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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安城,位于大月国西北面,再往北去越过宁海关,就是横芜山脉。

    横芜山脉横亘在云梦泽大陆中西部,像一条绿色的巨蛇,将整个大陆西面分为南北两部分。山脉内古树参天敝日,各种凶猛的珍禽异兽不计其数,要想穿越过去,往往九死一生。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山脉内各种珍稀材料最是让人趋之若鹜,于是像宁安城这样靠近山脉边界的地方,自然繁荣热闹。只是最近却是不大太平,据传西边和楚月国为争一个新发现的矿打了起来。楚月国有西部难得的大平原,不似大月国山岳众多,两国比邻而居,都邻着横芜山脉。

    这几日,宁安城城里流言四起,好多从宁海关逃回来的人都神色匆匆地离城而去,也带来宁海关闭关以及战争的消息。

    一大早,天才刚刚蒙蒙亮,宁安城外的一处山坡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已经忙活了一早上。

    “柳老头,你倒精乖得很,看着马上要打仗了,竟然用升天来避开战乱,这招倒是妙得很。”小孩儿嘴里念念有词,手上动作不停,捧上最后一捧土后,抬手抹了抹头上的汗,小脸上又添几道污迹。

    他捡起一旁的破木板往坟前使力往下插,又说道:“去了那边,自己吃饱穿暖点,别被其他乞丐欺负了……唉!看我说的。生前是乞丐,死了就不要做这行了,改改行吧。你不是识文断字吗?以你的水平倒是能当个教书匠,以后别老拉着我学……呸呸呸!以后你也拉不着我学了,去教那些小鬼头吧。”

    破木板竖立好了,小孩儿特地捡了几块石头堆在木板下压住。只见木板上几个用炭灰写的“柳元城之墓”,字迹稚嫩,但还算有模有样。

    又拿起香烛和一扎纸钱烧起来,他继续絮叨:“来拿钱,买点吃的,别做个饿死鬼。眼看就要打仗了,昨天我看到有大队的兵士进城,搅得城里鸡飞狗跳的……如此,我想不如去庆城看看,免得这里打起来无端失了性命。只是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来给你烧纸……”

    他眼望着“柳元城”几个字,陷入沉思,缓缓说道:“你养了我四年,给了我活命的机会,后来你瘫了,我四岁就开始天天跟着一群大乞丐头子抢吃食,好歹也养了你四年,现在又给你送终,也算是还了你的恩情。以后咱桥归桥路归路,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等我死了就去找你……你要愿意……算了,这些等我死了以后再说吧……”

    说到这里,小孩儿说不下去了,沉默地烧完手里的黄纸,站起身来,最后再看一眼那寒酸的坟堆和破木板,一抹眼睛,轻轻说道:“多谢你给了我一个名字。”说完一转身,疾步往山下而去,再没回头。

    小孩儿,大名柳清欢,从出生就被遗弃,被老乞丐柳老头捡到,从小就在宁安城的乞丐窝里讨生活。如今长到八岁,身量却瘦弱得像六七岁的孩子。

    宁安城东边往庆城的大道上,拖家带口逃避战祸的人们,带着行李,跟着待从,或坐车或步行,队伍从城门口已经延了好几里。

    这些人大多都是富商富户,只有他们最重视自己的财产,所以一听到战争离此不远,立马溜之大吉。而平民老百姓却没那个能力,反倒舍不得自己那点微薄的家当,战争一天没打到家门口,就赖死苟活地不会挪一寸地儿。

    而像柳清欢这样的小乞丐,孑然一身,两袖清风,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双脚站处即是家,再加上唯一亲近的柳老头死了,于是卷好烂席破被,准备去庆城见见世面。

    混进城外逃难的队伍里,许多人见他一身破烂衣衫,脸上糊得跟花猫似的,都避之唯恐不及。有那做作的还要拿衣袖掩住口鼻,仿佛他身上臭不可挡似的。

    对于这些异样的眼光,柳清欢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在意,悠哉游哉地跟着人群往前走。

    就这样一走就是几个时辰,直到日头移到正中,人们已又饥又累,便纷纷停下来造饭。有人拿出干粮,有人就地生火,而柳清欢只是拿出小半块又黑又硬的馒头,就着凉水慢慢吃起来。

    如此休息一下,就继续赶路,一直走到天擦黑才停下来。好在时值夏日,今年又格外热些,幕天而睡也不太冷。

    柳清欢把破席铺在树下,也不吃喝,直接躺倒。他天未亮就出城埋葬柳老头,又直走了一天,如今已是累极,这会儿一躺下直接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醒来,柳清欢精神好了很多,跟着人流继续上路。走到半道,突看到路边野地里东一茬西一茬长有些野菜。柳清欢欣喜非常,他从小跟着柳老头行乞,讨不到吃食的时候就跑到城外挖野菜,所以对各种野菜如数家珍。

    可惜野菜最是刮油,却不能当主食,不然这横芜山脉附近倒不缺野菜吃。

    于是柳清欢边走边摘,到得休息时已是采了一大把,去河边洗尽后,拿出一个破陶罐架在火上。等水烧开,把野菜放进去,放一撮盐,吃起来竟十分鲜美。

    正吃得开心,一个着鲜嫩黄色衣衫,梳着双髻的十六七岁女子好奇地靠过来。

    那女子衣着精致长相甜美,圆圆的脸上未语先笑,只是头上并未配戴贵重的首饰,显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她指着柳清欢未用完的野菜问道:“小哥,你这野菜卖是不卖?”

    柳清欢一转眼珠子,笑道:“不卖。姐姐要是看得上,尽管拿去就是。不值当什么,这地里到处都是。”

    那女子高高兴兴地拿走了剩余的野菜,一会回转来,拿着一块喷香四溢的肉饼递给柳清欢,说道:“这是我家夫人给你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摘点野菜也不容易,我们也不占你便宜。”

    柳清欢连声道谢,倒没想到还有这好事,不由计上心头。

    这天下午赶路时就时时留意路两边,到得天黑又采了一大把。柳清欢想了想,在河边把自己洗净了,又拿出补丁最少的一件衣服穿上。

    拿着洗得水灵的野菜找到那黄衫丫鬟,说道:“谢谢姐姐中午的肉饼。小子我下午又采了些野苋菜和野葱,与中午时的蕹菜风味很是不同。这野苋菜凉拌最是好吃的,野葱做饼也十分香甜呢。”

    黄衫丫鬟接过,看了柳清欢一眼,青葱般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你这小滑头!倒机巧!”说完拿着走开,一会又回来,把两张肉饼递给他:“我们夫人最是心肠好。以后你要采了什么新鲜的野菜,只管拿来,自然少不了你好处。”

    于是这般,柳清欢一路走一路采摘野菜,又给那家送了几回,每回得了吃食,倒是比以前吃得还好些。

    又有其他富户看到了,也来向他要,多少也给点吃的,有那心肠软的,看他一个小孩儿几多不易,每次还多给点。所以走了十来天,别人都疲惫不堪,唯有他精神抖擞如鱼得水。

    只是这一年已现了大旱的征兆,越往东走,离得横芜山脉越远,越旱得厉害,野菜也明显的见少了。又加上行了这些天,那些准备不充足的大户人家,吃食也渐渐紧张,常吩咐家里的仆从也去采个野菜之类的。

    一路上倒有不少小村子,只因年景不好,地里都干起了巴掌宽的裂缝,眼见得今年怕是要颗粒无收,所以很少有愿卖粮食的。

    柳清欢的野菜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卖不出去,他也不强求,依然一路采了留着自己吃。有多的时候也给黄衫丫鬟送去些,却并不再要她家的东西,只说给好心的夫人尝尝鲜。

    如此倒与黄衫丫鬟关系极好,得知她姓张,自小就卖到这户人家。好在主人待她还好,她便没受多少苦,反而比寻常人家的女孩过得好些,性格也活泼开朗,十分爱笑。

    据她说这家人姓付,家主常年走横芜山脉的。柳清欢心想这本事可着实不小,横芜山脉的凶险广为留传,能从其中弄出货来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人。

