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城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周边的一波波的人员到来了。
在平阳城头之上,垂下了两条巨大的布幡,上面写着“君子当弘毅”,“不可负天地”两列字样,吸引着来来往往所有的人的目光。
而在平阳城外的校场周边,已经用横木和木板搭建出了一个简单的高坛,遍插旌旗,分五行五色,在风中猎猎飘扬。
而在高坛之下的帷幕当中,庞舒作为天子的代表,端坐在正中,一言不发,默默闭上眼,就像是神游天外一般。
杨彪和斐潜一左一右坐在左右两侧的上端,而在其下,皇甫嵩,王邑分列次席,常林、陈睿作陪末尾,其中还空了一个位置,那个是留给西河郡太守崔钧的,只不过在昨日,西河派人传来消息说崔钧因为身体有恙,故而不能前来……
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是真的生病,许多人都心中有数,但是这同样也表明了崔钧的态度,只不过这样的态度在双方眼中都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就是了。
在巨大的帷幕最中间,则是一张硕大的地图,上面大略的标出了一些山川河脉的的走向和形态,用简单的方框注明了城镇,实线和虚线表明了是官道还是山路等等,虽然在斐潜眼中还是简陋无比,但是在当下,却也是颇为不易的一张地图了。
每个人的眼光,此时此刻都集中在地图上长安城的一带,个个脸色都有些不同。
杨彪既然找不出阻挡斐潜起兵的理由,便不得不也参与了进来,否则真的等斐潜作为了这一次行动的主导人物,节制全军之后,便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突然遭遇到斐潜这样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物,杨彪的脸色虽然面色如常,但是眼神却隐隐含着一些怒气,而皇甫嵩则是低垂着眼皮,脸颊上却显得有些灰白。
王邑的目光更是看也不看其他的人,而是拈着胡须愣愣的盯着地图在打转,不知道心中到底在想着一些什么……
常林和陈睿则是因为是属于最近的县令,并且也是斐潜下辖的主要地方官吏,因此也赶来了此处,不过两个人的神情也有所不同。常林面色宁静,也是低垂着眼,犹如木雕一般一动不动,只看着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而陈睿则是挂着一点莫名的笑意,飞快的左右瞄了几眼,然后目光便盯着地图上的长安标识不动了。
帷幕之内,静悄悄的宛如无人一般,没有任何人说话,如果不是人人都有呼吸和活动,甚至还以为这里都是一群雕像。
帷幕之外,斐潜和杨彪等人的亲卫身上穿着的甲胄时不时的响起一两声轻轻的金铁碰撞之声,在呼啦啦乱响的旗幡衬托之下,似乎都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中。
这种诡异的氛围不断的蔓延,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的增加着在帷幕上空的无形的力量,不断的往下压着,直至将人压垮……
杨彪微微闭上双眼,心中不由得微微叹息了一声,河洛斐氏何德何能,如今竟然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看看现在竟然沉稳如斯,跻身于堂堂大员之中,一举一动牵扯天下!想当初在雒阳之时,斐潜何曾能够放在眼中?天下又谁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天道失常,妖孽横生,这个斐潜也宛如妖孽一般,肆意滋长,如今也有些尾大不掉了……
不过,斐潜毕竟还是年轻了一些,清君侧岂是那么好做的?还不是仍需假借众人之名方能稳妥?
就像是杨彪所想的一样,如今斐潜确实是占在大义的一面,但是清君侧这种事情搞不好就会被人抨击成为谋逆之举,因此自然就必须将公众之意涂抹其上,将个人的意思转换成为公众的意志,简单来说,就是其他太守高官等人的背书,和酸枣会盟是一个意思……
一个人搞事那叫做破坏社会秩序,但是人一多就属于群体性事件了,官方就需要慎重处理了。
杨彪微微咳嗽几声,打破了帷幕当中的宁静,说道:“天子使节在此,吾等于此会盟,亦如同拜于天子之前矣……”杨彪此言,无疑就是先定一个大基调。
“理应如是!”众人都朝着庞舒拱拱手,拜了一拜。
礼毕之后,皇甫嵩接着开腔说道:“斐侯忠义无双,聚此弘毅之盟,当得首功也!”
斐潜笑笑,朝着皇甫嵩就是抱拳一礼:“多谢皇甫将军……”
听闻此言,坐在正中的庞舒低垂的眉毛不由得抖了一下,但是旋即又是一动不动了。
斐潜倒是没有注意到庞舒的举动,反正等会儿差不多要撕破脸了,现在也不必拿腔拿调的,至于皇甫嵩短短当中的潜台词,斐潜不是没有听出来,只不过现在懒得计较……
不过斐潜如此轻松的回答,倒是让帷幕当中的每个人都觉得有点讶异。因为这并不是简单的一举夸奖之语,难不成斐潜没能听出来?
应该不至于吧?
那么斐潜又是在做什么打算?
一时间众人的心思不由得都浮动起来……
皇甫嵩夸奖了斐潜一句,见斐潜如此应答,微微一愣,旋即站了起来,绕过了几案,走到地图之前,顿时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皇甫嵩毕竟是大汉多年的宿将,从军多年,虽然现在年迈了一些,花白的头发宛如沾染上了秋霜,但是身板依旧挺得笔直,三角眼中精光四射!
皇甫嵩环视一周,和杨彪的眼神一触,然后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斐潜,便用手在地图之上比划着,脸色说不出的严肃,带着多年统军的气度,竟然生出几分大军统帅的萧杀之气。只见皇甫嵩朗声说道:“诸公今起兵,非贪富贵,乃全君臣之忠义尔,故而不得行劫掠、增劳役、坏桑梓诸类为祸苍生之事!诸公以为然否?”
这么意思就是说,各人仅限于现在手头上的兵卒了?然后也不得往各地摊牌军粮了?
“正是此理……”王邑点点头,率先附和道,不管怎么样,如果军队攻伐长安,那么很有可能要从河东经过,如果按照一般的来说,免不了要河东提供各类的物资粮草之类的东西,如今虽然皇甫嵩这样光面堂皇的提议之下别有用心,但是对于河东有利,王邑当然是率先赞成。
众人的目光迅速汇集到了斐潜身上……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皇甫嵩此言看起来似乎是光明磊落,悲天悯人,但是实际上断绝了斐潜部队就粮的可能性!
长安城市一天就能拿下来的么?
那么一旦战争持久,要不要增兵,要不要粮草?
不能就地征收粮草,不能增发劳役运输,那么就等于限定了斐潜的所有开销都必须从平阳调运而出,万一路途上稍有问题,甚至是时间上接应出现了差池,那么斐潜所统领的兵卒就必然会陷入困境!
而相比较而言,不管是河东的王邑还是弘农的杨彪,要调取粮草什么的就在近侧,虽然也有一点麻烦,但是无论如何都比斐潜来的容易了许多,此消彼长之下,斐潜就算是统帅再多的兵卒到最后也会被活生生的拖垮……
更何况,斐潜如果越贪夺他人的兵力,那么就要承担更多粮草开支,而不管从家族的底蕴还是地盘的大小,斐潜能和杨彪相比么?
呵呵,有意思。
斐潜挑了挑眉毛,依旧不发一言。
皇甫嵩见斐潜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反驳,便立刻敲定了这个事情,然后讲道:“如今天子危急,自不可坐视,应速起兵南下,过河东、渡陕津,拔陕县,进长安,以精锐之兵直扑城下!一举功成!”
