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学宮的后山上,斐潜便在令狐邵的引领之下,缓缓前行。
方才巡视了一遍学宮的内部情况,发现其实令狐邵还是做得不错的,学宮之内各科各博士,倒是也挺有章法。
现在守山学宮,有点像是后世大学里面的双向选修,就是老师挑学生,同时也是学生挑老师。五经博士各自有各自的小室,也有专门针对汉代五经进行专研的学子,当然也有公开的授课,此时就没有限制一定的人员了,只要是学宮之内的学子都可以旁听。
因为战乱的原因,从春秋战国时期传下来的《乐》已经算是基本上失传了,所以就从六经变成了五经,博士这个头衔也因为汉武帝的原因,增发了许多,导致到了现在,博士职位已经不完全是朝廷之上的官职,而是表示博学之士意思了。
不过也有一些问题,除了之前斐潜了解到的关于谶言纬图的事情之外,还有在经学上传授的问题。
在汉代,经学基本上都是家传的,并不是说单单只有父传子,子传孙的模式,而是说这个家传就跟蔡邕传斐潜《左传》一样,是师门内传授,不入门墙,不得真传,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模式。
比如传颂最为广泛的的《诗》,由于最初流传的地区和传授的门户师法不同,又可分为齐、鲁、韩三家。但是由于《齐诗》与王莽的关系密切和学派自身内在的因素,便率先衰落失去了传承,而在官学当中,《韩诗》与《鲁诗》的气势略等并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不过大家都懂得的原因,后来《鲁诗》就被朝廷所充分肯定,也渐渐成为主流。
《鲁诗》最早的传授大师是申培,号称申公。汉初苟卿授《诗》浮丘伯,伯授申培、楚元王、穆生及白生;在浮丘伯的学生中,申培为《诗》最精,文帝以为博士。
现在于守山学宮当中,当然也是有一些饱学之士,但是知名的大儒还是比较少,基本上仅仅是靠蔡邕一个人撑起来的而已,因此难免有一些不足。
“孔叔,如此罢……”斐潜见也快走到了蔡邕的院子前,便略停下了脚步,和身侧的令狐邵说道,“读经,当有三不朽,首立德次立功再次立言,吾等后进,当效仿先贤,便从立言之始……即日起,逢季首月望日,于明伦大殿之内,便开经论,若精妙者言语,可录于守山学宮之册,年末付之版印,所需费用,由某承之……”
令狐邵闻言,眼睛不由得都睁大了一些,说道:“中郎,这……经论者,可有限制?”
“并无限制,公推,自荐均可,也不限于学宮之内……”斐潜笑笑,然后说道,“……然为免鱼目混珠,经论者当得吾师蔡中郎首肯……至于优胜精妙者如何评定,则以学宫各祭酒及各五经博士为准……”
蔡邕是当世公认的大儒,因此他来评断参加经论的人是不是真的有才学,那自然是最权威的,令狐邵自然也是点头,旋即笑道:“如此一来,当不愁五经博士矣……”
世间的人固然是有清高德隆的隐士,但是绝大多数的人还是比较喜欢名誉的,有学宮作为备注,出版的关于经纶的学术书籍,肯定会受到很多学子的仰慕,甚至可以提升整个家族的声望,这样一来,原本吝啬于家传经学,不肯轻易传授的人,为了在辩论当中获取优势,肯定就要拿出一些真本事出来……
每季度一次,不管输赢,便都会憋着劲等着下一次再进行交流较量,如此一来,只要讲这个等同于文化盛会的模式办下去,就和令狐邵所说的一样,基本上就不愁没有人来守山学宮了。
当然这个事情还要做出一些详细的相关举措之类的,不过自然不用斐潜再一一交代了,令狐邵便斗志昂扬的表示这两天就会整理出一个大体的框架出来,然后再呈给斐潜过目……
其实斐潜做出这个举措,还有两个方面的考虑。
一个就是谶言纬图,现在已经是一种风气,老百姓就喜欢这个,就像是后世里面谣言总是传播得最快一样,汉代老百姓知识水平都不高,什么之乎者也肯定听不懂,但是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却很感兴趣,斐潜自然也是无法说制止就能制止的,因此还不如将学宮之内的注意力转移一下,从谶言纬图转到经书研究的这个方面。
另外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虽然这样肯定会增加一些蔡邕的劳动量,但是同样也会给蔡邕带来一些附加的权利,从一个困于谶言纬图的辩论者当中,摇身一变成为了权威的仲裁者,那么自然就免去了许多烦恼,说不定不仅仅是学宮之内的人,就连其他地方来的人都需要对蔡邕再增尊敬三分……
待见到了蔡邕,宾主落座之后,斐潜便将方才和令狐邵的所说的事情也和蔡邕述说了一遍。
蔡邕稍微抚了抚胡须,忽然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如今考槃在阿,却无硕人之薖矣!”
斐潜也是理解,毕竟就像后世的围城之说,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是向往。
“师傅乃有匪君子,自然是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斐潜拱拱手,向着蔡邕说道。
蔡邕楞了一下,旋即便笑了出来,说道:“哈哈,善!某这君子,倒是未必,然有匪倒是一定了……”
斐潜也是笑,说道:“师傅之才,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若是隐于山林,岂不暴殄天物?”
蔡邕闻言更是笑得直摇头,许久方停,然后收了收笑容,看着斐潜,缓缓的说道:“老夫一生授人无数,未曾想如今汝成就最高……阴山之役,功莫大焉……然有仲尼之才,器不周于鲁卫,有仲尼之智,亦屈厄于陈蔡……如今朝野纷争,汝须谨之又谨……”
孔子才智应该算是不错吧,但是依旧被排挤打击的够呛,蔡邕是真正亲身经历过朝廷当中的倾轧的,所以才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而且蔡邕认为,有了阴山这样一件事情,斐潜只要不出什么太大的篓子,进入朝堂之上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因此才真心实意的提醒斐潜。
“唯。”斐潜也是理解,便深深的一拜。
对于蔡邕的提醒,斐潜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对于现在的蔡邕这个担心,其实暂时还不到时候,因为京都还要乱上一段时间,至少在局势明朗之前,斐潜是绝对不会轻易涉足其中的……
和平阳城的吵杂和烦嚣不同,甚至和学宮都不太一样,在蔡邕的后院中,恐怕就是深得清幽二字的真谛。
原本在院中就有一些树木,显然是后来又移植了一些,种在小亭周围,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只见枝头绿闹,桃花红艳,正是一年好时光。
林间的小亭之内,蔡琰正在抚琴,声乐仿佛小精灵一样,轻轻的在林间树枝之上跳跃着,飘荡着,盈盈绕绕的又从林间跳到斐潜的头上肩上,揪着衣角摇晃着,欢笑着,然后又向远方而去……
林间的斑斑桃花,香红散落,伴随着乐声微微飘飞,小亭子的台阶落了一层花瓣,就像是给青黑的台阶染上了一层粉红色的光泽。几只蜂蝶在枝叶花朵之间上下纷飞,又仿佛是在听闻了乐声在翩翩起舞。
琴音清澈,歌声清宁,虽然没有像后世那种多声道多配乐的模式,但是胜在明晰净透,就像是山涧从林中蜿蜒而过,叮咚有声,凡是听闻的,都不会觉得烦躁,只会觉得心境瞬间就得到了放松。
斐潜不由得停下脚步,驻足静静聆听,几朵桃花花瓣从空中飘落,落在了斐潜的外袍之上……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
亭中的蔡琰缓缓的抬起头,起身行了一礼,微微一笑,说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斐潜拱手一揖。
蔡琰将柔荑略翻转了一下,示意斐潜入亭就坐。
离得近了,斐潜方注意到蔡琰似乎比起在长安的时候略微丰盈了一些,因为天气还是比较的寒冷,所以蔡琰穿了一件红色的凫靥裘,在如同凝脂一般的面颊,映出如同桃花一般代表着健康的红润色泽。
“奉书,将茶具取来……”蔡琰转头对着亭子外说道。
亭子后面顿时有一个小丫鬟应答了一声,然后就用厚厚的葛布垫着,将一个小红泥炉子抱到了亭子内的一侧,然后又噔噔的小跑着,又将一个铜釜坐到了红泥炉子上,然后又去取来了茶斗茶碗等等事物,刚刚准备跪在席上烹茶,就被蔡琰制止了。
“对了,书房内桌案左侧的有两卷书简,你且去取来吧……”蔡琰淡淡的对着小丫鬟说道。
小丫鬟奉书迟疑了一下,说道:“哦……那这茶汤……”
蔡琰伸手将小丫鬟手中的水勺接了过来,说道:“这有何难,我来便是。”
“哦……”小丫鬟看了看收口的铜釜,估摸了一下其内的水,可能还不会这么快就沸腾,于是答应了一声,便去书房取书卷了。
斐潜看着蔡琰将水勺放下,然后将茶钵打开,取出了一块茶饼,不由得有些惶恐的说道:“这个……怎敢烦劳师姐烹茶……”
蔡琰一双妙目扫了过来,说道:“怎么,我烹的茶喝不得?喜欢加什么?”
