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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落原外风波跌宕,热闹非常,静落原内却人踪寥寥,广袤的荒原一直漫延到天际,天地一片空无,冷寂得让人绝望。

    “你们几个追他一个人,竟还是让他逃入了极静岭?!”

    乱石堆后,传来夹杂着喘息的说话声,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惊异。

    “我亲眼看他进去的还能有假?”另一个声音回道:“那小子,邪门的很,实在不像只有合体期修为,极静岭中那么强的天地威重,他竟然都能承受住。”

    “你怎么没继续追,反倒落在这里……咦,你们不会是打算放弃了吧?还有启乾兄你们两个,不会也……”

    “这鬼地方走一步就像脚上有千斤重一样,喘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还追什么追。”

    “是啊,我没炼过体,虽然也不是不能强撑着进去,但出来——要是有人在这时候突然偷袭玩阴的,我岂不是连还手都难?”

    “有本事你自己追去,在这儿跟我们废什么话!”

    斑驳的乱石之后,是几个追逐柳清欢而来的大乘修士,此时他们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仿佛刚刚跑完十万八千里,累得只能扶着身旁的石头,腰背都有些挺不直。

    天色澄静,万里荒烟,没有身处其中的人无法想象此时他们承受了多大的天地威重,就像这里的每一缕空气都有了山岳瀚海般的重量,还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们的身体。

    几人小声的争论不休,注意力却都在远处那片低矮的山丘上,敬畏、好奇、羞恼,神色不一而足。

    山丘连绵起伏,远远望去,就像大地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坟包,看不见的恐怖巨力压在这些山丘上,一年又一年,它们渐渐被压得扁圆,全无棱角,变得低矮而又丑陋。

    那就是极静岭,静落原禁区中的禁区,一个连大乘修士都望而却步的地方。

    而柳清欢此时便躲在一个小山丘后,低垂着头坐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竭尽全力,极尽艰难才保持住胸膛的起伏。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一双手就像在染缸里浸过一样,泛着极重的青金之色,不用看,他就知道自己的脸,以及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血肉,现在都是这个颜色。但是又有些不同,其中青色变淡了一些,而金色比重增加了。

    说起来,静落原的环境修为适合修练万劫不朽身功法,此法原本就是引天地磅礴之力不断锤炼法身,过程既残酷又痛苦,而当法身由内至外被锤打得成灿金之色时,功法才算真正的大成。

    柳清欢主要还是走法修之路,又因诸事繁忙不得空闲,所以在修练万劫不朽身功法上着实不算勤奋。而且,修炼此法时动静极大,对外界环境要求很高,也是不好找的。

    所以静落原是极佳的修练万劫不朽身的地方,然而柳清欢此时却没时间想这事,他休息了会儿,抵抗着能压断人脊柱的巨大压迫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往身后看去。

    那些大乘修士没再追来,他们停留在极静岭外的石摊,既不往前走,却又不肯离开。

    柳清欢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绕过小山丘,继续往极静岭深处走。

    周围静寂得让人心生恐怖,似乎连风都不敢造访这片天地,只有他自己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强行压抑下去的喘息声。步履沉重,每一次提脚都要耗费莫大力气,速度更是缓慢得像个行将入木的老头子。

    如此走了大半天,周围开始出现一棵棵长势奇异的大树,难以想象,极静岭中竟然还有草木能生长,虽然数量不多,但依然坚强地屹立在山丘周围。

    这些树每一棵都长得极为粗壮,木质紧密堪比铁石,伸展开的树冠就像一把把倒插着的直指苍穹的剑,坚硬而又锋利,轻轻一敲,还会发出悦耳的金石之音。

    柳清欢暗自惊奇,这些树的树枝随便掰一根,不用炼制就能直接当剑使了,且比寻常法器品质还好。

    看着那粗壮的轻易无法损毁的树干,他心中一动,有了计较,不由加快了些脚步。然而越深入极静岭,想快也快不起来,到最后,他几乎一步一挪,直到身体发出濒临破碎的警告,再也挪不动一步。

    此时空间的重压已大到极致,鲜红的血从他崩裂的眼角滑下,心脏都被压得快要跳不动,连呼吸也变得极为费力。

    “只能到这里了。”

    柳清欢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在可怕的天地威力前败下阵来,他扶着树干,站直了身。

    这棵树是他特地挑选在,长在一个小山坳里,高矮宜中,不打眼,不易让人发现。

    深深喘息了两下,柳清欢神色迟疑,从袖中拿出万木瓶。

    墨绿色的瓶身上木纹玄妙,瓶中最后一滴甘露在他进入极静岭时便已饮尽,只剩下一枚黯淡的水滴印记还隐约可见。

    柳清欢眼中闪过无奈,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我有要事得去外面处理,不能一直呆在极静岭中,更无法将你带在身上,所以暂时将你藏在这棵树中如何?”

    他静静等着,好一会儿,万木瓶突然摇晃了两下,重重嗑了一下他的手腕。

    “真的无法带着你。你该知道,在冥山战域中你无论出现在何处都会显示在天地谱上,极静岭已经是我选的最适合用作隐藏的地方。”

    淡淡的情绪从他留在万木瓶上的神魂烙印上传过来,柳清欢耐心解释道:“这里敢进来的人没几个,即使找来,天地谱也只能显示出你的大至位置,很难找到。实在不行,你就往极静岭深处跑,以你的能耐,想来此地的重压影响不大。”

    “万不得已,我只能将你暂时安置在此处,等我杀完人,将门人救回,就回来找你,你身上有我的烙印,要找也很好找。诶你别生气啊……”

    然而,那灵性十足的仙宝已经挣脱开他的掌握,眨眼就没入了旁边的树干中。

    柳清欢叹息一声,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带着万木瓶在冥山战域中根本就寸步难行,除了被追杀,别的什么都干不了。

    即使因为他之前的许诺,鸤鸠现在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但让他躲在极静岭中被动至极的等待,是绝不可能的。

    鸤鸠,他要亲手了结!穆音音等人,也还等着他去救!所以即使是放弃掉万木瓶,他也必须走出去!

    柳清欢抚摸了下万木瓶藏身的大树树干,又低声哄了几句,收起不舍,再转身时眼神已变得极为坚定。

    玄天至宝虽然难得,但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他往回走,越走越快,又拿出一枚准备好的太乙三师丹改变了真容,避开进来时那些大乘修士所在的方向,从另一边悄然走出了静落原。

    “云铮,我出来了,鸤鸠现在在哪儿?”



    柳清欢在铄金荒原选了个僻静的地方等着,不久就见天边出现两道惊鸿,飞掠而来。

    “云铮!”他连忙大声喊道,那两道惊鸿立刻改变方向,落向这边,其中一人正是云铮,而另一人……

    “师兄!你怎么来了?”

    稽越疾步而来:“师弟?”

    柳清欢连忙点头:“是我,我用丹药改变了下容貌,以免被人认出。”

    “还好,看来没受伤。”稽越面色微缓,随即又变得严厉:“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

    柳清欢愣了愣:“师兄……”

    “这么大的事,穆师妹、念恩和众门人,听说其中还有乐道友的女儿,都被鸤鸠掳走了,你就打算瞒着门内,自己一个人解决?!”稽越沉声道:“你也别瞪云道友,不是他说的,仙宝重新现世的消息在三千界都传开了,你的大名可大喇喇的在上面!”

    旁边的云铮摸了摸鼻子,递过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柳清欢面带羞愧地低下头:“师兄,此次事端全因我而起,我与那鸤鸠有深仇,才连累了念恩他们,如何能再牵连宗门。”

    又保证道:“我能处理好这事的,也会尽全力救出被抓的门人!”

    稽指气道:“你这性子,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独,信不信我代师父先抽你一顿!好!你能耐大,那就说说准备怎么救吧,是与那些大乘拼命呢,还是去和鸤鸠同归于尽?!”

    柳清欢正色道:“师兄你放心吧,我会杀了鸤鸠!”

    稽越伸指点了点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云铮连忙上前打圆场:“稽师兄,清欢向来沉稳,实力也很强,经历的大风大雨比我们都多,想必已有法子解决这次事端,我们唯有相信他。”

    嘴上虽这么说着,云铮转头却不咸不淡地瞥了柳清欢一眼,显然还在记之前他赶他之仇。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我们又要怎么帮你?”