    付家总共七八辆马车,每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的,护卫也三四十个,都骑着高头大马,个个彪悍健壮,让人只敢远观。

    这家的夫人每到休憩时也下车走走,大约三十多岁,容光艳美,端庄娴静。她常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车旁玩耍,那小男孩长得极好,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她的丈夫是一蟒袍大汉,常骑着马跟在车边,面色冷峻,身上带着肃杀之气,并不常说话。

    好在再走几天就能到庆城了。

    庆城是大月国一个极大的城镇,常年有军队驻扎,所以到庆城应该就安全了吧。

    这路上逃难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不仅是战争的到来,还有被大旱逼得生活难以为继的山野乡民们,都想去庆城以谋生机。只是如此就难免鱼龙混杂,各色人等都有。

    据后来的人说,宁安城那边已经打将起来,好多百姓也都往庆城这边逃来。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宁安城过来的人都摇头叹息,气氛越发苦闷沉默,没人愿意多说话,只闷头赶路。

    幸亏先离了宁安城。柳清欢想道,不然仓促间逃离,指不定遇到什么事呢。

    这天行到巳时,阳光毒辣辣地射下来,晒到皮肤上竟有刺痛之感。

    往庆城的大道上尘土飞扬,难民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神情疲惫。身上汗水如瀑,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很快就结出一层盐粒。

    由于天气越发炎热,难民们改了赶路的时辰,现在他们每天寅时出发,巳时休息。到下午太阳没那么毒辣了再上路,一直走到亥时才结束一天的路程。

    此时众人都躲在树下或草丛里小憩。柳清欢靠着一株枯死的树勉强避暑,一花白须发的老头歇在他不远处,一直在念叨什么“天下大旱,战乱纷起,这世道要乱了……”,听得柳清欢也心浮气躁,睡不安稳。

    突听得天上传来呼啸声,他懒洋洋地抬起眼帘,却不想看到一幅奇异的画面。

    只见从极远的天边出现三个人影,一前两后,都如仙人般临空悬浮,速度极快地朝大道这边奔来。又不时有各色炫目的光霞在三人之间迸发,看得柳清欢眼花瞭乱。

    地下的难民们察觉到天上的动静,都仰着脖子看,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连那正吃着饭的都大张着嘴巴忘记了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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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近处,只看见那飞在前面的是一位穿着青色衣袍、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男子,脚上踩着飞剑。他一边飞行一边往身后射出人头大的火球,火球熊熊燃烧,狠狠地砸向身后两人。

    后边追击的两人都穿着一个样式的黄色衣袍,一位是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另一位却是长相清丽的年轻女子。两人一边闪避一边回击,紧追不舍。

    那青衣男子一挥手,打掉来袭的一抹墨光,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着身后二人道:“你二人追了这长时间,是想死吗?”语气十分平静,倒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中年男子手持一支毛笔,挥动间就有如墨的灵光浮现,不断地向青衣男子甩出一条条如锁链般的墨光。听到这话他神情略微扭曲,狂笑道:“林焕之,你不是号称单系火灵根的绝世天才吗,怎的还被我等追得如丧家之犬!你青玉派的元婴老祖已带人逃离青玉山,你若是束手就擒,我就留你一个全尸!”

    “师兄,别跟他废话!”旁边的年轻女子喝道,手中一方炫丽锦帕,挥舞间带出耀眼的七彩霞光:“他是青玉派筑基期第一人,手段高强,师兄千万要小心。”

    “任他什么第一人,也不过筑基后期。”中年男子不屑地撇撇嘴:“我俩与他同阶,怕他做甚!”

    那青衣男子神色漠然,也不接话,挥手间就把对面二人的攻击一一接下,再一扬手,一把赤色羽扇浮现在手中。

    离得老远的柳清欢只觉四周“轰”的一下温度猛增,仿佛置身火炉之中,瞬间逼出一身大汗,先前还觉得毒辣的日光这会都觉得温和了。

    “赤凰离火扇!”只听那追击的女子一声惊呼,骤然后退。

    中年男子也是面色一凛,但转念一想,不由讥讽道:“林焕之,你想唬谁!你被我们追赶了这半天,灵力定没剩下多少,赤凰扇又是结丹期才能使出的法宝……”

    只见青衣男子微微一笑,也不等中年男子说完,只轻轻一扇。一片大火呼啸着从扇中扑腾而出,那火光发白,仿佛轻云般转瞬即到了中年男子身前。

    脸上犹带着嘲讽神色的中年男子,连带正下方惊呆的难民们一起,连声惨叫都没发出,就消失在灼白火焰中。

    那年轻女子见机极快,先逃一步,倒是出了火焰的范围。可还没等她循去,一支火焰箭光瞬息而至,穿胸而过。

    此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如断线的风筝从天空直坠地面,却在半道上,就烧得一丝灰都不剩。

    高高悬停于空中的青衣男子衣袖翩飞,手中羽扇已消失不动,微一招手,两个小袋模样的东西就从刚才死去的两人所在位置飞到他手中。青衣男子发出一声哧笑,把小袋收起后转身朝东北方向迅速离去,从头至尾没有朝地上呆怔的难民们看过一眼。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犹如电光火石。青衣男子消失后,难民们才反应过来。一时哗然。有大哭自己无辜受难的亲人的,也有指天大骂的,更有那事不关己兴致盎然的:“仙人啊!我看到仙人了!”

    柳清欢若有所思地看着青衣男子远去的方向,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天就在难民们一边讨论仙人一边赶路中结束。不管仙人们如何,他们这群命贱如蝼蚁的凡人,最大的困境却是眼前的战乱。

    如此又行了两天,眼看要到庆城了,却突然遇到了从庆城方向奔来的大量人群。

    原来,前两天有大批仙人在庆城开战。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庆城被火烧水淹了大半城,死了好多人。如今庆城已被楚月国来的仙人占领了。

    这个消息的到来,从宁安城一路逃到这里的人们沸腾了。

    原以为到庆城就能安稳了,谁知前方更加凶险,之前那青衣男子举手抬足间,几十人的性命就灰飞烟灭,可见这些仙人们根本不在意他们这些凡人的性命。

    前路已绝,退无可退。难民们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还是从庆城逃出的百姓说,往通达城去吧,据说那里没有战乱。

    通达城,远在东北方向,却是更远,要走上一两个月才能到。而且一路山高水深,险恶无比。

    难民们无可奈何,惟有回转来路。

    往回走了三四天,才转到去往通达城的路。气氛越发紧张,吃食也不太够了,许多人都开始忍饥挨饿。更有那带的粮食不够的富户,拿出金银找周边人买吃的,哪里又能买到。金银再多,也饱不了肚皮不是。只可惜这大把金银撒出去,却买不来平时嫌弃的粗陋吃食,也让人不由得唏嘘。

    时至盛夏,天气越发酷热。一路行来,以前绿色的青山都变成了黄色,神洲大地遍布焦土。食物慢慢消耗殆尽,饿疯了的人群慢慢连树皮都不放过了,更有那偷盗强抢之事也越来越多。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疫病在难民中间悄悄流传起来。头天还好好的人,第二天就烧得全身通红,发病的人却还神志不清地乱喊冷得要死,同时伴有头痛如劈,腹痛泄泻,没两天人就没了。

    一时人人危之。

    柳清欢的情况只比一般人更糟。吃的是早就没有了,野菜更别提,连苦涩刺喉的树皮草根,只要是能吃的,他都已吃遍。可是如今连树皮都快要吃不到。前面走的人把这一路所有能看到只要能吃下肚的东西都扒得精光,剩下的那丁点,他又人小力微,争抢不过其他人。身边发病的人也越来越多,走着走着倒下去就再爬不起来。也不知是病的,还是饿的。

