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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清欢走到那只一人多高的矮树前,其枝虬曲,叶狭而长,叶脉中间有一条金线,十分乍眼。

    他摘下一颗果子,剥去青皮,里面是羊脂一般的白肉,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米香。

    “此为藁禾,据说一颗就能饱腹。”柳清欢道,神色间却有些恍惚:“没想到世上真有藁禾,我还以为只是《山海异志录》杜撰出来的。”

    听说能吃还能饱腹,灰驴才不管什么杜撰不杜撰,直接伸长脖子从枝叶间叼下一颗果子,片刻后吐出一颗圆圆的果核,惊喜道:“主人,我真的饱了!”

    柳清欢也吃下一颗,入口甘甜而又多汁,颇为美味,见灰驴还要去叼,忙拦住:“你也不怕撑着!这果子本就不多,为免之后找不到吃的,且先摘下来留着后面吃。”

    灰驴却已又抢了一颗囫囵吞下,果然一会儿后就躺倒在地上喊肚胀。

    柳清欢一边训他贪吃,一边小心地摘收果子。

    “我怎么知道吃一颗真就这么饱。”灰驴狡辩地嘟嚷道:“这可是洪荒古种啊,一定要好好尝尝!主人,你说的《山海异志录》是什么书,竟然还记载有洪荒古种,一定很难得吧?”

    “不难得。”柳清欢道:“相反,还流传很广,世井之间就能买到。”

    他将摘下的果子数了数,一共二十三颗,省省能吃不少天了。

    “《山海异志录》上记载了很多大洪荒时期离奇古怪的山精海怪和奇花异草,因为年代久远,大多已不可考,所以相信的人不多,只把这本书当作异志奇谈。”

    灰驴从地上一跃而起,眼珠咕噜噜直转:“现在那书上记载的藁禾真的出现了,主人,你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柳清欢抬头打量周围繁茂的草木,沉吟道:“只是一株罢了,说明不了什么,看后面还有没有发现。”

    “那我们把这株藁禾挖回去摘在洞天吧!”灰驴提议道,现在他看到什么东西都想往洞天里搬。

    “不行,打开洞天需要的法力太多了,我现在打不开,不过可以将刚刚吃剩下的果核都收起来,等出了这秘境再种就是。”

    他那条金脉虽然没被封死,但也受到了压制,可以动用的法力很微弱,必须用在关键的时候。

    收完果子,主仆二人就继续前行,柳清欢一路留意,却没再发现新的洪荒古种,倒是在一条河中看到几条模样有些古怪的鱼。

    这些鱼都有一双蓝汪汪的眼睛,全身长满细密的红色鳞片,背上生着一对像是翅膀的鳍,见人也不躲,其中一条甚至飞到一丈高处,甩了灰驴一脸水。

    “绯鳞飞鱼。”柳清欢道:“又一个记载在《山海异志录》上的异兽。”

    他望向远处的目光有些变了,唤住想跟鱼干架的福宝:“走,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们要尽快赶往那座山。”

    凭借着那点残存的法力,柳清欢尽量避开了那些危险的野兽和地方,加快速度前往山峰。

    福宝的性子一直很活泼,又有寻宝的天赋,所以柳清欢平时都不太拘着他,而且虽然他喜欢乱吃东西,一路上乱七八糟不知道吃了多少东西,但一直还算有分寸。

    柳清欢也习惯了福宝东游西逛的时不时就会跑没影,所以等他艰难地从一片林子穿出来,察觉到对方久去未归之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这野驴子又跑哪儿去了,不知道此地危险吗!”柳清欢有些生气,凭着主人和灵兽之间的那缕感应往回找:“看来是我太纵着你了,找到之后先打一顿再说!”

    然而这个打算在看到灰驴毫无知觉地躺在一丛荆棘中之后,柳清欢的怒气化成了担心,连忙上前去,将那些带刺的荆棘挪开。

    “福宝,福宝!”

    灰驴奄奄一息地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地喊了声主人,就又昏死了过去。

    柳清欢顾不得再吝啬法力,忙探入他体内查看,却惊讶地发现此时灰驴经脉中有一股极为暴躁的灵流在横冲直撞。

    “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伤,你这是又乱吃了什么!”

    柳清欢气急,从纳戒中取出备好的丹药塞入昏迷的灰驴口中,又想要帮他压服那股灵流,然而以他现在低微的法力却做不到,只能一手握着灵石恢复法力,一手为其慢慢疏导。

    如此忙活大半天,灰驴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了些,只是依然昏睡不醒。

    柳清欢将它收回灵兽袋,又在周围查找了一番,却没有什么发现。

    他猜测灰驴应该是在某处吃了什么东西,发觉不对就想回来找他,结果却陷入了荆棘丛中挣脱不开。

    好在灰驴现在应该没有了性命之忧,但还是得尽快离开秘境,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接下来的路途,柳清欢不再作任何停留,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十日从森林中走到了山峰脚下。

    从这里仰头望去,已经能勉强看到山顶似乎有一座高大的石殿,只是近乎直上直下的山壁,昭示着没有法力,想要爬上去有多困难。

    柳清欢将衣摆提起来掖在腰间,抓住一株垂落而下的藤蔓试了试力,便毫不犹豫地开始攀爬。

    这座山陡峭至极,很多地方甚至就是整片的光滑石壁,别说借力的藤蔓,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柳清欢不得不左右横移,寻找上山的途径,这让他突然想起了当年加入文始派的那场入门试。

    也是差不多一样的场景,当年他刚跌跌撞撞地踏上修仙路,如今他已大乘,修为却被压制到与当年相差无几,同样是爬一座高不可攀的山。

    人生好似一场循环,有时候突然就又走回了起点。

    柳清欢满心感慨,爬了半日便觉又累又饿,便在山壁上寻了个勉强能站住的地方,又用藤蔓在腰上缠了好几道,这才停下来休息从袖中掏出一颗藁禾果实吃下。

    这几天他特意将这些方便携带的果子存了下来,不然爬到半途,哪里寻吃的去。等歇过来,便又继续往上爬。

    而在第二日,无渊几人终于也到达了山脚下,只是每个人看上去都很狼狈。



    无渊几人看上去狼狈而又疲惫,他们身上堪比法宝的灵袍虽不至破损,却沾上了不少泥土草汁,头发更乱得像是刚孵过几窝小鸟。

    白凤鸣也在其中,肩膀部位隐隐渗出血迹,也不知是被之前那只白虎所伤,还是后来又受了伤。

    几人都高抬着头往上望,当看见挂在山壁上的柳清欢时,神色都变得阴郁,低声商量了片刻后,他们也开始爬山。

    双方都没有兴趣打招呼寒暄什么的,柳清欢收回目光,盯着不远处一朵由数枚小红果组成的花冠思索了下,决定放弃。

    那是一株老参,生长在峭壁石缝间,看上去年头很不短,只是若想将之挖出来,却必须绕过一片光滑的石壁,再往左探出十多步才能够着。

    太耽误时间了。

    于是隔着一段距离,上下两拨人都默不作声地往上攀爬,除了累饿到极致,没人停歇片刻。

    柳清欢还好,有顶饿又解渴的藁禾果实,无渊几人却没找到这等好物,在森林中存下的那点食物很快消耗干净,只能在峭壁上寻找吃的,实在找不到就只能扯几把草叶填肚子。

    而越往上,山风就越猛烈,吹得人根本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抠住石缝静待风势稍缓后再继续。到了第六天,更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山壁变得又湿又滑,雨水汇成水柱倾泻而下,就像无数道小瀑布,远远看去颇为壮观。

    只是对于爬山的人来说就是灾难了,柳清欢幸运的在山壁上找到条勉强能栖身的裂缝,避雨的同时也得以喘息。

    往下看,天色晦暗,大雨隔绝了那几人的身影。

    这几天柳清欢一直关注着他们的进度,无渊是其中爬得最快的,甚至拉近了些与他的距离,而白凤鸣因为肩膀受伤,被远远甩在后面。

    六天了,他们已在崖上度过了六个日夜,然而到如今还只是爬了整座山峰的一小半峭壁,后面还有一大半的路程等着他们这群妄图窃得珍宝的人。

    柳清欢有时候也在想,要是爬到山顶,结果上面什么都没有,那到时事情就会变得十分滑稽了。

    当然这种可能性还是挺低的,单说此地对大乘修士如此剧烈的压制,就知道这座山很不简单。

    大雨过后,一道彩虹挂在了天际,天气变得好些,而艰难的攀爬也将继续。

    变成凡人有诸多不便之处,不过他们终究不是凡人,能修到大乘者无不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雨,且意志极为坚定之人。

    柳清欢又往下望了一眼,而下方的无渊此时也正好抬头,两人隔着上百丈的陡峭山崖无声对视。

    柳清欢突然勾了勾唇角,掌心闪现出湛湛青灵之光,攀爬的速度陡然提升!

