了这些兵卒有了更加敏锐的听觉和手脚协作,长矛阵终于是在胡骑拉倒拒马之前集结完毕了。

    面对如林般的长矛,胡骑并没有退缩,而是疯狂的冲了上来,扎田胜的族人们扯下遮挡战马眼睛的布条,这样战马才会不会畏惧锋利的长矛,而是奋不顾身的向前冲!

    他们将自己的身体伏低,躲在了战马的脖子后面,紧握手中的战刀,希望能利用战马撞开长矛,和汉军短兵相接。

    虽然他们知道身处于第一线的自己未必能够在接触的瞬间活下来,但是能够给身后的族人创造更多的机会,能够给族人带来胜利,也就够了……

    胡骑们嚎叫着,咆哮着,硬生生的用血肉撞了上来!

    真的在这一个直面死亡的瞬间,什么武功技巧都没有太大的作用。

    刀盾手将硕大的盾牌立在地面上,用盾牌下方的尖端深深的插到土内,然后用肩膀顶住盾牌,一手持刀,从盾牌的缝隙里面向外看,同样也是他们攻击的空间,只要有敌人靠近,像毒蛇的利牙一般的战刀就会从盾牌的缝隙里面捅出来!

    在刀盾手后面的长矛阵一柄高挑,专门刺战马上的骑手,一柄斜插在地,专门刺战马的脖颈,一柄平拒,用来抵御近身的兵卒,拥挤在一起的汉军长矛手们,退无可退,只能是也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声给自己壮胆,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烈碰撞。

    兵卒们互相配合,左右互相掩护,刀法和矛法没什么花样,直来直去,就是扎和捅两种方式,至于什么劈,砍,什么挑、压、拨等精巧细微的操作,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要么就是持续这样的简单动作,将冲击的胡骑一一刺杀在阵前,要么就是被胡骑突破,死在胡骑的战刀之下,没有什么其他的更多的选择……

    胡骑顺着拉开的拒马冲到了阵前,吐着白沫的战马腾空而起,撞向了刀盾手和长矛阵结合的阵型!

    被长矛扎中的战马就像是一个沉重的血水袋,在疯狂的向外喷散着鲜血的同时,也将身下的汉军步卒们要么撞飞,要么压倒……

    一名长矛手刺中了飞奔而来的战马,却来不及松开手,便被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带动着长矛柄打中了胸口,在骨裂声中抛飞出去,跌倒在地吐血不止……

    另外一名长矛手看见一个胡骑从战马上高高的跃起,下意识的就举起长矛刺去,在空中避无可避的胡人惨叫声中被扎了一个通透,但是还没等这一名长矛手开心的笑出来,被扎透的胡人就借着重力在临死前一刀砍在了这名长矛手的面门上……

    胡骑疯狂的驱使着战马,不断地撞击着汉军的阵地,双方的血液从接触的那一条线开始喷涌而出,蔓延开来,很快的就染红了黄土地,形成了深褐色的泥泞。

    随着双方的兵士不断的倒在了血泊之中,汉军阵明显不足抵御胡骑的冲击,虽然汉军兵卒也在奋力的抵抗,但是双方接触的那条线很快的从一条直线变成了一个凹面,胡骑重进了阵中,开始不断地扩大,打的汉军连连后退……

    徐羽满身血污,双手持刀,带着身边的护卫疯狂的砍杀着冲进军阵当中的胡人,但是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胡人涌进了军阵中,感觉身边的压力越来越大,而自己手下的兵卒却在不断败退,就算是自己奋力维持,也是撑不了多久……

    一名督战兵跑到了徐羽身边,大声的在徐羽的耳边吼道:“军侯!撤!可以撤了!”

    正在拼杀的徐羽迟钝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发现在营寨上已经举起了撤退的旗帜,隐隐的在四周不断拼杀声中也听到了敲响的鸣金之声……

    “……撤!快撤!”

    徐羽一边发布着号令,一边还想要向前冲,去接应在前方的下属,让还在拼杀的兵卒们可以有更多的人撤下来,但是几个护卫在督战兵的指挥之下,竟然将徐羽硬生生的架起便向营寨跑……

    随着徐羽和督战队的撤退,汉军阵几乎是瞬间就垮塌了!

