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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摧毁破碎魔都后,净世莲火再一次大展神威,青色的火焰无风而涨,迅速扩散,欢喜地吞噬着这世间一切污浊,等上燡赶到之时,庞然巨城已沦为火的海洋,三颗先天五行雷果的威力也极为惊人,近乎毁去大半个城,无数魔物葬身其中。

    而那个罪魁祸首却早就逃之夭夭,只留下一点青影,眼看就要没入流动的赤色魔雾之中。

    柳清欢回头看了一眼,见上燡如他所料追了过来,便放心地加快速度,朝魔海深处疾驰而去。

    喧嚣凄厉的惨叫声渐渐远去,刺骨的风呼啸着,穿过嶙峋险恶的峡谷、寸草不生的荒原、浩瀚翻涌的黑河,巨城早已被远远抛到身后。

    柳清欢已将速度提到极致,然而很快便遗憾地发现,身后追着的那位速度比他快,正飞速赶了上来,那张愤怒的脸已依稀可见。

    柳清欢目光一敛:此地距离空间裂缝之处还不够远,还得再远些!

    他突然祭出混天镜,对准身后,就见那急速靠近的魔神化身倏地一个拐弯,眨眼间已扑进一旁翻涌起伏的赤红浓雾之中。

    柳清欢挑了挑眉,对方如此警惕,让他都没来得及往镜中输入法力。

    不过这样也好,将混天镜收回来,转身就继续遁逃,前方的空间却突然一震,浮现出无数条血纹,血纹张开,化作一只只眸色幽深的魔眼。

    被这么多魔眼同时盯住,柳清欢顿觉不好,仿佛神魂马上就要被吸入那些深不见底的瞳孔之中,强烈的晕眩感猛然袭来。

    他身形一滞,便如失去意识一般朝下方急坠而去。

    下方大地上是一望无际的黑暗魔森,黑河到这里已隐没在高大的树冠之下,草木的姿态无不扭曲而又怪异,在魔气的侵蚀之下去却依然郁郁葱葱,顽强地向上伸展着枝桠。

    柳清欢坠入魔森,身形突地一闪,消失在一棵散发着袅袅黑烟的大树树干中。

    下一刻,那棵树便在一道飞斩而至的血光中轰然倒下,树干断成两截,木屑纷飞,却并不没有柳清欢的身影。

    强横的魔威从高空轰然落下,上燡的咆哮声直达九天,栖息在林中的魔兽、魔物纷纷惊惶逃窜,场面十分混乱,迅速扩散到整个魔森。

    柳清欢的情形不比那些魔兽好多少,每当他不小心暴露身形,立刻便会招来疯狂的报复,让他越来越狼狈,却又始终没被抓住。

    不过,对方也始终极其小心,再没有现身在他面前过,让他亦无法动用混天镜。

    追逐与逃遁继续,每一次的交锋都惊险至极,动人心魄。一时占据上风毫无意义,猎人很可能下一刻就会成为猎物,而猎物伺机而动,也可能变身成为猎人,形势的扭转常常只在一瞬间。

    柳清欢如履薄冰地踩在生与死的界限上,即使身上添了不少伤,却依然耐心地等待着那个瞬间。

    而上燡的愤怒被挑拨得越来越盛,大片魔森在他的怒火之中化为灰烬,大地上一片狼藉。

    终于,在一座血雾弥漫的死湖上空,柳清欢突地停下脚步,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看了眼下方的死湖,湖水浓稠如墨,波澜不兴。

    柳清欢收回目光,拿出一只玉瓶,却只倒出两颗丹丸。

    这一路上,多年积存下来的恢复法力的丹药已被他消耗一空,如今剩下这两颗,不成功便要成仁了!

    吞下丹丸,柳清欢手一松,因果簿便落了下去,在即将掉入湖中时,簿页自行翻开,页面上快速闪过模糊的字迹,随后便化作点点金芒,四散而去。

    死寂的湖面突然泛起波涛,湖水如墨般的颜色也迅速褪去,变得昏黄一片。

    做完这一切,柳清欢抬头看向远处,片刻后,上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怎么,不跑了?!”伴随而来的,还有尖锐的破空之音!

    一把血刺穿透虚空,直指他的眉心,周围也再次出现一双双恐怖魔眼,比之前更多,密密麻麻地覆盖住他所有逃逸的空间,让他逃无可逃!

    柳清欢也没想再逃,身形陡然一虚,躲过疾刺而来的血刺,身周浮现出一根根翠绿竹枝,似虚似实,似幻似真,朝那些魔眼挥去!

    “啪啪啪”的鞭打声顿时响起,并未把魔眼打散,却也打得它们不得不合上双睑,纷纷退避。

    “哼!”一声冷哼,如同惊雷炸响,光影霹雳,所有竹枝立时崩解,化作点点翠光随风而逝。

    而柳清欢的身影也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浑浊的湖水还在汹涌澎湃,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着,浪涛飞卷,动荡不安。

    湖上的血雾弥漫开来,让人渐渐看不清其中光景,只听得涛声越来越大,几如雷鸣。

    上燡出现在湖边,目光森寒,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一座死湖?呵!听说人修的道境宛如开辟出的另一层空间,你的道境就只是如此?不过尔尔!”