    有时他想干脆一死百了拉倒,总好过肚肠空得绞痛。要不是那黄衫丫鬟看他实在可怜,有时会偷偷塞给他半个馒头,不然他也撑不到现在,早在半道饿死了。

    而离通达城还有大半个月路。这漫漫长路就如天堑般,横在生与死之间。

    付姓人家情况还好,虽有几十号人,但他们带的物资充足,且每人随行都骑了马,杀了马以充粮食,如此倒还能撑下去。有那不长眼的劫徒看着眼红,曾打着主意想要抢夺他家,而那家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同他那些兄弟同吃同睡,想来是一起历过患难的,那些护卫倒还忠心,把一家人护得周全安稳。

    这天大半夜才停下来歇息。柳清欢一头栽倒在路边,他已有两日滴米未进,只喝了几口水,已饿得头晕眼花。

    像死尸似的躺了半天,总算缓过来些,可是全身虚软,没有半分力气。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就会跟那些倒在半途中的人一样,死在这路上,尸体在太阳下暴晒,被野狗啃食,被风沙掩埋。

    柳清欢平静地想着,心里如荒野般空无。柳老头,你且等一等吧,说不定很快我就能追上来了。

    正出神之际,只觉有手在他胸腹处寻摸。今晚月色朦胧,月光下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男人正低头在他身上摸索,柳清欢没有力气动弹,也懒得挣扎。男人摸到他的颈脖处,大约摸到了脉膊,低声咒骂了一声“娘的竟还没断气”,然后蹒跚离开,往下一个目标走去。

    听到那人的咕咙,柳清欢不寒而栗。他突然想起最近夜里偶尔看到的那些可怕的事。他能接受被野狗啃食,但绝不想被同类吃掉。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平日里,为了安全,柳清欢都尽量靠近付家的马车休息,今晚亦然。因之前的微末交情,付家家主倒认得他,所以见他并不靠太近,也不叫护卫驱赶。

    这晚他们歇在一处半山腰的缓坡上。大月国山多峡谷多,去往通达城的路大都在横芜山脉的支脉上,山高路险,道路崎岖。只如今有两个多月没下雨,这山上树死草枯,好不荒芜。难民们精疲力竭地倒在路边,夜已深,除了暗处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外,一片死寂。

    正半昏半醒之际,柳清欢迷糊地听到左侧的杂草丛中传来极低的话语声,本没有在意,却突然听到“付家”两个字。一激灵,他打起精神仔细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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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这一路要不是张姐姐和夫人多加怜顾,大人又准许小子靠近马车范围,多得各位护卫大人的庇护,不然小子早不知饿死在哪个荒山野岭。”

    神情严峻的付家家主目光渐渐温和,又多说了几句话,这才低声吩咐护卫几句,让先带他下去,想是要去安排后续事宜。

    那护卫将他带到另一处马车。这次出来应门的是黄衫丫鬟,见到柳清欢她吃了一惊。护卫跟她低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黄衫丫鬟笑着把他让进马车。付夫人原应是已睡下,这会披着外衣坐在床边,里侧被褥内睡着她的儿子,此时早已睡熟。

    她笑吟吟地道:“地方狭小,小哥请先在这里坐一坐吧。”又吩咐黄衫丫鬟给他拿吃的,打量着他的身量,又翻出一套青色的衣物来:“这是犬子新做的一套衣服,原本是做大了准备明年再穿的。小哥试试看是否合身。”

    柳清欢坐在门边的小几上狼吞虎咽地吃着饼,听到这话,连忙停下推拒,看着那布料极好的衣物,再想到自己身上脏污不堪,越发自惭形秽。却被黄衫丫鬟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笑骂道:“小屁孩儿,哪那么多心眼,给我换上!”

    柳清欢却如何也不肯换:“姐姐,饶了我吧。衣服我收下还不行吗,现在就不用换了吧。”

    黄衫丫鬟想了想,狭窄的马车内的确没地方给这孩子换衣服,车外这会情况不明,更是不敢下车,于是只好作罢,把衣服打进一个小包袱里,塞到柳清欢怀里。

    柳清欢这些天来总算吃了个八分饱,不敢再多吃,不舍地将剩下的几块糕点用纸包好,放进小包袱内。

    黄衫丫鬟见了,又拿出一盘糕点给他包好。柳清欢感激地谢了又谢,推辞了让他睡右侧床铺的好意,那里原应是黄衫丫鬟的睡处。他选了靠近车门的一角坐下来闭上眼睛,静静等待。

    烛火熄灭,气氛沉寂。车外很是安静,现在距离凌晨还有两个多时辰,也不知付家家主会如何应对夜袭。对方既然敢来偷袭护卫众多的付家,肯定人数不少。

    柳清欢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浮现了很多念头,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他是在一片喊杀声中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到窗前,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

    此时正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付家马车四周却燃起了无数火把,把这一片照得宛如白昼。柳清欢心跳如鼓,仔细分辨外面的形势,不由舒出一口气来。

    付家家主果然不是等闲人,这火把一照,匪徒想偷袭是一点空子也没有了。没了先手优势,缺吃少穿的流民对上训练有素的护卫,结果一目了然。在他们这辆马车旁,几个护卫守在近前,把车护得严严实实。

    柳清欢对着车前的马发呆。他知道付家所带的马很多,一路上都靠着杀马维持着生计。只见那马通体枣红色,即使是瘦骨嶙峋,也能看出昔日神骏风采。它十分安静的被套在车前,嘴里慢悠悠地嚼着地上的干草,对周围的打打杀杀不理不睬。

    “小哥醒了,也来吃点东西吧。”付夫人在他身后说道,招呼他过去。

    柳清欢回头,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也有闲心打量车内了。

    黄衫丫鬟也在窗边往外观瞧,圆圆的脸上不时露出紧张的神色。付夫人穿戴整齐,神情镇定地坐在几边看着付家小公子吃东西。

    那小孩大约六岁,长得机灵可爱,一双灵活的眼睛转来转去,趁他母亲转身或不注意之时,就要掀开窗帘往外瞧一瞧。看柳清欢望着他,还朝他眨了眨眼睛。

    柳清欢坐到付家小公子对面,对着给他拿吃食的黄衫丫鬟不好意思地笑笑。

    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停歇,来犯的匪徒大多都被诛杀当场,有那奔逃得快的,护卫们也不去追,将地上的尸体一具具拖到一堆,准备等下烧掉。

    柳清欢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不知他去求付家家主收他当个仆从,对方肯不肯……正出神间,马车突然一阵乱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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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车外传来一声大吼,还有马的狂嘶乱叫。

    原来有一匪徒中了一刀却并未伤到要害,一直趴在地上装死。谁知付家竟没事干的来清理尸体,这路上随意倒伏的尸体不知多少,谁有闲心去管,这付家真是吃饱了撑着。

    又见先前被护得严实的马车,那马车上定是有付家极为重要的人,此时来犯都被打退,马车周围的护卫也大多去帮忙清理现场,守卫十分松懈。

    眼见得快要被发现了,他心一横,想着要死也要拉个陪葬的,又见付家竟然还有马这种宝贵的东西,这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这马却活得比人还舒坦,实在惹人眼恨,所以爬起来就给了拉车的马一刀。

    那马腰腹受了一刀,不由大痛,扬蹄长嘶,发狂地拉着马车在人堆里乱跳,周围被踢伤踩伤的护卫倒了一地,一时没人敢近前。

    马车很快就冲出人群狂奔出去。车内传来惊慌的女人叫声,听得那匪徒哈哈大笑,然后就被一脚踹翻在地,乱刀齐下。

    且不说这头付家家主和护卫们焦急地追赶马车,此时的马车上已是乱成一团。

    剧烈的颠簸晃得人站不住脚,因事发突然,付家小公子当时正坐着吃饭,猝不及防下一头撞在车壁上,脸上血哗地流了下来。

    付夫人拼命地爬过去抱住他,只顾慌乱地喊叫着他的名字。黄衫丫鬟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而柳清欢当时反应迅速地死死抱着矮几。好在车内除了一些零散物件,其他的家具都是固定住了的,没再造成二次伤害。而放眼窗外,荒山枯树急速后退。

    “张姐姐!付夫人!”柳清欢强忍内心的慌乱,着急大喊:“快抱着小公子跳车!这前面山的转角处就是悬崖!”