    柳清欢左右看了看,铄金荒原视野广阔,有没有人靠近一眼就能看到,不过他还是打出了一道屏障,问出最想要知道的事:“鸤鸠的行踪可打探到了?”

    却见云铮和稽越对视一眼,道:“说到这个,这几天稽师兄和我一起追查鸤鸠的下落,不过我俩发现了一些……怎么说呢,算是不太寻常的事吧。”

    “嗯?”

    “自从你放出用仙宝换他命的消息后,现在整个战域内的修士一半往静落原跑,另一半就找鸤鸠去了,一会儿有人说在北边的虚竹林发现了他的行踪,一会儿又传他出现在西边的黄泉谷。这些市井传言真假难辨,听个热闹就罢,我就盯紧了那些大乘修士的动向。”

    柳清欢点头道:“的确,大乘修士消息更准,更可能知道鸤鸠的真正去向。”

    云铮突然上下打量他:“我从金银城过来前,天地谱上依然显示仙宝在静夜原内,然而你却已经出了静夜原,还没人追来,是为何?”

    “天地谱记录的是仙宝的位置,而非我的位置,我已把之藏在静夜原某处。”柳清欢也不隐瞒:“仙宝在我身上多年,早已炼化,在我的神魂烙印未被别人祛除前,它应该会一直显示为我所有。”

    “哦~”云铮道:“你说仙宝的吸引力其实不像我们所想的那么大?”

    柳清欢疑惑道:“什么意思?”

    “就是,我和稽师兄发现加入这场仙宝争夺的大乘修士,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多,比如咱们的青冥四极,太清、太极、太乙、太昊,九幽那边的凤凰双尊、龙阳二帝,一个未见。”

    柳清欢有些惊讶:“他们都没出现过?”

    他记得万木瓶第一次出世时,还见过好几次那位太清道尊,之前他还担心过这次再遇到对方,就是躲进极静岭也无济于事。

    因为无论是青冥四极,还是凤凰双尊、龙阳二帝,都是度劫后期大修士,真正站在人间界顶峰的人物。

    云铮道:“稽师兄,你来说吧。”

    柳清欢看向自己师兄,稽越轻咳一声,道:“我们猜测,可能有什么事绊住了这些大修士,而且这事还不小。”

    “师兄,你是不是算到了什么?”

    稽越一顿,道:“没有,如今气机渺茫、万象混沌,而冥山战域乃兵戈之地,战云掩运,天机不可测算,何况以我之修为……”

    他摇了摇头,不说了。

    柳清欢凝眉思索,云铮却笑道:“我觉得这是好事,没那些度劫后期大修士掺和,你的小命保住的机率又多了那么一点点。”

    他两根手指比了比那一点点有多么小,柳清欢也不禁笑了:“倒也是……说回正题,鸤鸠的下落有可靠消息吗?”

    “没有我哪好意思来见你!”云铮道:“虽然那几个大修没出现,但其他大乘还是有的,最新的消息是他们往函信关去了!”

    “函信关,九幽那边的地界?”

    “对!走吧,我们路上说。”云铮祭出剑,见柳清欢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直接道:“你闭嘴,这回的热闹我必是要凑的!”

    柳清欢无语,又看向稽越,然后被自己师兄冷冷瞥了一眼。

    “行了,我守后方,这次门内弟子来了不少,我们负责打探鸤鸠最新的行踪传给你,另外也要寻思一条后路,难道还真任由你在一群大乘修士中横冲直撞吗。”

    柳清欢松了口气:“谢谢师兄。”

    于是三人分成两路,稽越回转金银城,柳清欢则和云铮往函信关方向赶去。

    冥山战域,战火方兴未艾,世道熙熙,利益、恩仇、人心,皆如莫测风云,染苍染黄。

    而鸤鸠就像在故布疑阵,行踪诡谲不定,一时半会儿竟抓他不着,渐渐地,就有人怀疑当初柳清欢放出的他重伤未愈的消息为假,反而说他修为大增的传言开始流于各大仙城。

    “他的修为不可能更进一步!”柳清欢极为肯定地道:“我亲眼见到他的法身被净莲劫灵火焚毁,又在地府灭了他躲在凡人神魂中的一缕残魂,如此重创,几百年时间不可能恢复如初。”

    “也许他有什么奇遇呢?”云铮啧了一声:“运气之道,谁能预料。”

    柳清欢拿出因果簿:“不管如何,我能肯定,这世上已无魏嵬这个人,除非,他能逆转因果,改天换道!”

    云铮想了想,逆转因果改天换道好像的确难于登天,但他和柳清欢斗嘴已成习惯,便顺口道:“但鸤鸠又阴魂不散地回来了,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啊,也可能他夺了别人的舍,不就什么都有了。”

    说完自己又笑了:“空阶之后,身魂合一,婴化阳神,是无法被夺舍的。”

    转头却见好友面露思索之意,云铮骇笑道:“你不会真在想他夺舍的可能吧!”

    “不……”柳清欢沉吟片刻,却没往下继续说,而是抬头四望:“前方是不是就是嶷陵?”

    柳清欢抬头望去,只见一片范围宽广的废墟出现在晨间的薄雾之中:“前方就是嶷陵?”

    “是吧?”云铮道:“据说嶷陵以前曾是咱们青冥的仙城,后来九幽来攻,仙城沦为战场,在两方交战之中毁于一旦,应该就是这里。”

    两人按下云头,从被杂草淹没的街道进入废墟之中,偶而经过一座倒塌的房屋,白色的雾气从墙缝里流淌而出,带着腐烂的霉味。

    两人追踪鸤鸠至此,所见就是这样一片不知道沉寂了多少万年的仙城废墟,废弃的屋宇,倾倒的道台,远处还有一座山峰,左半边山体被整整齐齐劈落,只剩下一半还屹立不倒。

    满目疮痍,死寂而又苍凉。

    两人凝神戒备的穿过废墟,很快到了山峰前,绕过陡直的山壁,便见一个巨大的深坑突兀地挡住了前路,坑中雾气极浓,看不清有多深。

    而放眼望去,这样的深坑一个接着一个,一连数十个,也不知何等道法造成的,如同丑陋的疤痕一样零落散布在大地上。

    云铮压低声音道:“听说当年一战,双方死伤极为惨重,流出的血水将这些大坑都灌满了,血腥之气和怨气经年不散,以至最后仙城都不得不废弃,这一废就是几万年。”

    柳清欢神识探进雾气浓厚的深坑中,一边道:“嶷陵是古战场,每个战季之初战斗就格外激烈,死伤也更多。而像这种兵戈之地杀伐太重,自来就比一般地方要凶得多,死于兵戈之人神魂难得安宁,很容易变成凶地。”

    “不过此地并无凶煞之气和死气,应该被专门处理过,让大僧大道作法超度亡魂,以纯阳之火焚尽阴秽,再在阳光下长期暴晒,所以现在这里很干净。”

    “没觉得干净。”云铮不以为然的道,随意一挥剑,冰寒剑光倏然划下,坑中雾气大片被劈散,然而很快又有其他地方的雾气流淌过来,填补上空缺。

    “稽师兄是说发现鸤鸠出现在嶷陵吗,他不会就藏在这些坑里吧,我们要不要下去探探?”

    柳清欢可欲答话,就见离此三个大坑外,一道身影突然从坑中飞出。

    “看来不用了,有人比我们来得更早,已经探过了。”

    那是一位大乘修士,厉目在他俩扫了个来回,便一声一吭地走了,没入缭绕的雾气中。

    柳清欢与云铮对视一眼:“我们跟上去看看。”

    他们到了嶷陵这么半天,只遇上这么一个人,应该还有其他人在这片废墟中。果然不久,他们就又看到了几人,在那些大坑中进进出出。

    柳清欢有些着急,明知道鸤鸠就可能藏在附近,却寻找不到踪迹。唯一能让他能稍微安心点的事,穆音音等人应该暂时还安好。

    他与穆音音是在天道的见证下,立下了天地誓约的双修道侣,如果一方出事,另一方不管相隔多远,都会有感应。只要她还在,就会尽力护住其他人。

    另外,鸤鸠那人生性多疑又自负,对他又恨之入骨,必不会放过亲手折磨他的机会,要杀人也会当他面杀,因为这样才会让他更为痛苦。

    但如果时间拖得太久,难保鸤鸠不会失去耐心,所以柳清欢现在面上看似平静,却心焦不已,只想快点找出对方。

    一个又一个大坑找过去,又遇到了一些人,除了大乘修士,渐渐什么样修为的都有了,一看就是得到消息后赶来凑热闹的,废墟中呼喝之声渐多。

    “这个坑找过没?”