    上燡抬起头,双眼微闭又突然大睁,仿佛有紫电一闪,空中绽开一条狭长幽深的裂缝,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硙硙璨烈,燡燡烛坤,坤烛魔域,开!”

    那道裂缝猛地一张,天地就像是也随着它的开合而裂开,乍然间光芒大放,满世界都充斥着浓郁的紫色光芒。

    湖上的血雾被一扫而空,湖水渐染紫黑之色,掀起的浪头被压下,波涛声几不可闻。

    下一刻,天色又陡然黑沉下来,就像魔神闭上了眼睛,所有光亮也尽数消失,就连最后一点水声也跟着消失了。

    柳清欢曾经无数次用自己的道境去压制别人的道境,而今天,他终于也体会到被人压制是什么滋味,他踉跄着从虚空中跌出,差点一头栽进被压得寂然无声的死湖中。

    一抬眼,就见一道身影疾速朝他冲来:“能逼得我用魔域神通,你可以死而无憾了!”

    柳清欢连忙祭出混天镜,眼前却突然掀起片片紫黑光影,森寒之意倾泻而出,所有一切都在其掠过时支离破碎。

    “哼,还敢用你那破镜子!”眼看着柳清欢的身形覆灭在飞舞的紫光中,上燡才舒心地吐出一口气:“可算杀了!”

    他踩着碎芒踏上湖面,然而眼前突然一阵扭曲,昏黄的湖水翻涌激烈,溅湿了他的衣襟!



    略显不真实的扭曲光影之中,水雾弥漫而来,又忽而散去,汹涌的湖水如乱石穿空、惊涛裂岸,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

    一个大浪拍来,上燡猛地抬头,就见那可恶的人修手持弑仙枪,诡异地出现在高高的浪头之上,乘风破浪,穿云斩雾,纵身朝他劈下!

    上燡目色一沉,双手立刻化为魔爪,然而预料的重击声并未响起,人修的身影如一道虚无的风,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

    “幻象?”上燡转身,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已与那人修战到一起,每一次交手都仿佛用尽了全力,空间扭曲,余波震荡,除了没有声音外,真实得看不出一丝破绽。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魔域不是将对方的道境破开了吗?

    上燡伸手一挥,浓郁的紫黑光芒从天而降,将激烈交战的两道身影冲散,黑暗重新笼罩住死湖,没有水声,也没有波涛。

    “原来是垂死挣扎,本尊又岂会被幻象所迷!”上燡嘴角带着一丝讥讽扬声道:“不过,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现在交出混天镜,再自废丹田,束手就擒,可以饶你不死!”

    然而当他再迈出一步,湖水又再次变得喧哗,黑暗中更多影子浮现出来,无一例外都是他二人的交手画面。

    左侧,火焰滔天,那人修被他一口修罗帝火喷中,身魂俱毁;

    右后方,那人修祭出混天镜,镜面光可鉴人,而他一时不慎,被摄入其中……

    而在旁边不远处,对方手持一只没见过的青色木瓶,身上金光大冒,一拳挥下便砸穿了空间。

    而随着他的前行,更多画面出现在水雾之间,有对方背上长出骨翼穿梭于虚空的,有拿着一支笔凌空勾画的,或是捧着一张纸目露奇芒……

    这人的法宝怎地如此之多?!

    上燡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不对,这不是幻象!更像是某种推算,或者演绎!

    演绎生死,推算因果。

    黑暗中,柳清欢微微睁开眼,努力维持着以因果簿构建出的似虚似真的道场,未发生的,已发生的,或是即将发生的事,都在道场中呈现出来。

    至于最终的结果……柳清欢抬起眼:魔神化身太强了,他只能勉力一试,尽力而为!

    另一边,上燡抬起头环顾四周,只见天色沉郁,布满近乎黑色的凝重紫芒,大地上没有一丝光,完全笼罩在他的魔域神通之下。

    除了身下的死湖。

    上燡目光落在波涛起伏不肯平息的湖面:对方的道境并未被破,关键之处就在这座死湖!

    什么样的道境,竟然能在他的坤烛魔域碾压之下还不破灭?

    上燡再次感到熟悉的憋火,自从遇到那人修后,他就感觉诸事不顺,杀也杀不尽兴,尽浪费时间了。

    一声大吼,上燡唤出魔身,身形疾速膨胀,一拳轰然砸下!

    浑浊的湖水整个被掀了起来,露出湖底黑色的淤泥,和为数不少、已经泡得发白的碎骨。而湖中那些一直躲着不敢现身的鱼兽,此时也被掀上了天。

    水花飞溅中,是鱼兽们绝望的挣扎,与那些还在激烈大战的幻影交织在一起,无数个“上燡”在空中大开大合的穿梭来去,无数个“柳清欢”操纵着各种法器时隐时现。

    所有光影都围绕在上燡身边,场面虚幻而又真实,让人眼花缭乱之余,也更加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上燡脸色变了变,心中骤然警惕起来,连忙远离那些“柳清欢”,特别是手持混天镜的,以免阴沟里翻船,着了对方的道。

    如此拙劣的把戏,也敢在他面前使出来!