“……呃,青盐即可……要不我来捣茶吧……”斐潜见蔡琰如此,也就不再客气,便将捣茶的石舀和杵取过,又接过了蔡琰递来在炉火上略烤过的小块茶饼,放入了石舀之内,轻轻的研磨起来。
“阴山如何?果真是直曲塞,广河南?”蔡琰一边用碳铗夹了一小块银炭放进了小火炉内,然后看着炉子上铜釜之内渐渐泛起了气泡的水,一边问道。
“嗯,草场丰美,真的是一块上佳的养马之地……”斐潜也没有抬头,将茶饼先是捣成较小的碎块,然后再将这些碎块磨成粉末,当然,磨得越细腻自然就是越好。
“……”蔡琰看了低头捣茶的斐潜一眼,然后红唇微微张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
取书房取书简的小丫鬟奉书,将书简抱在怀中,小跑着回来了,还没缓一口气,就忙不迭的将烹茶的活计全部都接了过去……
蔡琰先将其中的一卷书简递给了斐潜,示意斐潜看看。
斐潜展开一看,只见其中一卷的开头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昼白夜黑,日明月亮,风驰雪舞,电闪雷响。云腾致雨,露结晨霜,虹霓霞辉,雾沉雹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时令应候,寒来暑往……”
笔迹端庄秀美,小巧中却又有一种大气,正是蔡琰亲笔所写。
“这是……”斐潜抬起了头,惊讶的看了蔡琰一眼。上次斐潜和蔡琰只提过一次,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稿了,而且这其中的文字基本上都是日常生活当中经常会见到的一些自然现象又或是基本常识,的确是非常适合用于蒙学的一篇文章。
“如何,可入师弟之眼?”蔡琰微微仰着下巴,露出一小段细腻白皙的脖颈。
斐潜连忙拱手说道:“师姐大才!如此绝妙篇章,自当渊源流传,蔡氏蒙学之篇,功德便是无量!”
“师弟喜欢,便好了……”蔡琰微微挥了挥手,表示并不在意。本来写这个,也是因为斐潜提及,见斐潜高兴,蔡琰便也笑了笑,至于其他的什么附加的东西,蔡琰根本也不太在意。
看着手中另外一卷书简,蔡琰的笑容渐渐的淡了,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将手中的另外一卷书简递给了斐潜。
斐潜接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蔡琰的写的另外一篇文章,结果展开一看,其内容居然是太史公的《卫将军骠骑列传》……
蔡琰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十七,两出定襄,功冠全军;十九,三征河西,开疆拓土;廿一,统帅三军,纵横漠北……”蔡琰一双妙目牢牢的盯着斐潜,轻轻的说道,“……然其两年之后……师弟,若有暇,当细读此篇……”
“师姐之意……”斐潜略皱起眉头。
蔡琰微微摆摆头,头上的步摇晃动了几下,显然并不想立刻细说这个话题:“啊,茶烹好了……便以此茶贺师弟收复阴山之功罢……”
见蔡琰不愿意在这个时间谈,斐潜虽然有猜到一点什么,但是也只能是暂且放下,和蔡琰一起捧起茶碗,缓缓的啜饮起茶汤来。
春风柔柔扯过几只桃花,拨弄了几下,然后就将桃花花瓣抛下,又远远的寻着其他的事物去了,于是那几瓣桃花便斜斜的飘进了亭子来,落在了斐潜和蔡琰的席子之间。
又坐了一会儿,斐潜便向蔡琰告辞,揣着两卷书简才刚刚走到了林外,便听到身后琴声复起,旋即蔡琰曼妙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任我辇,我车我牛。我行既集,盖云归哉。
我徒我御,我师我旅。我行既集,盖云归处。
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
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则宁……”
斐潜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顿时觉得怀中的书简显得更加的沉重起来……
王允端坐堂上,一身锦罗绸缎的大汉司徒官服,加上高高的冠梁帽,端得是四平八稳,气度非凡。
王允缓缓的扫视了堂内的诸位朝廷官员一圈,见堂内的人个个都低着头,一副颓废的模样,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升腾起许多不满出来。
眼下西凉贼兵就在眼前,打气的话语都不知说了多少,就仿佛是左耳进右耳出一般,这些官员们就跟霜打的叶子一样,不仅没有一些振奋的意思,就仿佛连最后的一点精气神都不知道溜去了何方……
王允目光转动,沉声说道:“昨日收到驿马传报……护匈中郎斐……已复阴山!”
厅堂当中,王允四个字一出,就像是在大堂当中咣咣铛铛扔出了四面铜锣,顿时震慑全场。大堂内不管是三百秩的底层郎官还是六百秩的中层官吏,甚至像吕布这样的两千石的高级官员,都是精神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嗡的一下就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原本以为这一次议事依旧会是像之前那样,讲一些空白套话,然后又是在相互扯皮当中不了了之,没想到王允抛出的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王允看了看吕布,发现其双手握拳神色激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微微不容察觉的撇了撇嘴角。说实在话,当时选择和吕布合作,其实虽然嘴上说的好听,是并州的老乡,也借着同乡的名义不断的拉拢吕布,但是实际上王允并没有在心中真正的亲近过吕布这个人。
只是当时的情况下,王允并没有太多较好的选择罢了,尤其是那时在董卓手下,也只有吕布这样一个人还算是可以勾搭得起来。
现在,和护匈中郎斐潜一比较,王允就更是将吕布看不上眼了,琴棋书画一概不会,诗书礼易全数不通,这样的粗鄙武夫却是两千石的官职,这真是……
王允淡淡问道:“温候,闻汝昔日与护匈中郎交好,近期可有往来?阴山得复,汝意如何?”
吕布坐在大堂之中,宽度比一般人都要宽出一半,高度更是高出近一个头来,显得鹤立鸡群,见王司徒动问,众人的目光便纷纷的汇集到了他身上。
吕布是五原人,对于征伐并州阴山的这一块区域自然是比一般人更知道其中的厉害和风险,却没想到那个曾经是有些弱不禁风的小兄弟,如今却获得了如此功勋,一时之间心神向往,正畅想着当马蹄阴山是何等的风景的时候,忽然听到王允的提问,不由得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了过来,说道:“……这个,斐中郎北上之后,便少有联络了……阴山得复,并州百姓之福也……”
吕布说这话,倒是真心实意,阴山鲜卑的这一只军队和盘踞在云中定襄的鲜卑军队,就是并州百姓的最大的威胁,几乎每一次大规模的胡人南下掠夺,基本上都有这些鲜卑人的参与,因此除去了阴山鲜卑军之后,至少就等于是砍断了鲜卑人的一只胳膊,站在并州的立场之上,自然是替并州百姓觉得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心念通达了些。
但是吕布这样的话语,却让王允更加的失望。
这个吕布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匹夫,真是一无是处。
不过王允却没有在面上表示出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但是吕布的言语,却仿佛是给其他的大堂之内的官员开了一个头,在下首的一个青衣小吏朗声说道:“天子圣明,方得盛事!若无司徒呕心沥血局中帷幄,又怎得如此旷世奇功?当为大汉贺!当为天子贺!当为司徒贺!”