    无渊双目瞬间大睁:“你、你竟然还能动用法力!”

    回答他的是一串畅意的大笑声:“我就不等你们了,山顶上再见吧哈哈哈!”

    眼看着柳清欢远去,无渊气得想吐血,却只能恨恨地拍了几掌山壁。他好不容易才拉近了点彼此的距离,转眼间就越拉越远。

    为什么对方的法力没被压制?!

    动用了法力,柳清欢只用了一天时间,就爬完了剩下的大半路程。

    当踏上山顶那一刻,轰的一声,被封住的经脉突然全部解开!

    柳清欢重新感觉到身体变得轻盈无比,这些天来的饥饿和疲累一扫而空,蓬勃的法力和力量全都回来了。

    他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再抬头,刹那间怔立当场!

    眼前是一片大得惊人的平地,地面全是以青苍色的玉石铺陈,看不到一道接缝,竟像是用一整块庞大无比的青玉石削平而成。

    而在平地中央,在山下看着像是石殿的东西实际上是一个高高的玉台,四面环绕着一百零八级阶梯,一阶一阶直入云端。

    “祭天神坛?”柳清欢心里打了个突,将法力注入双眼,竭力想要看清最高处玉台上的情形,然而那里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如梦似幻,尽显神异。

    “这是……”柳清欢目光突然一凝:“道纹!”

    只见一条条如水波一般的道纹,深深地刻印在那些石阶上,越往外越少,到达山边时,他脚下的青玉石就只剩下一道。

    柳清欢伸出手,摸上那道道纹,霎时便感觉一缕无形的道意萦绕而来,眼前也出现模糊的光影。

    平地还是眼前这个平地,只是在光影中却多出了许多蒲团,一个个宽袍道髻的模糊人影盘膝而坐,作闭目聆听状。就连那些石阶上也坐满了人,一层又一层,直到最高处仙光熲熲的玉台。

    “当!”

    仿佛有一声钟响,柳清欢猛地醒过神来,眼中绽放出极致的惊喜:“道场!”

    难怪对他们的修为有那么强的压制力,原来这里竟然是一处远古的仙人道场!

    柳清欢不敢置信地又将手伸向地上的道纹,感受着那还完全散尽的道意,以及……

    这一次,他终于在晕然仙光之中看清,高高的玉台上陈列着一张宽大的石案,案上经卷笔墨一一摆放,一双修长刚劲的手轻轻搭在桌边。

    柳清欢迈开脚步,几个闪身就到了高台下,然后就感到一股强大的重压落到地上,压得不得不落下身形,落下之处正是第一层石阶处。

    他目光一闪:“看来这里还设置有一道考验。”

    欲登仙梯,先证自道,修仙界常用的一种考验方法。

    柳清欢一只脚踏上石阶,磅礴的道意便从刻印在玉石阶上的道纹汹涌而出,仿佛一道惊雷,撼得着他神摇意夺。

    耳边响起一个清远而又淡漠的声音:“上宝月九真,日曦变玉室,呼吸紫微,大混帝一,八烟藂生,百灵明威……”

    柳清欢的心神渐渐沉定,竟不知不觉在石阶上盘膝坐下,有青气自他身下升起,道境竟自行铺展开。

    无渊在第十七日终于爬到山顶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柳清欢盘坐于第六级石阶上,双目紧闭,道**转,完全进入了修练的入定状态之中。



    看到柳清欢,无渊先是松口气,然后神色就变得凝重。

    虽然不想承认,但柳清欢这个人非常强,他原本还担心对方早就利用比他们多出的十几天时间,捷足先登先取走了宝物。

    然而,柳清欢现在却还只是上到了第六级石阶……

    无渊眯着眼望向高耸入云的玉台,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些石阶有古怪!

    “府主!”一声呼喊,打断了无渊的思绪,又一个魔修爬上了峭壁,看到山顶的情形,一时也呆住了。

    “这、这是!”

    无渊没说话,等另外两人也爬上来后,才开口道:“仙人道场。”

    “仙人道场!”三人齐声惊呼,都顾不得欣喜法力重新回归,就被眼前宽阔的道场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远古之时,天地混沌,法则初立,仙人鬼三界还未明显的分开,仙鬼神魔都可以自由出入人间界。”无渊道:“那时有许多散仙常年在人间界游走,开设道场,教化万民,传播仙术。”

    他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此地应该就是一处远古仙人道场,而且看地上密集的道纹,这个道场曾经非常鼎盛,有无数凡修来此听经说道。”

    另外三人都望着远处那高高的玉台,嘴里连声惊叹,其中一人道:“那我们还等什么,那上面肯定有好东西,我好像看到了个很大的石案!”

    无渊把脸一沉,不闲不淡地道:“那你去吧。”

    那人从狂热的惊喜之中醒过神,终于看到了下面石阶上的柳清欢:“他、他怎么还在这里?”

    几人很快明白其中原因,一位魔修嘲讽道:“比我们早十几天爬上山又怎么样,还不是才上几级石阶!”

    “府主,我们要不要?”

    无渊明白对方想说什么,只是之前两次朝柳清欢出手都以失败告终,让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流年不利,于是不禁迟疑。

    “等等再看……”无渊道,又突地想起,望向崖边:“我们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没上来?算了,不管他,我们走!”

    四人很快来到玉台之下,面对仿佛通天的石阶却突然生出几许畏怯,不敢迈步。

    这时,柳清欢睁开眼睛,见到的就是在阶下徘徊的几人。

    双方隔着六级石阶无声对望,柳清欢淡声道:“你们来了。”

    无渊冷哼一声,转头对身边一人道:“你先上!”

    见那人犹豫,他斥道:“怕什么怕,别人都敢上,你不敢?”

    就听柳清欢轻笑一声,道:“这些石阶并没有设陷阱,你们可以放心的上来。”

    他这么一说,阶下的人反倒更加不敢上了,都拿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柳清欢摇了摇头,从石阶上缓缓站起身,无渊几人都防备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却只是抚了下衣摆,转身踏上石阶。

    “此地是仙人道场,处处铭刻着前人先辈一生大道的理解和感悟,实乃绝佳的修练之地,这些天我多有所得,收获着实不小。”柳清欢一边说,一边在第七阶上盘膝坐下:“你们不妨也趁此大好机会参悟一番。”

    “修练?哈哈,谁进秘境是为修练来的!”一位魔修讥讽道:“你会这么好心告诉我们这些?怕是阻止我们往上爬,抢先拿走高台上的宝物吧!”

    “那你们随意。”柳清欢道:“不过,你们要上去,还有另外三面石阶可以任由你们上,请别在这里打扰我。”

    “你以为你是谁!”那魔修十分不驯地嚷道:“老子就要从这里上,就要打扰怎么样!”