    “不管你修的什么道,都要在坤烛魔域下彻底破灭!”上燡大吼一声:“燡光耀世,神火焚天,开!”

    那只巨大的眼睛再次出现在空中,随着它缓缓睁开,耀眼的光芒立刻充斥了整个世界,大地上紫焰升腾,恐怖的灼热瞬间蒸干了死湖。

    那些虚幻的人影终于如遇热而化的冰雪,一个接着一个消散,所有“上燡”都消失了,所有“柳清欢”——

    左侧,青色的火焰呼啸飞舞,被火焰包裹的那人身形渐渐清晰,露出冷峻的眉眼,转头看向上燡。

    “你果然做着如此打算!”上燡冷笑道,身形一闪就到了对方身前,一根长长的血刺从他腕骨中陡然刺出!

    “噗!”就像戳破了一个泡沫,他面前的那人目光冷然,慢慢消失。

    上燡脸色大变!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猛然回身,就见柳清欢站在数丈之后,手中的混天镜已然亮起。

    “不!”上燡怒吼,想要将掠过的如霞纱一般的紫黑光芒拉到身前,却发觉周围突然充满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眼前突然闪现出无数光影。

    不再仅仅是这个战场,过往的一生,他遇到所有人和事,那些被他杀掉的人或魔物,都如浮光掠影一般,重重叠叠出现在他面前,遮挡住了对面柳清欢的身影。

    他慌忙丢出一块墨色玉牌,玉牌立刻放大,如一块盾牌般挡在身前,又挥手想要将这些光影全部打散。

    “滚开,都给我滚开!”

    一抬头,却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就像之前那些与“柳清欢”拼得你死我活的“上燡”一样,每一个都在重复着一些发生过或未发生过的经历。

    “因果演绎,你修的是大因果术!”上燡整个人都缩在了玉盾之后,却听得咔咔之声,一道道裂纹出现在盾面上。

    柳清欢手中的混天镜已全部亮起,他没有在战斗时与人闲聊的兴致,只是目光奇异地望着对方挡住身形的玉盾:能挡住混沌之宝的法器?

    “不过是凡修的因果之术,就想置我于死地?做梦!”上燡厉声喝道,双手急挥,魔焰滔天,倾泻如注!

    却在这时,他眼前突然一阵扭曲,猛一定晴,却发现自己突然换了个位置,与无数个“上燡”中的其中一个,融合在了一起。

    他骇然地“啊”了一声,就见对面站着的“柳清欢”手中也举着一面混天镜!



    混天镜正对着上燡,本是混沌一片的镜面此时却如照秋水,波光粼粼,呈现出镜中那一尺方圆的天地来。

    便只见镜光一晃,上燡整个人就像水中的倒影,泠叮叮碎散开来,只留得一缕紫黑烟气待要逃遁,却听得一声惨呼,烟也散了,气也飞了。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上燡恍惚间听闻柳清欢道:“你我相争,纵有万般结局,我只求自己想要的一果,便先定下果,你待如何呢?”

    既然果已早定,还能如何。

    “你今日杀我,他日本尊必不会放过你!”

    凄厉的喊声随风而散,一代魔神的化身终至陨于柳清欢之手。

    天地间,飞舞的紫黑光芒就如出现时一般迅速消失,赤魔界终年昏沉的天色下,魔森一片死寂,声息不闻。

    柳清欢伸出手,点点微芒从各处飞来,重新汇聚成因果簿。不待将之收起,他便脸色急剧青白,汗如雨浆,浑身抖颤不止,骨裂之声不绝。且在几息之间,整个人就如缩水般缩了一大圈,只称得瘦骨嶙峋,形如鬼魅。

    却是到最后依然法力不继,只得以精血相抵,才同时维持住道境和开启混天镜。

    此一战,丹药耗尽,法器尽出,连大道所悟、修练未久的因果演绎之术都使了出来,才勉强赢下来。

    此时心神一松,便感觉支撑不住,连先前与上燡交手时所受的伤也一起爆发开来,柳清欢仰倒于湖边乱石中,一时竟起不得身。

    然而此地非久留之地,若再有一两位魔祖寻来,如何消受?

    却在这时,耗得涓滴不剩的丹田内,一直乖乖呆着的万木瓶忽而一转,一股清凉木气涌入干涸的经脉。

    柳清欢一喜,连忙蓄力,然而他全身的骨头此时近乎全断,只能动动手指,先将混天镜和因果簿收起,又艰难掐诀,打开松溪洞天图。

    临进图前,伸手在腰间摸了下,却只摸到一片碎布。

    柳清欢一惊,连忙左右寻找,然而之前与上燡交手时战况激烈,他竟不知腰间的灵兽袋几时碎裂的,而袋中有他用精心养育许久的凤凰卵,也不知是随袋碎了还是遗失了。

    就算想找,这时候又上何处找去,更何况他现在这般境况,连走路都不能,全靠最后一丝意志支撑着才没昏厥过去。

    突然,柳清欢又抬头望天,心生惊悸,一个闪身钻入洞天。

    在他身形刚刚隐没,洞天入口消失,空中魔云急涌,风声如鹤唳。不一时,高天之上裂开一道缝,缝中流动着冰冷的紫光,就如一只眼睛在扫视大地。

    却是那魔神本尊感知到化身被灭,抽空来探个究竟,然而一番搜巡,却只见被毁去大半的魔森,以及一个布满大战痕迹的干涸死湖,大因果术的道意余韵都还未完全消散。

    魔神大怒,真正的修罗帝火倾泻而下,死湖与整个魔森顷刻间沦为火域,火光冲天而起。

    料那罪魁祸首也逃得不远,或是就藏在某处,他也懒怠仔细寻找,且叫他葬身火海吧!