    没有了基层士官的吼叫,没有了督战队要人命的战刀,又有了命令可以后撤了,原本就不多的勇气似乎在瞬间消失不见,剩余的汉军兵卒丢下了兵刃,没头没脑的便往营寨大门冲去,企图在胡骑追赶上他们之前逃进营寨当中!

    一直注视着战线变化的扎田胜大喜,挥舞着战刀,大吼道:“追上去,追上去,跟着他们!冲垮营寨!胜利属于我们!胜利属于长生天的赤那!”



    天色已经渐渐的接近了黄昏,初春的太阳还是相对比较短暂的,落到了天边的太阳似乎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就被大地母亲一把拖进了怀里,只留下一缕血红色的残影证明他曾经绚丽过。

    匈奴骑兵死死的咬住汉军撤退的队伍,一边驱赶着,一边企图跟随着这些汉军混进营寨当中,他们狂吼颠狂着,连续不断的冲向汉军的营寨,想要冲开一道缝隙,将汉军彻底的杀败……

    扎田胜根本没想过会这么的顺利,汉军居然没有依托营寨进行抵御,而更加愚蠢的是竟然临阵撤退!

    在骑兵面前,两条小短腿的步卒想要撤退!

    哈哈哈……

    扎田胜大笑着,敦促着身边的胡骑一同加入驱赶汉兵的行列,这要是能让这群汉人顺利的撤回营寨之内,那么自己岂不是将成为大草原上的笑话?

    汉人的营寨只有一个,那么只要是顺着这群溃败了的汉军,岂不是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攻破了?

    这样一来,前往美稷王庭的汉军没有了补给,必然也就是无以为继,很快的就会陷入了没有粮草供给的状态,多半就会迅速撤退……

    而一旦汉军撤退了,单单是於夫罗,又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早知道汉军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扎田胜想起之前自己左右为难的那些顾虑,不由得自嘲的笑笑,自己还是太胆小了,太谨慎了,这样很不好,要成为伟大的冒顿单于一样的人,就还必须更加的勇敢,或许只有将天下所有的土地都视为自己的草场气魄,才会成就那么伟岸的霸业吧?

    扎田胜看着眼前的汉军兵卒丢盔弃甲,就连旗帜兵刃也基本上都丢弃了,抱头鼠窜,完全就是十全十的一副溃军的模样,心中仅存的一丝担忧终于是完全的放下,号令着让胡骑津津跟着汉人的溃军一同挤近营寨当中去!

    胡骑簇拥尾随在溃兵之后,熟练的控制好速度,展开了一个大大的弧面,既不太快,也不太慢,就像是在大草原上驱赶着羊群一样,将四散奔逃的溃兵收拢在一起,往营寨大门赶去,动作娴熟至极,就连两侧相互穿插的骑手都不会碰撞或是拥堵到一起。

    当然赶羊时候用的是皮鞭,赶人的时候用的就是战刀,对于一些落后的或者是往斜刺里的溃兵,胡骑甚至已经不直接砍杀了,而是用刀在其后背割出一个巨大的伤口,听其滚地惨嚎以取乐,随后跟上的胡骑就根本看都不看,直接踩踏……

    徐羽和督战队是最开始就撤退的一批人,因此在大部队溃散之前就已经跑进了营寨,徐羽将刀丢给了自己的亲卫,然后直接就冲到了徐晃面前。

    徐羽愤怒的挥舞着双手,大声对着徐晃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大胆!”

    “无礼!”

    因为徐羽的这个突来的无礼举动,徐晃身后的亲卫一皱眉,按刀就往前,就要立刻将徐羽拿下。

    在军中冲撞主将,可是相当严重的一件事情。若是不徐晃的护卫也都是徐家的人,知道徐羽和徐晃的关系,否则早就拔刀相向了。

    徐晃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表示亲卫无需如此,然后平静的看着浑身血污的徐羽,眼神冰冷的就像是在看一块石头。

    “为什么啊!”徐羽喊着,用手指着正撤退回来的永安营的兵卒说道,“你为什么要故意派他们出去?!他们也是我们的兵啊!也是一条条人命啊……”

    “但是他们首先是一名兵卒!”徐晃站到了徐羽面前,盯着徐羽,用及其平稳的语调说道,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道理,“你也是!还有……”

    “我也是。”

    “这句话,我只说一次。如果你下次……”

    徐晃贴近了徐羽的脸,盯着徐羽的眼睛,“当军法从事!”