    柳清欢抬起眼,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你可以试试。”

    这句话语气极淡,听上去毫无威胁性,魔修却心中一凛,猛地想起眼前之人过往的辉煌战绩,想要出口的喝斥都哽在了喉间,再吐不出半个字。

    柳清欢冷冷一笑,便闭上了眼睛。

    那人被他笑得面色胀得通红,愤恨地转头想找无渊帮忙,无渊却不理会他,转身就往另一面的石阶走去。

    “正事要紧,这时候跟他纠缠做什么,都过来!”

    几个魔修只好跟上,无渊这次不再犹豫,踏上第一级石阶,立即就有一缕无形的道意从脚下升起,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

    “哼!”他冷哼一声,不待道意缠上来,便猛地一跺脚,紫黑色的光芒如一朵绚丽的魔花在石阶上绽放。

    “我不修你们的道!”无渊面色冷厉,直接打散了那缕道意,径直踏上第二级台阶。

    只一刻钟后,他就上到与柳清欢平齐的位置,不由露出得意又嘲讽的笑容:“还以为有多难,原来也不过如此!”

    其他三人见状,纷纷露出大喜之色,都踏上了石阶。

    听到那边动静,柳清欢无声一叹:这些魔修果然都是急功近利之人,眼里只有高处的珍宝,却不知珍宝就在脚下。

    他这些天之所以没急着往上爬,是发现了石阶上铭记的道纹极为不简单,不只是一个人留下的,也不只是大道感悟,还包含了很多其他东西。

    遥想当年,远古的仙人们在此开设道场,必是什么都讲,天道法则、宇宙洪荒、神真羽章、道法仙术、御气炼丹,等等等等,都化作道纹刻在了这些玉石之上。

    柳清欢是在踏上第二阶石阶时发现的,当时那缕道意化成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耳边,娓娓将如何驯养真龙真凤一一道来。

    而他手中正好就有一颗还未孵化的凤凰卵,当时就听住了,听完之后更是受益菲浅,于是便不再急于往上爬。

    要不是他试过每个石阶只会出现一道道意,柳清欢甚至想把每条道纹都摸一遍。如此大好机会,无渊几人却因为急功近利而错过,后面定要后悔的。

    而且……柳清欢无声笑笑:不是他看不起他们,那几人最终恐怕是爬不上一百零八级石阶的,因为越到后面,从高处传来的仙人威压就越强。

    他们会不得不止步,然而已经踏过的石阶不会再有道意升起,他们得到的会远远大过失去的。

    他已好心地提醒过了,奈何没人相信,罢了。

    柳清欢不再管另一面传来的动静,专心于参悟道意。而又三天,白凤鸣终于爬到了山顶。



    白凤鸣右手臂有伤,伤势不重,若是在他修为全盛时期自然是不值一提,但当法力全部被封,法身沦落为凡躯之时,却变得不轻不重起来,更何况他后面还要靠这半残的手臂爬山。

    这大半个月来,他是靠一股狠劲撑下来的,被虎爪抓出来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裂开,流出来的血浸透了衣袖。

    没有人帮他,甚至没有人等他一下,他也从来不对无渊几位魔修抱任何期待,至于柳清欢,对方更不可能倒回来帮他。

    即使右手几乎废了,但等终于爬到山顶法力回来后,白凤鸣却没有第一时间疗伤,而是迅速查看山顶的情况。

    宽广开阔的平坦广场,高高的玉台,以及石阶上无渊等人的身影,白凤鸣在微微一怔后剧烈地喘息了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闻到衣襟上传来的血腥味,白凤鸣忍住某些疯狂窜动的念头,敷衍地开始处理伤势,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判断着目前的形势。

    那几人为何会还在爬石阶,而且看样子最早上山的柳清欢还爬得最慢,如今才上八层石阶。

    他望向柳清欢的视线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嫉妒羡慕、猜忌防备、贪婪杀意……或许是最后一种情绪不小心泄露了太多,闭目打坐的柳清欢突然睁开了眼睛!

    两人隔着宽阔的广场对视,昔日的同门情谊早已被时光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冰冷的现实。

    面对柳清欢冷冽的目光,不知为何白凤鸣感到了一丝心虚,脸上却露出招牌似的憨厚笑容,先一步移开了视线,朝无渊等人那一面石阶飞去。

    没有声音传来,但柳清欢知道那几人在交谈,他低头略一思索,千秋轮回笔出现在手中,掩在了宽大的衣袖下。

    相比起大乘后期的无渊,白凤鸣给他的感觉更不好。

    之前在谷口见面时双方离得远,他只察觉到对方气血鼓躁似有入魔之兆,后来进入秘境后修为被压制感觉不出来,但现在,两人只相隔十几丈距离,对方修为的异状变得更加的明显。

    白凤鸣的气息很奇怪,隐隐还透出一种极为危险的嗜血之意,就好像一只潜藏在黑暗中的凶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暴起伤人一般。

    柳清欢眼帘微垂,心中越发警惕:他不清楚对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以什么方法这么快晋阶大乘,还让一个正统道修身上应该有的清正之气荡然无存。

    而此时,白凤鸣已从那三个魔修口中探出了他未到山顶前发生的事,当听到其中一人以不屑的语气说起柳清欢劝他们不要着急上到高台,而是就地修练,白凤鸣心底就不由咯噔一声。

    他抬头望去,经过三天的努力,三位魔修最后面的也已爬了四五十层石阶,无渊爬得更高,已到了七十多层。

    “你们是说……”白凤鸣面露犹疑:“每次踏上这些石阶便会升起一缕道意,而你们把道意都打散了?”

    “是啊。”一位魔修回道:“不打散,难道还真坐下来参悟不成?没得浪费时间!”

    “道意、道意,我明白了!”白凤鸣一拍掌,然后看着石阶上的几人叹道:“唉,你们都被他骗了!”

    几位魔修都投来不解的目光,就连一直没给他眼神的无渊也回头往下望来。

    “世人都以为我那位师兄性格方正而又大气,但实际上他心思缜密不失狡黠。”白凤鸣道:“他明面上劝你们坐下修炼,实际上呢,你们反而更着急往上爬,这就着了他的道。”

    “什么意思?”一位魔修怀疑地看着白凤鸣。

    “还不懂吗?”白凤鸣冷笑道:“我那位师兄其实一开始就算准了你们的心理,利用你们的急功近利和对他的猜疑和敌意,所谓的阻止实际上是怂恿。”

    “可他当时只劝了一句就没再说了,而且他自己也的确放弃了第一个上到玉台上,而且一直在参悟道意……”那人说到这里,终于回过味来,面色一变:“道意!”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石阶上,白凤鸣道:“问题肯定就出在这些道意上,你们难道就没想过,这里是座道场,道场是建来做什么的?当然是修练。而这些远古仙人留下的道意,便是这座道场最大的珍宝!”

    见几人神情都变了,他继续道:“而且,此地既然是仙人道场,仙人又怎么可能让你们轻轻松松爬到他布道的玉台之上,所以你们多半是爬不到顶的。”

    “你说的没错!”几人中修为最低的大乘初期魔修十分悔恨地道:“我现在上到四十五阶便已感觉颇为吃力,每迈一步都有被压得粉身碎骨之感,已经不敢妄想爬上玉台。怎么办,我现在修练还来得及吗?”

    那位魔修焦躁地在石阶上来回走动,不由向上面的无渊投去求助的目光。

    无渊脸色黑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白凤鸣道:“自然来得及,后面还有那么多阶石阶可供你们修练呢,只不过……”

    他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道意被你们打散,已经踏过的石阶怕是没用了。唉,所以说你们都上了我那位师兄的当!”