    ……

    柳清欢一进松溪洞天图便昏了过去,初一听到动静跑出来,就看到自家主人一身破烂躺在院中,连忙去丹房取来库存丹药喂他服下。

    柳清欢却未醒,他这次伤势颇重,不仅是法力被消耗一空,又以精血相抵,其实早在与那魔神化身周旋以拖延时间时,每一次交锋,他的伤便重一分。

    好在他是青木圣体,伤势恢复起来也快,直睡了三日,醒来时已能爬起身,只法力才恢复二三成,耗费的精血也不可能立刻补回来。

    心内焦急外界形势,便也不多养伤,出得洞天来,却只见赤土千里,处处焦痕,看不到一个活物。

    想起之前那阵突然而至的惊悸,柳清欢有些后怕,幸亏他有小洞天可躲,不然可能已像魔森中众多魔兽一般下场。

    只可惜了遗失的凤凰卵,养了那么久,即使现在去找,大约也只能找到一颗烧熟的蛋。

    他却不知,凤凰浴火而生,却不是那么容易熟的,反倒另有一番造化,却是后话了。

    隐藏了身形,柳清欢穿过焦原,不多时便看到远处已成废墟的黑色巨城。

    “魔族退兵了?”

    原本被万千魔物填满的山前山后,如今只剩下为数不多几只魔物还在游荡,而那个通往万斛界的空间裂缝,竟然弥合了!

    柳清欢不禁大喜:一定是李善和无为子及时赶到文始派,然后封住了空间裂缝!

    如此说来,文始派之危已解,万斛界之危……嗯,万斛界怕还是危险,魔族明显预谋已久,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

    心下还是不放心,于是他在附近抓了只低阶魔物,带到隐蔽处一番盘问,才知当日情景。

    自他将魔神化身引走,魔族大军在其他几位魔祖的带领下,依然继续攻打文始派,却不想那道空间裂缝不久后突然弥合,众多还未来得及过去的魔物被挡在了赤魔海这边。

    这只低阶魔物便是被挡住的一个,想到死去的那么多同族,于是它趁机逃入了附近的山里,半日后其他魔物被赶来的大魔召去其他地方,他也躲着不敢出来。

    “剩余魔军被召去何处了?”柳清欢用魔族语言逼问道。

    “我、我不知道。”满头白发的魔物吓得瑟瑟发抖。

    柳清欢怕它不老实,又搜了魂,发现对方真不知道,便也只能将之随手拍死。

    不过,能知道文始派危机解除,柳清欢亦大感欣慰,也不枉他冒着性命之危引起魔神化身,拼命地拖延时间。

    至于已经攻过去的那些魔军,也只能权当作一场对门内弟子的考验。

    乱世之下,无有安土,他能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终生,只能靠他们自己去拼去闯。

    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空间裂缝已封,他又该当如何返回万斛界?

    思索半日,也唯有将错就错,且先养好伤,再探赤魔海,寻找其他返回路径了。

    如此这般,柳清欢便又回到小洞天,花了小半月才伤势尽复。又拿出丹瓶,太乙三师丹也只剩下最后一颗,片刻后便化作一只白发天魔,大摇大摆地探索魔界去了。



    赤魔海乃真魔界下七大魔域之一,不在人间三千界之内,但也不属于上界之范围,实是混沌之中一夹缝,就如当初的浊渊一般,只是比浊渊大得多,总有一个大界那般宽广。

    而大多魔物生性暴虐,不宜群居,多是找个山岭野洞栖身,若一处魔物居得多了,便少不得要打几回,分个地盘出来。

    因此柳清欢一路走来,也没寻到几个城镇村寨,大多低阶魔物的灵智也不高,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万事不晓,想问个路都问不明白。

    柳清欢也无法,只得一路寻去,这一日,就见前方荒原上尘烟沸腾,浩浩荡荡好大一支队伍,声势浩大地朝西而行。

    又有数只高阶魔物散在周围,一边挥舞鞭子一边大声呼喝,将躲藏在林中崖下的低阶魔物都驱赶出来,一并赶进队伍,以至队伍越来越庞大,直漫延至数里去。

    所以说人间界提起魔族入侵便十分畏惧,概因魔物数量委实吓人,一出现便是铺天盖地之势。

    柳清欢化身为白发魔,悄无生息地混入其中,不多时就打探清楚。

    原来这些魔物是被驱赶着前往一处名叫红石沟的地方,至于要去作甚,听那些高阶魔物闲聊,却是又发现了处什么空间节点,准备攻打万斛界。

    看来赤魔海是跟万斛界干上了,非要将之打下来不可!