斐潜依旧默默的听着……
“斐侯,吾等之中,汝之兵卒最为精锐!故而吾等诸路,定鼎力助汝渡河进击!斐侯可领所属精兵,直扑京都!京兆周边西凉贼兵一应皆无需斐侯操劳,吾等自挡之!且不知斐侯,可有几分把握,取得长安?不知须时日几何?若斐侯另有他求,便于诸公之前明言!”
杨彪和皇甫嵩终于图穷匕见……
你斐潜不是叫嚣着要“君子当弘毅”么,当下最体现“弘毅”的责任就交给你!你若退缩不前,那么就等于是沽名钓誉,非但名望扫地,还免不了一个狂妄跋扈之罪!
斐潜迎着杨彪和皇甫嵩投射过来的灼人的目光,居然还揉了揉并没有多长的胡须,笑着说道:“某不走河东!某走得是雕阴!皇甫将军自可领所部走河东,过陕津……”
帷幕当中的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完全凝固了起来。
众人不由得伸长了脖子,竖立起了耳朵,数道目光顿时汇集到了笑得云淡风轻的斐潜身上,就连一直宛如木雕的庞舒,都骤然扭头看向了斐潜!
“走雕阴?!”
皇甫嵩同样也是一怔,转瞬之间,就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斐侯切莫自误!斐侯之下,多为骑兵,雕阴之线,多为山道,崎岖难行,怎如河东官道,平坦顺畅?更何况粮草转运,非一日之功,从平阳至雕阴,又需多少时日?斐侯,莫非汝胆怯不成,行此拖延之策?!”
斐潜还是笑笑,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说道:“皇甫将军所虑粮草之事么……平阳此地粮仓多空,某已调粮至雕阴多日矣,就不劳费心了……至于长安之功,呵呵,某只求心中道义,不求勋爵,便让与诸位便是!某攻伐长安之陵邑,护诸君之侧翼,助诸公一扫宵小,还大汉乾坤也。”
走那条线都是为了攻伐长安,但是相互之间有差别么?
当然是有。
河东线,走的是河东和弘农,那么斐潜在别人的地盘上行动,自然就是属于客军,搞不好处处受到各类的关注和掣肘……
而雕阴属于上郡,并且因为长年被胡人侵扰,导致到现在除了斐潜的人员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士族和豪右,就算是杨彪和皇甫嵩想要联合一些什么其他的人,都未必能找到合适的,更重要的是,如果走雕阴,那么刚才皇甫嵩辛辛苦苦做出的那些限定,无意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甫嵩不是没有想过斐潜走雕阴,但是这个完全是违背了军事常理,一个是上郡整个的民生基础薄弱,根本支持不起征伐的粮草供给,第二皇甫嵩也是从长安逃亡到了雕阴,亲身走过这一条路,不仅体会到路途的难行,而且也看到了一路之上多是流民,这样的情况之下,又怎么有利于行军作战?
因此皇甫嵩不由得有些动怒,大声的将自己的观念阐述了一遍。
皇甫嵩觉得斐潜简直就是企图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原本他就看不惯这突然窜起的竖子,并且这段时间在平阳,也没见斐潜对自己有展现出多少的尊敬,因此这个怒气忍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得了机会,立刻狠狠的批驳了一气。
斐潜也不恼,看着皇甫嵩站着吹胡子瞪眼喷口水,然后回答了一句:“某意已决,定走雕阴。”
顿时就将皇甫嵩噎得够呛。
“取雕阴而行,非上上之策尔,然斐侯决意如此……”杨彪见状,终于是开口说道,“……便由众人而决!诸公,可有愿随斐侯走雕阴者?”
众人相互注视,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没有人开口。
杨彪满意的笑了笑,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斐侯,……诸公兵马皆不愿走雕阴之路……众意不可违啊……”
说到此处,杨彪的嘴角不由得往上翘了翘,想当初在平阳城下,斐潜巧妙的借用君子之道,将自己架起来烤的滋味,现在仿佛都即将返还给了斐潜,这如何让杨彪不开心?
“诸公兵马?”斐潜并没有在进行解释,而是笑嘻嘻的问杨彪道,“何兵马之有?”
“汝……”这个就是杨彪目前最大的短处,被斐潜吐槽了一句,顿时气结。
一条绳子上的皇甫嵩连忙替杨彪打圆场,说道:“大军至弘农之处,便由杨公供应粮草,此非更胜千军万马?且王使君亦有两千郡兵,陈、常二令亦各有四百兵卒,再加某幕得胡骑近千,如何不是兵马?斐侯,汝意独行耶?”
“哦……”斐潜点点头,忽然看了一眼帷幕之外,说道,“如此某便放心了……此等兵马,便可由杨公、皇甫将军统之,走河东即可,某……呵呵,谁言某乃独行?”
“报……”一名传令兵奔了进来,大声禀报道,“上党黄校尉领兵卒三千,已至六十里外!”
“上党!”杨彪突然瞪大了眼睛,微微露出了一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上党啊……三千……”王邑倒是喃喃的重复了一声,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开始闪烁起来……
帷幕当中,神情各异。
这些人并不是担心上党的兵,而是担心上党的人……
或者说更明确一些,是并州的人。
上党令狐氏,太原王氏,这个就是土生土长的并州人,并且在并州都具备了一定的名望,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就代表了并州的“民意”。
虽然意识到这些人到来可能会坏了自己的事,但是杨彪皇甫嵩匆忙之下,又怎么能立刻够找到什么对应的方式方法,只能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虽坐在席上,却备受煎熬。
“……”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的陈睿,忽然打破了平静,沉声说道,“……某愿随斐侯走雕阴……”
“啊……啊?”皇甫嵩并指如剑,直指陈睿说道,“……方才杨公动问,汝不作声……当下又反复,安可如此行径!”
陈睿并没有因为皇甫嵩的言辞而慌乱,而是拱拱手,神色如常的说道:“皇甫将军且休动怒……斐侯先胜白波,再战鲜卑,后定阴山,多有胜绩,走雕阴之路,必有其因……某虽不才,亦知兵者,国之大事尔,不可不慎之,方才杨公所言,某亦衡量再三,故愿随斐侯也……”
皇甫嵩气结,用手指了陈睿两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由得皇甫嵩不生气,瞧这话说的,方才不是默认,而是在谨慎的思考,而且搬出斐潜的战绩用来说明,表明了就是不相信皇甫嵩的指挥能力。
“道源此言差异……”常林皱着眉头说道,“皇甫将军乃将门之后,凉州三明之胄,亦是征战黄巾,战功彪炳,百姓歌曰,‘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故而走河东亦必有其理……然某居于并北,又属斐侯麾下,自然随斐侯进退……”
此言一出,更是诛心,皇甫嵩路脸色涨得通红,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斐潜点点头说道:“伯槐言之有理,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者,唯杨公与皇甫将军耳!皇甫将军三辅之中,多有旧识,此去河东,必然马到功成!某身为北地镇守,当护乡土安危,兵发雕阴,断西凉贼兵北上之路,责不旁贷!”
既然已经是扯破了脸,就没有必要再我好你好大家好,更何况是杨彪皇甫嵩谋划到了自己头上,不给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自己就是软柿子不成?