    “找过了,我刚从下面上来,除了满地骨头渣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个没有,那个也没有,这里还有藏匿的地方吗,鸤鸠不会又逃了吧?”

    “逃了就逃了哈哈,反正我就是来凑热闹的,而且,要是他真出来,那时要逃的就是我们了!”

    嘻嘻哈哈声不断,扰得柳清欢渐生烦躁,正想喝斥,就听云铮在喊他:“快过来!”

    柳清欢见他蹲在坑边像是在看什么,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云铮突然跳入坑中,身形眨眼就被浓厚的雾气淹没。

    柳清欢吓了一跳,连忙也跳了下去,就见云铮正用剑挖着坑底的沙子。

    那些沙子颗粒粗大,泛着苍白之色,是由骸骨碎裂而成,一层一层堆积在坑底,挖下去三尺还不见底。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云铮抬头看他,犀利的剑眉都皱了起来:“等会儿,我确认一下再说!”

    说着,他也不挖了,往上飞去。

    柳清欢只好跟着他从那大坑中出来,看着他又一连下了几个坑,每个坑都会挖一挖。

    “果然!”云铮拍掉手上沾上的骨沙,神色有些恼怒。

    柳清欢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脚下,只见他挖开的骨沙层只不过一尺来厚,再下面就是泥土。

    “这个坑埋的骨少一些?”

    柳清欢猜测道,蹲下细看,脸色突然微微一变!

    云铮已身形一闪,到了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俯瞰大地。

    这片地界他们已经快翻完了,几十个大坑虽然又深又广,但他们人不少,大半都已看过,里面连个诈尸的骨头架子都没有。

    而大坑之外,前面是那座只剩右半边的山峰和原来仙城的废墟,左右两方崇山峻岭,连绵起伏。而身后,却是一片干涸的沼泽,一览无遗。

    “云铮!”柳清欢有些惊疑地道:“刚刚那个坑是不是新挖的?”

    云铮转过头,道:“是的,而且掩饰得很好,不刻意探查的话,很难发现!”

    他指着下面道:“这里这么多坑,默默无闻地已经存在于此地许多年了,也许一开始有人知道具体有多少个,然而当嶷陵被清理干净,便少有人来问津它们了,知道具体数量的人渐渐没了,所以多了少了也没人会关注,更没人在意。”

    云铮脸色越来越凝重:“而我刚刚才发现,这些大坑的排列位置也很些奇怪……”

    他话未说完,就听下方传来一声惊叫,一个修士原本站在坑边,突然像被什么缠住一般,骤然被扯进白雾弥漫的大坑边!



    那人猝不及防被扯进大坑,就像不小心碰到了某个机关,惊叫声从各个方向突地响起,又有数人转眼间也坠入了浓浓的白雾之中!

    如此惊变,其余人等纷纷色变,忙不迭逃离大坑边缘,却见雾气翻涌,一根根细长的雾索从坑中飞出,卷缠着人的腰或脚就往坑里拉。

    变故突至,柳清欢与云铮都惊愕了一瞬,好在他二人本就身在半空,比其他人多了点反应的时间,连忙往更高处飞去。

    “咕咚!”

    两人脚下的大坑这时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响动,血光一闪,无数根骨箭篷射而出,在阳光下反射出嗜血的光芒!

    柳清欢目光一冷,指间法诀刚刚亮起,就听身边云铮冷笑一声,冰蓝剑光已脱手而出,在空中飞旋一圈,所过之处云蒸霞蔚,波光粼粼,带起一片叮当之声,宛若细密急雨,骨箭纷纷崩散,化为漫天粉末。

    “清欢,我们现在就走,此地不能再留了!”他话音刚落,就见柳清欢突然扑了过来,将他猛地撞开!

    “嘶~”让人头皮发麻的裂锦之音响起,便见他们原本所在的地方出现一条空间裂缝,就像一道长长的伤痕,骨肉翻卷,血水狂涌而出!

    “你不要动!”柳清欢低喝道,左眼中浮现出一张白色的大网,低头一扫,拉着云铮退开几步,原本两人脚下之处又突然裂开,就像一个张开的血红大嘴。

    一声惊叫从右侧传来,却是一位修士刚刚逃脱了雾索的卷缠遁至空中,却撞上乍然出现的空间裂缝,霎时间腰腹部分便像被抹去一般消失了,只剩下上下分离的上半身和一双大腿。

    “啊啊啊~”那修士骇然大叫,鲜血从他断裂的躯干不要钱一般哗哗喷洒,顾不得自己正往下跌落,连忙在身上急点封穴,然而下一刻他身上轰然腾起鲜红的血焰!

    他自己流出的血,在这时化成了索命的毒,转瞬间就将他残存的身躯完全吞没,只剩下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云铮满脸惊疑,冷汗直冒,要不是柳清欢刚才拉开了他,他现在恐怕跟那人一个下场!

    而脚下这片原本平静的废墟,已处处都是凶狠至极的杀机。

    从大坑中飞射出的雾索只要卷到人,那人便像是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气,毫无反抗地被拉进坑中;

    半空浮现出一条条似伤痕又似空间裂缝的东西,血焰滚滚,碰之即死。那些想要从空中遁走的修士很快便被逼了回来,只见整个天空已化为血河,深长的裂缝连成一片,腥红的血水像雨一般落下!

    困在这一方天地的修士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很快便有数人身死,绝望衰鸣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传遍荒野。

    血荼地狱,概莫如此!

    柳清欢拉着云铮,一次次惊险至极地避过那些裂缝,虽未受伤,却被血浇了个透,满身粘腻不堪。

    这对向来矜贵风雅、喜爱洁净的云铮来说,这点十分难以忍受,更让他遭心的是,张开的防护罩也撑不了几息便即破裂,那些血似乎还有极强的污秽法器之效,他的元神之剑不过溅上了几滴,剑光就黯淡不少,只好将之收起。

    “河图血杀大阵!”云铮在柳清欢耳边喊道:“我们得下去,找到阵眼,不然当空间被那些血杀之痕填满,天地合为血海,那就十死无生了!”

    柳清欢没听说过这个大阵名字,不过云铮既如此说,那就肯定是了。他朝下方看去,那些大坑白雾渐散,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积了不少血水,血湖一般咕咕冒着泡,还能看到一些残肢碎肉飘浮在其中。

    柳清欢有些为难,下面的危险不比上面小,那些雾索虽然渐少,却换成了一道道血箭和骨刺,但凡被伤到一点,满身血液就会像突然被点燃一般,被焚烧殆尽!

    不过为了找寻阵眼,也只能下去,柳清欢很快下定决心:“好,我们下去!”

    说着,他就准备往下飞去,却有一人拦住了路。

    “河图血杀大阵?”那人仿佛漫步云端一般神情悠然,身上一滴血都没沾上,与柳云二人的狼狈迥然不同。

    他微带歉然一笑,道:“不好意思,刚无意中听到这位小友所言,所以你认为此阵为河图血杀大阵?”

    云铮在他身上一转,施礼道:“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黄龙真人。”来者笑道。

    云铮道:“是的,我确定咱们现在就身处在河图血杀大阵中,此阵以血为象,阴气肇于建午,为肃杀之基,乃杀万物,是杀阵中最险恶的一种。”

    “看来小友十分精通阵法之道。”黄龙真人顿了顿,伸手一指,一道金光落在他们身上:“此乃本道的黄龙浩气,无甚大用,勉强能够遮风挡雨,还望两位小友莫要嫌弃。”

    这还叫只能勉强遮风挡雨!金光一落下,但立刻将那污秽的血雨隔绝开,柳清欢二人立觉天地一清,再施以净身术,身上总算变得干净。

    “多谢前辈!”两人连忙道谢。

    黄龙真人又问道:“不知小友可有破阵之法?”