其他官员也就像是过年点了爆竹一样,将不要钱的逢迎之词,一节一节的往外飘抛,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说个不休,就为听一个响,一个急切赛过一个。
“天佑大汉,天佑大汉啊!有司徒如此贤臣辅佐,四方胡虏自然授首!”
“阴山!封狼居胥!未成想三百余年,竟在司徒治下,再现如此盛事!”
“诸位!诸位!如此奇功,当举盛典,祭祀太庙,昭告天下,使华夏共庆之!”
“……”
大堂内官吏们激动不已,仿佛是自己也参与到了这一份功劳当中一样,甚至有一些人热泪盈眶,挥散当场。
眼前的闹哄哄的模样,若是往常,王允早就沉下脸,出声呵斥了,但是现在却微微含笑,稳坐台上,时不时还捻捻胡须,一点要制止的意思都没有。
而在下首的吕布听到在其左右嗡嗡嗡的声响,看着周边官吏上下嘴皮翻动,吐出一长串的抑扬顿挫的话语,不由得眨巴着眼睛,有些茫然。
这是怎么了?
不是小兄弟斐潜斐中郎收复的阴山么?
怎么现在听起来像是……
像是天子,像是王允王司徒,甚至是坐在堂上的诸位官员收复的阴山?
吕布张了张嘴,环顾看着左右那些神情激动,还有的将双手高高的朝天举起,露出瘦骨嶙峋的两条手臂在空中乱晃的官吏,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就感觉像是有一块什么东西从嗓子里塞了进去,一直堵到心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说,对于将士而言,守护边疆,或者更进一步,开疆扩土,像斐潜一样收复阴山,那是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为朝廷效力,御侮于外,这自然也是身为军人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吕布他一向确认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下却是如此怪异。
似乎是哪里不对了,但是吕布却说不上来。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吕布闭上了嘴,默然不言。
而王允却连再看一眼吕布都懒得看。
如果让其把斐潜和吕布相比较的话,王允自然毫不犹豫的选择斐潜。
从一开始献上祥瑞,到后来献虏于朝,这斐潜所做的林林总总,都給王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王允的心中,这个斐潜不仅勇于任事,而且还能将事办好,更关键的是斐潜是士族子弟,并且还是与弘农杨氏略有嫌隙的小士族,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最好的人选!
王允此时都在想,当初答应弘农杨氏将杨瓒派去并州或许是一个无心的妙着,至于斐潜手下的人搞死了杨瓒,只要斐潜识相一些,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且有这样的把柄在手,自然用起来也会更加的放心。
至于吕布这个人,王允只是表示,呵呵。
眼下正好借着封赏之机,让斐潜带兵入京,再将其掌控在手,便可以用雷霆之势,将朝野内外敌对之人一扫而空,还一个朗朗乾坤……
王允等到众人纷纷议论得差不多了,才伸出手虚虚的往下按了按,顿时大堂内的人员齐齐收声闭嘴,瞬间安静下来。
王允再次环视一周,发现此刻众人目光都汇集到了自己这里,里面满满都是殷切之情,精气神明显提拔了许多,除了那个依旧低着头的吕布……
“诸位堂堂冕冠,何惧西凉群丑?想那董贼之时,内有恶兵驻守九门,外有暴徒巡弋三辅,又能如何?”王允的将嗓音拔高了一些,充满了威严的力量,“如今残余些龌龊之辈,竟让汝等魂不守舍!此堂之外,尚有庸碌之辈,袖手旁观!若汝等再如此萎靡不振,莫说西凉贼至,老夫便先挂其冠!”
王允这一番劈头盖脸的训斥过来,自然大堂之内的官员缩头缩脑,唯唯诺诺。
打了一巴掌,自然也要给点甜枣吃,王允缓了缓口气,接着说道:“如今朝堂之上,自有老夫料理,然京都城防,却是重中之重,不得半点松懈……老夫已然下令,调护匈中郎率部回京,届时若是宵小之辈胆敢至于城下,内外包夹之下,定叫贼军皆成齑粉!贼既得破,岂无封赏?”
王允这一番话,顿时让在场大小官吏,人人闻声一震!
调护匈中郎率部回京!
看看满朝诸位将军,就算是名满天下的皇甫将军,虽然是战功彪赫,但是也不见得能够拿下阴山,甚而以前三百余年间,除了那一位冠军侯之外,就没有一个将帅再建如此殊功!如今这样一位剽悍之将,要带兵来援,简直就是最能鼓起他们的斗志,最能让他们安心的事情了!
要知道胡人可是人人皆是骑兵,而西凉贼又能有多少残余骑兵?骑兵对上步卒,零散之时一对三,结阵可一对五,这位护匈中郎只要将攻克阴山的骑兵带到这里,再加上长安城中的三万守军,对付区区西凉乱兵,简直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这个护匈中郎斐潜会不会真的像王允说的,会在关键时刻之前赶到,这个时候大堂之内的官员们都没有去想过,自觉得既然是司徒说了,岂有什么意外之理?
王允稍稍平平气,缓缓扫视场中诸官吏一圈,满意的看见在这样的消息之下,仅存的一点颓废的气氛,都一扫而空,人人身上都多了一层振奋意味,就连心思还有些烦乱的吕布,也是抬起头来,目光炯炯。
王允心中不由得一笑,也对于自己对这帮官员的影响力还是比较满意的,自己卓然的地位自然也是依旧稳固如斯。
当下王允淡淡的说道:“温候,若是汝领军五千,可挡得乱军西进几日?”
“五千?”吕布不由的睁大了眼睛问道。
王允重重的点点头。长安城防,也是要兵卒驻守,哪能像是吕布所言,将大多数抽调了出来去平叛,给吕布五千兵力,去暂缓了一下西凉兵前进的步伐就够了,等到斐潜平定阴山的兵卒一来,岂不即可轻松获胜了?
更可况朝野当下确实没有多少钱粮了。
抄了董卓的郿坞之后,在许多的人眼中,似乎王允是狠狠发了一笔,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长安物价盈沸,王允既要维持百官的俸禄,又要保持住皇帝的体面,而山东士族原本应该送进京城的补给全部断绝,当今长安城内这么一个浩大的架子,全靠这点钱财撑着,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粮来了。
吕布看了王允一眼,然后说道:“……若是五千兵卒,恐只挡得了乱军一时……京都东郊,原有兵寨,如麻谷寨、笾寨、北寨、狸屛寨等,多有损坏,实不堪用,若只求阻挡,某便再复兵寨,以为依托,想必也可拖延些时日……且不知护匈中郎尚需几日方能抵京?”
王允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哼了一声,摆手道:“此事汝无需忧虑,只需阻得乱军,便算汝一功……明日即有兵符与汝,便可至校场点军,一概军粮器械等也需察验,事项繁杂,温候可先行准备……”
吕布点头应是,然后站起身来又施了一礼,便出了司徒府衙的大堂。
王允望了吕布的背影一眼,面无表情的又转回了目光。
斐潜是对应西凉叛军的一步棋,吕布也是一步棋,这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但是王允还有一步棋,却已经是暗地里已经是落子了……
狡兔尤有三窟,更何况要应付当下这个诡秘的局面?
自然是要多准备一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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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阴山已复?欲调护匈中郎之军回朝?!”
听到了了这个消息的杨彪,正把玩着玉如意的手不由得一松,晶莹剔透的玉如意“铛”的一声落到了桌案上,弹跳了一下又摔落了地上,幸好地面上是在木板上垫了一层厚厚的皮毛,方不至于断裂当场。
杨彪却根本顾不得这个心爱的把玩之物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盘旋而出,阴山那群鲜卑奴是泥捏土做的不成,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杨彪虽然不曾领军,但是多少也懂得一些兵事,知道这些在边疆上的胡人,各个茹毛饮血,着实野蛮无比,加上自小就于马背之上辗转腾挪,这骑术比起汉人来高超出不是一点半点,若说是抵御住鲜卑南下劫掠,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战绩了,而现在居然说是收复了阴山?