因此斐潜讲的言语,表面上全数赞扬,但是实际上句句就像刀子一样勾心挖肺,其中“本朝失政”的那一句话,曾经是董卓进京的时候,嵩从子郦说的一席话,当时将皇甫嵩摆到了和董卓相提并论的地位,然后说让皇甫嵩发兵讨伐董卓,但是最后皇甫嵩当时说:“专命虽罪,专诛亦有责也。”
因此到了当下这个局面,结合方才的话语,皇甫嵩的举动就像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皇甫嵩听闻斐潜之言,便是如坐针毡,脸色忽青忽白,终于是忍耐不住,一甩长袖,离席而去。
杨彪见状,微微抬起手,似乎是企图叫回皇甫嵩,但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的看了斐潜一眼,然后便默然无语。
此时,听闻一阵马蹄急响,帷幕帐外一阵纷扰,顿时就有兵卒在外大声唱名:“护匈中郎麾下黄校尉到!太原王氏王隐之到!上党令狐氏令狐孟瑜到!”
“有请!”斐潜沉声说道。
杨彪却略显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
彻底完了。
上党令狐氏,虽然说是久负盛名,但是也就在并州这一块土地之上有所名声而已,在政界并没有太多的涉足,所以支持斐潜的话,杨彪多少还是可以抵挡一二,但是现在不仅有上党令狐氏,甚至还有太原的王氏……
这样一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杨彪已经无力再和斐潜争夺了。
果不其然,身穿麻衣的太原王氏子弟,王墨王隐之一走进了帷幕,便朝着斐潜大礼参拜,宣称感谢斐侯仗义执言,太原王氏愿附尾翼……
斐潜自然是上前搀扶,然后表示大汉王司徒死得冤屈啊,是天下君子所不能容忍之事,定要替太原王氏讨一个公道云云。
看着斐潜的表演,杨彪面无表情的轻轻喟叹,棋差一招啊。
不过说回来并不是杨彪想不到,而是杨彪本身的策略就跟斐潜不一样。
斐潜立足于并州,根基在此,虽然之前和太原王氏略有隔阂,但是毕竟没有完全翻脸,那么在王允这一杆大旗折断之后,太原王氏就没有了嚣张的凭仗,并且如果是王允被定性为罪人,那么不仅是对王允一家,甚至整个太原王氏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因此当斐潜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太原王氏可以说是欣喜若狂,就忙不迭的接受了,家族当中迅速的做出了觉得,同意斐潜作为并州太原王氏的代言人,并排除了王允的孙子王黑亲自前来,表示重视,同时也拿出了大量的粮草和八百私兵,一方面是为了保护王黑,一方面自然也是展示王氏的态度。
所以黄成这一次带来的兵卒只有一千是原本上党的郡兵,其余两千人都是太原和上党的大小士族豪右们凑出来的。
而对于杨彪来说,在最初考虑的时候,就决定毕竟是要回到弘农郡去的,那里才是杨氏的基业,所以当时谋划的时候自然也是没有考虑要和并州的这些土著做什么联合……
斐潜让人给新到的人员增加坐席,然后向杨彪拱拱手说道:“如此便商议已定,杨公率河东兵卒南下渡陕津,某领并州乡勇踏雕阴!不知杨公意下如何?”
杨彪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说道:“就依斐侯。”
一旁的王邑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像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一样,脸庞上的肌肉扭来扭去,显得有些痛苦……
还没等王邑最后说出什么来,又有兵卒前来,大声禀报道:“吉时已至!”
斐潜站起身,朗声说道:“请诸公同上祭坛誓师!”
“杨公请!”斐潜笑眯眯的拱手请杨彪先行。
杨彪笑了笑,然后也拱手说道:“斐侯请!”
两人相互谦让许久,最后携手同行,一同走上了盟约的高坛……
平阳府衙大堂之内,一个飞鹤形的香炉燃着条檀木,青烟从飞鹤的嘴里缓缓的升腾而出,袅袅上升。
斐潜慢慢的抿着茶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坐在斐潜对面的王邑,则是一脸的苦像,仿佛这碗茶汤就像是什么毒药一般,端起来又放了下来,反反复复几次之后,终于是开口说道:“斐侯……予实不得已也……杨公势大,又近河东,寻得吾处,可何乃之?”
斐潜闻言,便放下了茶碗,微微点点头,嗯了一声。
王邑仔细的端详着斐潜的神色,然后看了半天,也看不斐潜到底是作何想法,也不清楚斐潜这样“嗯”一声是代表什么意思……
“斐侯……”王邑小心翼翼的说道,“……不若……某河东尚有些钱粮,这个……愿助于斐侯进京之用,这个……三万石……不知可否?”
“哦?”斐潜笑了笑,继续喝茶。
王邑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然后咬牙说道:“五万,五万石!”
斐潜咳嗽一声,正容说道:“王使君,此乃国之大事尔,岂能以区区物贷衡之?”
“八万!八万石!”王邑哭丧着脸,说道,“……斐侯啊,某一时糊涂,且饶了某这一次吧?”
斐潜面无表情的盯着王邑,目光锐利,刺得王邑头上的汗珠一颗颗的冒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斐潜才收了目光,悠悠然的说道:“既如此,便依王使君之言罢……十万石啊……天子若是得知,定为王公忠心社稷而欣慰不已……”
“十万石?!”王邑差一点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但是最终还是颤动了脸颊两下,默认了这个数字,说道,“……明日杨公启程,某便返回河东矣……且预祝斐侯早传捷报……”
斐潜点点头,笑了笑,说道:“君若不负吾,吾便不负君。王使君,好走,某便不送了。”
王邑唯唯应声,告辞出了大堂,才擦了擦一头的汗,匆匆而去了。
斐潜看着王邑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别看现在王邑低声下气的,似乎是软弱可欺,但是多半是装出来的。王邑实际上这个行为只是表示他在一定程度上的妥协而已,就像是他依旧借给杨彪一些河东的兵马一样。
十万石粮草,对于王邑,或者河东来说是压力有些大,但也正是这样,才表明了斐潜愿意将这个事情就这样翻过去的态度,所以王邑咬着牙也认了。
如果斐潜轻描淡写的,笑容可掬的表示这个事情不算什么无需在意,王邑则肯定是百分百不相信,说不得就会立刻逃走,时刻准备和斐潜动手了。
而和河东王邑翻脸相争?