    “破是能破。”云铮道:“血阵大多属于阴煞之阵,但此阵乃河图易化,汲天地阳气而化阴,阴盛极则阳生,只要找到阴阳交替之处,便即阵眼……”

    “很好!”黄龙真人满意地打断他:“等会儿再说,还有几位道友在那边等我,两位小友不如跟我过去,大家一起商量破阵之法。”

    柳清欢二人自然欣然点头,跟着对方,即使是遇到突然出现的血杀之痕,碰上黄龙真人身上的浩然之气时也变得似乎毫无威力了。

    三人一路近乎畅通无阻,很快到了一个角落,此处撑起了一把大伞,伞面上山海图缓缓流转,伞下空间不小,清气垂落于四周,隔绝出一方安全的地界。

    柳清欢和云铮进入其中,发现除了几位大乘修士,还有一些形容狼狈的修士也缩在角落避难。

    “黄龙,你怎么又提溜了两个人回来!”一个凤目狭长的大乘修士不满地道:“我们正商量怎么把鸤鸠那家伙揪出来,敢暗算我等,简直嫌命太长!”



    凤目狭长的大乘修士一言,立刻让伞下众人都露出义愤填膺的神情,特别是角落里那些在此避难的修士。

    “是啊,鸤鸠竟在嶷陵布下如此恐怖的杀阵,害死了我们那么多人!”

    “要不是黄龙前辈相救,我可能已经被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切成两截了。”

    “唉,我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结果与我同来的三个道友现在都已身首异处,不值啊……”

    就连那几位大乘修士神情也并不轻松,河图血杀大阵对他们的威胁亦不小,就众人说话的功夫,头顶大伞的转动又加快了些,一道道清气垂落而下形成屏障,将出现的越发深长的血痕隔绝于外。

    “鸤鸠要找,但本尊认为,当务之急是先破阵,如此方可性命无虞。”黄龙真人道:“不然,我们被困阵中,谈何找到鸤鸠。”

    “不错!”先前开口的大乘修士点头认同,又看向站在大伞正中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鹤老头,你这山河伞还能撑多久?”

    老者眉间略带凝重,道:“倒是还能撑些时候,不过,此阵血煞滔天,威力恐怖,落下的血雨还有极强的污浊法器之效,我这把山河伞得来不易,万不能损毁的,到时可能就无法再庇护众位了。”

    几位大乘修士还好,各有保命手段,但其他人却面色一片苍白,没了山河伞的庇护,他们在大阵中活下来的概率就大为降低。

    “不要啊!鹤翁、鹤前辈求求您,我不想死啊!”

    “是啊,山河伞现在好好的,半点血水都没沾上,一定没事的!”

    “鹤前辈,您一向乐善好施,德高望重,难道忍心看我们丧命于此吗?!”

    所谓一寸恩、一尺仇,仇永远比恩大,当关系自己生死时,人心的贪婪和丑陋便会渐渐展现。随着那些人一声接一声的哀求,伞下气氛变得古怪,鹤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柳清欢一直安静地站在黄龙真人身后,没想到刚来就见到这种以他人之德相逼的戏码,不禁皱起眉头。

    “闭嘴吧一个个!”身旁的云铮已忍不了了,冷着脸鄙夷地看着那些人:“难道有人绑了你们的手脚,再将你们丢进嶷陵的?自己搅进不该淌的混水里,生死自负的道理不懂?如今不思自救,却逼别人出手相救,还要不要脸了!”

    一席话,说得不少人都羞愧地低下头去,柳清欢想笑又不好笑:罢了,云大少爷不管过多少年,这张嘴就戳人痛处的傲狷性子是改不了的。

    有人喝道:“你谁啊你!有本事别站在伞下啊,还不是跟我们一样仰人鼻息苛活,这里轮不到说话!”

    云铮轻蔑一笑,不过没等他再开口,黄龙真人便冷声道:“他就是凭本事站在这里的,有说话的资格!”

    说完,也不再理那些人,转向几位大乘修士介绍道:“这位小友精通阵法,已分辨出此阵为河图血杀大阵,且说有破阵之法。”

    众人为之大喜,看向云铮的目光都咄咄发光:“果有破阵之法?”

    “没有!”云铮一口回绝,他可不想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要是最后破不了阵,岂不是反成了众矢之的?

    众人愕然,或是露出失望之色,或是恼羞成怒,直到旁边的柳清欢轻咳一声,云铮才又不情不愿地道:“我说的是找到阵眼,才可能破阵。”

    黄龙真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小友,那该如何找到阵眼?”

    云铮就将之前对他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河图本为星图,故在天为象,在地成形,五行相生,阴阳之理。河图血杀大阵极尽阴煞之杀,必有一个阳眼平衡大阵,所以阳眼必在阴盛极之处!”

    “那么,你觉得阴盛极之处在何处呢?”

    云铮一指外面那些已成血湖的大坑:“还能在哪儿,大概率就是它们中的一个,你们可以慢慢找。”

    慢慢找是不可能的,几位大乘修士与云铮就如何找到阵眼、如何破阵又商议了会儿,除了支撑山河伞的鹤翁,便都冲入了漫天血雨中。

    云铮也要跟去,走之前,将柳清欢拉到一边低语道:“你可想好破阵后怎么做了吗?”

    柳清欢知道他说的是如何对付鸤鸠,便点头道:“放心吧。”

    云铮怀疑地道:“你不会是在诓我吧?能将整个嶷陵变成河图血杀大阵,鸤鸠的修为真的大减了吗,我不相信!”

    柳清欢无奈地将一张符箓塞进他手里,道:“行了,我知晓轻重,万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此符以真仙文所写,有极强的防御之力,你好好收着,小心!”

    “有黄龙前辈相护呢。”云铮翻了个白眼,也懒怠再与他说,收了符就去找黄龙真人。

    等他一走,柳清欢脸色便沉了下去,在原地默默站了片刻,便选了个离鹤翁较近的地方坐下回复法力。

    伞下的空间比先前小了一圈,角落的那群修士挤作一团,偶尔窃窃私语几句,都恐惧而又期待地望着外面那个血荼地狱,他们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恐怖才刚刚到来。

    此时,被无数人惦记的鸤鸠正站在那只剩下半边的山峰之上,注视着阵中各处发生的事。

    “祖上,不好了!那些人似乎找到了破阵的方法,正在各处血坑里探查。”

    鸤鸠却只是冷哼一声,一双阴阳瞳射出冰冷的光,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布下的阵会不会被人破掉,而是问道:“那两人的身份查好了没有?”

    “查到了,两人中的剑修道号灵犀,就是祖上你说要注意的柳清欢至交之一,而他身边那位一时查不出来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从未出现在灵犀真人身边过。”

    鸤鸠眼神闪烁了片刻,露出诡异的笑:“柳清欢,他果然还是寻来了,哈哈哈哈!”

    门人犹豫地道:“可是,如果那人真是柳清欢,为何仙宝的位置还显示在静落原?”

    “有何奇怪的,他向来诡计多端!”鸤鸠暴躁地道:“肯定是他!直接将大阵威力全部激发出来,另外,把人都拉出来,戏台摆上!”

    门人不敢再多说,连忙起身去准备一应之事,只留下鸤鸠独自一人立在山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目光带着癫狂的热烈:“这一次,我要让你也尝尝神魂五内焚烧之巨痛!”

    很快,山下的大阵中便传来声声巨响,一个个血湖相继炸开,满目腥红一片,天越压越低,一条条既深且长的血痕横贯四方,将空间撕裂成碎片。

    鹤翁的山河伞已收起,所有人都被逼了出来,只能在泼天的血浪挣扎逃命。

    柳清欢也不能再躲避,动用了大法力,太乙三师丹的效力失去后显出真容。他一抬头,就见无尽血色中,一黑一白两个巨大的瞳目挂在天上!



    空中突然出现鸤鸠的那双阴阳瞳,饶有兴趣地扫过下方徒劳奔命的众人,不断有人惨死在空间裂缝下,在腾起的血焰中发出凄厉的哀嚎。

    血雨越加磅礴,肆虐着这一方已经支离破碎的天地,那几位大乘修士还在寻找阵眼,也发现了空中的黑白双瞳,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鸤鸠!”