    付夫人却没有反应,抱着没有声息的孩子哭喊。

    柳清欢没办法,艰难地挪到她面前,探探付家小公子的鼻息,大叫:“付夫人,没事,小公子只是晕过去了。快抱着他跳下去,再不跳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付夫人总算有了些反应,黄衫丫鬟已爬着打开了车门,两扇车门乱晃,只见前面拉车的马腰上插着一把刀,正狂喷着鲜血,而前方悬崖已现。

    柳清欢和黄衫丫鬟帮忙扯过棉被,一把包住小公子。付夫人挪到门边,回头喊道:“你俩也快点跳下来。”说完,咬一咬牙,侧身就滚了出去。

    “张姐姐,快!”柳清欢喊道。黄衫丫鬟缩在门边,看着一晃而过的山石,脸上露出惧怕的神情。柳清欢大急,眼看悬崖即至,拉扯过黄衫丫鬟,也顾不得再看,闭着眼睛就往外跳。

    下一刻,马车已冲出悬崖,直直掉了下去。

    柳清欢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黄昏。山风吹过,他挂在半空中的藤蔓网里无力动弹分毫。全身上下无处不疼,动动手臂,左臂更是传来钻心的疼痛,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受内伤。

    想起昨晚,柳清欢不由得苦笑,终究是迟了一步。

    当时他和黄衫丫鬟慌乱中跳车,直接撞在路边的树上,两人被撞得分散开。黄衫丫鬟还好,撞向了树的另一侧,而柳清欢却撞向了悬崖这一侧。

    他反应迅速地抓住了崖缝中的杂草,只是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根本稳不往身体,依旧往下直滑。好在他人小身轻,悬崖上丛生的草木又极多,一路缓冲下,直到摔进一团藤蔓网里昏了过去。

    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境况,就算是成年人也一样束手无策。柳清欢虽因从小四处乞讨学得几分机变聪敏,终究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往上,落日的余晖洒在悬崖的顶上,显得高不可攀;往下,幽深的峡谷起码还有二三十丈才到地面,看得人心惊胆颤,更何况此时他全身都痛,根本移动不了分毫。

    一时万念俱灰。

    想起过往的孤苦无依,柳清欢眼泪不由流下来。

    从一出生,就被抛弃,襁褓中就开始忍受生命带来的艰辛。宁安城的乞丐窝只是一处房顶破了个大洞的低矮茅屋,坐落在不为人知的偏僻角落,冬日飘雪,屋里冷得像冰窖;夏日漏雨,潮湿得能长蘑菇。柳老头和他一老一小,只能呆在最阴冷的角落里窝存。

    柳老头年轻时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每日走马观花,过得好不潇洒。只不知因何家道中落,年老时竟落得乞讨的境地。好在他识文断字,偶尔给人写点书信代个笔,倒勉强能糊口,只是年老体衰,又常年睡卧在那样的环境里,得了严重的风湿,膝关节肿得跟馒头似的,渐渐瘫痪不起。

    柳清欢四岁时就开始跟着其他乞丐游走在宁安城里,像只小饿狼似地才抢下勉以为生的吃食。只是眼见他大些了,唯一给过他温暖庇护的柳老头却又去了,又逢战乱饥荒,生命之于年幼的他来说,除了艰难饥苦,难见暖色。

    就这样望着天渐渐灰下去,月亮升起来,柳清欢也哭累了,怔怔地望着天,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他也感觉好了很多。好死不如赖活,既然摔下悬崖他都没死,说明老天还不打算收他,古人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指不定他还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柳清欢打叠起精神观察四周的环境,往上爬是不可能的,太高,以他的体力恐怕支撑不住。但要是攀着藤蔓下到悬崖底下倒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而怎么从这一团乱藤网中脱身还更难些。

    柳清欢试着去解身上缠着的藤蔓,只引得藤网一阵乱晃,吓得他立马停住一动不敢动,往下看一眼都觉得眼晕。

    只好慢慢地挪动身子,一寸一寸先从藤网里解脱出来,如此已是累得大口喘气。稍歇了会,才小心翼翼地攀着藤条往下走,花了半天时间,才下到崖底。

    柳清欢瘫倒在地,喘了半天才平复过来。接下来就是要寻找出路。

    只是他一路上跟着难民走,自己却并不认得去往通达城的路,就算知道,绕过山想要追上付家所在的那支难民队伍,那也是不可能的。

    没有付家的庇护,他一个小孩在那些饿疯了的难民眼中,指不定就是一块送上门的肥肉。

    如此这般只能另想出路了。

    突回想起在路上曾听人说往北走上几天就是横芜山脉,又想到刚出宁安城时那些鲜嫩的野菜。虽然那时干旱还没后来严重,但总的来说,横芜山脉物产丰富却是不假的。

    而传说中里面精怪猛兽极多,进去就九死一生——这人间早已生灵涂炭,又哪里有安全的地方?

    柳清欢打定主意,决定转向往横芜山脉去,说不定还能挣下一条活命来。目前最紧要的就是先走出这条峡谷。

    这谷下很是阴凉,两边的山壁把大部分暴烈的阳光都遮挡住,所以这里的草木也有了一线生机,长得茂密蓬勃。

    柳清欢边走边寻找能入腹的,走着走着突然顿住脚步,然后狂喜地大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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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又找了两根结实的藤蔓缠于木板前方做成背带状,这样他就能轻轻松松地将藤蔓负于两肩拖着走了。

    干完这些,柳清欢终于能歇歇了。他在谷内找到了一条小溪,溪水只有薄薄一层,好在水流不息。扯了块破布,沾着水勉强擦一擦身体。

    当他脱掉那已成布条的衣服时,才发现自己身上哪里还有一块好肉,特别是左肩,跳马车时正好撞在树上,好大一片吓人的青紫。万幸的是没有骨折,不然一只手臂他可不知如何从悬崖中间爬下来。

    擦完,换上那套青色衣裳,挺合身。然后在一块山石上铺好被褥,就着漫天的繁星满足又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修整了一夜的柳清欢精神抖擞地将打包好的马肉及被褥等物放到木板上捆好,拖着就走,一路北去。

    连走了七八天,已是一山复一山,进入了横芜山脉的边缘。路上也遇到过几个小村子,只不过村人们都逃避灾荒去了,剩下一间间空屋留在原地,凄凉至极。而越临近横芜山脉,便是荒村野田也都绝迹。

    这天行到半路,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吓得柳清欢连忙顿住脚步。

    抬天看天,要下雨了?可晴空万里,连丝云都没有。接着又一声巨响,却是从山那边传来的。

    柳清欢犹疑半响,不知那面是怎生情景,竟弄出如此惊天地动的动静。在原地徘徊数息,终究没忍住好奇心。

    前面就是山的拐角,柳清欢将肩上的藤条卸下,将木板拖到草丛里放好,这才顺着山根转过去。拂开挡住视线的枝叶,便见在对面山顶上,一青一黄两个身影正打得不可开交。

    那青衣人浑身罩在电光里,仿佛天神般凌空站立,身周一团团的白色雷球,煞是威风。另一个身着黄色衣袍的虬髯大汉相对而言就比较狼狈,他双手如风车般在胸前连点,操纵着一块巨大的龟甲抵挡着不断袭来的电光。

    两人看来已是打了不短时间,以两人为中心的山头几乎被移为平地。

    又是仙人打架!柳清欢咋舌,虽然离得远,但还是小心地把自己隐藏在茂密的枝叶后边。他可还记得上次那个青衣人一抬手,几十个难民就灰飞烟灭的事。

    而且这两人的服饰跟上次那三人相同,看来这两边的势力就跟大月国和楚月国一样正在进行战争。

    只听得虬髯大汉一声大吼,一块巨大的山石凭空出现在青衣人头顶。

    青衣人连忙扔出一金灿灿的圆环,圆环滴溜溜转动间越涨越大,瞬息飞到山石下方,抵住山石的下落。只见他身形一闪,人已到了另一处,一招手,圆环迅速缩小回到他手中。但见圆环上裂纹密布,显见是废了。