    要是柳清欢听到白凤鸣这番话,一定会鼓掌叫好:好一番精彩绝伦的挑拨离间!

    那位大乘初期魔修下了几个石阶试了试,果然经过后不再有道意升起,而他也无法再继续往上爬,等于后路已绝前路也断,这趟秘境之行完全白费,就不由怒火狂炽,大吼一声:“青霖!”猛地朝下冲来!

    其他两人虽然还有些余力,但在仙人威压下也即将到达极限,见有人去找柳清欢算账,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看着三人往隔壁奔去,白凤鸣不禁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抬头就对上无渊深沉的目光。

    他敛起嘴角的弧度,以一种愤怒的语气道:“府主,青霖实在太过可恶,您不是一直想杀了他吗,现在正是好机会!不过我觉得卯光几位道友和起来也不是他对手,恐怕还得您出手才行。”

    无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白凤鸣,脸上没什么表情,半晌才突然抬起手,便见一道厉风以迅雷之势呼啸而下!

    白凤鸣没想到无渊说翻脸就翻脸,只听“啪”的一声,一记狠辣的耳光抽得他侧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坚硬的玉石地面上。

    无渊一挥手,撤去先前白凤鸣布下的隔音障,冷冷地开口道:“你跟你那位同门师兄的仇隙本尊没兴趣知道,也可以不追究你借刀杀人之举,因为是卯光几个自己先犯蠢被你利用。但利用在本尊头上,你是不是想死!”



    卯光怒气冲冲地冲下石阶,绕到玉台的另一面,可一看到安稳坐于上方的柳清欢,他的怒火就像被烧了一大瓢水,“噗”的一声只剩下一点火星。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怀疑这位道魁的实力,但在妖族万祖之地和灭杀大乘后期修士屠伤这两件事后,整个修仙界都不敢小觑柳清欢了。

    柳清欢抬起眼帘,看到的就是那位先前就跟他大声嚷嚷过的魔修,此时一脸怒气未消却又胆怯不前的尴尬模样。

    他挑了挑眉,也不说话,只平静地看着对方。

    卯光顿觉自己莽撞了,可一想到在秘境中辛苦大半个月却要空手而归,又压不下心中那口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另外两位魔修也过来了,卯光就像突然又有了些底气,梗着脖子喊道:“你下来!”

    见柳清欢没反应,他又嚷道:“还是道魁呢,自己在这儿坐着修练,却哄骗我等往上爬,简直道貌岸然、无耻之尤!这事你不给我们一个交待,那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柳清欢面色一冷:“哄骗?交待?”

    “难道不是吗!”卯光越说越愤怒:“你那位同门师弟已经揭开了你假惺惺的真面目,就是你害得我们既登不上玉台,又错失提升境界的机会,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

    面对如此强盗逻辑,柳清欢吃惊之余,更觉啼笑皆非。他心念一转,便知其中必有白凤鸣挑拨之功,而这些人,不过是仗着他们人多在胡搅蛮缠而已。

    这时,就听玉台另一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是重物砸在地面,无渊的声音传来。

    “你跟你那位同门师兄的仇隙本尊没兴趣知道,也可以不追究你借刀杀人之举,因为是卯光几个自己先犯蠢被你利用。但利用到本尊头上,你是不是想死!”

    三位魔修脸色都齐齐一变,柳清欢轻笑一声,从阶上站起:“你们想要交待是吗,好啊,我给你们!”

    他的笑容变得其冷无比,手中的千秋轮回笔宛若利剑,一道墨色光芒便如雷霆贯空,纵然劈落!

    磅礴的威压从头顶传来,卯光神色一凛,脚下欲退,却突然发现全身气机不知何时已被牢牢锁住,法力更是沉如死海一般挪动不了分毫,瞬间惊恐万分!

    “不!救……”他想向另外两位魔修求助,然而那两人这时候哪里顾得上他,已是先跑为敬。

    “轰隆!”墨雷劈下,无数黑线飞射而出,犹如一滴墨落入水中,溅起无数水珠,夹杂着无数炸开的青玉碎末。

    地面出现一个大坑,被劈个正着的卯光仰躺在里面,口吐鲜血,满目无光。

    柳清欢缓缓从石阶上往下走,面无表情地道:“不知我这个交待,道友可还满意?”

    卯光骇得在坑里徒劳躲避,话都说不清了:“满、满意,不要啊,我不想死……”

    隔壁传来一声轻咳。

    柳清欢脚下一顿,往那边瞥了一眼,冷着脸道:“畏威而不畏德,滚!”

    卯光连滚带爬地滚了,另外两个魔修早就跑远了。

    柳清欢站在阶前,闭了闭眼,突然一伸手,手指成爪状一抓!

    眼见形势不妙想要溜走的白凤鸣不由大惊失色,却只觉脖子一紧,整个人已不受控制地被摄往了柳清欢方向。

    “不!”

    他身上陡然涌起浓郁的血光,身形模糊融入光中,显然是想以血遁之法遁走,却听一声“定”,原本激涌的气血迅速冷却,整个人就像木桩子一般往前倒去。

    一只手扶住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柳清欢手中浮现着层层铭文的千秋轮回笔,白凤鸣面色如土,惊声大叫道:“唉柳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府主救命啊!”

    “咳!”无渊的声音从另一面传来:“青霖,方才你高抬贵手一事我记下了,现在本尊要专心修练,余等莫要打扰。”

    白凤鸣像是猜到对方不会管他一般,倒没露出失望之色,只是转而求饶:“师兄、师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

    柳清欢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在他背后捅刀、一转眼就能面不改色求饶的昔日同门,十分不解:“你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

    白凤鸣一怔,露出苦笑道:“我也不想啊柳师兄,我只是怕你,毕竟我叛逃了道门改修魔功,怕你要以清理门派的名义杀我。我真的知错了,既然你都放了那几人一马,也放过我吧,求求你!”

    柳清欢眉头越皱越深,白凤鸣却还在喋喋不休地求饶,说到后面只差声泪俱下、痛哭流涕:“我多想回到当年,我、你,还有林光,曾经我们三人多要好啊,一起练功,一起喝酒,一起经历秘境……”

    林光……有多少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那个因天资不好而修练无望的少年……

    柳清欢神色出现一丝陷入回忆的恍惚,就见白凤鸣眼中快速划过一抹厉光,垂落的手中血光一闪!

    “啊!”却没想到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那只手,巨大的力量让白凤鸣不禁惨叫一声,而刺出的剑锋也被迫停住,剑尖距离柳清欢的腰腹不足一寸。

    “你竟然能破开我的定身术!”柳清欢也很是惊异。

    定身术与寻常的定身法术不同,乃是仙术,向来无往不利,很多人都是在被定住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柳清欢所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破开此术的。

    “你果然一直防着我!”白凤鸣怨毒地大叫道,吐出一口血,手中血剑一转,却再次被千秋轮回笔架住,激荡的法力瞬间在两人之间猛烈爆开。

    “怎么,莫非你以为回忆几句当年,我就会对你放下戒备吧!”柳清欢讥笑,左手光芒万丈、如擒金阳!

    “轰!”这一拳他完全没有留手,足能捣月碎星的雄浑力量轰然而出,白凤鸣顿时爆成一团血雾。

    柳清欢却忽感不对,强烈的危险预兆让他骤然回头,就见一把血剑破开虚空,伴随着疯狂的大笑声,血浪翻滚、魔气冲天!



    凄厉的剑啸声响彻长空,一道厉芒如天光乍破,穿透虚空,疾若闪电!

    柳清欢目光微微一缩,已是来不及闪避,右手倏地探出,每根手指都宛若精金而铸,便听一声清脆而又响亮的金石交击之音,剑啸声顿止!