    徐晃说完,伸手将徐羽推到一边,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扬声下令:“令兵卒沿两侧退下,胆敢冲击辎重车阵者,立斩!”

    徐羽这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在营寨后部的辎重车都被推到了营寨之前,近三十辆辎重车围成了一个半弧形,凹面对着寨门,并且还锁上了铁链,而由原本平阳兵组成队列已经整齐在辎重车之后列阵……

    “弓箭手上寨墙!刀盾手立盾!长矛手举矛!弩兵上弦!”徐晃大声号令道,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徐羽,微微向一侧歪了一下脑袋。

    “……”徐羽默然片刻,然后仰天嘶吼一声,“啊啊啊啊啊……”

    徐羽一把推开护卫,然后掉头就往一侧的辎重车的军阵当中走去,“……我的刀呢?拿来!再拿扯一条布给我!”

    很快就有兵卒将战刀取来了,徐羽抽刀在手,接过了布条,用牙齿咬住了布条的一头,然后用布条将手了战刀牢牢的缠绕到了一起,打了一个死结,走到阵前,又用眼斜了斜正在指挥着的徐晃,旋即扭过头大声叫道:“来人!永安营的旗号呢?!取来!立于此处!来个人,去告诉那些退下来的家伙,是汉子的,就拿上兵器来这里!永安营,也不是孬种!”

    “弓兵!掩护射击!”

    徐晃发现胡骑和撤退的兵卒太过于接近,便立刻下达了让弓箭手开始攻击的命令。

    营寨之上,原本稀稀疏疏的弓箭一下子就变得密集了起来,正在追得欢天喜地的胡骑忽然遭受到了从两侧射来的弓箭袭击,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扎田胜虽然也发现了营寨门口的忽然变得密集的箭雨,却没有多少放在心上,因为如果之前的汉军散漫射出的箭矢是覆盖一大片,现在集中起来在营寨门口,也同样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所以扎田胜只是传令两翼还没有抵达营寨门口的胡骑对于营寨寨墙上的弓箭手进行压制,并且让胡骑加快冲击营地的速度。

    双方的弓箭在空中交互而过,带着寻求血肉的渴望,恶狠狠的收割着生命,血花在暮色当中绽放,仿佛将天边的晚霞映得更加的鲜亮。

    弓箭手的付出终于让撤退下来的兵卒和胡骑之间拉开了一丝的距离,伴随着最后一个倒霉的汉兵卒被胡骑追赶上来,一刀砍翻,大量的胡骑哗啦啦的冲进了营门……



    徐晃渴望胜利,这个胜利不仅仅是为了斐潜,更重要的是要证明自己。

    仅仅是拒敌,这个没有多少难度的事情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将领,统领斐潜这些已经在一次次血肉拼杀当中磨砺出来的老兵,基本上都可以比较轻松的完成。

    但是徐晃想要更进一步。

    不仅仅是拒敌。

    徐晃想要大胜!

    没有大胜,怎么能获取更多的功勋?

    那么要让鱼上钩,不抛出一点饵料怎么能行?

    而相比较来说,临阵表现出紧张情绪,比较青涩一些的永安营,就成为了徐晃引诱胡骑的饵料。

    胡骑长途奔袭而来,没有做多少的修整,便直接投入了战斗,纵然是对于自己这一方来说的确有那么一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但是也同样说明了胡骑统帅求胜心切。

    更何况让永安营出战有一个好处,就是永安营可以说是徐晃自己的部队,虽然同属于斐潜这个中郎将的管辖之下,但是因为从上至下的统帅大数都是徐家的人,因此当派出永安营做诱饵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损失惨重而导致其他的人会有什么意见……

    慈不掌兵。

    这是徐晃从六岁就从其父亲那里学来的道理。

    当时的徐晃养了一条狗,很乖巧。

    六岁的徐晃也很喜欢它,因为和父亲学了一些兵书上的事情,就开始显摆,将小狗当成是士兵,号令这条狗跑东跑西。

    徐晃他父亲默默的看着,然后叫来了徐晃,问徐晃他是不是真的要将这条狗当成他的手下的士兵……

    徐晃懵懵懂懂的点头。

    “你确定?”徐晃的父亲问。

    徐晃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好。”