就像是王邑也不想和自己翻脸一样,都是属于暂时性的妥协。
毕竟平阳距离安邑并不算远,而王邑一边交给了杨彪一部分郡兵,另外一边有偷偷的答应要给斐潜钱粮,除了表现出墙头草两边倒的属性之外,其实也是充分的利用这样的举措,表示河东的无害性质。
如今河东要兵马没有兵马,要钱粮又没有多余的钱粮,那么自然不管是对于杨彪还是对于斐潜来说,威胁性都大大的降低了,也就自然不会再有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打了捞不到多少好处,留着不打反倒是会有更多的利益,因此这个局面,对于只想在河东做好土霸王的王邑来说,无疑就是最佳的选择……
对于斐潜来说,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虽然这个家伙多有反复,但是目前暂时还无法腾出手来。
就算是得到了太原王氏等并州人士的支持,也不代表斐潜可以多线作战,北面的阴山还需要持续的补充人力做好防御,南面要展开对长安的行动,若是再和河东王邑闹翻了,搞不好就是崩盘的节奏。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考虑,斐潜最终还是没有把杨彪和皇甫嵩逼迫得太死,多少留下了一些余地。
围三缺一,这种兵法上面的事情,在现在也是实用的。
从现在的情况来说,如果强行将杨彪和皇甫嵩高高的架起,胁迫着一同进兵长安并不是不行,但是总体来说弊大于利。
大家一起掰过一次手腕,互有摩擦,但是暂时真的没有必要搞成死敌。
虽然说在乱军之中,抹杀敌对人物其实并不是一个太复杂的事情,但是像这样拉低下限的事情,能不做最好不要做,否则毕竟是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最关键的,这样的事情,是与斐潜需要维护的形象相违背的。
如今在北地,斐潜不管是在胡人面前,还是在士族子弟面前,如今都是公正的代表,虽然可能会有些睚眦必报的模样,但是也并没有违背孔圣人以直报直的指导思想,因此还是相当的正面的……
好吧,至少在一部分人眼中还是可以的。
虽然斐潜确实在某一个时刻,有动过将杨彪和皇甫嵩永远的抹杀掉的念头,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毕竟宁可用阳谋,不可用阴谋,所以干脆就和杨彪皇甫嵩分道扬镳。
这才是斐潜当时说出要另外统兵从雕阴而下的潜台词。
显然在如今的局面之下,杨彪皇甫嵩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虽然对于斐潜来说,可能在未来,杨彪和皇甫嵩有也许会给自己造成一定的麻烦,但是现在也只能是如此,一时之间杀又杀不得,强行在一起,不管是斐潜还是杨彪,恐怕心中都会时刻小心着对方卖队友。
所以斐潜决定,和杨彪皇甫嵩就此作罢,反正这个“君子当弘毅”的金字招牌,不管是斐潜自己还是杨彪皇甫嵩,在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之内,至少在这个士族子弟之间议论的热度降下来之前,都必须小心翼翼的去维护的。
斐潜站了起来,背着双手,慢慢的踱了堂外,仰头看着天空,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虽然眼前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是接下来的日子也未必好过,脚下的路还相当漫长,不知道最终会通向何方。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矣……
就在斐潜等人再平阳誓师的时候,长安城内却有些不安分了。
李傕、郭汜、胡轸、樊稠等人原本就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就算是攻下长安也都是匆匆而就,加上又是贪图享乐,更没有时间去考虑什么长远之计,好好的整理一下长安的民生政务之类的事情,因此长安这一段的情况,比起王允或是董卓时期,还要来的更加的乱。
因为各自统属不同,西凉兵之间也毫无次序而言,之前董卓在世的时候还能弹压得住这些家伙,如今就是各自为政,忙着给自家劫掠搜罗财物,长安周边的百姓简直是苦不堪言……
李傕和郭汜原本之前答应要给贾诩财宝物货等等,在攻伐下了长安之后,似乎都选择性的忘却了,不过贾诩也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依旧在长安城中晃着,既不主动去找李郭等人讨要财物,也不求官职,只是带着些三五个护卫到处闲逛的模样。
长安城中,原本未央宫宫内的禁军已经全部换成了西凉兵卒,每日嘻嘻哈哈的站在宫墻之上,连个正形都没有了,斜斜的靠在宫墻之上,什么王朝的威严自然是提都不用提。
因为长乐宫与未央宫分列于长安城安门大街东西两边,故而又分别称为东宫和西宫,其中未央宫因为是汉代皇室最早的宫殿群落,因此汉代尚西为尊。
未央宫内的干路有三条,两条平行的东西向干路贯通宫城,中部有一条南北向干路纵贯其间,而两条东西向干路将未央宫分为南、中、北三个区域。
前殿是未央宫最重要的主体建筑,居全宫的正中,其它重要建筑围绕它的四周。前殿北侧为椒房殿,是皇后居住的地方;更北处建有中国最早的国家图书馆——天禄阁,中国最早的国家档案馆——石渠阁;前殿西侧建有中央官署、少府等皇室官署;前殿西南侧为皇宫池苑区,建有沧池、渐台等。
未央宫宫内原本有殿堂四十余屋,但是在王莽时期损毁了大半,后来历经光武帝,汉顺帝,汉恒帝等等多位皇帝不断修缮,基本上算是恢复得七七八八,在宫殿当中,还有六座小山和多处水池,朱画雕栋的大小门户近百,与长乐宫之间又建有阁道相通,不过现在已经是同样关闭了。
宫殿之内,原本王允等人三槐治所已经关闭,禁中就剩下护卫皇帝的一波兵卒还留着,其余的便都换成了西凉兵。
这些西凉兵毫无敬畏之心,进了宫殿就跟贼耗子进了粮草窝一样,就连原本在朱门上装饰的一些金银门环,也统统被撬走了……
而皇宫之内的宫女,则更是到了见西凉兵如同遇到了瘟疫一般,除了那几个躲在刘协居住的宣德殿内的,其余不得不外出行走干活的,基本上都是躲着人在走,更有甚者用锅底灰将自己涂抹得乌七八黑的,穿着更是破烂肮脏,以此来避免西凉兵的侵犯。
这些情形,贾诩都宛如未见,径直信步走到了未央宫的偏殿之前,让兵卒打开的宣德大殿的殿门。
此间大殿,便是汉帝刘协栖居之所。
“陛下!光禄大夫贾求见!”
殿门之外的卫兵大声的禀报着,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现在汉帝刘协并不能决定自己到底见还是不见……
“臣拜见陛下。”贾诩晃晃悠悠的上前,拜了一拜。
刘协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的说道:“平身。”
刘协的声音平静,透着这个年龄所没有的那种沉稳。
贾诩站了起来,然后拱拱手说道:“……扬武将军、扬烈将军保陛下有功,特请进封扬武将军为车骑将军,扬烈将军为后将军……请陛下恩准……”
车骑将军,佩金印着紫绶,仅仅是次于大将军及骠骑将军,而在卫将军及前、后、左、右将军之上,位比三公,可以说是汉代武职当中顶峰了。
李傕想要这个将军称号,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更重要的是他想和关东士族那些人至少有一个平起平坐的位置,当然,一下子爬上大将军或者是骠骑将军还是略有一些太过于夸张了一些,因此干脆就求一个和袁绍一样的车骑将军。
“……”刘协终究是少年,虽然经历不少事务,性子比一般的少年来的要沉着,但是还是被贾诩这一句话给勾起了隐藏深处的怒火,绷着脸,瞪着贾诩,一言不发。
贾诩也不急,静静的看着刘协。
刘协忍着愤怒说道:“李、郭二人何功之有?囚帝王,戮百官,乱京都,亦为功耶?”