再度封狼居胥?
这,这怎么可能?!
赵温再度点点头,然后说道:“……某也觉得此事蹊跷,莫非是其……故布疑阵?”
杨彪负着手,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才站定,摇了摇头说道:“此等大事,定不可妄言!阴山……恐真复矣……”
复不复阴山,杨彪其实一点都不关心,也根本不在意,封狼居胥的名头是不错,挺好听的,但是那个获得此殊荣的人呢?
得了泼天之功,还需要能承担起着么大的功勋的肩膀才行!
否则昙花一现,再过两年且再回头看看,还不是落得一个雨打风吹去?
只是这当下,若是护匈中郎真的领军南下,挟胜利之威,此等军势断然是不好处理啊……
杨彪“忽”的一声转过身来,盯住了赵温,说道:“子柔,如今箭在弦上……某且问一句,汝可有胆往东走上一趟?”
此时此刻,在三辅之地的北方的上郡雕**,却已经是另外的一番繁忙景象。
雕**,正处于洛水冲刷之下形成的通道中央,一边傍着洛水,一边则是层层叠叠的山峦。
洛水蜿蜿蜒蜒在雕阴北部微微拐了一个弯,形成了算是比较平坦一些的冲刷的土地,因此也就成为了雕阴这一块区域内最佳的生产生活场所。
和绝大多数的关隘一样,雕阴原先的城墙也是贴着陡峭的山壁修建,不过因为上郡郡治荒废已久,雕阴也没有人进行修葺,因此城墙也是逐渐的变得残破不堪。
斐潜收复了雕阴之后,便陆陆续续的派遣了一些农户和工匠来此,再加上有了驻军,周边也渐渐的安定下来,马贼什么的也不敢轻易来此,因此周边山区里面躲藏生活的人也逐渐下了山,到了雕阴县城之内,人口数量便渐渐的多了起来,也重新恢复了一些生气。
此时此刻,天气已经逐渐的转暖,山谷之间的风也不再是寒冷彻骨、
在雕阴这个原本就只是夯土层都已经有些裸露出来的城墙上,层层叠叠的架起了不少的手脚架,不少工匠正在上上下下的忙碌着,都在这里紧张赶工,有用圆木粗索牵拖吊举着条石上山的,还有的在城墙之上修治女墙的,还有的拿着一根长棍,在摆开大锅内不停的搅拌着熬制的糯米汁和灰浆混合物。城墙下面苦役营的监工挥舞着长鞭,时不时大声的呵斥着什么,现场嘈杂繁乱无比。
现在雕阴的南面的城墙已经基本上算是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还有一些手尾尚未处理完毕,比如望楼的瓦片和城墙上留下用来支撑手脚架的那些圆圆的夯窝,只需要再过一些时日,修整工作完成后,雕**又可以恢复秦朝时的那种雄关模样了。
忽然之间远远的腾起了些烟尘,在城墙望楼之上值守的兵卒向着下方大声吼道:“是马校尉的旗号!马校尉出城巡查回来了,快快让开道路!”
銮铃当中,就看见一队人马,正逶迤沿着山路向雕阴城而来。
这些骑兵都是身手矫捷的精壮汉子,擎着一杆“馬”字大旗,泼喇喇驰骋而来,身上穿这的战袍在风中飘扬着,各个都显得精神头十足。
离得近了,看得见他们战甲之上的斑驳伤痕,再加上缠绕着环首刀刀柄上近乎于褐黑色的布条,就知道这些汉子都是上过多次战阵的勇士,都是沙场之上的勇卒。
他们一路穿行而上,周遭不管是民夫还是苦役,都赶紧将大路中间让了出来,站在道路两侧,见兵卒从身边经过,纷纷弯腰行礼。
这是护匈中郎的队伍,这是守卫并州的兵卒,这些勇士,自然是当得百姓的尊敬。
能留在并州这一片土地的,多少也是当年经历过那些灾难的黔首,眼见这样一只汉人的军队重新拾起了并州人的尊严,而且还可以保护着这一块土地,不再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能让一家老小混个饱腹,这样如何让这些百姓不感恩戴德?
这些矫健的亲卫簇拥着的,正是从北屈营地赶来这里镇守的马延马诚远。马延一身戎装,战甲披挂整齐,枪尖像短剑的一般的长枪,正挂在马鞍之上,玄色的大氅迎风飘扬,虽然年岁是稍微大了一些,但浑身上下透露着彪悍的气息,任是谁看了,都不得不称赞一声好汉子。
马延作为经验丰富的将领,自然到了雕阴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人马将周围的地形细细的查勘一番,以免临战的时候出现一些什么问题。眼见就要到了雕**前,马延回首往南看去,一条山道在群山当中蜿蜒曲折而过,在山道下方,正值春夏之交,水量颇丰的洛水,川流不息的往南而去。
雕**隘就卡在这群山之间最狭窄的地方,控制了这里,就等于是扼守住了沿着洛水的南北通道,当年秦魏之争,不知在这山这水之间抛下了多少尸首白骨……
不过马延倒不是感怀那些战死的冤魂,相反,马延在渴望着战斗。自己的儿子马越如今算是了不得啦,就连马延自己都有些羡慕,倒不是马延见不得自己儿子立下功勋,只是觉得被如今老子被儿子比下去了,多少有些莫名的小小不爽而已。
如今斐潜斐中郎一纸令下,调兵来到此地,自然是即将面对着战斗,虽然马延不知道究竟斐潜是如何的安排,但是他血液当中的好斗因子已经全部被调动了起来,渴望着战斗真正打响的那一天。
马家,可是度辽将军之后!
要说将门世家,也算是并州这一块土地上响当当有传承的家族,虽然现在有马越是肯定板上钉钉会有封赏爵禄了,但是毕竟一个人还是太单薄了些,如果能够爷俩都能获得战功,那么马家至少就可以有个一二十年的家族风光!
当然,这些都离不开斐潜,若是没有斐潜的支持,就没有马家的建功立业,或者成为举世闻名的将领的可能性,因此马家一门的富贵荣耀,此时也就是牢牢的和斐潜形成了利益的共同体。
“都精神一些!斐中郎过两天就到了!军中的儿郎还是要好好操练起来,别等中郎来了闹出什么笑话!”马延一边带着人马入城,看着城防,一边和身边的亲卫还有陪同出外查勘的军侯交代道。
马延对于手下来说,那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以多置舌的,别看马延现在年岁已经四十左右了,但是每天操练的时候依旧是和手下兵卒一起,该吃苦的时候吃苦,该吃土的时候吃土,没有因为是校尉的身份,做出什么地位高下之别的举动,因此马延现在出言,众人皆是轰然应诺,士气都很高昂。
名将难遇,百年之中,可为国家脊梁的名将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而名将同样更需要机遇,如果没有恰当的时机,那么就算是李广也是同样劳苦一辈子,却依旧没有什么荣耀。
现在眼见已经有一部分的兵卒跟着斐潜赚得了泼天大功,马延这些原本镇守在北屈的汉子,得知斐潜斐中郎要过来带领他们战斗之后,那胸腹之间的热血就腾腾燃烧起来,恨不得立时就策马扬鞭赶赴沙场,去搏杀出一个荫妻封子!
男儿当持剑,追千载风流,立万丈功业,才不负生平!