    一滴血从他指间滑落,那是一把布满血锈的残剑,锋利的剑刃被柳清欢徒手抓住,一股极为暴虐的气息霎时从剑身中涌出,无声而又尖锐的嘶鸣顿时响起。

    柳清欢只觉心神一刺,周身腾起灿烂的阳神虚火,一根由神识凝成的竹枝在他身侧出现,毫不犹豫地挥舞而出!

    “刷!”点点翠色,丝丝神芒,宛若空山新雨后,清泉石上流,在他掌中犹自挣扎的剑灵骤然收声,暴虐的气息在竹枝的鞭打下溃散。

    疯狂的大笑声突地停止,柳清欢手上一空,被擒住锋刃的残剑也化为了一摊腥臭的血水。

    他嫌恶地甩了下手,只见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柳清欢目光中闪过一抹思索:血术!

    转头环顾四周,此刻他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上,道场、石阶、玉台都浸没在了血水之中,一个个水泡冒起又爆开,发出“咕噜咕噜”黏糊的水声。

    而白凤鸣不知所踪,他的身体不久前才在柳清欢面前爆成千万碎末,但他还没死,只是周围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将他的气息完全掩盖了起来。

    是想伺机而动,再次偷袭吗?

    柳清欢嘴角抿出一道冷漠的弧度,千秋轮回笔一勾,一条玄木舟破开血浪,出现在他脚下。

    “你离开门派这些年,弃了道家正道,就是转修了这诡异的血魔功?”净身咒扫去身上沾染的血污,柳清欢漫声道:“威力的确不小,破了我的定身术,还能让我的法身受伤,不过……怕是付出的代价不少吧?”

    他目光一转:还不出来?

    “让我想想,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修魔功的。”柳清欢故作沉吟:“正统道家心法与这等魔修功法是不相容的,而上次白凝霜回来后,并未提及过你修为上有何异状,那么说,你修练血魔功是在那之后,而那时你至少已有阳实境修为。”

    “自毁两千多年的道基,弃道修魔,如此巨大的代价……”柳清欢叹了一声,摇头道:“你图什么呢?”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笔便突然一转,朝斜后方猛地划下!

    深长的墨迹破开血海,就听一声震天的兽吼,一头似龙非龙的怪蛟从水中昂然而起,血水在它粗长身躯的搅动下剧烈翻涌,满是利齿的大口朝他扑来!

    弑仙枪出现在柳清欢右手中,伴随着如烈阳一般爆发的万丈金光,宛若惊龙一般疾射而出,飞进丑陋的蛟口。

    “咔嚓!”怪蛟猛地合上嘴,却听一串令人颤栗的破碎声,它那满口钢牙齐齐断裂,整颗头就在下一刻爆成了一大团血水!

    “砰!”沉重的蛟躯砸落血海,掀起滔天血浪,却听哗啦之声再起,血海之中又出现两头怪蛟,腥红斑驳的蛟身矫健地扭动,只一瞬间就窜到玄木舟旁。

    柳清欢目光一冷,脚下用力一踩,玄木舟翘起尖尖的船头,猛地朝其中一头怪蛟撞去!

    轰的一声巨响,破烂得看似快要散架的木舟却撞破了怪蛟坚硬的身躯,飞上高高的浪头。弑仙枪在空中绕了一圈,将另一头怪蛟再次爆成一团血水。

    “这就是你的手段?”柳清欢高声道:“白师弟,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凭这些,你是战胜不了我的。”

    血海翻涌,一片死寂。

    片刻后,“呵、呵呵哈哈哈哈……”

    带着点癫狂的笑声在血海上空回荡:“是啊,说得没错!柳师兄如今是万众敬仰的道魁,我这些雕虫小技自然无法入您的法眼,让您见笑了!”

    柳清欢的神识几乎铺满了整个血海,然而那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无法定位。

    “不过,如果这招呢……”

    下一刻,就听凄厉的尖叫声四起,一只只厉魂恶鬼浮出水面,乘着血浪,争先恐后地朝木舟疯狂涌来,船身下也响起爪子抓挠的声音。

    “恐怕……”柳清欢说到一半的话突然顿住,发现那些厉魂恶鬼身上都缚着一条条如同锁链一般的黑纹,它们惨叫着,挣扎着,面目因为痛苦而狰狞,每一个身上都有冲天的怨气和煞气。

    这些怨煞之气极为浓烈,只有生前受到残酷折磨的人,死后才会拥有这般强烈的怨恨,甚至在空中形成了云。

    柳清欢闭了闭眼,面色冷得像一块冰:“你该死,竟然生杀活修造血魂煞!”

    “哈哈哈!”再次从四方传来的笑声变得十分阴狠:“柳师兄,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放弃道统,变成如今这样吗,我告诉你……”

    然而柳清欢却已经不想知道,血魂煞是一种极为恶毒的血术,变成血魂煞的厉魂被强行斩断了转世投胎的机会,再也无法进入轮回,且每时每刻都在重复体会着死前极致的痛苦。

    因此它们的怨气极重,因为身前就是强大的修士,死后之凶厉远超同阶恶鬼。

    柳清欢的这只舟看着很破,却是在引渡人手中代代传承的宝物,然而现在却被血魂煞疯狂抓挠出一条条深痕,可见厉害。

    而此时围着船的血魂煞足有数千个,黑压压占满了一大片血海,也就是说,曾有修为不等的数千修士死亡,虽然这些未必是白凤鸣一个人所造,但他必然也参与了一部分。

    因为最厉害的血魂煞头目必须由操纵之人亲自动手,如此才能管束住其他血魂煞。

    柳清欢已经看见了它们,其中一个已经扒在了船舷上,从其释放出的气息,生前恐怕还是大乘修士,每一爪下去,船上的防护法阵就剧烈一抖。

    耳边白凤鸣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柳清欢却懒得再听,他盘膝坐下,手中的千秋轮回笔绽出幽幽玄光,一道耀目的清光从天而落!



    清光从天而落,冲散了空中越积越厚的怨云煞气,如一道宏大的光柱,将整条玄木舟都笼罩在了其中,柳清欢一身青衣盘坐于光下,开始默诵咒文。

    茫茫三天上,玄光照空晖。却不闻人颂音,但有哭声悲。

    奄去不得住,命速复怨谁。三魂丧,七魄驰,迢迢无所依。

    今有引渡人在此,奉值而渡妄死者,早入轮回,生天高巍……

    清光徐徐散开,扒在船身上的众血魂煞被光一照,渐渐忘了抓挠,满是怨恨痛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恍惚。

    白风鸣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变成了惊呼:“你想超度他们?”

    大笑声再次响起:“哈哈哈哈柳师兄,没想到千多年不见,你连亡魂都能超度了。可惜,可惜啊!血魂煞可不是一般亡魂,是无法超度的。”

    若是别人,就算是换成佛家得道高僧,恐怕也超度不了血魂煞,然而柳清欢身为天道选择的引渡人,渡魂化魄就是他的职责,因此没有死魂亡魂是他渡不了的。

    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因此对于白凤鸣的讥讽,柳清欢听而不闻,置于膝上的千秋轮回笔如同呼吸一般吐露光华,垂落的盛大清光越散越开,渐渐将血海纳入光芒之中。

    哗哗的波涛声依旧,浓重的血腥气却在消退,血浪的颜色开始变化,变得不再那么深红黏稠,有了些水的清澈。

    隐在血海之中的白凤鸣终于色变,他能感觉到自己布下的境正在被破开,更可怕的是,对血魂煞的掌控力也在飞速下降。

    “柳清欢!还真是一点都不能小看你啊,不过我养了千多年的煞魂,岂能毁于你手!”