    虬髯大汉冷哼一声,也不再去管那巨大的山石,双手掐决往地上一指,无数的石箭从地上疾射而出。

    青衣人大喝一声,双手往胸前一合,一团噼啪作响的电球浮现而出,两手一分,电球就幻化成一张纵横交错的电网,将袭来的石箭纷纷笼罩住。

    顿时炸裂声不断传出,场中立时石粉弥漫。

    虬髯大汉正待再掐决,突然猛一回头,龟甲瞬间浮现在自己身后,人也急速退开。

    却还是迟了一步,一道迅疾电光闪过龟甲,直接击中虬髯大汉半边身体,电得他须发澎张,身体抽搐,猛地砸向地面。而原本他所在的位置,青衣人的身影慢慢浮现而出,手里的动作不停,雷光闪烁间,一团隐隐带着紫色的光球慢慢凝聚。

    把地面砸了个大坑的虬髯大汉见此,眼中不由露出恐惧的神色,他连忙操纵着龟甲覆住自己全身,又一连在自己身上拍了好几张防御符。

    那紫色光球似慢实快地落到龟甲上,却没有爆裂开来,而是像水似的熔入了龟甲,眨眼就将龟甲熔出了个大洞。

    苦苦支撑的虬髯大汉满面焦黑,心里已是一片绝望,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几乎咬碎了一嘴的钢牙。

    柳清欢正看得啧啧称奇,这些仙人的手段真是厉害,抬手就是电闪雷鸣惊天动地,心里不由得十分羡慕。

    这时,却见对面山头突然爆出一团白光,然后柳清欢就如被一把铁锤直接拍在面部,“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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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原来是那虬髯大汉情知打不过,又逃不掉,一怒之下愤然自爆!

    而原本胜券在握的青衣人猝不及防下,仓促间祭出一把青色大伞挡在身前,只是在自爆的威力下,青色大伞就如普通雨伞一般直接碎裂,青衣人也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柳清欢在地上缓了许久,才感觉略微好点。刚撑起半身,便觉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离得这么远,竟然还被殃及池鱼,他不由得暗暗叫苦。

    仙人打架危险至极,看仙人打架更危险十分!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热闹,他可不敢再看,绝对要第一时间走得远远的。好在吐出那口血后,胸口反而没那么憋闷了。

    再看对面山头,柳清欢大吃一惊。只见对面山头硬生生的被削去了一层,以山头为中心,周围的树木辐射状整齐地倒伏于地。

    乖乖!这是干啥了,这么大阵仗!

    柳清欢踌躇不定,又等了半天,对面山头上一直没有动静。

    好奇心又止不住的冒出来。又等了会儿,还是决定去上面看一看。于是他猫着腰弓着背,一步一顿地往山上爬去,时不时还停下来听一听动静,生怕那两个仙人突然飞出来一巴掌拍死他。

    到得山头,但见上面平坦得都能跑马,只在正中间有一大坑,坑内焦痕处处,什么也没有。柳清欢站在坑边张望,一边在心里猜测当时所发生的情况。

    看完大坑,又四处转悠,在平台边沿处,发现一具被炸得千疮百孔的青衣尸体。

    尸体双目圆瞪,犹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而那个虬髯大汉不见踪影,想来要么已经走了,要么就死了。只怕后者居多。

    柳清欢蹲在尸体跟前观瞧。

    这几个月他见的死人数不甚数,各种惨状皆有,所以早已没了惧怕之心。而且死人并不可怕,活得凄惨的活人才更可怕。

    只不过先前见这青衣人雷光盈身、威风凛凛,这会却同命如草芥的难民们一样曝尸于荒野,人生之无常,常常让人防不胜防。而不管你身前多少风光,死亡终会把平等带给每一个人。

    “嗯?”柳清欢轻咦一声,扯下尸体腰间挂着的一只小布袋。他记起第一次遇到的那个青衣人,临走之时特地收走了另两位黄衣人的小布袋,这只倒与那两只一个模样。

    他将小布袋拿在手里端详。用的是褐色的某种兽皮制成,巴掌大小,表面绣着精致的云纹,倒跟荷包有几分相似。而且鼓鼓囊囊的,显见里面装了东西,可是拿在手里却轻如无物。

    他捏住袋口想打开看看,却发现根本打不开。想了想,直接揣进了怀里。既然连仙人都要这种小布袋,他先留着,等以后再慢慢研究。

    又打量青衣人全身,没再发现其他东西,只是在其胸口部位,掩在破烂的青色衣袍下的,一张露出一角的纸引起了柳清欢的注意。

    他对着尸体拜了拜,才把手伸进他胸口摸出了那张纸。

    纸上一面有字一面无字。字体极小,柳清欢凑近了看,勉强分辨出抬头五个瘦劲清峻的古字,轻声念了出来:“坐忘长生书”。又有一副图,画的是一个坐着的人,一条细线在人体里盘旋。柳清欢不解其意,暂时抛开一边,把注意力放在纸张上。

    柳老头有本叫做《格物志》的书,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即使在最饿的时候都不肯拿出来卖了换吃食。他偷偷摸过,那书的纸质跟这张纸很是相像,都略微发黄,连摸上去的质感也相差无几。

    只是那本书绝无法在如此恐怖的爆炸中幸存下来,而这张边角微有破损、明明看上去脆弱不堪的残页,在青衣人自己都被炸得破破烂烂的情况下,竟然完好无损,连一丝血迹都未沾上,这就很是不同寻常。

    柳清欢试着撕下个边角,发现这残页坚韧无比,完全不像看上去那么脆弱。用了很大力气,除了在上面留下个一拂就平的印痕外,一点点纸屑都没撕下来。

    “嗯……”柳清欢挠了挠头,想不出所以然。又想到那本《格物志》已随着柳老头埋入土里,这会怕是已经腐烂,不由叹息一声。

    如今天色已晚,他也不能再在此处逗留。想了想,拿了人家东西,顺手把他埋一下,也算人至义尽,于是就地掘了个浅坑。

    尘归尘,土归土,生前再多风月,死后终是一把黄土。下辈子打架时,要么一下把对方打死,要么别动手,别逼得人家跟你同归于尽,把自己也给填进去了。

    如此这般,天色已黑。柳清欢找到自己的东西,修整了一夜,第二天继续上路。

    时间已近八月,天气依然酷热,柳清欢在茫茫大山中穿梭,食物暂时不缺,水源却是难找。他已进入了横芜山脉,此处的确要比山外的情景好一些,至少还能看到一点绿色,偶尔也能见到些兔子之类的野物。

    柳清欢已是极为疲累,走得不想再走,准备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暂时存身。

    这天到得一处山坳里,见一条细细的溪流从此流过,不由大喜过望,急忙拿出干瘪的水囊装水。

    一阵风过,他抬起头闭着眼睛感受这难得的凉风吹过,再睁开眼,不知何时起天上已聚起大片乌云,很快就黑压压的铺满了整个天空。

    柳清欢急忙找躲雨的地儿,赶在雨下来前终于在半山腰处寻到一个小小的山洞。此时已是风声大作,吹得人站立不稳。

    山洞掩在一棵大树后面,位置极隐蔽。要不是他在此处摔了一跤,正好摔在洞口,还发现不了。

    洞口很小,勉强能容他半蹲着钻进去,他原来只想钻里面躲避一下风雨,谁知往里走了十来步,洞道一转,出现一个三四丈宽一丈来高的大洞。

    洞内并不黑暗,靠右侧洞顶上有一缺口,光线从笼罩在缺口处的叶子缝隙里漏进来。地面左高右低,满地乱石。

    柳清欢稍稍打量一下,赶紧又钻出洞去,把行李都拖进洞里来。因那块拱形木板太大拖不进去,只好先弃置一边。寻了左侧一块相对比较平整的石头放下行李,柳清欢长舒一口气,这才有心情等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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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会儿,大旱了三个月的雨伴着惊雷闪电瓢泼般倾泻下来。他当即欢喜地跑到右侧缺口下,就着漏进来的雨水搓洗身上积存了两三个月的脏污。洗完后顿觉浑身清爽舒畅,连日来的疲惫也轻了不少。

    这一夜,他枕着雨声,梦着漫山遍野的绿树红花,睡了一个舒服的安稳觉。

    只是没想到这场雨下了整整五天五夜,却丝毫不见小!