贾诩点点头,说道:“岂能无功……未行霍、王之事,即为功也……”
刘协瞪着贾诩,手指在袍袖之内紧紧的抓在一起,关节都有些发白。
“……善!卿可拟旨……”最终,刘协还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垂下了眼睑说道。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权利,贾诩来找他更像是走一个形式而已。
“陛下圣明,臣告退。”贾诩点点头,拱拱手,拜了一拜,便要走。
“……观卿亦为饱读经书之人,为何……”刘协忽然看着贾诩,开口说道。
贾诩停下脚步,说道:“臣之经书……呵呵,与陛下所读之书不同也……”旋即也没有更多的解释,再次拱拱手,就往外走。
贾诩走了几步,快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或有一事,陛下必定喜之……”
刘协面无表情的看着贾诩,也不询问。
“……”贾诩看了看刘协一眼,然后微微笑了笑,说道,“……弘农杨文先,上郡斐子渊两人于平阳誓师,言欲清君侧,救陛下于水火也……”
刘协闻言,喜色顿时爬上了脸庞,但是很快又强行抑制住,然后依旧默然不言,因为他根本不清楚贾诩为何要将这个事情告诉他。
贾诩却根本没有再停留,便径直走出了大殿。
大殿门轰然一声又重新关上了,留下刘协默默的坐在宝座之上,就像是神庙里面供奉的一座小小雕像……
三辅之地,在雍县附近,马腾和韩遂的营地扎得非常的广。
骑兵营地和步兵营地最大的不一样,就是骑兵营地为了更好的集结和出发,并不会全部聚集在一起,而是根据需要留出交通要道之后,分散扎营,再加上马腾和韩遂下面又有很多的羌人,因此也就根据各自羌人的统属不同,分出了大大小小的营地。
这一日的清晨,随着朝阳的升起,整个营盘顿时热闹起来,刷洗战马的,烹煮食物的,叮叮当当修补一些器物的,繁杂的声音伴随着烹煮食物散发出来的白雾气,此起彼伏的在整个巨大营地之间的响起。
在营地当中,走来走去忙活这的,大多都是羌人。这些羌人绑着发辫,穿着皮袍,虽然是在野外扎营,但是各个表现得就像是自己熟悉的住所一样,慢悠悠的做着事情,时不时笑谈几句,高兴起来甚至还唱了起来……
虽然羌人之患,一直是汉朝的巨大伤疤,但是在西凉,羌人和汉人杂居,已经是一种常态。
似乎是雄心勃勃的汉武帝将整个西北区域全部纳入大汉版图,羌人就和汉人开始了相爱相杀,如果不是朝廷大臣的强烈反对,汉武帝甚至准备开发后世的新疆地区……
而这一地区就是西边少数民族活动的区域,刘彻的开拓将羌人的活动空间减少了,羌人为了放牧去争斗汉人耕作的土地,不管是大军,还是郡吏都难以禁止这样相互争夺的行为,因此羌人就开始反抗了,甚至在这一个过程当中,羌人似乎出现了一点大部落联盟的倾向,但是这种倾向最终流产了。
随着匈奴的败落,羌人也最终也没有形成任何的强大的联盟,只有强大的部落……
然而毕竟是游牧民族,能打能跑是最大的特征,而且羌人也比匈奴人更加的接受汉家的文化,因此在长达几百年间,羌人也多次成为汉人的助力或者阻力,尤其是在光武帝刘秀时期就更加的明显,羌人和汉人杂居,也附庸地方豪强为刘秀征战,但是又对于刘秀的统一形成了阻碍。
羌族确实面临活不下去的情况下而造反,作为游牧民族,让整个民族放弃自己的老本行也跟着汉人学种田,即便羌人愿意改行也不能够迅速见效,为了更好的生存,羌族部落往往选择依附当地土豪,作为豪强的雇佣军团,以发挥羌族的能打能跑的天赋。
大大小小羌族部落的头领太多,没有统一的意志,所以一直没有形成国度或是大联盟,但是同样的,汉人击破或降服一个部落不意味着降服所有羌人部落,因此也不能够像对付匈奴一样去寻找他们所谓王庭进行决战。
羌族不喜欢汉朝的官吏的残酷且高压的统治,但是同时许多部落又已经离不开与汉人一同生活的状态,因此羌人对待汉人的态度也非常的复杂。
经常是羌人部落的头领造反了,可是却不知道造反之后要干嘛?
羌人的脑袋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皇权的概念,也没有什么为了建设美好的新生活等等的理念,所以往往都是为了反叛而反叛,跟着大流走,同时也会去依附凉州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些人毕竟有见识,而且对待手下的羌人也不错,尽管羌人不满意中央,对当地人的大豪右倒是很信服,比如董卓,比如马腾,比如韩遂……
谁有钱粮就听谁的,谁能给更多的好处就给谁卖命。
说起来这样雇佣兵性质的却是也不错,但是对于马腾和韩遂来说就有一些头疼了。
这几天,手下附庸的羌人就跟过年过节走亲戚一样,一波波的人冒了出来,带着酒肉,带着金银珠宝,跑到自己手下羌人小统领处,大刺刺的叫着熟悉的人的名字,然后便聚在一起喝酒吃肉,欢歌跳舞……
军纪?
咳咳,那个玩意,在董卓旗下或许还有李儒打造一番,在马腾和韩遂这里,则他们两个更像是比较大一些的部落统领,有管辖的权利,但是又没有完全的统治,羌人的部队还是属于各自小羌人头领的,所以要打仗的时候听从进退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样吃喝拉撒比较细微的事情,马腾和韩遂就管不着了。
马腾和韩遂的营地并不远,而且这两个人的关系么,说起来也时好时坏,当然隔阂多少有一点,但是西凉么,哪家不是这样?
加上这一次两人是联手到了这里,所以当下这两个人相处得还是不错的。
“文约,这要怎么办?”马腾挠了挠头皮,很是烦恼。
因为羌人这样的特性,所以当李郭等人,不仅派了天子使节过来,甚至派了一大堆的羌人前来的时候,马腾和韩遂部队的锐气一下子就被按下去了。
按照那些羌人的说法,大家都是朋友,都是西凉人,有钱粮大家分,有金银财宝大家拿,何必打来打去枉送性命?
不用豁出命去拼杀,就有钱财酒肉,那么还会有那个傻子会大义凛然的断然拒绝,非要见个血才好?
因此马腾和韩遂手下的这些羌人部署,就完全没有了多少作战的欲望,至少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强烈的欲望,只等着怎么分钱粮分财物了……
韩遂也头疼,想了许久,忽然吧砸了一下嘴,说道:“……寿成,上次说封你什么官来着?”
“我好像是……征西将军……”马腾抓起桌案之上的天子诏书看了看,说道,“……你是镇西将军?”
韩遂点点头,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听说……李稚然那个小子给自己封的是车骑将军!”
“真有此事?!”马腾瞪大了眼睛。
韩遂说道:“这还有假?”
马腾顿时拍案而起,并指而骂道:“李稚然这个竖子!把我……我们当成什么了?!不教训教训这小子,都不知道我们的厉害!来人啊!吹号,聚将!”
牛角号声响起,大小羌人头人纷纷从各自的营地跑了出来,往马腾和韩遂这里汇集……。
千余骑兵,各个披了半身的札甲,面面高高飘扬的旌旗在这些骑兵头上猎猎作响,一杆三色战旗在前方引导着,直直的指向了南方,指向了长安的方向。
这是斐潜带到上郡而来的骑兵,其中多半已经经历了两次大战,因此对于他们而言,虽然知道这一行必然面临这不少的战斗,或许未必能够再全须全尾的回来,但是他们依旧士气高昂。
只因为,斐潜与他们同行,走在了队伍的前方!
自从马匹这种生物加入了战争当中,逐渐演变成为了战争军队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铸就了骑兵这样的兵种,成为了来去如风的重要打击力量。
骑兵相比较步兵来说,来的更加的勇猛,并不是因为骑兵天生就是豪杰好汉,只不过是战马一旦冲刺起来,就不可能立刻回头,甚至就连转弯都必须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到身后的骑兵,因此骑兵结阵冲锋的时候,并不像步兵战阵中的步卒,随时随地都可能双脚一扭,卖着菊花就跑……
做一个怂人,永远比做一个勇士更加简单。
逃跑么,这个大概不用教,谁都会,但是迎着困难和危险而上,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叫嚣着让别人上,倒是简单,但是自己要上的时候往往是掂量再三。
在这广袤的并北之地上,千骑簇拥在一处,驰骋出道道尘烟,高耸入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不管前方究竟是什么敌人,只是朝前纵横驰突,这样才是真正的大汉骑军!