    阴冷的笑声从高空飘下来,隔着大阵,鸤鸠笑得极为肆意:“这不是烛霄兄吗,你怎么在这里?啊,莫非你也想擒我去换仙宝?”

    出声的是一位九幽那边的大乘修士,之前没出现在鹤翁的山河伞下,此时却终于忍耐不住跳出来,指着天空骂道:“鸤鸠,你是不是想死,竟敢把我们这么多人困在阵中,赶紧把大阵打开,不然等我出去就是你的死期!”

    “哼!”鸤鸠完全不为所动,冷笑道:“既然如此,你还是在阵中继续呆着吧,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说完,也不再理那人的叫嚣怒骂,看向站在另一方,目光陡然变得凶狠!

    “柳、清、欢!”

    倾盆血雨之中,柳清欢抬起头来:“鸤鸠,你不会只剩下这一对眼睛了吧?”

    他的语气冷静又平淡,还充满了疑惑,仿佛在真心发问,却激得鸤鸠怒火大炽,显然想起了当年的焚身之仇,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天空。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我不仅没死,还重新塑出法身,而当年毁身之仇,今日咱们一并清算!”

    “不对。”因果簿出现在柳清欢手中,他淡淡地道:“你现在的这具身体应该不是你的吧,他原本的名字叫方荣祖。”

    “你怎么……!”鸤鸠惊疑出声,又半途住嘴,却已经露了馅,不禁恼怒至极地大吼道:“你手上拿的何物!”

    柳清欢举起手中的薄册,诧异道:“你不认识?”

    “我该认识?”

    柳清欢瞬间明白了,看来鸤鸠并不知道有一缕他的残魂也曾灭在他手上。

    当年,鸤鸠被净莲劫灵火毁去法身之时,应该是想办法分裂了自己的阳神逃了出去,而其中一缕附在了凡人身上陷入沉睡然后跟到了地府,被他所灭。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薄册,净莲劫灵火威力极为恐怖,这些残魂逃出去可能也没剩下多少,而如今因果簿上已无“魏嵬”之名,说明剩下的残魂在他以笔勾杀之时大概率都已同时泯灭,就是不知道鸤鸠又是以何种途径重新以“方荣祖”之名再次回来的。

    心念电转间,柳清欢将因果簿收起,道:“鸤鸠,你我之仇不涉旁人,如今我来了,你是不是该放人了?”

    “休想!”鸤鸠没等到之前的回答,脸色越发阴沉:“既然不告诉我你手上是何物,那就拿来吧!”

    话音一落,便有咔嚓碎响从空中传来,一条深长的血痕如奔雷闪电一般纵劈而下,将整个天空撕裂成两半!

    柳清欢心中一紧,右手往虚空一抓,银黑的长枪蓦然出现,枪身怪异的铭文尽数浮起,如泼的血雨竟顿了一顿,无数血珠就那么悬停在空中,而下一瞬,血雨便像受到吸引一般,尽数往弑仙枪灌来!

    柳清欢不由一惊,就见枪身迅速染上血色,一个个铭文也像吸饱了血一般变得鲜红,一股比原来的凶煞之意更为可怕的气息轰然而起。

    “不对!”

    这一刻,柳清欢暗叫不好,但心中涌起的暴戾之感如同疯长的野草一般越来越强烈,冲得他双眼立刻变得通红,眼见那道血痕也劈落下来,也来不及细思,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掷!

    “轰!”戾气沸腾,卷挟着血雨腥风,形成一条越来越粗壮的风卷,又宛如一条凶龙冲天而起,一路所向披靡,将那些横在空中的血痕尽数碾碎。

    那弑仙灭神般暴戾而又恐怖的气势,让着急想要报仇的鸤鸠眼中难得的浮起了一丝清明,甚至感到了惊惧,而一察觉到自己竟升起了退缩之意,怒火便再次席卷上心头。

    “啊啊啊柳清欢我杀了你!”

    只剩下半边的山峰之上,鸤鸠状似疯魔,黑潮一般的光芒从他的身体中狂涌而出,那些正忙着在地上刻画什么东西的门人骇然色变,掉头就跑。

    与此同时,大阵中又传来雷鸣般的炸响,那些大坑一个接一个地爆开,坑中的血水如同掀起了大浪,却渐渐失去了威力。

    却是云铮等人终于找到了阵眼,趁着鸤鸠注意力都在柳清欢身上时,几个大乘一起出手,河图血杀大阵终于被破。

    然而还活着的修士却已没剩下多少,经历这一连串变故,他们也顾不得什么仙宝了,更不敢再留下来看热闹,见阵一破,便飞速往外逃,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鸤鸠,滚出来!”

    之前那位名为烛霄的九幽大乘一出阵就大声吼道,却见对面山顶上射下一道黑光。

    烛霄满心不悦,摸了摸自己右手姆指上一枚古戒,只听一声尖啸,一个尸傀跳了出来。

    那是一只尸皇,一身紫金甲威武不凡,古铜色的脸与常人无异,两只黑幽幽的眼珠射出慑人的光,然而它刚刚举起手中沉重的甲盾,那道黑光就淹没了它。

    “呼~”仿佛有人轻轻喘了一口气,气势逼人的尸皇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完全消失在黑光中,连片指甲都没留下。

    没走的鹤翁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露出惊色,而那位九幽大乘一眨眼已到了极远处,只留下一句话:“鸤鸠你给老子等着,回头再……”

    众人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再看山顶上从一团黑芒中露出身形的鸤鸠时,神色就变得复杂了许多。

    “跑得倒快!”鸤鸠居高临下的冷笑一声,看向其他人:“你们呢,要走的可要快点,丑话说在前面,现在不走,接下来也别走了!”

    黄龙真人拧起眉头,正欲说话,就听鸤鸠又道:“对了,听说天训老人已算到这一个战季结束的日子就在最近,凤凰龙阳等人都已到冥山上去等着了,你等怎么没去?”

    “什么!”此话一出,几位大乘都惊呼出声:“战季马上就要结束了?”

    “不是说还有几十年吗?”

    “战季结束的日子原本就不定,几十几百年的出入都有,如果真是天训老人算的,那极可能是真的!”

    “不行我得马上赶去冥山,不能错过战季结束的大造化!”

    “那些老东西也太不地道了,竟然把这个消息瞒下,肯定是想少一个人,他们就多分一杯羹。”

    几个大乘转身就走,只有黄龙真人有些歉意地往这边望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云铮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而山顶上,鸤鸠几句话就把人说走了,发出了得意至极的大笑声。

    只有柳清欢似乎完全没受到刚刚众人的话影响,他仰望着那一排数个立在鸤鸠身后的木桩上绑着的人,眼中因为使用弑仙枪而还未褪去的戾色也稍减了几分。

    “音音……”

    他低喃一声,最中间那位长发凌乱的女子却像是听到了这声低喃,抬起头来,看到他后眼中满是欣喜与留恋。

    留恋?

    柳清欢心中陡然浮起一股不安,下一刻就见穆音音的神色变得坚决,身体猛地化为一道艳丽无比的红色火焰,朝背对着她的鸤鸠扑去!



    那一瞬,柳清欢只觉自己的心都跳不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穆音音化作一团明艳的火焰,扑向浑身黑光大冒的鸤鸠。而就在不久前,鸤鸠只用一道黑光,就将一只尸皇当场击杀。

    穆音音如今的修为,其实并不比尸皇高多少。

    柳清欢茫然地伸出手,想要阻止穆音音的举动,然而双腿却沉重得犹如灌了铅一样,根本抬不起来。

    那是与他天地同证的道侣,是互许终生的妻子,两人年少相识,大道同行,元婴结伴双修,从未红过脸,相知相守已上千年。

    穆音音性情清冷,待他温柔和顺,性情实则清冷而又独立,即使她的夫君现在已非寻常普通修士,却从不会仗着自己道侣的身份要求这要示那,更不曾因为自己的事而拖累他。

    所以,柳清欢一看到穆音音的举动,就明白了她定是不想自己成为鸤鸠威胁他的把柄,才会毅然绝然地选择扑向对方。

    可那是鸤鸠啊,即使被杀死过一次,依然顽强地从死亡边缘回来实力不可估量的鸤鸠。

    柳清欢的心直往下沉,身边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云铮惊呼道:“穆道友!”