而此时此刻,在长安城东郊,一个已经破旧败坏的坞堡之中,李傕和郭汜又是开始了发愁。
坞堡周边的田家都已经成为了西凉兵驻扎的所在,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还有不少因为抢夺坞堡内仅存的一些房屋而相互争执的,若不是看在同乡情谊上,说不定都动了刀子了,就算是如此,还是时不时有打架斗殴的情形发生。
李傕和郭汜多少也能懂得士兵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内心的焦躁不安而导致的,但是他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贾诩为了避嫌,去了东面一直还没有回来,而胡轸虽然表示会听从李傕和郭汜的号令,但是其实他一心只想着回到西凉,对于攻伐长安根本没有多少兴趣。
人马多了是好事,但是钱粮这个东西却并不能立刻就多出来。
幸好现在是春天,田地里面虽然荒废了,但是西周还是生长出一些野菜来,再加上李傕和郭汜时不时的叫人去大河内捞捕鱼类,虽然并不算能够彻底解决问题,还能撑上几天……
但是也就只是能撑上几天而已,
不能怪李傕和郭汜排挤贾诩,或者说不信任贾诩,只是贾诩这个人,怎么说呢,反正李傕和郭汜看见了贾诩,总是感觉心里毛毛的,就好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被算计了一样,所以怎样都亲近不起来。
之前虽然贾诩说过,只要对弘农杨氏表示亲善,必然会有粮草送来,但是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多少粮草,偶有那么一两次,在路边有零散三五辆满载了粮草的辎重车,然后见了西凉来了也不躲,口称说是其主人送来的,却不肯说到底是谁。
李傕和郭汜觉得这些粮草,可能是弘农杨氏派人送来的,但是又没有确着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便姑且收了,又不能扣下这些送辎重车的下人,唯恐恶了弘农杨氏,连后续的粮草也就没了,只好都放走了事。
没有贾诩出谋划策,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李傕和郭汜又没有多少主意,只是现在钱粮无着,上一批的粮草已经吃得七七八八,而下一批的粮食还不见踪迹,因此就算是想要攻伐长安,也不是很现实的事情。
在残破的坞堡寨墻下面,搭着一溜简陋的草棚子,棚子里面都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正是在烹煮饭食。
箩筐之内是黑不溜秋,半个拳头大小,能刮得嗓子生疼,只掺了些许的杂粮,其余大多数却是不知道那里拔剥来的树皮草根对付着揉成了一团,蒸制而成的蒸饼。就这样的,还勾引着排队的兵卒死死的盯着,嘴角还不时的吧啦一下。
这些吃食虽然难以下咽,但是对于现在这些西凉兵卒来说,却是比什么都要珍贵。
箩筐旁边站着几个身形彪悍的精兵,一边给排队经过的普通兵卒发放着黑黑的蒸饼,一边大声吼道:“一人一碗热汤,一个蒸饼!将军仁慈,汤里面有鱼!这都是到三十里外水弯子刚打上来的!还给加了盐!加了盐的!嘿!你小子仔细端着!撒了就没了!”
鱼不管大小,就只是简单的刨了鱼腹而已,然后剁成细细的小块,就连鱼鳞也舍不得丢,都是一锅乱炖得稀烂。
火头军的大勺子在釜内搅了搅,便打上一勺鱼汤水,便是刚好盛满一木碗。
几个和火头军多少有些相熟的,轮到的时候嬉皮笑脸的连声说道:“大哥诶,给点稠的吧,小弟这多少日没见到点油腥了,就当可怜可怜小弟了……”
火头军把眼一瞪,顿时喷了回去:“给你稠的,让别人都吃稀的!大家都是兄弟手足,你也有脸讨要!赶紧滚犊子去!”话虽然说凶,但是手里的勺子却少抖了两下。
得了便宜的兵卒便连忙虚虚的遮着,赶紧找个角落呼噜吞下,就连鱼刺都舍不得吐,在嘴里细细磨成了粉,再将木碗来来回回舔了一个遍,也就省的清洗了。
“粮草!”李傕愤愤的在桌案上捶了一下,“若得长安,老子就要将太仓收刮一个遍!这样天天愁完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老子是多一天都不想过了!”
郭汜看了李傕一眼,然后也是默然点点头。之前他就是一个较为能战的校尉罢了,不管是兵械还是粮草,都是董卓或是上头的将军调配下发,从来没有操心过这种事情,现在全军上下,吃喝拉撒都要照顾……
虽然郭汜不怎么爱说话,多数的时候是沉默居多,但是也并不代表他心里面就没有什么想法。
要支撑起几千上万的兵卒征战,没有万石的粮食储备想都别想,虽然郭汜没有表示什么,但是其实心里面已经是和李傕拿定了一样的主意!
弘农算是残了,或许还有一些藏在山中,但是要让自己这些部队进山去搜查明显不太可能,便只能是向三辅地区下手了,虽然这一块区域也算是原先西凉军所属,但是现在郭汜也意识到,在眼下便只有护着自己手头上的这一点点的军权,才是真正实在的东西,其他的……
就统统丢弃吧。
“差不多就快进入三辅境地了……”沉默片刻之后,郭汜目光闪动着一种异样的色彩说道,“某记得,再往前一段路,应该会有一些村寨坞堡……”
“……也罢!来人!”
帐外的亲兵顿时走了进来,躬身施礼。
李傕磨了磨牙,狠狠的做了一个手势,说道:“该杀的老天!但凡有一点办法,我等也不会出此下策!既然老天爷不给活路,那就自能是我们自己挣扎求一条活路!给我派出斥候,搜查周边三十里内是否有村寨!找到了速速来报!”
这样做无疑是在杀鸡取卵,但是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了,还哪能管得了许多!
李傕和郭汜却并不知道,他们被迫无奈之下选择的这一条筹措粮草的方式,却是给这些西凉军打开了一道大门,一道毫无忌惮,肆意破坏的大门,从这一天开始,西凉军就彻底的丢掉了“军”这个字,成为了原来他们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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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赵温却已经偷偷摸出了长安,扯住了身边的一个亲卫,嘱咐道:“汝且速东去……就说某送他一场大富贵来了!”
这一条原本是宽阔上百步的道路,而且鼎盛时期甚至有人在专门的维护,道路中间铺有木板便利于驿站之间的快马传递。在秦朝精细的工匠制度之下,甚至是每一块木板之间的位置,都刚刚好是马匹四蹄落下的距离。
但是这样精细且伟大的工程,也伴随着秦朝在历史的长河当中灰飞烟灭。
如今这一条秦朝直道,已经是被损毁的七七八八,还有的路口为了防御在恒帝、灵帝不断南下侵扰的胡人,不惜将其挖断,形成了深深的沟堑……
三辅之地的人现在太多了。
多到可怕的程度。
李儒当初将河南尹的人一股脑的全部赶到了三辅,还没开展开安抚安置工作,就猛地遭受到了剧烈的通货膨胀,导致很多措施一时之间全部熔断,让这些普通的民众彻底的沦为了难民。
长安这座古城,已经不再是庇护大汉子民的场所,而是成为了一个灾难的发生地,为了让朝野之中的达官贵人们不受到难民的印象,城门校尉加强了临检,没有长安的过所的人一律不得入长安城,使得许多从河南尹来的百姓流落到城外。
稍微机灵一些的,便趁着人少些的时候,就开始在山间搭建草棚,又或是在背风的阳面挖个地窝子,作为落脚的地方,然后才想着做些什么营生活下去,而那些后来的,长安周边但凡是好一些的地面都没有了,便只能被迫的越走越远,一部分从斜谷入了川,一部分往西北向河西走廊而去,另外一部分则是沿着秦直道一路北上……
“往北走!往北!”
“大伙儿都往北走!加把力气,再坚持一下,到了地头就好了!”
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相互搀扶着,向北方蹒跚而行,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他们还能不能看到,只是听闻北面有个什么官,愿意收留他们,会给他们田地,会让他们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因此他们就相互结伴,拉扯着一路北上。
走着走着,几个年长体弱的人就有些体力不支了,踉跄的斜斜依着道路旁已经被剥光了树皮枯死了的树干坐下,笑着对着自己家人说道:“……你们往前,都往前走……我就歇一会,就歇一会就会赶上你们的……”
说完了就推着身边的半大小子,催促他赶快跟上难民的大部队,然后就这样笑着向他挥手,然后就这样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的在视野当中消失,然后就这样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已经没有了半点树叶的枯萎枝干,最后看了一眼大汉的天空,然后就这样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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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郎!”徐庶听完了斐潜的话,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说道,“这……若真的这样做,要花费多少粮草啊!”
从雕阴开始,每隔五十里路建一个小营地,派遣三个什长率部驻守,就这样一直连到阴山去!这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啊!