这一次斐潜带来的,便是以并州老卒等为主,掺杂了一半的胡骑。这些胡人就不说了,就连并州骑兵也都是马背上的能手,在行进的途中甚至能玩出花样来,有的人一脚盘着,一脚踩着马镫,半侧身和旁边的战友谈笑着,有的则是用布包裹了些干草放在马鞍之后,略有些斜斜的靠着,时不时还扯出点干草,不光自己叼了一根,还往前塞到了自己战马的嘴里……
纵然是明明知道前方即将迎来和数倍于自己的西凉的战斗,但是这些兵卒却都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一路驰骋也一路谈论着:
“孙老三,你说说,长安是个啥样子?有咋们的平阳城好看不?有人说长安城都是贼青贼青的大石头砌的墙,上面还要用米汤和糖水沾着的!你说这要是真的,那一下雨不就成糊糊了么?长安城的人要是饿了上去还能啃两口?”
“做你的大梦去!还啃两口,你当你的牙是铁打的不成?还米汤糖水呢,你怎么不说大面糊糊啊?不过长安城那是京都!满城都是富贵人家,吃的穿的肯定都是好的,说不得顿顿还有肉!谁跟你似的,饿的时候眼睛发绿,见谁都想啃两口……”
“这么说来长安真是好地方,怎么恁得就给西凉贼抢了去!要是那个时候有我们在,西凉贼兵怎么可能攻得下京都!你说这回要是跟着中郎救下了长安,怎么也得再加赏些银钱了吧,凑活一下是不是可以在长安城寻个京都的婆娘,多少也能知道热被窝到底是啥味道!”
“嘿我说,京都婆娘听说可标致了,水灵灵的,那小手,那小脚,啧啧啧……”
“得了吧,婆娘啊,还是要讨中用的,说起来还是咱们北地婆娘好,腰腿结实,就算是下地也是一把好手!真要讨个京都富贵的,天天供起来,还不吃穷你!”
男人就是这样,随便扯着几句,就能扯到女人身上,但是对于他们而言,愿望都还是朴实的,就算是呼哨起哄,也大都是善意的说笑。
兵卒们显得轻松,斐潜却轻松不起来。
统领这军队,驰骋在这天地之间,一声令下,旌麾所指,便是千万人前仆后继!当这成千上万的性命握在手中的时候,这种权柄在身,言出法随的感觉很难用言语明确解释得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是斐潜在后世怎么都不可能体会得到的感觉……
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一旦体会到这样的感觉,却让人血脉贲张,莫名的兴奋,但是也再难以割舍,同时也会感觉到了随之而来压在了肩上的重责。
要知道,在斐潜所熟悉的三国的历史当中,并没有自己当下的身影。
在历史上,西凉兵在长安三辅地区盘旋不去,最后并不是他们不能打仗,而是在这段时间内的混乱的经济和衰败的农耕彻底的击溃了他们自己。
原本斐潜的计划,并没有想要这么快的就参与到长安这个巨大的漩涡当中来,但是没有想到杨彪和皇甫嵩突然的到来,却被迫的促使了斐潜要提前进入这个战场!
长安!
打肯定还是要打,否则就失去了自己的立场,但是要怎样打,要如何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否则不光是白白葬送了手头之上仅有的兵力,甚至还会导致个北地局面的失衡,这种无形的压力,便只能是斐潜一个人默默的承担。
全军行程并不是非常的快,但是毕竟是全数骑兵,因此也比步卒快了许多,在驰骋了三天之后,也逐渐的临近了雕阴城。到了雕阴,往南便是越走越是宽广,甚至可以说有些一马平川了,持续向南,便是渭水,而在渭水南岸,就是长安!
而现在长安城内外,不管是长安大城还是小的附属陵邑,现在估计都在西凉兵的控制之下,要想攻克这些城池陵邑,仅仅是依靠骑兵显然是不成的,因此斐潜还需要等待后续的步卒跟上才可以。
斐潜坐在马上,挺直腰背,看着前面那视野当中出现的哪一个黑点,那就是远方的雕阴城。其实这么远距离之下,斐潜也看不清什么城墙之上有些什么,但是他知道,在黑黄灰混在一起的城墙之上必定飘荡着属于自己的三色旗帜,而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自己的这一杆旗帜还将插在哪里?
长安城是否能够拿得下来?
自己领兵南下,肯定是瞒不了人的,只要一出雕**,又不是能够一日之内便可直抵长安,攻克城门,所以只要是大军一动,在三辅这一块区域的西凉兵便会知道自己的动向,要是这些西凉将领集结主力,在这他们可以控制的战场上,不管是围攻还是伏击,都够让自己喝上一壶了,纵然自己在兵甲器械上占有优势,但也不一定能够讨得多少便宜。
长安啊,真是个大麻烦……
带着大小羌人头目的马腾和韩遂,一路急行准备袭击长安,却不得不在五丈原前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因为在五丈原这里,樊稠带着兵马驻扎在这里。
五丈原是个高隆而起,呈现出阶梯状的一块高原平地,位于渭水之南,高出渭水约有五十丈左右,东、西、北三面均为悬崖陡坡,大体上像一个向北倾斜的一个琵琶乐器的形状,东侧便是武功水,也就是斜水。北临渭水,西侧是一条深达十丈的水沟,南侧便是秦岭浅山,著名的斜谷便由这里入山,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
而在五丈原不远处,就是原本董卓重新动用了百万劳役修建的郿坞。
樊稠选择在此扎营,用意非常明显,就是仗着五丈原的地形,要在此抵御马腾和韩遂一行了。
有时候简单的办法反而更难以破解。
长安三辅地区,也并非是一整块的平地,至少在五丈原这里就是如此,这个地形不管是谁先抢占了,都非常难以攻打。
很棘手。
马腾和韩遂坐在马背上,看着五丈原上的营盘,不由得相视苦笑。
这一路而来,他们也并没有耽误多少工夫,但是毕竟还是远道而来,和长安这些西凉兵多少还是在路程上有所差距,因此在这种关键性的地形上面,没能抢得过李郭等人,也算是正常,只不过这个五丈原,高低落差加上三面都基本上是直上直下的悬崖,确实不好攻打。
就以五丈原这种地形,旁边就是水源,因此不管是围攻也罢,强攻也好,真的要打的话,必然是一场持久的消耗战。
樊稠在这里能固守多少时间,取决于樊稠携带了多少的粮草,虽然五丈原这里周边并没有多少的乡镇,但问题是在五丈原的后面不远处,还有郿坞,马腾和韩遂也没有把握说在郿坞还有多少钱粮多少兵卒……
当然了,马腾和韩遂也相信,樊稠也不会在这里一直守下去,因为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从郿坞调取粮草,可一可二也不可能再三调取,而且现在距离秋收还有半年左右,要防守这里,自然是消耗大量的粮草,粮草一旦耗光,樊稠也只有退兵一途。
可是问题是,马腾和韩遂带的粮草也不多……
除非四处抄掠。
但是问题是一旦抄掠,一个是等于和关中的这些人结仇了,另外一个方面,周边可以提供抄掠的县乡也不多,以抄掠进行补充的话,注定会越跑越远,越抄掠越少,最终也是崩溃的局面。
樊稠在五丈原上扎营,马腾和韩遂攻又不好攻,舍不得那个本钱,但是退又不甘心退,大老远跑来了,怎么能空着手回去?
只好离五丈原远一点的位置,也在渭水边上扎了个营,距离离五丈原四十里左右,马腾和韩遂只能希望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解决的办法。
双方一时间就僵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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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长安城内,李傕和郭汜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开始了僵持……
早在李傕和郭汜两个人联合的时候,就没有分出一个高低大小来,只是联军,这种各占百分五十的汉代西凉集团股份合作公司,在困苦奋斗的时候,两个人也算是齐心协力,努力进取,但是到了现在,就像后世常见的情形一样,为了谁更强一头,开始了貌合神离。
起因,就是贾诩找汉帝刘协签字盖章,火热出炉的那一份封官的诏书。
李傕获得了车骑将军,而郭汜呢?