    此时孤悬的山巅上,鸤鸠前一刻还在望着远去的众大乘修士放声大笑,突然觉得身后不对,猛地转过头,就见一团火扑到了身上。

    鸤鸠却只是轻蔑地扬了扬嘴角,柳清欢这位双修道侣有几斤几两他清楚得很,修为不过是阳实境后期,以为冲开了灵力的封禁就能偷袭他了吗,简直异想天开!

    他随手拍出一掌,便将轰然而起的熊熊烈焰扫灭大半,转头就见自己手下的那些门人都跑得远远的,一瞥地面,原本早该布置好的法阵竟也没布完,不禁大吼道:“怎么回事,人都死哪儿去了!”

    等他把眼前的事处理完,定要重重惩罚手下这群废物,鸤鸠就不再管他们,就准备先将穆音音亲手解决了。

    一想到柳清欢亲眼看着自己的道侣死在他手上然后痛不欲生,鸤鸠就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狰狞笑容,伸出手去抓那团摇晃不定的火焰,就听背后传来破空的尖啸声!

    鸤鸠心中一惊,那股曾在河图血杀大阵中感应到了的可怕气息又出现了,凶戾至极,又冰冷残酷,杀意撕天裂地,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颤栗和恐惧。

    他果断放弃去抓火焰,周身黑光疯狂涌动,汇聚到一起凝成一面六棱晶盾。

    “咔嚓!”

    天地震怒,虚空破碎,一道粗大的雷霆突然从苍穹直贯而下,劈在远处一座山峰上,那山轰然炸开,崩裂的山石飞射向四方,腾起一片烟尘。

    然而如此奇景却无人去看,鸤鸠被巨大的力量轰着后退不止,神情满是愕然,而当看到自己那面六棱晶盾裂纹密布,上面还插着一根嗡嗡震动的长枪,枪身不久前在河图血杀大阵中吸饱了血一般,被浸染得一片黑红。

    鸤鸠目眦欲裂,狠狠瞪向山下的柳清欢,却突然顿住:“柳清欢,看来你很怕我杀了她嘛,那你就好好看着,她是如何死在我手中的!”

    说着,他伸手一抓,便将那团小小的火焰摄了过来。

    “住手!”华秀中文

    山下,柳清欢疾速朝这边冲来。天空又忽然破开,剑气纵横,一把如山峰巨峦的冰蓝大剑纵劈而下,却是云铮也跟着出手了。

    然而鸤鸠却浑不在意,露出阴毒的微笑,享受地看着柳清欢焦急的神情,五指缓缓收紧……

    却在这时,一声凤鸣忽然响起,清越高昂,回荡悠长。

    晴空之下的三人齐齐一怔,鸤鸠猛地低头,飞快让手中那团火扔了出去!

    轰的一声,就见原本已摇摇欲熄的火团还没落地就高高腾起,其势更比之前更高,带着极其恐怖的高温,烈焰喷吐,霞光氤氲!

    “涅槃之火!”鸤鸠失声惊叫,飞速后退:“凤族血脉?!”

    凤凰又称不死鸟,只因这一族每到一定时候便会浴火重生,而这个过程就叫做涅槃,当凤凰涅槃之时,喷射出的烈焰温度奇高,任何胆敢靠近的人或物都会随着凤凰一起焚为灰烬。

    所以即使是鸤鸠也不得不避走,就见那火焰如同霞彩一般炫丽飞腾,一声接着一声的凤鸣从中传出,那是死亡的哀叫,也是生命的赞歌。

    穆音音是祝融炎体,纯火之身,而当年,柳清欢曾将一滴火凤的精血当作双修聘礼送给她。

    山下,一时关心情乱的柳清欢镇定下来,虽然涅槃之后一切会回到原点,修为也要从头再修,但只要留得性命在就好。

    鸤鸠刚刚虽然退得很快,但骤然腾起的涅槃之火依然窜到了他身上,灼热的高温让他忆起了曾经的焚身之痛,不禁难掩恐惧之色的一张脸都扭曲了,双手在身上扑打个不停,竟是失了冷静。

    柳清欢冷冷看着他:“不管是你用什么手段重新回来的,但因果之道无人可逃脱,不管你是叫‘魏嵬’,还是叫‘方荣祖’!当年魏嵬能被我抹杀,方荣祖也一样!”

    鸤鸠蓦地抬头,就见他又拿出了那本奇怪的薄册,以及一只金纹白毫笔。

    他顾不得再拍打火焰,厉声喝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清欢!”云铮一把抓住柳清欢握笔的手,惊疑道:“你想做什么?!”

    作为多年的至交,云铮自然知道自己好友这两件法器是什么作用,低吼道:“你是不是疯了,他的修为根本没有跌落,依然是大乘境界,你现在用它们只会反噬己身!”

    “我自有分寸。”柳清欢挣开云铮的手,千秋轮回笔已然亮起金色的光芒。

    云铮见无法阻止他,不禁大急:“你到底怎么回事,状态很不对,就算想杀了他也不必这么着急!”

    鸤鸠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目光闪烁个不停,倒是不急于动手了。

    柳清欢已然下定决心,又岂是云铮能阻止的,千秋轮回笔的笔尖落在了因果簿上,一股奇异的韵感缓缓散开。

    这一次,他要直接以真仙文写死鸤鸠!



    无形的道韵一圈圈散开,墨黑如玉的笔身缓缓落下,笔毫上噙着一点金光,剑意渺茫,笔锋微转,落在了泛黄的薄册上——

    柳清欢的三件道器,生死剑意、千秋轮回笔、因果簿,在这一刻融为一体,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在迅速消失,嶷陵那沉寂了数万年的废墟、遍地血水纵横的大坑、以及只剩下半边的断峰都如幻影一般散去,天地瞬突改换!

    一眨眼,鸤鸠就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狭窄的小路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仅他那些早跑得远远的手下不见踪影,就连化为一团烈焰的穆音音,以及昏迷不醒的姜念恩等人也都不见了。

    他顷刻便明白自己进入了某人的道境中,而路两边那永远沉不到底的深渊,还有一道紧闭的巨门立在远处的黑暗中,都熟悉得就像他又回到了当年的阴阳墟天!

    而造成他法身被毁、一身修为尽付之一炬的罪魁祸首现在就站在小路另一头,拿着一支笔……

    鸤鸠的脸一阵狂怒的扭曲,化作一股黑风猛扑向对面那人。到了此时,两人本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彼此之间甚至连话都懒得再说。

    然而不等他扑到,就听得“砰”的一声轻响,他身形猛地一颤,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右肩处无端多了一个对穿对过的洞,洞口处血肉平滑如刀切一般,没有一滴血流出,却有耀眼的金光从中迸射,灼得他连神魂都被撕裂了般的剧痛。

    鸤鸠痛得差点没从狭窄得只能勉强容下双脚的小路上滚落深渊,连忙拿出一枚褚色丹丸塞入口中,精纯的魔气涌向右肩,却发现根本堵不住那个洞。

    柳清欢抬头望了这边一眼,神情冷漠至极。

    每一个真仙文都蕴含有玄奥而又浩荡的法则之力,寻常疗伤法术是无法修复伤口的,而他手中的因果簿,“方荣祖”这三个字上此时多了几道金色纹路,这些金纹看上去若断若续,每一道都锋利如剑,让那些字切割得支离破碎。

    在地府的那几年,柳清欢只是孽镜台一个小小的文书,像阎罗这种真神般的存在是无法接触不到的,但他与判官崔鬼君有些源缘,有幸曾见过对方批注过的折子,跟着学了几个真仙文。

    他此时所写的,便是其中一个,此字一出,便是最穷凶极恶的厉魂也会魂飞魄散!

    “噗!”柳清欢喷出一口血,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襟,心下却是古井无波,握着千秋轮回笔的手极稳地继续下笔。

    还是勉强了些,鸤鸠的修为比他高,他若想将对方一笔勾杀,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

    更何况,鸤鸠也不会肯就这么乖乖赴死,就听对面传来一声大吼,大片大片的黑光向他飞射而来!

    疾风呼啸,幽冥长空,柳清欢却只是抬了抬眼,又低下头去,风鼓起他的衣袍,全身澎湃的灵力如洪潮一般涌入千秋轮回笔中。

    一笔、一笔、又一笔,人间生死、世道轮回、天地因果尽皆86小说,每一笔都力透纸背,每一笔都是他的道,而这个世界现在是他作主!