不是不体恤百姓,也不是徐庶铁石心肠,而是斐潜这里才刚刚进行完一次大规模的战役,一方面要补充兵卒,一方面还要持续生产,哪能将储备的粮草全部都填到这个坑里?
大汉之前也有朝廷实行赈灾什么的,也有下拨天量一般的粮草,但是那么大量的粮草,还是不够,况且就斐潜现在手中的粮草,又怎么够用?
那一次赈灾救助难民没有尸横遍野?
那一次流民没有作乱的贼人?
这些流民万一不受控制,半途作乱起来,那不就是引火烧身么?
但是关于这个问题,斐潜却已经是考虑了很久了,这也是他之所以亲自来雕阴的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因为包括徐庶在内,甚至是汉代绝大多数的人,对于难民的认知和处理这个问题上,就算斐潜也只是个半桶水的,但是依旧强上了许多。
“元直,何为流民?”
“管子四时曰,北政第五,‘禁迁徙,止流民,圉分异’,故而因灾亡于地者,称之流民。”徐庶回答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问:“有汉以来,遇流民时,多半如何处置?”
徐庶略略想了一下,说道:“延熹九年,青徐炎旱,五谷损伤,民物流迁……冀豫立寨于界,收拢流民,多半遣返,亦多有入山为贼着……”
其实在汉代,流民问题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很多次了,并且因为汉代的生产力还是比较的低下,一旦滚起雪球来十分的可怕,有时候相互影响,导致一整片区域生产生活结构完全被破坏,使得大规模的人口成为了流民。
而汉代的朝廷和地方性的各郡政府,对待流民的方式基本上都是采取限制、镇压和遣返,用郡兵来进行控制与安抚,好一点的就是入籍新地,中间一些的就是以工代赈,用修城池设郡县等措施来安置流民;而最差的就是不管不顾的强令其返回故乡……
因此每次发生流民的时候,人口的死亡、沦为奴婢、被收为兵、入居山林或者是最终变成山贼,则是大多数流民的结局。
“为何山贼多能活?而流民不能活?”斐潜忽然问道。
“这个……”徐庶没想到斐潜会突然问道这个问题,下意识的就说道,“山贼多行劫掠,这个,嗯……”话一说出来,徐庶就感觉到了有些不对,便皱起眉头,思索了起来。
斐潜也不催促,便是让徐庶自己去想。
贼兵是劫掠没有错,但是像方才徐庶所说的延熹九年青徐炎旱之事,都同样是干旱地区,到处都是没有了谷物粮食,就连当地许多士族都被迫流浪,进山为贼的人又去哪里劫掠?
吃人?
流民和山贼都一样,这种事情难免,都有做。不过面对同样的恶劣的环境,为何集群成为山贼的那些人,最终大都能够挣扎着活了下来,而那些流民却往往是百不存一?
“……流民无序,而山贼……有统领之人……”片刻之后,徐庶便得出了一个比较接近正确的答案。
斐潜点点头,说道:“除此之外,还需工具……授之以渔,方能长久……”
其实答案很简单,就算是山贼,在没有劫掠的时候,还是有组织的进行着生活生产,并且会将剩余的部分物资逐渐的积攒下来,这样就能保证了大多数生命的延续。而对于流民而言,走一路吃一路,手里什么都没有,一旦有什么东西拿到手就恨不得全部吃下去,几泡屎尿一拉,然后就全没了,始终面对着饥饿。
所以对付流民,光靠收拢镇压,或者什么以工代赈,都是治标不治本,这样的处理方式都需要大量的粮草,也会带给聚集地极大的民政压力,而最省力的方式,则是在最初的安抚之后,立刻组织起流民恢复自救,疏散开来,重新建立起生产生活的模式,有了今天的吃的,还知道明天要去哪里去,去做什么就可以有吃的,人心自然就安定下来,这样也就能最大限度的保证秩序的建立和人员的存活。
从雕阴往阴山,沿途有洛水等河流,自然是有鱼有虾有贝类,周边的山丘之上也是大片的林子,野果鸟兽也肯定不缺。
退一步来说,就算是抓不到活物,如今春时已至,万物生长,这一路原本人烟稀少,植物都是随意疯长,因此这些植物的芽苗也有不少可以采集食用,因此只要斐潜供应了他们生产生活的工具,告诉他们前进的目标,这些习惯了苦难的百姓,看见了未来的希望,自然就会挣扎着想尽办法去活下去。
而斐潜他们需要做的事情,仅仅就是最开始的时候拿出一些粮草来,安抚平定并且将他们从一盘散沙,重新组织成为生产的小队伍而已……
其实在历史上,斐潜知道,就算是没有他进行组织,长安的这些民众,为了躲避兵灾,逃去荆襄的,远逃西域的,南下巴蜀的,都有,甚至有的还到了交州,比起那种千山万水的跋涉,从雕阴到阴山这几百里路又能算得了什么?
“呵呵,凭什么听某指挥?问得好!”李傕哈哈大笑,之前略有的阴霾一扫而光,显得神采飞扬,“就因为某有钱粮!”
樊稠原先是董卓的部曲,因为勇猛过人而得到董卓的赏识,便得以独自领军。董卓在长安被杀之后,统属一片混乱,樊稠便带了一些兵卒在周边躲藏了起来,直至听闻李傕和郭汜带着人马进攻长安,才出来于之相会。
郭汜虽然不说话,却微微转头扫了一眼在身后的一名文士。这名文士不是旁人,正是赵温。
得到了粮草支持的李傕和郭汜,胆气立刻就足了起来,几乎就是立刻带着兵卒,声势浩大的往长安进发,遇见了樊稠也是以首领自居。
樊稠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是李傕说的也是在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既然李傕能提供钱粮,那么就听李傕调配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也罢!”樊稠瞪着李傕了一会儿,最后拱手而拜,说道,“如能供给儿郎粮草,某便听汝号令便是!”
“好说!好说!”李傕将樊稠扶起,然后意气风发的说道,“三日内便誓师,然后就兵发长安!匡扶社稷,剪出朝中恶贼!”
“哦噢噢噢噢……”周边的西凉兵卒也士气高昂的欢呼起来。
赵温在一旁满意的点点头,声势就是要做大一些,这样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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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李傕借着新到的钱粮大肆收拢零散的西凉兵卒,聚集了兵势准备向长安急速进发的时候,吕布却连五千兵卒的钱粮器械都没能凑齐整……
给吕布准备的钱粮器械的仓库,竟然走水了!
一夜之间焚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王允大怒,将看守仓库的兵卒,以及相关的仓库管理官吏,全数拿下,当场就直接杖死了十几人,其余的也都奄奄一息丢到了大狱当中。
但是人打死得再多,粮草兵械这些也不能立刻就变出来,又要重新开始调配,于是吕布只能是继续等下去……
日复一日,许多人对于逐渐临近的危机根本就没有多少的认识,甚至是还以为长安城似乎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可以长久的平安下去。
汉长安城的平面略呈方形,但是并不是非常规整的正方形。由于城墙是在长乐宫和未央宫两大宫殿建成之后才开始兴建,因此为了迁就二宫和河流的位置,不得不形成南面的城墙墙曲折如南斗六星,北面的城墙弯曲如北斗七星的形状,因此也有“斗城”之称。
城墙四面各自开有三座城门,南墙中为安门,东西两侧为覆盎门和西安门;北墙中为厨城门,东西两侧为洛城门和横门;东墙中为清明门,南北两侧为霸城门和宣平门;西墙中为直城门,南北两侧为章城门和雍门。每座城门都有三个门道,合计十二门、三十六门道。
一般情况之下,东西南北四座正门平日都是不开启的,只有侧门开放,给百姓出入使用。这一天,当卯时的钟声敲响了之后,例行值守的城头城门处的兵卒便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将城门推开了半扇,然后吆喝着:“出城进城的都排整齐了!来来,都将过所拿出来验看!”