    下一刻,就见围在玄舟边的众血魂煞突然齐齐一抖,缚着它们的那一条条黑色索链如蛇一般窜动着,越勒越紧,渐趋恍惚与平和的面容重新被痛苦占据。

    “啊啊啊!”怨毒的嘶吼声再次高起,最强大的那只血魂煞被一根索链扎穿了胸膛,仰天发出尖声厉啸。

    其它血魂煞也都醒转,身上的怨气和戾气比先前更重了三分,在煞王的召唤下朝玄舟疯狂扑来。

    而煞王则直接跳上了船舷,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血迹斑斑的残剑,凶厉地劈斩玄舟的防护罩。

    “砰!砰!砰!”只三下,防护罩就摇摇欲坠起来。

    “弑仙!”柳清欢一声轻喊,便见一把长枪穿过血雾怨云,到了玄舟上方,枪身一扫,将那只血魂煞扫飞了出去。

    “轰!”弑仙枪腾起滚滚煞气,即使无人操纵,依然不减绝世凶兵之风采,挑扎刺挞拍飞舞轮转,将爬上船的血魂煞一一打落回血海中,颇有些一枪当关、万夫莫敌的架势。

    柳清欢让弑仙枪自己玩去,他目光微垂,似有慈悲之意一闪而过;口中喃喃,最后一句咒文念出,随后起身,以千秋轮回笔轻叩了下玄舟。

    血海之上,隐隐响起诵经之声:第一委炁立,第二顺炁生,第三成万法,第四生光明……只见一条长路从船舷处朝外延伸而去,虚无而又凝实,幽暗而又充满光明,通向目不可及的远方。

    路,是归路。

    路外,血海翻涌。

    众血魂煞痛苦挣扎,不得解脱。

    有灰蓝色的迷雾渐渐升起,雾中岸影重重。

    迷津河,回头岸,那沉落在阴阳墟天忘失城外的往生之路,此时重新出现在血海之中。

    柳清欢站在船头,忽地扬声斥道:“还不醒!”

    这声如同当头棒喝,蕴含着无上法力,众血魂煞浑身一震,停下了所有动作。

    柳清欢长叹一声,扬起千秋轮回笔朝近处一只血魂煞点了点,它身上的几条索链齐齐断裂,很快便化作黑烟消散。

    “上路吧。”柳清欢道,又提醒了一句:“不要回头。”

    那血魂煞眼中的暴虐散去,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却乖乖地爬到了路上,摇摇晃晃地朝玄舟走来。

    长路漫漫,原本满身血污的煞魂渐渐恢复了原本模样,破烂不堪的衣衫恢复整洁。

    这是一个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当痛苦褪去,便露出了姣好的面容。

    她踏上船,经过柳清欢身边时停下脚步,福礼道:“多谢使者!”

    柳清欢轻轻点了点头:“一路走好。”

    女子又行了一礼,便钻入柳清欢身后的船舱,消失于幽玄的光晕之中。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一个个血魂煞从满腔怨怒之中解脱出来,身上的索链纷纷断裂,安静地踏上了归路。

    远处,白凤鸣终于现出了身形,神色阴沉无比地望着这边。

    他失败了。

    道境几乎被柳清欢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辛苦炼制的血魂煞也完全失去了控制,任他如何催动法咒,都无法再操纵。

    柳!清!欢!

    白凤鸣恨极的同时,又不禁生出些懊悔:他先前是疯了吗,竟去招惹对方?

    只是这些年对方在修仙界的名声越来越响亮,而他自己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苟延残喘,不敢暴露自己弃道之事,强烈的嫉妒吞食了他的心。

    凭什么!大家同时入门,同时踏上修道之路,一开始的天资也相差无几,凭什么那人就越走越坦途,不仅实力强大受人尊敬,还得到那么多人的期待。

    他不服,他倒要看看,到底谁更强!

    “我败了……”白凤鸣喃喃道,心下颓丧而又怒气难忍,只是再继续下去,恐怕必死无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他转身就想走。

    却听身后响起柳清欢淡漠的声音:“白师弟,你去哪儿?”

    白凤鸣转过头来,终于不再虚假地憨笑,而是冷冷地道:“这次是我输了,不过来日方长,下次再见面时,谁胜谁负犹未可知,柳师兄,咱们后会有期!”

    柳清欢望着白凤鸣说完就没入血海的身影,语气依然很平淡:“不用下次见面了,你走不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灰蓝雾气传来惊怒交加的大吼:“这是什么地方!柳清欢,这是不是你的幻境?!”

    柳清欢收回目光,不再看那边:“那不是幻境,那是回头岸。白师弟,你不该回头的,所以只能劳烦你先在回头岸上经受几轮轮回之苦,待我渡完这些血魂煞,再去找你。”



    无渊坐在石阶上,在得知这个道场最大的好处是那些道意之后,要说心中没有对柳清欢的恼恨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更不想称了某些极尽挑拨的小人的意。

    白凤鸣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利用邪术强行提升到大乘境界,连天劫都不敢度的废物罢了!

    而他和道魁的账,自会找时间慢慢算,岂能容忍被个无名之辈利用,哼!

    因此三言两语打发走其他三位魔修后,无渊便坐了下来,只是正准备修练,突然心头一跳!

    无渊猛地站起身,望向下方的道场,却只见血雾弥漫、涛声震天、鬼哭狼嚎,看不清境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每个人的道境,就像修士开辟出来的另一层空间,隔绝开了对战双方和外面的人,除非道境主人愿意让人观看,不然就难以知晓里面是何种情况。

    然而那股突然传出来的时空波动是如此强烈,让无渊心跳陡然加速,惊疑不定地望着下方。

    ……

    柳清欢此时正在犯难:血魂煞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想要度完,需花费的时间恐怕不少。

    而且这些血魂煞的怨气都极其深重,神智很大程度已被痛苦和仇恨腐蚀,变成只会杀戮的怪物,寻常佛道两家的超度之法不仅无法超度他们,反而会更加激发出他们的凶性。

    即使是柳清欢,整个过程也进行得十分艰难,在把那些相对怨气少一些的血魂煞送走后,剩下的却依然还有一大半。

    他们身上的枷锁已被解除,却在血海中浮浮沉沉,在灰蓝色雾气中茫然四顾,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根本不肯上路。

    柳清欢观察半晌,找出了症结:“心有执念,怨恨难消,连胎都不肯去投了吗?”

    他想了想,挥动衣袖,血海上的雾气渐散,露出两边黑色的岸堤。

    众血魂煞回头,就像终于寻到了仇人,神色变得更加狰狞,一边嘶吼着一边纷纷朝岸边扑去。

    “本想亲手了结你,如今……”柳清欢叹息道:“罢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让他种下这等因呢,自也要承受相应的果,倒是省了我再动手。”

    此时的回头岸上,白凤鸣正在奋力奔逃,山川大地在脚下飞速后退,城池村镇一晃而过。

    他越飞越心惊,脸上尽是惊骇:“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如此大法力,创出如此真实、堪比一个大世界的道境?!”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天空,日月前一刻还挂在天边,下一刻就沉落西海。再低头,地上的城池从建成到繁荣再到衰落,只用了几息时间,行走在其中的稚龄孩童转眼间也已是耄耋老人。

    “时间、时间禁术!”白凤鸣眼中闪过疯狂:“哈哈哈柳清欢,你竟然胆大包天的敢碰时间禁术,天道绝对不会放过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哈哈哈!”