    小路之下的深渊响起窃窃的私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悄悄注视着路上的两人,隐约有滔滔水流声传来,金色的光焰轰然而起,一条条道纹如同波浪一样漾开,那些飞射而来的黑光纷纷像见不得光的影子变淡消失。

    与此同时,又是几声砰砰轻响,鸤鸠的身上又多了几个大洞,血水飞溅,金光迸射!

    “啊啊啊!”鸤鸠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肉身破个洞的痛楚还在其次,最让他惊骇畏惧又痛不可当的是,他的神魂竟也像被穿了洞一般崩溃了一部分。

    如此下去,难道再次重演当年阴阳墟天中的那一幕?!

    仇恨的火焰在心头翻滚,鸤鸠承受着来自神魂的剧痛,迅速而又顽强的冷静下来,阴阳双瞳中各射出一黑一白两道光束,正好落在手中一枚黑白相间的晶丸上,那晶丸飞射而出,却不是飞向柳清欢,而是飞上高空。

    “轰!”晶丸爆开,原本黑沉一片的天空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升起一轮明月,周围繁星璀璨,柔和而又清凉的月光洒落而下;另一半光芒万丈,烈日当空高挂,阳光将深渊的黑暗一层层驱散。

    日月同出,天地再变,以那条小路为界,柳清欢一半身体沉在月光中,只觉冰寒彻骨,经脉都要被冻住一般,另一半身体却被灼热的阳光炙烤着,皮肉的焦糊味渐渐充斥鼻间。

    他心中大凛,极致的冷和极致的热让他露出痛苦之色,更有两股气在他体内彼此交替又激烈的交锋,就如同将他的身体当成了战场,法力在经脉中横空直撞,渐渐紊乱……

    “不是只有你可以展开道境,我也有,而且我的境界比你更高,哈哈哈哈!”

    鸤鸠的狂笑声从对面传来,他虽然身上数个光洞,犹如一个漏风的筛子一样,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般癫狂而又得意。

    此时,天地间呈现出一副奇景,以两人所站的小路为界,上部分天空被分为两半,一半白天一半黑夜,日月同辉,又时而互换位置。下部分却是无尽的黑色深渊,有滚滚浪涛声传来,仿佛有一条大河正从下方流过。

    而随着天空中日月越来越明亮,深渊的黑暗渐渐被驱散,柳清欢的道境正逐渐被吞并,被侵占,绽开一条条裂纹……

    柳清欢握笔的手也开始颤抖,他想起了地府那一次,也是同样的场景,对方当时还只是一缕残魂,就逼得他差点败落,而后是因果簿完全打开,才抢回一线生机,让战况完全反转。

    而今依然是道境与道境之间的对拼,谁生谁死,结果又会如何呢?

    柳清欢抬起头,嘴角缓缓绽开一丝微笑,突然开口道:“鸤鸠,你是怎么回来的?”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自顾道:“空阶以上无法夺舍,更何况被你抢了道体的那人是大乘修士吧,那么,他如今在哪里?”



    面对柳清欢的问话,鸤鸠却只是阴沉着脸地抬起手,高空上的日月同时发力,大放的光辉洒遍每一个角落,横架在深渊上的小路如同一条脆弱的丝带,剧烈地摇晃起来。

    空间传来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柳清欢的道境岌岌可危,濒临破碎,他喉头一甜,再次喷出一口血,然而双脚却如生根一般牢牢立在小路上,笑容越发明显。

    “鸤鸠,你就不过如此了?连一个合体修士的道境都不能一鼓作气摧毁,实在不符你大乘修士的实力啊!还是说……”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我很奇怪,你重回修仙界这半年来,除了抓我身边的人,却为何不敢直接来找我报仇?你在忙些什么,又在顾忌着什么呢?”

    鸤鸠脸上一黑,陡然大笑道:“不劳费心,与其费尽心机试探我,不如先顾好你自己吧,看你这血吐的,怎么脸上还多了这么多裂纹,不会马上就要爆体而亡吧,哈哈哈哈!”

    柳清欢握紧千秋轮回笔,让笔身的颤抖不那么明显,他一边要维持道境的存在,一边要写真仙文且不能中断,不然就会前功尽弃,的确十分吃力。

    他冷冷瞥了对方一眼,狠狠一勾,因果簿上再添一道锋利的金痕,就听“砰”的一声,鸤鸠身上又多了一个光洞!

    “柳清欢!”鸤鸠痛苦地大吼一声,便要不顾一切扑过来,却不妨脚上突然剧痛,两只手从下方伸出,抱住他的腿就往上爬。

    一张苍白的脸从黑暗中冒出来,仰望着他道:“我的道体好用吗?”

    鸤鸠骇然色变,猛地一掌拍下!

    那张脸立刻被拍得四分五裂,转眼就化作一团巨大的阴影扑到他头上,幽怨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把道体还给我,把道体还给我……”

    鸤鸠就像陷在泥潭里,整个人都被那团阴影裹住,阴影还拼命往他身体里钻。

    “滚开啊啊啊!你自己度不过第三重飞升劫,阳神被真魔吞噬殆尽,这具身体要不是我捡回来,最终也会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魔尸,别想跟我抢!”

    旁观这一切的柳清欢惊讶无比,原来鸤鸠的身体竟是这么得来的,他的确听说过第三重飞升劫与真魔侵体有关,但没想到有大乘修士会被吞噬掉神魂。

    不对,鸤鸠没说真话!

    如果他只是捡了具失去神魂的废尸,并不会与对方沾上因果,而如今对方能在他的道境中出现,只可能是鸤鸠做了些什么,比如害得对方度劫失败,或是趁人之危,在对方伤势严重时强夺了他的道体。

    然而每个人的道体都是独一无二的,为什么空阶后的修士便无法被夺舍,因为那时候道、体、魂已合而为一,修士的身体就像舟船一样乘载着所修之道,如果突然换了个神魂来驾驶这条船,很大的可能会船翻人亡。

    也不知鸤鸠用了何法才压制住这种道体魂的不融合,但这无疑让他掣肘良多,这也解释了他为何要逼他进冥山战域,后来又用阵法困人,还用言语激走了那些大乘修士,甚至不敢第一时间来找他。

    柳清欢冷眼看着鸤鸠与对方纠缠在一起争夺身体,没人干扰后,他下笔重新变稳。

    “砰!砰!砰!”

    包裹着鸤鸠的那团阴影疯狂扭动,想要扑向他,却只换来一道道金光迸射而出,伴随着声声痛彻神魂的惨叫。

    而因为鸤鸠无暇顾及,天空中的日月也变得摇摇欲坠,下方的深渊黑暗重新漫延,浩荡水声越来越大。

    澎湃的法力涌入千秋轮回笔中,落在因果簿上的金色纹路越来越多,只需最后一笔,真仙文便完整了!

    此时的柳清欢已如血人一般,全身法力几乎被抽空,越大阶而杀人的强大反噬力让他身上裂开一道道血痕,鲜血浸透了衣衫。

    他突然一抖,右肩处传来靡靡梵音,佛光绽放,盛极而衰。

    柳清欢心下一沉:净梵云光佛字印被冲开了,魔祖在他身上留下的魔源……下一刻,他只觉神思一恍,滚滚魔念在心底疯长,一个惊喜而又威严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

    柳清欢晃了晃脑袋,猛地拉回心神,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抬起了脚,下一步也不知准备落在哪里,不禁勃然大怒!

    好在真仙文的书写还未断,他稳住心神,无视耳边突然多出来的声音,千秋轮回笔艰难地落下最后一笔。

    “轰!”

    因果簿上“方荣祖”三个字碎裂成灰,远处,灼目的金光如同盛大的烟花一般炸得天地都在颤抖,鸤鸠那张已经千疮百孔的脸也寸寸崩碎,只余下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

    “清欢!”云铮奔过来:“你总算是出来了,啊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鸤鸠死了吗?”

    “死了!”柳清欢依靠着云铮的搀扶站起身,突然发现并不是他受伤过重而站不稳,而是地面真的在剧烈震荡,甚至有一道道粗大的雷霆从天而降,周围的山峰已被轰碎了数座。

    山倒地倾,河断海枯,如同灭世一般!