长安城内人口众多,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天然气液化气之类的,更不用说什么电磁炉,要生活做饭,柴薪自然是少不了了,一日若是没有了樵采的一担担的挑进城中,就算是达官贵人可能也是要断炊的。
在熙熙攘攘的人潮当中,一队汉子,挑着一担担的柴薪,正朝着宣平门而来,柴薪沉甸甸的压在肩头,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些家长里短,口音都是三辅这里的腔调,任是谁都听不出什么破绽出来。
一名壮汉在队列当中,一顶破旧的葛布帽子遮住了大半的脸,怕是有百余斤的柴薪担子却仿佛像是轻如衣物一般,丝毫没有能够让他行动稍微迟缓,转眼之间便和这些汉子一同挤进了进城的人流当中……
汉代长安城傍着北面的渭河和西面的泌(三点水加一个皂)水修建,并且在东面和南面开挖了王渠,引入了河水作为城防的一部分。
但是因为原本未央宫和长乐宫的位置位于长安城南的关系,长安城并不像其他的城池北贵南贫的布局,而是普通一些的居民民宅都在偏北的区域内,就连东市和西市,虽然名字有东西方位,但是实际上都是集中在北面。
进了章平门便是尚冠后街,东市就在这条街道之上,因此从这个门进城的人数每天都是最多的,把守城门的兵卒也就是最辛苦的。
最关键是没有什么油水。
因为京兆府和长安皇宫都比较偏南,所以凡是大小官员,有点身份的,都不会走北面的这几个城门,走这里的都是一些进城买卖些农家器物的穷苦百姓,就算是死命的盘查剥削,也留不下几个油花钱。
不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城门守卫当然是靠着城门吃城门了。
盘查进出的百姓倒是次要的,多少留下一些自家用得上的,才是这些城门兵卒检查的动力源泉。
见到贩梨贩枣的,便划拉上一衣兜;见到挑着野菜青篙的,便抓上一两捆;见到挑柴薪的,便抽拿几根粗大的柴火,此番种种,便是这些城头守卫兵卒们一天多出来的嚼头,除了给上司留上一份之外,便可以统统拿回家中了。
当然,这些俗物也不值几个钱,所以这些兵卒大都是懒洋洋的,只有偶尔碰见了一些什么稀罕的玩意,他们才会睁着泛出绿光的眼睛,兴致勃勃的围拢上来。
现在城门开了有一会儿了,人流慢慢的从城门通过,每个守城兵卒的身边,也都堆起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吃的用的,什么都有。至于什么过所,虽然嘴上喊得大声,但是实际上各个兵卒的眼睛都只是盯着进出城门的人携带了什么器物,看看有没有自家合用的。
看到了城门兵卒在吊桥处盘查,那一队挑着柴薪的精壮汉子也跟着人流渐渐的靠近了吊桥。眼见那些守城的兵卒越来越近,当中那个用破旧帽子遮着脸庞的壮汉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那一队汉子便放缓了一些脚步,相互凑得更紧了一些,慢慢向城门逼近……
长安章平门的城门守卫今日值守的队率,正觉得鼻孔有些发痒,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在鼻孔内抠出一大块的鼻屎,然后顺手便在城墙上抹了抹,不由得抽了抽鼻子,然后打出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这该死的……”队率一边骂骂咧咧的说道,一边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又他娘的是那个家伙在背后说老子的坏话?嗯?那边那个大个子!哪里来的?”
倒不是队率机警,又或是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有准备,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觉得这几个壮汉颇有些碍眼,便出言盘查一下。
“嘿!说你呢!戴破帽的!”守城的队率见自己手指的那个壮汉还在跟身边的几个汉子聚集在一起,并没有上前点头哈腰的回话,顿时觉得大扫了面子,愤声喝骂道,“他娘的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嗯?莫不成是叛军的奸细!”
其实队率并非真心觉得这几个汉子是叛乱的西凉兵,毕竟前几天才听说叛军在潼关外正在搞个什么誓师,还垒砌了好大一个祭坛,插了许多旌旗,像是在举行向各路神仙祈求祭拜的什么仪式,那里会转眼就到了眼前?
只不过这句话是这些日子说惯了的,见了略有油水又或是看不顺眼的,便将一个叛军奸细的名头先扣上去,然后手下的兵卒自然就心领神会,围拢上去,不拔下一层皮毛见见血定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因此这个队率一发话,手下的几个兵卒立刻就骂骂咧咧的站了出来,拿腔拿调的就要上前……
那高大的壮汉的脸庞隐藏在帽子的后面,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吊桥,眼中忽然闪出了一道凶光,见守城的基本兵卒渐渐的走进,当即就将肩膀上的柴薪担子一摔,然后从木柴当中抽出了一柄环首刀,寒芒一闪,顿时就将离得最近的那个守城兵卒砍翻在地!
漫天的喷出的血雾当中,那名壮汉将环首刀举起,不管挡在面前的是兵卒还是普通的百姓,一律全数砍翻,在残肢断臂当中恶狠狠的便合身扑上!
再他身后,几十名的汉子同声大喝,纷纷将藏着的家伙取出,跟着壮汉便直扑章平门!
在城门值守的十几名兵卒包括那名队率在内,骤然遇袭,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一切是意味着什么,便被壮汉冲到了近前,看着那血色的长刀,不由得尖声惊呼!
光顾着叫唤了,手脚上的动作就难免慢了一些,那名队率仓促之下招架了两下,便被壮汉一刀砍在了胸腹之间,顿时开膛破肚,花花绿绿红红黑黑的内脏噗嗤一下全数掉了出来,落在脚边那些刚刚从百姓那里收刮而来的各种杂物之上……
那名高大的壮汉的帽子不知已经落在了何处,见已经砍死了守护城门的队率,才挥舞着战刀,吼声如雷:“董太师麾下樊稠樊孟厚在此!今日诛杀邪孽,匡扶社稷!西凉军马,已临城下,降者免死!”
在他身后,那几十名西凉兵中拣选出来的强壮精锐,也跟着绽开了舌尖上的春雷,吼声跟着在长安城下炸响开来:“诛杀邪孽,匡扶社稷!西凉军马,已临城下,降者免死!”
随着章平门的战斗绽开,在临近章平门的北面城墙的洛城门,也同样有一只几十人的精英小队,抽出了兵刃,和守城兵卒展开了厮杀,企图夺取城门!
“斧来!”樊稠一声暴喝,顿时有手下从后面递过来一个厚背的大斧头。樊稠将手中的环首刀往地面上一插,接过了铁斧嘿然出声,便是奋力朝着吊桥的铁索斩下!
“铛”的一声巨响,铁索从环接处断成了两节,一头掉进了沟渠当中,一头砸落到了城墙之上,激起一层灰土。
“杀!降者免死!”见樊稠砍断了吊桥的铁索,抢门的兵卒士气更盛,纷纷暴喝着往前拼杀,城门周边的百姓吓得四散奔逃,有一些腿软挪不开步的,顿时就被这些西凉兵也砍杀了。
长安附近的民众是在是太多了,从河南尹来的民众,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却想尽办法要留下来,便在长安城周边山边林地之内,搭建了不少的地窝草棚,繁杂得简直是一锅烂粥一般,纵然是长安京兆府尹也没有办法一一清查完毕,这就给了李傕、郭汜、樊稠等人最好的机会,脱去了甲胄的百余精锐在前,另外有数百的兵卒掩藏在流民当中,毫不费力的就混过了防御线,直到逼近城门才猛然间动手,让两处城门口戍守的城门士卒,完全反应不及!
毕竟前两天才收到消息说西凉叛兵还在潼关外!
虽然潼关已经在恒帝期间就已经废弃了,而函谷关才成为了东西走向的重要关卡,但是从潼关到长安至少也还要一段时间,再加上听闻武勇过人的温候也即将领兵出征,那么西凉兵怎么能就在此刻来到了城下?
历史上,李傕等人围困长安,其实也同样是得到了城中的内应,最后才得以攻破长安城门,而在历史上那些在长安城中临阵叛乱,里应外合打开城门的那一部分兵卒,诡异的既不是西凉人,也不是山东士族的部曲,而是一部分来自益州的兵卒……
而在此时此刻,樊稠面临的局势,比真实历史上所发生的还更为有利!