    柳清欢坐在洞内的石头上,从缺口向外看着灰暗的天色,唉声叹气不已。这一整年真是天灾人祸一样不少,要么旱个不停要么下个不停,老天是要整死人啊!

    还好这石洞左高右低,漏进来的雨水在下方积了个小潭,多余的都浸入了山石中。

    这几日,柳清欢也没闲着。他已打定主意就在此处安家,自然要好好打理一下山洞。

    把左侧的石头能搬得动的都扔到右侧,搬不动的就用来当桌子板凳,勉强平出一块空地来。又把被褥衣物洗了,晾在插在地上的树枝上,等干了铺到大石上,以后再铺上一层干草,就是一张舒适的床了。

    马肉还有些,他一路上很节省,食物暂时是不缺的,等雨停了再去山里找些吃的,应该不会太难。

    可这雨再这样下下去,却极有可能形成洪涝,前两天他钻出洞外看了看,山下的小溪已涨成一条河。古人言: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大涝又多伴着瘟疫,而人越多的地方越危险,他只身一人在这荒山野岭里,倒不用担心这些,只是想到此时的通达城却不知怎生一个情况,又想到不知付家正安全到达通达城。

    只原本他还只打算在此躲过战乱和饥荒就出去,如今看来,还得多住些时日了。

    正闲得无事可做,柳清欢忽想起那写着“坐忘长生书”的残页来。

    那残页被青衣人贴身放着,可见对于青衣人来说,残页应是极重要的东西才会这样收捡。说不定青衣人就是练了残页上的绝世武功,才会那么厉害!

    他哪里知道,所谓绝世武功,跟修仙者功法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兴奋的柳清欢把残页翻找出来,就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辨认上面的字:“人之所贵者,生也;生之所贵者,道也。人之有道,如鱼之有水……”

    柳清欢一个小乞儿认得字已是难得,这残页上的文字又极是隐晦深奥,读得他一个头两个大。要不是抱着要像青衣人那般厉害的热切渴望,他早就扔下残页睡大觉去了。

    如此嗑嗑绊绊地研读几天,终于有了些体会。

    里面的文字前面是在讲“道”,柳清欢看得似懂非懂,而后半部分开始讲如何修道,如何感应天地之间的气,如何将气引入自身来修行,再加上配合旁边的图像,柳清欢隐隐有了些明悟。

    大雨终于在第八天小了下来,只是依然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柳清欢走出山洞,只见雨中的大山朦胧高耸,空气清冽,带着初秋的凉意。山上干得半死的树木杂草得了滋润,都染上了水灵灵的新绿,仿佛能看到它们在雨中惬意地伸展着枝条,舒爽地伸着懒腰。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柳清欢一边在山中转悠一边继续研读残页中度过。

    他在山下的小溪旁发现了一片野芋头地,又在山后找到一大片山栗子树,各种野菜在雨后都纷纷冒了出来。山里的野物也渐渐多了起来,偶尔会在溪边看到有动物的脚印。有一次在山中采蘑菇,竟遇到一只黑熊,吓得他掉头就跑,好在离得远,黑熊并没有追上来。

    之后柳清欢进山时更加小心谨慎,不仅时时带上那把刀,也不敢没事就在山里乱逛了。

    他找了块大石堵在山洞口,又把那块拱形的木板支在洞顶的缺口上,这样既有光照,又能挡风雨。又在溪边挖了几个陷阱,偶尔倒是能逮到只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如此终于不再为了吃食发愁。

    直到多少年后,再回想起这段时光,柳清欢才发觉:他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唯有在这个山洞时心境最是安稳平和。山里寂寞,却也安静,尘世的喧嚣已远去,小小的柳清欢常常爬到洞口的大树上,在鸟叫虫鸣声中读着残页,心里如明镜一般不染尘埃。

    冬去春来。

    这日清晨,柳清欢盘坐于洞外大树下,正按照残页上所示呼吸吐纳。

    初升的太阳缓缓从东边升起,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身上。

    时值三月,万物新发,绵延的青山中绿树成荫,红的黄的各色开得绚烂的野花铺满整个山野,绽放着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微风轻柔地拂过,柳清欢缓缓闭上眼睛,身心慢慢进入空无的境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腹丹田处一丝暖意突然出现,越来越多,直至汇聚成流,在他的经脉中循环往复。

    那带着淡淡青色的暖流所过之处,五脏六腑都被滋养,直到汇入头顶的百会穴,又回流往下,慢慢回到丹田。

    柳清欢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清澈明净,又静坐了一柱香的时间,才从玄妙的境界中回过神来。

    眼前的景色还是原来的景色,却又有些不同。他看到远处一株野草上,一滴晶莹的露珠慢慢从叶尖滑落;大树的枝叶在晨风中摇曳,叶子上的脉络清晰如在眼前;一只蚂蚁高举着一颗种子,钻进地上的小洞里。

    柳清欢扬起嘴角,喜悦涌上心头。他似乎无意中达到了残页上所说的引气入体,从此真正踏进修行的门槛。

    低下头,他才注意到自己全身都覆盖在一层油腻的黑泥里,闻着腥臭无比。

    柳清欢连忙爬起身,往小溪冲去,也再次发现身体比以前轻快了很多,跳得更高,跑得更快,似乎连力气也大了不少。

    在小溪里把自己洗净后,柳清欢迫不及待地回到山洞口坐下,想要再次感受身体里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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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上眼,平心静气,保持灵台清明,很快,他就感觉到了青色暖流就存在小腹丹田内,正自行地缓慢旋转。稍稍回忆了下残页上所画的人体路线图,将暖流引入自己的经脉,循着经脉游走。

    如此循环了一个大周天,柳清欢发现青色暖流又多了一丝,不由大为振奋。

    自此后,柳清欢每天都沉浸于修行当中。看着青色暖流越来越壮大,他便十分满足,同时,他也发现自己能随意操纵这股暖流。

    他试着把暖流注进眼睛,就会看得更远;流到手里,力气便越大;存于脚上,跑得就更快。只是用过之后,暖流就会变少,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恢复。

    兴致勃勃的柳清欢,乐此不疲地试验着青色暖流的作用,直到有一天,突然想到要是把它引出体外呢?

    说做就做,他顺手拿起那把刀口已经卷豁的大刀,慢慢地将暖流引到自己的手上,再试着往手中的刀上引。试了几次都不得要领,反而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

    柳清欢停下来呼出一口气,灵机一动,想象着小草破土发芽的情景,这一次终于让青色暖流从指间钻了出来,附着在了刀把上。

    他轻轻挥动了下手,这暖流到了体外,似乎他的身体也因此多了一截似的,感觉很是奇异。接下来他试着将暖流一点点地覆住整个刀面,整把刀就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青光,看着灵动异常。

    闭上眼,他能清楚感觉到刀的形状大小,甚至哪里有一个豁口都一目了然,就仿佛刀就是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自如地挥舞了几下,瞄到身旁的大树,想都没想一刀就劈了下去。然后他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从昏迷中醒来的柳清欢,只觉浑身经脉疼痛无比,经脉内空空如也,青色暖流更是一丝不剩。

    无人教导的他哪里知道,这是灵力耗尽的结果。只是此后他再不敢随便把青色暖流往体外乱引了。

    这天,在他整理衣物被褥准备拿去清洗时,从衣服里掉出一个小布袋。这小布袋早被他忘在脑后,他随手捡起来放在一边的石台上,就去溪边洗衣去了。洗着洗着,脑中灵光一现,把衣服一扔,急忙往山洞跑。

    他突然想到,那小布袋得自青衣人,明显是用来装东西所用。他以前死活打不开,但现在他跟青衣人一样是修行之人了,那么青衣人是如何打开小布袋的呢?