后将军。
差了一级。
可是凭啥差了一级?
这就成为了郭汜心中的执念,虽然表面上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但是实际上在肚子内不知道嘀咕了多少回。
同样是董卓的部下,甚至同样也是牛辅的部将,但是为何差了一级?
但是毕竟现在还有外敌再侧,郭汜虽然心中有所不满,但是还克制得住,并没有直接发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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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霸陵之内,种邵的府衙之内,侍中马宇和左中郎将刘范的意见,也在相互僵持不下。
种邵少时就有贤名,董卓当权之时就多有征召,甚至准备让其去益州当刺史,但是种邵最终并没有去。
现如今见到了长安城内的局面,种邵就找到了好友马宇和刘范,共同商议,准备对李傕和郭汜等作乱的西凉兵下手。
马宇是马伏波的后人,说起来和马腾多少有一些亲属关系,因此马宇在得知了马腾和韩遂领兵前来之后,便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但是刘范却有不同的想法,他认为虽然马腾在西凉当中确实有所谓比较忠厚的声名,但是再怎样说也是属于西凉人,万一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岂不是毫无作用?
刘范是益州牧刘焉的儿子。
作为在汉灵帝时期就分封出去的封疆大吏,将自己的儿子留在朝野当中充当质子,这是一种惯例,因此刘范和兄弟刘诞、刘璋,就留在了雒阳,后来也跟着汉帝刘协,一同来到了长安。
而刘焉身边,只带着刘瑁进了川。
作为质子,同样也是为了安抚刘焉的心,多少还是有一些亲兵护卫,这就成为了长安城内为数不多还有一些武力的人员。
刘范的意见是护匈中郎将斐潜更加的合适。
如今长安城内虽然传播了杨彪和斐潜表示要举兵清君侧,但是杨彪在弘农,而想要从弘农到长安,有一个关卡是不得不过的,那就是潼关。
万一李郭等人派兵把守住了潼关,那么杨彪至少一时半会在没有消灭潼关之兵前,是威胁不到长安的。
而在雕阴的斐潜则有所不同。雕阴隶属于上郡,而从雕阴沿着洛水而下,便是左冯翎,直接可以挥军紧逼长安。
种邵也有些犹豫。
马腾韩遂近在咫尺,而且兵力也不少,若是能成为助力,确实也是不错,但是对比起西凉人来说,斐潜这样的身份,有更加的能让人信赖一些,只不过雕阴原本残破,上郡也是薄弱,护匈中郎将斐潜纵然遵循大义领兵而来,又有多少兵卒,这个也难说……
当谋士遇到了一个膨胀起来的将主的时候,有几种办法?
直言进谏?
旁敲侧击?
贾诩都会,而且还可以变着花样来,但是问题是贾诩根本就不想做这个事情,他懒得理会。
因为其实他不看好李傕,郭汜,甚至其他的像是什么樊稠,胡轸,李蒙,王方等等则更是连瞧一眼都懒得瞧……
李傕和郭汜倒是有点聪明,但是也仅仅如此而已,行军打仗应该还是可以,但是其他方面么,就差的太多了。
至于樊稠、胡轸等人,基本上就是厮杀汉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前几天,李傕和郭汜愁眉苦脸的找了上来,因为不仅有马腾和韩遂西来,甚至北面和东面都有危机,这让李傕和郭汜很是不安。如果是单独一个方面来袭,李傕和郭汜说不得还可以轻松对付,但是三个方面都有兵卒,这就难以抵挡了,纵然现在李傕郭汜等人的兵力较多,但也不意味着能在三条战线之上同时开战。
因此李傕和郭汜无奈之下,便又找到了贾诩,封给贾诩左冯翎一职,但是实际上左冯翎就是在上郡之南,也并非什么好的地方,只不过贾诩也并不在意。
贾诩现在还给李傕和郭汜等人献计献策,只不过不希望这一只原本是在李儒手中打造出来的军队,就这样像一盘散沙一样给人轻易推倒了。
要知道,原本这些部队是可以在关键时刻,如同滚滚洪流一般,由西向东,由北向南,将那些只懂得内斗的家伙们一扫而空的军队啊……
可惜就是董卓,董仲颖莫名其妙的越到后面越犯傻,要不然说实在的,其实要熬过这一段恶钱的时期就行了。
这是贾诩所不解的事情,也是贾诩一直以来都想到长安亲自看看的最重要的原因。
未央宫是建筑在龙首原之上,莫非这里依旧存有大汉的龙腾之气,才导致了董仲颖最后的失常?
贾诩这一段时间,没有做什么其他正经的事情,倒是来来回回,将长安城走了一个通透,借着李傕等人西凉兵卒的威势,连未央宫和长乐宫了转悠了好几圈,就连皇帝也借着机会见了几次,但是也没见到汉帝多么有什么天子气,也没有察觉到长安城内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所以贾诩也不清楚自己的这样论断到底是否正确。
所以贾诩准备在长安再待上几天,当然,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只不过现在这个安全么,似乎有一些问题了。
原本贾诩给李傕郭汜的建议是,李傕带人去战斐潜,郭汜去五丈原镇守,胡轸坐镇潼关,而樊稠则是在长安……
因为弘农杨彪虽然有那么一些兵力,但是要攻克潼关并不容易,并且胡轸原本就想西归,如果放到西面的话,说不准见势不妙就跑了,所以必须放在东面的潼关。
而李傕和郭汜则各自负责一个面上的防守,这样也保证了西面和北面不会丢失阵线。对于樊稠而言,虽然是一个粗浅的汉子,但是之前在长安城内外杀了不少的百官,所以一方面有震慑力,一方面也不可能和百官会有什么勾搭。
可惜问题是,李傕和郭汜在这个节点上又聪明了起来。
在当下的局面,李傕和郭汜谁也不愿意离开长安,都在害怕万一失去了对于长安的控制权,只有在胡轸这个异常明显的事情上,遵照了贾诩的安排,其余的两个方面,西面让樊稠和李利去了,北面则是李蒙和王方去了……
李利和李蒙都是李傕的族人,多少虽然有监督的意思,但是却未必能有李傕或是郭汜亲自到场的效果,西凉兵啊……
嘿嘿嘿。
别看李傕和郭汜现在盘踞三辅,掌控百官,但是实际上长安城内其实在一片死寂之下,潜藏着多少波涛……
嘿嘿嘿。
西凉这些将校,其实就是一只只的猛兽,他们以为自己占据了长安,把握了朝堂,但是其实何尝不是将自己关在了这个牢笼之内?