    柳清欢正寻不到去处,于是便混在魔物堆里跟着前行。

    一路烟尘滚滚,又三五日,队伍已经庞大得看不到首尾,柳清欢心中越发沉重,这么多的魔物倾巢而出,万斛界怎堪抵御。

    既如此,他也只能抢先出手了!

    跟了这几日,他已知晓队伍中实力最强的也只是一只天魔,再加数千高阶魔物,便足以驱赶数十万只低阶魔物。

    那只天魔走在队伍最前方,由四个大力蛮魔抬着一顶宽大的敞轿,身边又伴着几只千娇百媚的魅魔,正好不快活之际,就见头顶落下一团火,连轿带人瞬间没了。

    青色的火焰迅速漫延,柳清欢站在魔物堆里,听着四下里惨叫连连,面上没有一丝波动。

    净世莲火在魔界这等地方极是好用,近日来连发神威,且不用他动用大法力,因此连太乙三师丹的伪装都没破。

    许多魔物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既烧死,有那反应快的想逃,又哪里赶得上火势漫延的速度,只有队伍末端处一些魔物离得远,慌乱逃入了附近山林。

    柳清欢也不去管,灭掉大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此后数日,他便游荡在荒原上,也不做其他事,只要遇到魔物队伍,便丢下一把火。

    因红石沟就在数百里外,不断有魔物从别处被驱赶而来,柳清欢便守在附近,竟在几日间好灭了几大波队伍,惹得魔物们谈火色变,只要看到一丝火光,一个个逃得飞快。

    他这边烧得高兴,红石沟内刚建起的魔族营账内却已翻了天,几位魔祖愁眉苦脸,对坐商议对策。

    “真是那个人修?”

    “就是他!那人与燡尊交手之时,听说就曾操纵着能化莲花的一种青色火焰,威力极是恐怖,能与燡尊的魔火相抗。”

    几位魔祖面面相觑,其中一位震惊地喃喃道:“他竟还没死?燡尊竟没杀得了他……话说你们这几日可曾见过燡尊那具化身?”

    另一位连打手势,还小心翼翼地回头望了眼隔壁屋,那屋里摆着一面能与上界联系的镜子。

    “没见到,别说这个,别问!”

    其他人领会,便略过此事,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

    “如果是他,我等可该怎么办,总不能任他继续这般作乱下去吧?如今大军才集结三成,再拖延下去,怕是会误了攻打人间界的时机,上面又要降下罚来。”

    “说来也蹊跷,这次赤魔城被毁,那处空间节点也没了,上面竟然一句话也没有,也没降罚……”

    “罚谁?巫觜几个现在还陷在人间界那边生死不知,总不能罚我们这些没在场的吧?不说这个,到底怎么计较,那人总不能放着不管。”

    “自然不能放着,可是谁敢去阻止那人修,你去吗?”

    “我不去!那人可是和…交手而不死,至今还活蹦乱跳的,你们谁有把握能杀得了他?”

    几位魔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然无语,愁眉不展。

    商量了半日,谁也不敢一个人去,又不能放任不管,于是干脆决定一起去捉那人修。

    然而当他们赶到时,只见火焰冲天,却找不到人。

    漫山遍野都是慌乱逃窜的魔物,抓住几个审问,竟然没有一个看到有人修出现。

    再回过头,红石沟内也烧了起来,飞舞的火焰张狂无比,令人绝望。

    ……

    数日后。

    落阳城,依山而建,是赤魔海中数一数二的大城,因着战事,近些日子越发热闹。

    而这些天,一则传言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城中大肆流传,街头巷尾,来往的魔物无不在谈论一个名叫“火魔”的大魔头,说他如何可怕,如何神出鬼没,如何神通广大地一挥手就能招来大火,灭掉一支大军。

    到得后来,但凡哪次出现火光,也不惧是红色的还是青色的,就能吓得周围魔物纷纷逃窜。

    城门头上,贴着通缉令的那块地方,不分昼夜聚集着许多魔物,都是来看那火魔长成什么样的,不时便有惊呼声响起,诸如“好可怕”、“好威武”之语。

    柳清欢十分无语,看着墙上那一手持钢叉,一手抓着一团火,尖头宽颌,四眼八手的“火魔”画像,疑惑那日他也在众多魔物面前露出过真面目,如何就成这副模样了?

    果然不管哪界画通缉令的人都不靠谱,凭自己心意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的。

    一转身,又听到两个魔物正在争论,一个说“火魔是人修”,一个说“明明就是千手魔族”,越吵越凶,很快就引得附近魔物也加入了其中。

    好吧,连他人修的身份都被质疑了,是不是说他以后就算以真面目出现,也不会被认出?