因为斐潜的原因,觉得承受了压力的弘农杨氏就断然出手了,西凉叛军不仅得到了更充足的粮草供应,甚至还有赵温这样了解长安虚实的人物指点和谋划,岂还会有什么不顺利的?
长安城门口的守卒,丝毫没有什么心理准备,骤然遇袭之下,乱纷纷的也不知道是应该迎出来阻挡,还是退回去紧闭城门为好,一会儿跑东一会儿跑西,甚至有的相互撞在一起,跌了个滚地葫芦。
等在城墙之上女墙处值守的士卒反应过来扯出了弓箭准备射杀城下的夺城西凉兵的时候,樊稠已经几步奔过了吊桥,杀入了章平门的城门门洞当中!
樊稠吼声如雷,身先士卒的抢先杀入!
刀光伴随着血光闪烁,樊稠原本就是董卓军中的武勇之人,在这种狭小区域,展现出来的杀伤力更是惊人!
而长安的城门守卫这一块,为了防止原本西凉兵卒叛乱,都已经是换了不少的其他地方的兵卒,兵将之间相互不熟悉,如今仓促之下,许多守城士兵更是连战阵都组织不起来!
樊稠大步抢入,一刀砍翻了正想要关闭城门的一个兵卒,微微侧身躲过旁边刺来的一杆长枪,微微调转刀身,便是一刀抹在了这名兵卒的脖颈之上,左手捞过这名兵卒掉落的长枪,怒吼一声便往前投射!从前方抢过来的三名兵卒躲闪不及,竟然被长枪活生生前后贯穿,像是血色的糖葫芦一样抛飞在地!
转瞬间眼见这个杀神就连杀了四五人,在门洞当中剩余的十几名守城兵卒竟然被樊稠杀得胆寒,发了一声喊,掉头便跑……
长安城墙之上,警报的铜锣敲得震天作响!
在骤然突发的情况之下,守城的兵卒什么趁手的利器都没有,滚石檑木等等都还在城墙中段堆放着,哪里来得及去搬取过来,只能是在值守的军官号令之下,匆忙的组织了些弓手,便往下劲射!
樊稠带来的这些人为了不引起守军怀疑,都是没有穿甲,在弓箭之下,几乎没有任何的防御能力,顿时就有几个被弓箭射中,惨叫一声翻落吊桥之下,激起的水花转眼之间也就染成了红色。
但是更多的西凉兵趁着长安守军措手不及的时候,跟在樊稠之后冲了进来,叫喊着奋勇厮杀,将慌乱的守城兵卒杀得精光。
樊稠砍杀之间,忽然觉得眼前一亮,顿时反应了过来,他已经杀出了章平门的门洞,冲到了长安城的城墙之内!
长安承平已久的弊病终于是呈现了出来,为了容纳更多的人口,也因为城墙之中那有限的土地,就连许多民坊都被迫修建在了城外,就连当初长信宫,也是不得已之下拆除了一段城墙之后才安置到了北面,如此寸土寸金之下,哪里还有多余的土地来修建什么瓮城?
更何况为了解决长安人口不断增长的问题,还有为了解决汉代的地方豪强,从刘邦开始就有了一项创举,不断的迁移各地区的富豪来京城,城墙之内放不下了,便在周边,特别是在皇帝自己的陵园边修建了陵邑,同样具备城墙和基本的城市功能。
就算是经历了王莽之乱,长安城的这种帝陵的陵邑制度还是留存了下来,就算是到了现在经历了几次战火,这些陵邑依旧发挥着汉代长安城的卫星城镇的功用。
因此实际上汉代现在的长安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由7座小的陵邑和一座主城形成的巨大无比的城市化的商贸经济政治的集合体。在七座陵邑当中,有五个较为大一些,也较为繁华一些,集中在渭河北岸,当时聚集的全国各地的富豪极多,相互之间争富斗强的屡见不鲜,因此在诗歌当中留下的“五陵少年”词语便是来源于此。
这样的城市规模,在公元两百年左右的时间节点上,庞大的人口基数和超前的城市结构,说是站在整个世界的巅峰,一点也不为过。
因此,所谓长安的城防,就不仅仅是一个大城的防御,还是分散到了渭河两岸一大七小总共八座城池的防御,虽然总兵力数量上来说挺多,但是分散到了各个陵邑,也就相对看不太出来了。
总的来说,长安城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外城墙的超级城市!
而如今樊稠攻伐的主城的城墙,则等于是大长安的内城,而围绕着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城墙,则就是皇城了……
因此突破了章平门之后,便是破了长安城的内城!
西凉乱军,竟然就这样一只脚踏进了汉代的京都,大长安!
樊稠忽然有些恍惚,这么顺利的就这样杀进来了,就连他都有些料想不到。
忽然之间,樊稠的眼角略过来一道黑光。在战场之上厮杀经验丰富的樊稠,在大脑还没有发出号令的时候,身体本能的猛的往一侧一转!
但是射来的箭矢速度还是太快,方才有些分神的樊稠并没有完全能够躲得过去,箭矢在其胸膛上划过,锋利的锋刃割破了樊稠的葛布衣,也划出了一道血口,顿时鲜血就涌了出来。
在城头之上的一轮箭矢之下,樊稠身边的几个护卫顿时也来不及躲闪,有的被射中四肢,痛的大声惨叫,有的便是直接被射中了要害,顿时便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樊稠几乎是想都没有多想,立刻从地上抓起了一具尸首,当成盾牌一样挡在身前,一边朝着城门旁边的甬道快速往城墙上冲,一边高声喝道:“抢城墙!杀光他们!长安城破了!长安破了!”
城墙两侧,一侧是马道,平缓但是较长,一侧则是兵道,陡峭但是有阶梯往上。
樊稠杠着尸首缩在其后,只听到噗噗声响,不知道一时间多少箭矢射在了尸首之上,身边的跟上来的精锐不时有人被射中,大叫一声便是跌落阶梯之下。
往城墙上冲的西凉兵,谁都知道这短短的一截路就是生死之间的黄泉路,哪里还会有半点犹豫和松懈,各个迈开双腿,三步并成两步往上狂奔!
死去的人的鲜血顺着阶梯往下流淌,樊稠一步一个血脚印,如同受伤的猛兽一般,顶着尸首便冲上了城头!
樊稠一脚刚刚踏上城墙顶端,便猛的将尸首往前面排成一列的长枪手猛地一推,然后窝着身子便躲在尸首的后面,撞进了守在城头的长枪阵列当中!
被近了身的长枪手几乎就是瞬间,就被樊稠连砍带劈,杀得溃不成军,鲜血就像是不要钱的一般流淌得到处都是,顿时就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紧紧跟在樊稠身后的西凉兵,顺着这个缺口疯狂的涌了进去,不管不顾的展开了拼杀,这么一小块城池的区域,乱了阵脚的守军逐渐被樊稠的西凉兵所压制,不断的死伤也逐渐消耗了守城兵卒的士气,便渐渐的向后退却……
守城兵卒每退一步,便让冲上城墙的西凉兵有更大的空间,加上樊稠的勇猛,几乎没有多长的时间,城头之上的这些兵卒就或者被砍杀,或者转身逃跑了。
第二批隐藏在后面的西凉兵卒赶了上来,顿时樊稠的力量就得到了加强。
樊稠指挥着兵卒直接就开始焚烧城门楼,一方面表示长安城已经攻破,制造更大的混乱,另外一方面也是以此为信号,通知远方的部队……
此时此刻,长安城内的其余地方的守军也是被惊动了,到处都是铜锣乱响,响起了紧急的召集号令,但是随着章平门的失守,许多不明就里的百姓惊慌失措的乱跑乱窜,街道之上到处都是慌乱的人在奔跑,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打翻了的货物担子,被撞倒的架子车,各种各样的杂物,铺洒得到处都是。
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无意的,长安城内的街坊之内,也冒起了几个火头,顿时浓烟滚滚,更加增加了许多人群的骚乱,尖叫着,狂奔着,踩踏着,许多百姓甚至并没有死于兵刃之下,而是被原本亲昵友好的街坊邻居给活活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