    跑回洞里,柳清欢拿起小布袋,强压住如鼓的心跳,调动着青色暖流引到袋子上。这一次,轻而易举地打开了袋口。

    果然如此!柳清欢大喜,果然需要暖流的配合才行。下一刻,他将袋口朝下,准备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原来他想着这袋子这般小,也就装个小物件之类的,谁知一大堆东西从小布袋里哗啦啦倒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回过神后,柳清欢从那堆东西中拿起一把剑仔细端详,只见这把剑长约三尺,宽约两寸,精美的剑鞘上刻着盘旋的云纹。

    他将剑拔出来,只见寒光滟滟,十分锋利。哪个男孩儿会不喜欢武器,柳清欢笨拙地挥舞了几下,剑光雪亮,发出好听的清鸣声。

    又把玩了许久,他才将剑先放到一边,蹲下来整理其他东西。

    最后得出:共有长剑一把,香炉样式的炉鼎一只,书两本,各式成年男子衣物三套,玉匣一支,木匣两支,各式玉瓶五个,两张看不懂的符箓,另有一堆各种颜色大小的玉石,还有一些奇形怪状不认识的东西,看上去倒像是材料,就先放作一堆。

    没想到这小布袋那么丁点大,竟然装了这么多东西,柳清欢一边整理,一边啧啧称奇。

    整理好后,把其它东西都堆在一边,先拿起那两本书看。只见其中一本封面上写着《青玉派门规》,另一本叫做《云梦泽大陆地理志》。

    此后的日子,柳清欢一边修炼,一边看这两本书。

    《云梦泽大陆地理志》极有意思,上面有各个修仙门派所在的位置以及简略介绍,还有哪里产药草,哪里矿多,哪里有个地底迷宫,哪里又有个门派遗址,看得柳清欢涨了不少见识。才知道原来除了凡人的地界,修者的地界更为广阔。

    他自小生活的这片大地,被修仙者称为云梦泽大陆,据说是三千小世界中的其中一个。云梦泽大陆幅员辽阔,东部临海,西部多山,北边是看不到边际的冰雪世界,而南边是熔岩遍地的火海,横芜山脉就横在整个大陆的中西部。大山大岭之中灵气浓厚,驻扎着无数修仙门派的山门。

    柳清欢现在所处的位置,其实算不得真正的横芜山脉,只是在山脉的边上。

    这本书,也略微提了提凡人国度,柳清欢找到了大月国所在地,就在横芜山脉南侧、极小的一个点而已。在大月国旁边,用大一点的字写着青玉派三个字。再往西边一点,地图上划分了一个界限,写着楚月国及黄山派几个字。

    而不管是青玉派还是黄山派,在地图上都只占了极小的一块地方,和其中最大的一个叫少阳派的门派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青玉派自然是青衣人所在的门派,而黄山派应该就是着黄色衣袍的虬髯大汉所在的门派。两个门派紧挨着,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打了起来,连带着他们辖下的大月国和楚月国都打得不可交。

    另一本《青玉派门规》,柳清欢只是大略翻了下。倒是这本书最后几页对他来说极有用处,因为上面有一些修仙界基本常识,以及灵力操纵的基础法决。

    他到此时才知自己体内的青色暖流被称为灵力,灵力越多,代表这个人的修为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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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灵力多少来划分等阶,分别为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至于化神后还有没有,书上没写。而练气期分为九层,每三阶为一个大阶,以柳清欢刚引气入体的境界,算是练气一层,修行之路才刚刚开始。

    灵力之所以有颜色,是因为每个人的灵根不同。柳清欢的灵力是青色,说明他主要以木灵根为主。至于是几灵根,则需要专门的法器来测验才知道。

    灵根,也是决定一个人修行道路能走多久的根本。灵根越少,根体越粗壮,修炼起来灵力就越纯越多,修炼速度也越快。反之,灵根越杂,根体越细弱,修炼进境就会越难。

    灵根存于丹田气海中心,修士所修出的所有灵力都围绕着灵根缓慢旋转。练气期,灵力为气态,直到筑基液化,结丹丹化,都以灵根为中心基石才能建立起来,乃是一个修士最为根本所在。

    所以一个修士修行之路在出生的最初就已注定,且极难突破。当然,奇迹总是用来被创造的,修仙界也不乏因后天机遇导致灵根突变、或以大毅力突破灵根禁锢的修仙者,只是这种逆天机遇凤毛麟角,千万人中大约也就一两个能遇到。

    他记得第一次遇到的那个叫林焕之的青玉派门人,黄山派的人说他是火系单灵根的绝世天才,想来单系灵根是极为难得的资质了。

    不过,这些对于柳清欢来说都极为遥远。做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修仙界新人,最为实用的反而是这本书上附带的灵力操纵口决,比如专门用来赶路的蹑云决。

    柳清欢每天修炼之余,就是练习基础口决。他之前自己胡乱试验灵力的方法,虽然不得章领,倒都能在书中找到详细的灵力操控方式。

    他也知道了那个小布袋其实就是修士用来装物的储物袋,收取的方法也极简单,柳清欢学会后,就将所有东西又装了回去,学着青衣人一样挂在腰间,如此倒是极为方便。

    那青衣人,修为应是不低吧!柳清欢猜测,这点从他储物袋中的物品就能猜测得到。那几样法器他一样都操纵不了,输入灵气也完全是泥牛入海。

    先前他以为是攻击类武器的长剑,其实只是一把飞行法器,以他低微的灵力,现在想要控制那是异想天开。

    那些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玉石,大部分都是各种属性的灵石。灵石可以被吸收用于修炼,也是修仙界的货币。其中下品灵石三百四十五块,中品二十三块。柳清欢不知道这算不算多,但对于他来说已是一笔巨额财富。

    还有一种最小的玉石,却不是灵石,而是修仙者用来记录的玉简。他在《青玉派门规》上学到了读取玉简的方法,如此柳清欢又多了新的可看之物。

    玉简着实不少,里面就有青衣人的门派身份玉简。

    青衣人,本名许远,青玉派第十三代入门弟子,筑基中期,罕见的双系雷灵根,根质中上,资质上等,修习地级雷系功法九天奔雷术,修炼心法为青玉派入门心法《坐本归元》。

    “坐本归元……”柳清欢若有所思。

    不知道这《坐本归元》与《坐忘长生书》残页有何关系。

    他在那堆玉简中翻拣,果然找到了《坐本归元》的玉简,贴到眉心,文字直接浮现在他脑海里。

    仔细通读全篇,能十分明显的看出《坐忘长生书》与《坐本归元》应是一脉相承,只是《坐本归元》被简化了些,又改动了几处。以柳清欢目前的修炼水平,自是不能理解其中的差异倒底有多大。

    又有其他玉简,柳清欢只大至看了下,暂时用不上的都收起来,只有一枚为许远这些年的修炼心得,倒是让他受益匪浅,许多修炼中疑惑不解的地方也得到了解答。

    而且许远不仅留下了自己的修炼心得,还把自己的一些重要经历记录了下来,其中就有得到残页的经过。

    原来他两年前曾因追踪一只灵兽,无意中闯入一个地下迷宫,在历经各种危险后,得到了这张《坐忘长生书》残页,以及一个装有紫色沙粒、沙粒中藏着一颗黑色的松果样小果实的玉瓶。