    柳清欢又觉好笑,从魔物堆里挤出来,抬头就看到了城中那高耸入云的落阳山,不禁眯起了眼。



    柳清欢望向落阳山,就在刚刚,一道遁光迅捷无比地掠过天空,消失在山顶处。

    身边的争论声越来越大,眼看吵不过就要直接动手,柳清欢连忙从魔物堆里挤了出来,开始在城内溜溜达达地闲逛。

    想比起曾经恢弘无比的破碎魔都,赤魔海的魔族受到人界的影响要轻得多,因此他们所建的屋宇更加粗犷高大,透着一股原始野蛮的气息。

    大多数魔物又喜以洞为巢,因此远远望去,大大小小的洞穴遍布在落阳山山峰各处,只山顶上有片极气派辉煌的宫殿。

    一路走来,柳清欢围观了三场打斗,四场群架,无数次口角争端,以及时不时抬头看看天。

    只小半日光景,就至少有三五道遁光从各方而来,消失在落阳山山顶处,柳清欢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去。

    而他就是觅着这些遁光,来到落阳城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操纵着净世莲火游荡在赤魔海,闯下了“火魔”的威名,令无数魔物闻风丧胆,望火而逃。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然而仿佛一夜之间,那些魔物突然一哄而散,建下的营帐撤了个七七八八,快要打通的空间节点竟然直接放弃。

    种种异动,让他察觉到事态有变,于是悄然尾随着那些魔祖离开的遁光,一路寻到了落阳城。

    一上山,周围立刻安静不少,柳清欢隐匿了身形往山顶宫殿摸去,一边在心中猜测魔族的目的。

    魔祖齐齐往落阳城赶,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在准备搞一次大行动。

    突见云雾破开,又一道遁光落在山顶一片宽阔的平台上,有魔人急忙迎上去:“拜见呼祖!”

    遁光散去,露出三人,走在最前面是一位相貌极为年轻俊美的魔祖,笑着问道:“其他人可都到了?”

    “是,其他魔尊都已到了,现等候在邪风殿。”魔人一边回答,一边挥舞了下手中的血玉牌,便见身后荡起波纹,露出一个光洞。

    几人疾步踏入光洞,那魔祖突地一顿,回头望向正在快速合上的洞口。

    “呼祖?”

    魔祖敛了神色,目光在已经完全平整的空地上来回睃巡,又一抬手,数道黑芒如箭矢一般飞出!

    “呼祖,可是有何不妥?”接引的魔人紧张地道,左右张望,却只见黑芒落到空处,又炸成一蓬蓬光花。

    “哦,可能是我感觉有误。”呼祖疑惑地又扫视一圈。

    他身后的随从提醒道:“祖上,时间快来不及了,若神尊临训先至而我等没到……”

    呼祖这才收回目光:“走!”

    柳清欢没想到对方如此警觉,不过是法阵在穿过时一点极细微的波动,对方都能捕捉到。

    不过,他此时用的是正立无影隐匿身形,此术不仅可规避他人的攻击,更称得上仙界以下最强的隐匿神通,那位魔祖不可能看破。

    虽说如此,柳清欢还是更谨慎了些,跟着那几人到了一座大殿,就见殿门大敞,里面已经有十几位魔祖,正低声交谈间,见呼祖到来都纷纷起身。

    柳清欢犹豫了一瞬,便趁着那些魔人忙着打招呼,顺着门缝飘了进去。刚刚站定,就听“砰”的一声,身后的殿门已经关上,一层黄光升起,将殿内外隔绝开来。

    呼祖没有立刻坐下来,而是领着众魔祖走向了后殿,只见大殿正中摆着一面一人多高的镜子,镜上隐隐绰绰有影子闪过。

    柳清欢心中一凛,结合他们的对话,也大约猜到那是何物,便没有再跟进去。

    正立无影能瞒过这些魔祖的眼睛,却很难说不会被上界的魔神发现,即使对方并非亲临,还是小心些为好。

    于是在外殿选了个离得最远的角落呆着,听着那屋隐隐的声音传来,时而咆哮时而低吼,却听不清到底说的什么。

    只是那声音……柳清欢不禁挑了挑眉:很有些熟悉呢!

    不一时,被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的众魔祖才又回到外殿,个个脸上都不太好看。

    气氛很是沉闷,坐在上首的呼祖也不复轻松笑容,冷声道:“刚刚都听到了,该去领罚的自行前往无间苦牢领罚,其他人从今日起都给我安静些,寻找空间节点、进攻人间界的计划也暂时停止!”

    “就这么停止?”有魔祖不忿道:“那之前费那么大力,不就全白费了?”

    呼祖一眼瞪来,喝道:“还不是你等无能!其他几大魔域现在都已攻到人间界,将魔种散播了出去。却只有我域!两次破开空间,竟都被万斛界打将回来,还让个人修跑到我们这边大肆杀戮,在场诸位可觉脸疼?!”

    说着,自己先唾弃道:“反正我没脸去见神尊,此一役恐怕也要被其他几域嘲笑颇多,且都夹着尾巴吧!”

    又有魔祖道:“仙界不是还没确切抓到我们把柄吗,人间界这次天道劫期乃是大劫,时机万载难逢,如果不多加利用,实在可惜!”

    “仙界那些人又不是傻子。”呼祖收敛了些怒气,道:“界面重叠和强行打破界面屏障,区别还是不小的,浑水摸鱼也要看时机,如今咱们赤魔海错过了,便只能暂时隐忍,等待下一个时机。”

    殿内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隐在角落的柳清欢却是眉头紧皱。

    这些魔物竟想出了将界面重叠,和界面入侵混淆的计策!