    “怎么回事?”柳清欢震惊道。

    “你!”云铮也震惊地看着他,竟在自己好友身上感觉到了浓郁的魔气,不过见他眼神还算清明,此时也顾不得追究,快速说道:“你与鸤鸠进入道境不久,天地异变就开始了,其实之前就已有征兆,你还记得之前曾有道雷霆突然降下劈碎了一座山吗?”

    柳清欢骇然道:“战季结束,冥山战域要重新改天换地,以备开启下一个战季?!”

    “是的!”云铮神色凝重地道:“我们得赶紧走,不然会被强行从战域中驱离,你的徒弟和门人们我都解救下来了,就在那边!”

    柳清欢转头一看,就见姜念恩等人待在一块勉强还算完整的平地上,都已醒过来,旁边是已布置得差不多的古行阵。

    “音音呢!”他惊觉四望,那座只剩下一半的山峰还顽强的立在原处,山顶摇曳着一簇明亮的火光。

    云铮道:“穆道友所化的火太厉害,我不敢动,所以也没法挪动她。”

    柳清欢松了口气:“我知道了。”又拍了下他的肩膀:“谢谢,我去吧。”

    “你的伤?”

    “没事!”

    “那你快点!”云铮催道,奔去继续布置古行阵,没发现柳清欢的眼睛突然血红了一瞬,杀意忽现!

    “滚!”柳清欢在心中怒吼道,他刚才竟想对云铮出手,甚至不由处主地往前追了两步!

    魔源的可怕之处甫一出现,便让他心惊不已,然而若此时被它控制,他毋宁死!

    凭着极其坚定的意志力,柳清欢强行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将耳边传来的命令声掮弃于外,飞向断峰。

    涅槃之火只剩下小小一簇,融融火光中有一团小小的身影,绮丽的凤凰尾羽覆盖着整个身体,团成了一个球。

    伸出手,那团火便轻轻飞入他手中,并不灼热,只有暖暖的火炉般的温度。

    柳清欢眼神柔和了片刻,将之小心拢进袖中,刚站起身,便觉天摇地动!

    姜念恩觉得自己像站在颠簸不堪的船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震动不已的地面往前走,耳边的雷声一直没断过,那些从天而降的粗大雷霆就像要毁灭整个世界一般,一道接着一道轰向地面,虽然没落在近处,依然让人心惊胆战。

    不远处有一艘云舟,因为悬停于地面三尺之上,并未受到剧烈起伏的地面影响,他飞身而上,立刻有一个门人走过来,低声报道:“师叔,人数都清点好了,伤重的弟子有三个,都先服下了一颗疗伤丹,但进一步的医治得回到门派才行。”

    姜念恩朝他点了点头:“嗯,已经恢复法力的人照顾一下伤势重的师兄弟,现在正临冥山战域这一个战季结束的阶段,所以别怕,我们很快就会离开的。”

    幸存的弟子们听闻此言,都觉安心了些,特别是不远处还有紫微剑阁那位合体老祖,据说正在布置可以直接传回云梦泽的星门,多日来被囚禁的疲惫和不安便淡了许多。

    而且,之前还见到了他们文始派的青木太尊,只要有太尊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忧了,甚至都有空暇闲聊了。

    “原来战季结束时是这般场景,冥山战域会不会整个崩溃?”

    “不至于崩溃吧,但肯定会翻天覆地、山川更迭,为开启下一个战季做准备。”

    “那翻天覆地后,是不是又会多出许多灵物……”

    姜念恩从莫名兴奋的弟子们身边穿过,来到云舟一角,笑笑就坐在这里,抬起头朝他露出明媚的笑容。

    “念恩,云前辈那里不用帮忙吗?”

    “云师叔所布的阵太过高深,我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回来了。”姜念恩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眼中浮起愧疚之色:“对不起,这次是我拖累了你……”

    笑笑嗔了他一眼:“你再说这种话,我可要生气了!什么拖累不拖累的,现在不是都没事了吗。”她眨了眨眼:“只要别让我母亲知道这事就行了。”

    姜念恩宠溺地帮她理了下头发,但想到一直不同意他俩来往的笑笑的母亲乐乐,心下又浮起一丝苦涩,就听笑笑又道:“竟那个鸤鸠是大乘修士吧,柳伯伯竟然能打赢他,好厉害啊!”

    “的确,我师父他……”

    他话未说完,就听得一声震天的巨响,转头看去,却正好看到一道粗大的雷霆正正劈在断峰上,当下大惊失色地站起!

    “师父和师娘还在那座山上!”

    断峰不堪雷霆之力,轰然倒塌,巨大的落石被击得四散,土尘如烟云一般腾空而起。

    就在众人惊恐之际,便见一道青光从烟尘中飞出,几息之间便到了近前,落地现出柳清欢的身影。

    “咳咳!”柳清欢咳出一口血,又晃了两下,还不等站稳,手便被扶住了。

    “师父,你没事吧?”

    他一扭头,便见到自己徒弟满是担忧的脸,勉强露出一笑:“念恩,你有没有受伤,其他弟子呢,对了还有笑笑,笑笑受伤没?要是笑笑缺了一根头发,回头她母亲恐怕要拿刀追杀我的。”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一下自己吧!”一声嗤笑从旁传来,云铮冷着一张脸走过来:“自己身受重伤还要逞强,还有你这身魔气是怎么回事,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说实话!”

    柳清欢无奈地笑了笑,他现在的确已是强弩之末,不仅一身法力消耗得不剩一二,越阶诛杀大乘也超过了实力的极限而反噬己身,另外,那道魔源更是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凶兽一般,时刻想要吞噬他。

    如今能保持住心神不被控制,已是他意志足够强悍、道心足够坚定,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我的伤我自己清楚。”柳清欢道,不给云铮继续发火的机会,又问道:“星门建好了吗?如果建好了,就快点传送走,我看这里支撑不了多久了,现在冥山战域内极为危险。”

    云铮既担忧又恼怒,然而情势实在太过紧急,没闲功夫继续逼问柳清欢,只好没好气地道:“好了!为了避免像上次一样临到用时才着急忙慌,我事先已将古行阵的大多部件炼好,才能这么快建好。”

    柳清欢竖起大姆指:“云二公子果然深谋远虑!”

    “给我戴高帽也没用!”云铮冷哼道,转头对姜念恩道:“去把人都带过来,我们马上走。”

    说着,就准备回身去启动星门,却见柳清欢突然神情一凛,转头看向天际!

    天高地迥,气凌寰宇,亘古的风从苍凉的荒原上呼啸而过。不知何时,雷声停了,一道洪大的光柱穿透苍穹从天而降,耀眼的光芒散开,一幅仿佛能容纳山川大海的巨幅画卷徐徐展开。

    “天地谱!”

    柳清欢与云铮同时出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看这方向,那边好像就是冥山?”

    “应该是的。”

    冥山,冥山战域内最高的一座山,山顶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池子,名为战果池,乃是每次战季结束时天道结算青冥九幽两方战果之地。

    柳清欢凝目远望,道:“冥山距离嶷陵颇为遥远,天地谱落下的场景竟如此浩大无边,想必就是为了让整个战域都能看到吧。”

    云铮啧啧感慨道:“我们也就只能远远地这么看看了,还是黄龙鹤翁等人见机得快,听说每次天道结算时便会漏下一二功德,可便宜了那些赶去的人了!”

    说话间,接天连地的天地谱上有金光闪耀飞旋,一个个深奥难懂的文字跃然而出,仿佛有一支无形的书在书写一般,一行行速度极快地往下展开。

    身后的文始派众弟子发出惊呼赞叹之声,柳清欢眯得眼看去,却因为速度太快,距离太远,也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二。

    令他意外的是,体内那道魔源在此时竟突然变得安静,极为乖顺地潜伏了起来,没在这时跑出来跟他捣乱。

    如此甚好,他也不去看天地谱上显现些什么了,而是抓住机会封了几处要穴,又以固神之术在灵台建起一道墙,以防御魔念入侵。

    这时,他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右后方向,就见一道青色长虹跨越山川大地,飞驰而来!

    云铮也发现了,惊奇道:“什么东西?朝我们飞来了!”

    柳清欢展颜露出笑容,道:“是我的万木瓶,它找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