    然而,白凤鸣不知道的是,这回头岸却不是柳清欢展开的道境,或者说,不只是他的道境。

    实际上,回头岸的出现,柳清欢自己也十分震惊,他只是展开自己所修的生死轮回因果道境,准备行使一下引渡人的职责,竟然意外连接了阴阳墟天的回头岸。

    “或许是因为阴阳墟天本就是个时间与空间极为混乱的地方,而他的引渡人之职也是传承于此。”

    柳清欢只能如此猜测,因此白凤鸣现在真的是在轮回往替的回头岸上,他所见所闻,既是虚幻的真实,也是真实的虚幻。

    白凤鸣一边逃,一边想着这幻境怎会如此大,正寻思破境之法,下一瞬,眼前的景色却突然变了,一条波涛汹涌的血河出现在面前,河上灰蓝色的雾气是那么眼熟。

    而他就站在河边,怔愣片刻后,惊怒和恐惧疯狂涌上心头:“我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突然,只听一声嘶吼,一道带着腥风的血色身影从河水中射出,扑到了他身上。

    “啊!”白凤鸣发出一声尖叫,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左脸传来剧痛,鲜血狂涌而出。

    压着他的是那只最强的血魂煞,生前曾是大乘修士,被白凤鸣偷袭抓住后,用各种残酷手段折磨了一千多天,神魂被练成凶厉无比的血魂煞。

    他腥红的双目中充满了仇恨,一口下去,就将白凤鸣半张脸几乎都撕了下来,下一口就要咬向咽喉。

    “砰!”白凤鸣一掌拍出:“滚开!”

    那只血魂煞被拍得脑袋一歪,满口利齿咔嚓一下落了空,一只手却已插进白凤鸣的腹部!

    白凤鸣又是一声痛叫,手中瞬间化出一把血剑:“你生前都没从我手里逃出,死后还想报仇?不可能!”

    剑光如疾风骤雨一般落在血魂煞身上,每一次落下,便有一道黑气喷射而出,眼见着煞魂体变淡了许多,白凤鸣大吼一声,终于将其掀飞了开去。

    然而那血魂煞凶厉异常,飞出去的同时,刺入白凤鸣腹部的手还不忘拽出他一截肠子。

    白凤鸣气疯了,捂着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阴厉宛如恶鬼,然而不等他手中的血剑再斩出,便听河水哗哗乱响,更多血魂煞从水中飞扑而来。

    他连忙挥舞血剑,大片的血光刷过,另一只手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箓,一道道符纹光芒急闪,打在众血魂煞身上,岸边轰然腾起熊熊绿焰。

    然而,更多血影从河中飞起,悍不畏死一般,即使被血剑斩得魂光暗淡,被绿焰烧灼,依然前仆后继地朝前扑。

    白凤鸣只撑了不到半刻钟,便被数不清的血魂煞淹没了身影,以及他的厉声尖叫:“不、不,你们怎么敢……一定是幻境,柳清欢我杀了你,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久后就消失了,河岸的沙地上只剩下大片的血迹,以及分散在各处的碎肉断骨。

    一朵云从空中飘过,那些血迹碎肉眨眼间也不见了,白凤鸣再次站在了河边,眼中闪过惊惶与迷茫。

    一道血影从河中飞扑而至,又一个轮回开始。

    柳清欢伫立在船头,遥望着回头岸,沉默地看着白凤鸣一次次被血魂煞撕成碎片。



    看着岸上白凤鸣的遭遇,柳清欢算是明白了那些血魂煞的怨气有多么深重,又有多么难以超度。

    他们一次又一次从血河中爬上回头岸,即使一次次将白凤鸣撕成碎片,即使魂体一次次被打散,他们心中的怨恨和愤怒依然难消。

    白凤鸣不是不想逃,有几次他的确也从众多血魂煞的包围中逃出去了,却又很快被传回到岸边,直到再次被碎尸万段。

    回头岸,演驿着生死轮回,只有还完了所有欠下的债,将因果了结,这一切才会停止。

    柳清欢也只能等,这一等就是七天,七天内,白凤鸣也死了不下百次,每次都死得极为凄惨和痛苦。

    一次次体会到绝望,一次次感受着真实的死亡,白凤鸣近乎崩溃,一会儿状似妖魔地大声咒骂,一会儿又痛哭流涕地忏悔哭求,求柳清欢放过他。

    柳清欢哪里有空理会他,他忙着超度那些消除了怨气的血魂煞,指引他们踏上归路,进入船舱。

    他们会在最后一刻恢复清明,然后停下脚步,向柳清欢说出最后一声感谢。

    但也有血魂煞的魂体被打散了太多次,没有机会再走上归途,真正的魂飞魄消了。

    对此,柳清欢也只能一声叹息,却并不阻止。

    都是个人的选择,有的人终究是无法从怨恨的深渊走出来,选择了身死魂消,不再受轮回之苦。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血魂煞被超度,满目血红的河水渐渐清澈,天空洒落的清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水声和缓,仿佛一曲送行的挽歌。

    “哈哈哈哈哈!”岸上,传来白凤鸣最后的癫狂的大笑声,他已经完全疯了,再坚韧的神智,在经历无数次死亡后也崩裂成碎屑,然后选择了自爆。

    “轰!”一声巨响,回头岸闪了几下,突然消失,迷津河也掀起滔天大浪,柳清欢只觉眼前一花,道境在下一刻轰然碎裂。

    大乘修士自爆的威力,何等恐怖!

    柳清欢看了看身后重新出现的石阶和玉台,心中暗自庆幸白凤鸣是在回头岸上自爆,不然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好在大多数血魂煞已被度走,他这引渡人也不算失职了。

    柳清欢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脸复杂神色的无渊,略一迟疑,抬手打招呼:“府主怎么没去修练?”

    无渊扯扯嘴角,总不好说他想看师兄弟相斗的结局,没法静下心修练吧。

    “果然还是你赢了。”等到了结果,无渊既觉得是在意料之中,又突感无趣得很,还有点不想再理某人。

    “没意思,本尊还不如去修练。”无渊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地转身朝另一面石阶走,一边说道:“对了,跟你说一声,我已让卯光将此地的消息带出去,这里过些日子可能会热闹起来。”

    柳清欢看着他的背影,眼中不由得闪过诧异,没想到对方竟然愿意和人分享道场,不过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

    这处仙人道场是无法独吞的,而且显见的,因为真仙威压的存在,现在基本没人能真正爬到玉台最顶上。

    作为九幽一方幽府之主,无渊私心再重,在不影响个人利益的情况下,也会为下面的修士考虑一二。

    而只要九幽的人齐往一个地方赶,青冥太清等人也不难发现其中端倪,自会寻来,倒省了他也跑一趟。

    “府主大义,如此甚好。”柳清欢不忘恭维对方一句,却只得到一声嗤笑。

    柳清欢笑了笑,也不在意,也准备往先前修练的石阶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低头一看,青苍色玉石铺成的地面光整如初,不仅没有半点血污痕迹,他之前用墨雷轰卯光时砸下的那个大坑也已经消失。

    看来这次仙人道场还有不少玄机值得探索,不过这些且以后再说吧,了结了白凤鸣,他总算能清静地专心修练道意了。

    那些道意蕴藏的好东西太多了,机会如此难得,岂能错过。

    柳清欢在第八层石阶坐下,先查看了下腰间的灵兽袋,发现福宝已经清醒,正盘着腿修练呢。

    他的气息已经稳定下来,甚至比先前还强盛了几少,修为似乎也有所提升。

    这贼驴果然不是吃亏的主,看来是因祸得福了,也不知吃了什么,竟隐隐有从八阶中期,直接往相当于人修大乘境界的九阶突破的迹象。

    柳清欢不禁为福宝高兴,便也不打扰他修练,慢慢摒弃杂念,沉下心神。

    道场内恢复安静,唯有清风拂过,送来远处森林的草木清气。

    此时的冥山战域,仙人道场现世的消息正极速传开,许多得到消息的大乘修士开始往道场方向赶。

    而更多无法参与到这场盛会的外界修士,也已经准备好,期待着战域完全开放的那一天。

    可以说,整个修仙界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冥山战域上,其他任何事都要先放在一边。