    而仙界没有袖手旁观,算是在他意料之中,但魔界即使知道仙界已察觉,竟还没放弃入侵人间界的打算,可见其心可诛。

    一转头,就听不远处两个魔祖正谈论道:“好在其他几域已将魔种带到了人间界,只要散播开,倒不用我们费劲把魔物都送过去了。”

    “说得不错,人间界那些凡人最是脆弱,低阶魔物就能把他们引入歧途,只要躲藏好,那些人修且不知要清理到几时呢,慢慢图之就是。”

    柳清欢沉了脸:的确,魔物最可怕之处并非在它们实力有多强,而是悄然无形之间,就将邪念与恶意散播开去,败坏人心,引发纷乱。

    就连修士,心智不坚者也很容易产生魔障,从根本上坏了道行。

    正想着,就听见上首呼祖说道:“其他事且放一边,咱们当务之急,是怎么抓到那个作乱的人修,不能再任其嚣张,诸位可有计策?”



    一群魔祖商量着要如何抓到在赤魔海作乱的人修,却不知道那人修此时就与他们同处一殿,默默地看着他们。

    “燡尊之意,是要我等杀了对方,取出头颅献上。”呼祖道,目光一扫,就见其他人都苦着一张脸。

    “怎么杀?”有魔祖小声抱怨道:“那人实力堪比散仙,燡尊自己的化身尚且杀不了他,我等能怎么办?”

    “是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如何能成?”

    “其实何需再理他呢?如今仙界那边既已盯上我们,我域也不能再大肆驱赶魔物去打那万斛界,那人修也就无法再下手。不如就这样吧,只要他不再惹是生非,放他一命,也放我们自己一命……”

    “就怕那人不肯罢手啊!”

    因为能与魔神化身相抗衡,所以赤魔海的大魔们都误判了柳清欢的实力,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十分美妙的误会。

    见众人说来说去只顾抱怨,呼祖无奈道:“燡尊吩咐,我等能抗命?莫说废话,不管是设伏还是诱杀,咱们齐上,不信抓不住他!”

    正说着,突见大殿的防护阵泛起涟漪,门外传来几声叩响。

    柳清欢精神一振,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在潜入山顶殿群前,便在山下做了点安排,以防法力耗尽,暴露行踪。

    一般的隐身之法消耗的法力并不多,但他用的是仙术正立无影,十成法力也最多只能支撑一个时辰。

    就见呼祖一挥手,殿门打开,就见一个魔人滚了进来。

    “可是本尊太过宽容,纵得尔等越发骄矜了!”呼祖面露不悦,对那魔人喝道:“何事让你如此惊慌,竟敢跑来打扰魔祖会议!”

    那魔人一脸恐惧,显是受到不小惊吓,趴地上起不来:“山山山下,有人发现了火火火魔的踪迹!”

    一句话喊完,满殿震惊,呼祖赫然起身:“火魔?他竟敢跑来了落阳城!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魔人终于镇定了些,爬起来结结巴巴地交待原委,原来一个赤角天魔本打算下山访友,却在出洞府不远处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长得跟城墙上告示里的火魔十分相像,不由起了疑心,却被对方发现。

    于是那人一掌拍来,拍得赤角天魔头骨碎裂,血溅当场,又将其随手抛入了一旁密集的棘草丛里。

    却不想赤角天魔受了一掌并未死绝,只是昏了过去,不久前刚醒,挣扎着从草里爬了出来,被路过的其他魔人发现,一问才知他竟遇到了火魔。

    众人哗然,呼祖道:“走,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火魔现在可能还在落阳山中,正好擒他!”

    一众魔祖冲出殿门,很快,殿内就只剩下一旁用来照明的炉鼎内跳动的火光。

    柳清欢也跟了出去,在山道上看那些人走远了,悠然下得山去。

    此时山下也已经乱了,火魔现身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魔物慌乱地往城外跑,他便混在其中出了城。

    找了个僻静的密林现出身形,太乙三师丹的效用自然已被破了,柳清欢望了眼远处的落阳城,一转身进了松溪洞天图。

    既然因为仙界干预,魔界暂缓了入侵人间界的计划,赤魔海诸魔又要设计抓捕他,不如暂避风头,蛰伏一段时间。

    唯一担心的就是人间界魔种散播开去的问题,然而他如今也找不到路径回去,呜呼奈何?

    柳清欢盘算着这些事,先去山顶看了眼混沌青莲,又踱步到药田,查看各种灵药生长情况。

    如今的大青山上种着两种仙植,十余种天阶灵木灵草,山下以九曲红尘谱所化的九个环境迥异的小域内,也种满了各种灵药。

    柳清欢捏了捏已经空空如也的药囊:“开炉,炼丹!”