    柳清欢在各色玉瓶中找到了这个玉瓶,拔开瓶塞看了眼,里面果然装着一种紫色的沙粒,星星点点煞是好看,一颗黑色的果实在沙粒中若隐若现。

    这黑色小果呈椭圆型,一寸大小,摸上去似木似石,外表看上去倒稀松平常,就跟外面松树上结的松果没什么太大区别。许远玉简内并未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极有可能他也不得而知。

    而据许远后面的记载,他曾多方打探,终于弄清《坐忘长生书》的来历,乃上古传奇大能炼虚子所创心法。

    传闻炼虚子资质惊人,一身法力浑厚无比,平生未逢敌手,直修到大乘后飞升而去。而他留下的原创修炼心法《坐忘长生书》在修仙界曾引起大批修士争夺。直至十万年前,上古修仙界爆发大战。

    那时云梦泽大陆的东边原本并不是海,而是整片东荒大陆,结果上古大能们在此开战,文始派的无极剑尊怒而一剑,劈出了茫茫大海,整片东荒大陆也因此沉入虚空,《坐忘长生书》就此下落不明。

    《坐本归元》就是后辈修仙者回忆《坐忘长生书》编撰而成,以修炼平稳法力深厚闻名,渐渐成为修仙界许多门派的基础心法。《坐本归元》为练气篇的修炼心法,而柳清欢手中的《坐忘长生书》残页全篇总计一千二百六十三字,前半部分讲道,后半部分讲修行,却是练气筑基两个阶段的心法。

    传闻《坐忘长生书》分七经,对应七大境界,能一直修到大乘直达仙间界。不过,《坐忘长生书》全篇早已下落不明,古往今来多少能人异士想要找到都没办法,他又哪里有能耐找到。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要考虑之事,他才练气一阶,谁知修不修到筑基。修行路上意外重重,指不定一个小不心就身消道损,还谈什么长生与不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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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行之路极为枯燥,每日就是不断吸纳外界的灵气,一点点增加自身的灵力。所幸柳清欢早已习惯这种孤独,又对修炼极有兴趣,所以倒不觉得烦燥无聊,反而乐在其中。

    春去秋来,季节变换,落叶翩翩间,又迎来新的一年春天。

    不知不觉间,柳清欢已在此处居住了两年之久。山洞内也完全变了样,地面平整干净,一套像模像样的石桌石凳摆在当间儿。靠墙处一张石床,铺着丰厚的干草,上面的被褥虽已不新,却很是干净。

    已经十一岁的柳清欢长高了一大截,原本的衣物他早已穿不上,所以现在身上穿的是储物袋中的一套黑色玄衣,只是稍微有些大,柳清欢把下摆和袖子裁掉一截,勉强凑合着穿。因常年在山洞里打坐修炼,原来微黑的肤色也恢复白净,长相清秀,身量颀长,两年前的豆芽菜转眼间已是少年模样。

    右侧垒了一个小小的灶台,灶内填着木柴,发出桔红的火光。上面垛着一只双耳炉鼎,鼎内的山菇野鸡汤已熬得白浓,正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要是许远知道自己重金购制的炼丹炉被柳清欢用来炖汤,不知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钻出来掐死他。明明他的储物袋中就有一瓶辟谷丹,这小子竟然不远离人间烟火,还炖汤吃!

    此时柳清欢正坐在石床上打坐,沉浸在修炼中。这两年来,他绝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修炼上,如今已是练气三层过半。

    练气期三个大阶,除了三、六、九阶有瓶颈之外,其余阶段都是积累灵力的过程。

    除了打坐,他在许远留下的玉简中找到一个记载五行基础法术的玉简,上面记载了如火球术水箭术之类的基础法术。

    柳清欢幻想着自己如林焕之那样,甩手就是一串大火球,所以兴致勃勃地练习火球术。练了十天半月,发现他最多能发出一个小火苗来,不由大惊失色,难道自己没有学习法术的天份?

    后来才忆起《青玉派门规》后面曾提到,学习五行法术是由灵根决定的。他没有火灵根,偏要去练火球术,自然是事半功倍。

    于是转而练习藤蔓术,这次果然顺利很多。藤蔓术,需借用植物种子,最好是韧性极好的藤蔓类植物的种子,以灵气激发种子的力量瞬间迸发,以此缠绕敌人,限制别人的行动。

    为此,柳清欢翻遍山野,不断比较,终于选出其中最有韧性的一种种子。这种藤蔓长于悬崖壁挂上,蔓如丝线,却出乎意料地极为坚韧,柳清欢把灵力注入刀中,都要两三下才能砍断。

    他曾用藤蔓术缠住一只黑虎,然后上前轻松一刀解决了它。当晚,柳清欢眉开眼笑地吃了平生第一顿炖虎肉。

    只是木系法术在杀伤力上比不得火系和金系,且藤蔓术仅有缠绕功能。

    要是用荆棘呢,藤蔓术不就自带伤害了?

    柳清欢摸着下巴想,只是他却未找到适合用来施展藤蔓术的荆棘种子,只好先作罢,留待以后遇到合适的植物再说。

    接下来他又练了其他几种法术。灵气护罩,将灵力形成一个护罩护住全身,能一定程度上防御别人的攻击,只是需要时时消耗法力。木刺术,以木刺作为攻击手段;土墙术,立起一道土墙在身前进行防御;水箭术,以水箭进行攻击。

    是的,柳清欢还是不死心,将玉简内的基础法术都试验了一遍,发现水系和土系法术,他练起来虽不如木系那么顺遂,但还算凑合。

    只是这是不是代表他是木水土三系灵根?柳清欢若有所思,三系灵根在修仙资质上只能说是很一般啊。

    他也常常深入山脉内练习法术的实战配合。横芜山脉里凶猛的野兽极多,为达训练目的,柳清欢主动去招惹一些据他观察后能应付的野兽,即使这样,有好几次也把自己置入了极为危险的境地,不过也因此实力猛进。

    山中两年,柳清欢过得忙碌又充实,从未感到孤独和寂寞。

    正沉浸于修炼的柳清欢突然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刚刚似乎听到了人的声音,现在仔细听去,又仿佛并没有。

    柳清欢想了想,还是起身来,往洞外走去。洞道已被他在这两年中扩大到他能站立行走,只是洞口处依然和以前一样大小。他蹲下身,轻移开堵住洞口的石头。

    果然有人声!只是那声音听上去却十分微妙,是女子似痛楚实欢愉的呻吟和男子的粗喘。

    柳清欢皱起眉头,他虽少不更事,但自小便见了人间百态,自然明白这种声音所代表的含义。但无缘无故地这荒山野岭竟突然出现这种事,让他深觉不安。

    确定洞口周围并无异常后,他小心地钻出洞去,躲到洞外的大树后面往山下望去。

    空山寂寂,溪水潺潺,在山下小溪旁边的草地上,只见两只光溜溜的身体正激烈交缠在一起,****声因山谷的回响,竟仿佛充斥了整个空间。

    柳清欢目光一凝!这两人是修仙者!而且从被随意丢弃一旁的衣物上来看,还是他最熟悉的青玉门和黄山派的人。

    柳清欢不由苦笑。怎么他到哪都能遇到这两个门派的人,打打杀杀就算了,竟然还搞到了一起,真是让人无语。

    他正想转身回洞,不看这免费的活春宫,谁知山下的情景让他一下顿住了脚步。

    山下两人哪里想到在这种地方会有人在旁偷窥。两人已到最后关头,那男子喘着粗气越动越快,坐在他怀中的女子紧紧攀在他的身上,发出噬骨销魂的呻吟,听得柳清欢面红耳赤。

    却听那男子一声低吼,突然停了下来。此时,变故陡生!

    原来眼神迷离的女子,目中已是一片冷然,紧搂在男子身后的双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男子的后颈。

    “咯、咯……”原本正沉浸在绝顶快感中的男子捂着被刺穿的脖子,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只有大股的鲜血从嘴里涌出。

    女子面色冰冷,抬手拔出匕首,对着男子的心脏毫不留情地又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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