贾诩默不作声,略微低着一点头,将笑容潜藏在阴影之下,慢慢的踱步到了自己的住所,站在大门之前,然后便挥了挥手,说道:“今日便是如此了,明日再来寻某……”
跟在贾诩后面的几名护卫相互看了看,然后便拱拱手,分成了两小队,各自散去了。
贾诩关上了门,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神色,背着手,施施然便往院内走去。
每日虽说都有护卫,但是未必不是一种监视。不管是李傕还是郭汜,都对于贾诩很不放心,又不敢公然得罪,只能是借着护卫的名义,各自派了一小队的人,天天跟在贾诩身边。
贾诩的小院,原先也不知道是谁居住的,反正现在贾诩来的时候就已经一片狼藉,空无一人了……
院内地面之上还有之前的主人逃跑的时候带不走的各种杂物,零零碎碎到处都是,贾诩就像是看不见一般,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抬脚就从这些杂物当中穿行而过。
收拾东西么,太麻烦啦……
脏就脏呗,乱就乱呗,反正不是自己的房子。
就像眼下的这个大汉。
反正不是自己的大汉。
贾诩对于宝座之上的那个皇帝,谈不上什么好感或者是恶感,自然更谈不上什么归属感了,对于刘协,其实贾诩还略有一点点的可怜他,因为这个皇帝实在是当得太憋屈了……
不过呢,嘿嘿嘿,活该啊……
贾诩背着手,轻轻一脚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来,挡在厅门之前的一个小空藤筐踢开,然后便绕过了厅堂,进了后院。
谁叫它挡住自己的路呢?
这个院子有一个后院,后院的厨房之内一些炊具什么的都还在。
贾诩挽了挽袖子,然后从井内提上了水,随意的将灶上的釜冲了几下,多少将昨日的残渣冲掉了一些之后,便取了火镰生了火,将水倒了一些在釜内,又倒进去了一些像是黍菽混杂在一起的粮食,开始了烹煮。
炉灶的火光映在贾诩的脸上,忽闪忽闪。
贾诩的眼神也在炉火映照当中忽明忽暗,“嘿嘿嘿……欠下的帐终归是要算的一天,在长安开始……便在长安结束吧……”
而在雕阴之处,斐潜也在思索着。
一个事情是呼厨泉那边,借出,或者是受雇于杨彪,大概是一千左右的族人,这个倒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这些时日,於夫罗倒是得风得雨,风光一是无限,在阴山那边如鱼得水,一边抓捕残留在那边的鲜卑群落,一边给斐潜送来了不少人力和牲畜的同时,也扩大了不少的自己的实力……
只不过这个呼厨泉的行为,究竟是他自己个人的意思,还是於夫罗的意思,这一点,倒是后续要看看再说。
而另外一个事情……
崔钧和崔厚。
就跟河东王邑一样,这个崔钧和杨彪多少有一些态度上面的暧昧,不过这个也能理解,毕竟杨彪顶着一个光鲜亮丽的头衔,贴着一个四世三公的标签,在士族当中具备强大的影响力,不过么,这样的一次事件,倒是让斐潜觉得单独依靠崔厚一条商业线路,难免有些问题,但是现在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比较好的人选……
或许令狐琮是一个后备人选?
真是人到用时方狠少啊……
斐潜转了转眼珠,看了看在一侧的赵云。这次跟着斐潜前来雕阴的,除了荀谌之外,还有赵云。
既然上党和太原都归附了自己,那么上党那边就暂时不需要屯扎重兵,留一个贾衢在那边也就够了,黄成则是留在了平阳和枣祗搭档。作为斐潜后方的重要基地,防人之心仍不可或缺,作为黄氏的一员,黄成对于自己的忠诚度是毋庸置疑的,这样也就可以保证了斐潜在前线作战的时候,可以不用担心后方。
赵云么,说实在的就有些闷葫芦类型的,让他和自己的部众奋力,在平阳练兵,赵云一声不吭就待在校场,天天和大头兵风出雨打,也听不到有什么怨言。
现在跟着自己一路到了雕阴,在路途上人马整合,琐碎事务也是赵云他默默的做了下来,几乎也没有让斐潜操什么心。
若是没有徐晃在阴山战役当中的表现,斐潜说不定会因为手下多了一个赵云,就兴高采烈不已,不过当下赵云依旧是一个年轻小将,整日闷闷的,谁也不知道赵云心中到底再想这一些什么,这就让斐潜多少有一些斟酌了。
斐潜安排赵云在练兵之余,去了几次的学宮,也让他列席听过蔡邕的授课。从蔡邕的反馈来说,赵云虽然底子薄弱了些,但倒是一个愿意求学的苗子,因此斐潜这一次就从学宮的藏书阁当中,找了一卷《鲁经》,几卷《汉书》,送给了赵云。虽然都是再抄攥的版本,但是对于现在汉代的人来说,依旧是价值不菲。
赵云几乎每天事情一了之后,便是捧着书卷细细研读,越看却越是沉默寡言。
如今斐潜虽然已经被册封为了关内侯,但是这个爵位只是侯爵当中最低的一等。其实在汉代也并非爵位只能上不能下,但凡是遇到什么事情,用爵位和钱财赎罪倒也是汉代的一大特色。
只不过有了关内侯这个身份,若是举办宴席,倒是可以用的上十二豆的菜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当然,在亲兵卫队以及仪仗人数上也有所区别,只不过斐潜毕竟还是以军职为主,也没有太过意在意这些。
在雕阴府衙大堂当中,就斐潜和赵云静静对坐。
赵云坐在一张细席之上,腰背笔直。
现在平阳胡人交易较多,皮毛制品相对也比较便宜,因此不管是将领还是基层的军侯,都喜欢在冰冷的札甲外面罩上一层硝制过的皮毛,用来御寒,毕竟保不准就要在野外行军住宿,并北这边昼夜温差又大,多一件皮衣也可以挡下不少寒风。可赵云依旧在甲胄之外套着是一件有点破旧的葛布战袍,只是浆洗得干干净净的……
斐潜指了指赵云的衣袍,说道:“子龙,怎么不用皮袍?难道是子龙不惧风寒?”
赵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某方读经书,便身行之……”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这个赵云啊……
“子龙,若是兵卒忽然遭遇严寒,风雪交加,现在军中可以给葛布,也有足够的皮裘,”斐潜看着赵云问道,“……你是军中主将,你准备给兵卒葛布还是皮裘?”
“这个……”赵云略微皱了皱眉,然后说道,“若风寒严酷,便下拨皮裘为宜。”
斐潜一笑,然后打趣道:“此时可否和兵卒言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便省了几车的皮裘?”
赵云默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斐潜,却一句话也不说。
在这个时代,斐潜绝对没想过要像后世那样有那么一支爱岗敬业,钢铁意志的军队,因为这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斐潜只想着能够将农兵分离,朝着职业兵种往前走一小步就好了。
当兵,无疑就是随时都会掉脑袋的职业,如果连补给都没有,没有给与军队足够的利益,又怎么能激发起兵卒的战斗欲望?
在历史上,任何一个强大的封建王朝的开拓之路,都是要有一批愿意去拼搏,甚至是表现得有些贪婪的将领和兵卒,这样才能去征服周边,去掠夺资源,如果是都一堆清教徒的军队,又怎么能完成这样的使命?
至于如何在军队利益和军队掌控取得一个平衡,这种矛盾之间的把握,则是另外的一个问题了……
不过斐潜找来赵云,并非是为了纯粹讨论赵云的衣着,而是因为这段时间斐潜发现赵云表现出了一点不怎么好的征兆。
“子龙可是不欲与腥膻为伍?”斐潜忽然直言问道。
斐潜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让赵云微微有点动容,沉默了片刻,赵云忽然叹息一声,低垂着头说道:“……斐侯明察秋毫……某……家族覆于胡人马蹄之下……家严亦役于逃难途中,至今仍魂落他乡……属下实在是……”
这个就是斐潜察觉到的赵云的问题了。
在北地,胡汉之间的矛盾是一个尖锐的问题,但问题是斐潜手下也有不少的胡骑,总不能永远都让赵云只统领汉人,永远都不和胡人进行协调合作吧?
斐潜没想到到了汉朝,居然要给赵云做心理辅导,心态建设,这个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