    徐晃他父亲笑笑,然后就叫徐晃牵着狗,一起到了家族之中的练兵场,让徐晃带着狗一起参加士兵的训练……

    狗再怎么聪明,毕竟是狗,哪里有办法像是人一样令行禁止,很快就因为乱动乱跑派判罚违反了军纪,初犯,三鞭,再犯,九鞭,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徐晃他父亲笑笑,然后就带着其他兵卒走了。

    六岁的徐晃在练兵场抱着狗尸体哭了一夜。

    “只要是士兵,就必须遵守纪律,而士兵一旦上了战场,就等于是已经死了……”天明的时候,徐晃的父亲来了,对着摇摇欲坠的徐晃说道,“……只有你最终战胜了对手,这些战场上的士兵才可能更多重新的活下来……”

    “想成为战场上一个好的统帅,成为一个能打胜仗的将军,就记住今天这只狗的死,记住死亡的味道……”徐晃他父亲笑笑,说道,“最后说一次,只要上了战场,所有人都是死人,包括你自己,而你作为统领,最重要的就是战胜对手,带着更多的兵卒重新在战场上活过来,再次变成一个活人……”

    之后徐晃大病一场,从此再也没有养过狗。

    胜利者活着。

    失败者死去。

    置于死地方可后生。

    当过分的看重兵卒的生命,就会被这些负担捆绑住手脚,而一开始就当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死了,只有胜利才能复活,那么就相对而言,会更冷静的思考,放开手脚,去获取最终的胜利。

    慈不掌兵。

    就是这么的简单,但是却并不容易做到。

    引诱对方,让对方犯错,然后再掐灭对方从战场上复活的希望,让对手从此化为尘土,真正的失去活下去的一切可能,这就是徐晃的用兵之道。

    徐晃就是这么理解的,也就是这样做的。

    一个弧形的辎重车阵,一个不算是开阔的营寨大门,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城池瓮城的结构,在营寨当中竖起的双兔大旗,就是给远处等候的张济统帅的骑兵发出的一个信号。

    看来胡人的首领确实非常想在今天天黑之前结束战斗,很凑巧,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徐晃目不转睛的盯着前线,看着胡骑蜂拥着,冲进了大营,然后被辎重车阵拦截下来,双方接触的那条辎重车的的阵线很快就变成了一条拉锯线,就像是又一把巨大无比的铁锯,在切割着双方的兵卒血肉,不断的有士卒倒在血泊之中,战马嘶鸣,兵器碰撞,沉闷的撞击声和血液的喷涌声混在了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和怒喝声当中,组成了战场上最高分贝的死亡之歌……

    徐晃不时的下达号令,将手里的兵卒一点点的派了上去,恰当的维持着辎重车的阵线,这条血线一直在小幅度的前后摇摆,有时候胡人如一柄锋利的矛头,穿扎得汉军连连后退,似乎就要即将突破了阵线,旋即又被新加入的汉军如同一柄大锤一般,无情的迎头又硬生生的敲断了矛头,重新稳住防线。

    双方在辎重车两侧展开无情的厮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了,喷洒出来的热血在略显得寒冷的空气当中形成了一片片的红烟,双方满脸满身血污的兵卒就像是一个个恶鬼一般在地狱当中挣扎,为的就是将对方踩踏到脚下,撕扯对方的血肉,吞噬对方的生机。

    寨墙之上的弓手在不停的抛射着箭矢,将一枝枝利箭射入胡人骑兵当中,辎重车旁的刀盾兵咬着牙顶着大盾,不断的在盾牌侧面快速的用战刀捅出致命的一击,长矛手怒吼着,以最快的速度收回长矛,然后再奋力的刺出去!

    徐羽手握战刀,不断劈砍着眼前出现的一个又一个的胡人,在这里,他已经不用再分心发布什么调整队形的命令,眼前只有敌人,只有鲜红的一个颜色……

    血液泼溅得到处都是,脸上身上车上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是黏答答油腻腻的。皮肤和肌肉被利刃划开,残肢和内脏被四处抛飞,人体和马尸越叠越高。

    虽然在辎重车附近防御的兵卒出现了不少的死伤,但是徐晃想要的效果却在不知不觉当中完成了,众多的胡骑不断的涌进了营寨当中,却被辎重车阵线拦住,就像是一条条的小鱼被河道上的弧形渔网给拦了起来一样,几乎将整个辎重车围起来的空地都填塞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