    因此,当某些事来临的时候,一开始竟无人发现。

    浩浩三千界,各大界面就像飘浮在虚空的浮岛,三千之数只是虚指,实际的界面何止上万。

    每一天,都有界面无声的出现,或无声的消失。特别是那些灵气稀薄的小界,有的上面甚至没有修士,只有凡人生活,因此在修仙界中根本就没有名字。

    这些界面无论是毁灭还是新生,都无人关心,也无人知道它们发生了什么事,又因何毁灭。

    七星界虽然也是小界,但因为胜产炼器常用的一种名为七星石的灵矿,因此在修仙界里勉强有个名字,但又因为七星石太过普通,这个名字却也很模糊,只每隔数十年才会有一支商队会造访此界,以极低的价钱收一下矿石。

    这一日,七星界整个界面突然大震,山峰倾倒,河川断绝,地面如波浪一般剧烈起伏,而广阔的海洋中的水却一夕之间消失,变成新的高地,喷发出炙热的熔岩。

    如此天地大变,而七星界上只有一些低阶修士,在这场剧变中伤亡极其惨重。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那些熔岩冷却形成的新山脉中,竟蕴藏着一种极为珍惜的灵矿,因此哀痛很快就变成喜悦。

    若是挖出灵矿,待得下次那个商队造访时,岂不就能卖出个大价钱。

    然而当他们兴高采烈地挖开岩层,面对的却是冲天而起的魔气,以及一双双腥红的眼睛。

    当最顶阶的那些大乘修士都进了仙人道场的时候,当修仙界所有目光都被冥山战域吸引去的同时,原本还算山清水秀的七星界已经沦为了人间地狱。

    这世上,有人在高台上欢歌笑语,有人却在角落里无声哀嚎。

    今日哀嚎者无人问津,焉知明日欢歌者不会沦落于同样境地?

    天道命数,虚无缥缈,都是莫测玄机。



    柳清欢从入定中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下方石阶上一个个沉浸于修练中的大乘修士。

    此时的仙人道场已非当年寂落情景,自从五十多年前出世以来,这里便再没有空闲的时候,不仅石阶上,连下面的青玉石广场上也有很多打坐修练的人。

    一眼望去,柳清欢就看到好几个青冥的熟人,这一面以及隔壁的石阶基本都被青冥一方所占据,而另外两面石阶,自然就是九幽那边的人。

    双方算不上泾渭分明,但也互不打扰,呈现出难得的和谐景象。

    大多数人都自顾自的专心修练,只是少数几人在道场中轻手轻脚的走动,或是修练之余聚在道场边缘设下隔音障闲谈,没有传出半点声响,以名打扰其他正在修练的人。

    柳清欢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缓缓站起身。

    五十多年过去,如今他已踏上第九十三层石阶,从玉台上方传下来的仙人威压已大到,能让寻常大乘初期修士瞬间被压得粉身碎骨的境地。

    到了这里,离最上面的玉台也只剩下十几层石阶,已能俯瞰整个道场,却依然看不清仙光笼罩的玉台上有什么东西。

    那仙光颇是柔和清透,久视却会让人无端生出敬畏恐惧之感,就仿佛真有一个仙人站在上方,目光冷漠,散发着无上威仪。

    光是一个站起身的动作,柳清欢就觉得自己仿佛背着一座巨山,而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不仅要顶住恐怖的威压,还要做到心无旁骛的修练,难度何其之高。

    要不是他修有万劫不朽身,又曾经一边承受着雷霆劈斩一边修练过千年,怕也走不到这第九十三层石阶。

    而他也是唯一一个,以大乘初期修为就爬这么高的人,附近已经没有几个人,离得最近的是两阶之下的太清。

    太清在柳清欢起身时便睁开了眼,低声道:“恭喜青霖道友,你这是又修完一层了?”

    柳清欢也不急着往上爬,站在石阶上道:“是,这次却运气不好,听了一耳朵的洪荒古妖古魔的克制之法,只是那些妖魔早已绝迹,知道了也是没什么用。”

    太清便笑了:“也未必,古妖魔虽在人间界看不到了,真仙界、真魔界和某些古秘境中却还是有的,道友只当为以后飞升仙界后做准备吧。”

    “承蒙吉言。”柳清欢拱了拱手,也笑道:“我要飞升仙界还不知何年月呢,倒是道友更有可能。若有兴趣,等回头空闲,我将听来的都告予你知。”

    “哈哈那就多谢了。”太清道:“不过你也不必谦虚,我看你这些年修练下来进境极快,怕是一出道场,就要准备再次度劫了吧?”

    修为的提升大家都看得到,柳清欢也不藏掖:“都走了这几十层石阶,再愚钝也该有些进益,道友你不也收获颇多。”

    “是啊!”太清感叹道:“能得远古仙人一场教诲,此等泼天机缘,我辈幸甚至哉!”

    柳清欢往下望去,颇为赞同地颔首:“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同时在此,也相当于闭关修练,外面战域现在是谁在主事?”

    他扫了眼整个道场,九幽那边的人不清楚,但青冥五大殿的人差不多都到了,九天仙盟长老会九人来了六人,如此一来,竟是青冥大半顶阶大乘修士都在这里。

    这些人可不像他,只在半山书院挂了个闲名,平时是不理事的,但像太清等人却身兼数职,维护着整个修仙界的秩序。

    “青霖道友是担忧战事安排吗?”太清道:“且放心,战季初期战事并不激烈,都以寻宝探脉为主,自有人职守。至于战域之外,既然大多数精力都集中在战域内,外界倒也和平,无甚大事。”

    “那就好。”柳清欢点头,又与太清闲叙几句后,便从石阶边缘走到正中处,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涌出灿如烈阳的金色光芒。

    一只脚刚刚落在第九十四层石阶上,一股磅礴的威压便当头砸了下来,柳清欢身形晃了晃,金光霎时绽开,一双幽黑双瞳也变得如同金珠一般璀璨。

    每次踏上新的一层石阶,仙人威压便会陡然加重数倍,顶不住便会被轰到最低层的青玉石广场上去,有的人甚至会直接滚出峰顶,落入下方被压制了修为的森林中。

    在见过几次这种不自量力之事后,大家都默契地挪到石阶两边修练,给正中间留出一条道,以免受到无辜波及。

    反正这里每一层石阶都又宽又长,便是并排坐三个人都能坐下。

    柳清欢额上冒出细汗,颈侧的青筋也刚刚鼓起,身体像是要被压进地里,时刻都会往后倾倒,每一根骨头都在咔咔作响,全身血液好似下一瞬就会爆开。

    扛过一波仿佛要碾碎他的恐怖威压,柳清欢一鼓作气,双脚都落在了第九十四层石阶上,直到一柱香后,头顶上的威压才慢慢减弱,到了他能坐下来修练也能承受的强度。

    “呼~”呼出一口气,柳清欢阖上双目,去感受那股萦绕而来的道意。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罡者,四正为罡,取四方之正中,天罡,天之真阳也,居於天中之天。又,三三不尽,六六无穷,以三十六代表无穷之意,天罡变化者,是大神通……”

    柳清欢愣了愣,就听那声音继续道:“天罡三十六变,每一变都乃神仙之术,或斡旋造化,或颠倒阴阳,或移星换斗,或回天返日……”

    仙术!

    柳清欢心神大震:这缕道意,竟然是讲天罡三十六变!

    他终于等到了!这仙人道场,果然有仙术传授!

    耳边声音还在娓娓道来,柳清欢连忙压制往激动起伏的心绪,惟恐听漏了一个字。

    “今日所述,乃是天罡三十六变之正立无影,此神通乃隐匿之法,修成可令肉身、神魂皆入虚化,无影无形,超脱界外,不受法则所束,令一切有形无形之攻击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