    于是,在洞天各族眼中神圣无比的大青山,便常有沁润的药香飘散出来,浓郁的药气更是凝结成云,环饶在山间,经年不散。

    三花聚顶丹、七宝沣蕴丹、太乙三师丹、巨龙百战丹……每一种都是顶阶丹药,一炉的炼制时间动辄以年为记。也幸亏大青山库房内存着多年积累的灵药,便是缺一二种,也留有种子,耗费些青木之气浇灌出来就是。

    不过柳清欢更多时候将青木之气留给了两种仙植,乾坤竹傲直挺拔,能撑起天地,稳固空间,消解虚弥,于现今的人间界空间之劫或有大用。

    而那株紫晶仙木,在结出一串能发魅惑之音的花珠后,突然停止了生长,任如何浇灌青木之气,都没有一点动静。

    柳清欢大罕,思索良久,只得出一个结论,要么是这株仙木生长所需的条件没得到满足,要么是天机未到。

    “你到底什么来头,竟还要等待天机?”柳清欢问道,可惜对方只是轻轻摇晃着花珠,发出空灵而又魅惑的美妙铃音。

    柳清欢无法,也只能吩咐初一好生照料这株仙木,若有异状,立时来报。

    而炼丹修练之余,柳清欢偶尔也会变化了模样走出小洞天,到落阳城中去打探下消息。

    时间已过去了好些年,对火魔的通缉令,随着他销声匿迹而早已成为过去,赤魔海因为没能打通通往万斛界的空间通道,也渐渐恢复平静。

    落阳城内十分热闹,其他几大魔域的消息不断传来,柳清欢也间接能知道些人间界的形势。

    听说金天魔域打通了空间,与无边魔海的魔物联合在一起,攻破了摩云涯……

    听说天都界与鬼域相叠,如今妖魔横行,鬼物肆虐……

    听说九幽有一些界面反了,倒戈到魔族一方,与人修作战……

    听说不少小界已沦为魔域,但也有很多界面抵御住了魔族入侵,正在大肆清剿魔物……

    又听说,人间界的空间重叠其势不减,还出现了几个蕴藏有至宝的空间,引得无数人、妖、魔争夺。

    天道劫期,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柳清欢突地放下酒杯,就听隔壁那桌说道:“听说万界竞宝会就要开始了,好想去啊……”



    柳清欢本欲离开的打算因一句话而暂缓:万界竞宝会?

    然而隔壁那桌的独角天魔只提了一句,便只顾大嚼新鲜的魔兽生肉,即使血滴到了身上也毫不在乎。

    与人修在筑基后就大多辟谷不同,魔族即使修到魔祖境界,依然会定期进食,且偏好大块的富含力量的新鲜魔兽血肉。当然,他们什么肉都吃。

    与这天魔同桌的魔物幻化成了一个面如重枣的中年人,他饮着一杯血酒,慢条斯理地道:“你做梦呢,万界竞宝会哪是你我有资格去的,就连那些魔祖也没几个能得到请柬,听说只有得到请柬,才能进入竞宝会,你就别想了。”

    “想想怎么了?”独角天魔满脸不服:“好不容易打听到竞宝会举办的地点离咱们赤魔海不远,进不去在外面看看也好啊!”

    “还看呢!”他的同伴嗤笑道:“恐怕还没靠近,你就先栽进断星河里爬不起来了。”

    独角天魔表情一滞,只能恨恨地将手中的肉块一撕两半,嘴里又嘟哝了几句,便大口大口嚼起肉来。

    两人不再说竞宝会的事,而是聊起最近的一些消息。

    柳清欢想了想,招手叫来爬堂的伇魔,低语几句。

    片刻后,那伇魔扛着一块冒出紫红血气的兽肉去而复返,送到了隔壁桌,柳清欢也转过头,朝对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哇,你们竟然抓到了深渊龙蟒!”独角天魔惊呼。

    倒是他同桌的中年魔人面露警惕,看向柳清欢:“什么意思?”

    这个位于落阳山半山腰的酒铺,以大块岩石彻起高高的墙,摆着一些粗笨的木桌,看上去破旧又简陋,却是寻常魔物不可进入的地方,能造访的至少也要是天魔以上的大魔。

    此时店内只有寥寥几桌魔人,此时都看向了这边,或者说他们看的是那块还冒着血气的蟒肉,毕竟深渊龙蟒一般都生活在极深的幽冥之渊,极难抓捕,肉质鲜美且蕴藏着非常醇厚的力量,因此价格自然也很贵,即使是天魔也很难吃到一次。

    柳清欢端着杯子站起身,笑道:“适才听闻两位提到万界竞宝会,某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不知可否请两位兄弟给我解解惑?”

    “哦,你也对万界竞宝会感兴趣?”不待中年魔人说话,独角天魔已一把抓住那块蟒肉,先贪婪地闻了闻,咧开连牙缝里都满是血污的嘴:“好说,你想知道啥,尽管问!”

    中年魔人狠瞪了他一眼,终是没再说话。

    柳清欢笑了笑,在桌边坐下,也没准备客气,直接问道:“那万界竞宝会,听名字倒是十分盛大,莫非真有万界之人都会去参加竞宝?”

    独角天魔已撕下一块蟒肉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十分满足。

    “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办竞宝会的势力叫万界云罅。不过,你说得也没错,万界云罅极为神秘,听说它们可以在各界来去自如,人间界、魔界、冥界,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甚至还有传闻说它们可以去到真仙界和真魔界。”

    “那万界云罅竟有如此神秘而又强大!”柳清欢听得一脸惊奇,又怀疑地看向对面的天魔:“独角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当年是因为我在……”独角天魔得意大笑,话未说完却被旁边的中年魔人打断:“你因为啥?打听到一点乱七八糟的消息就开始乱显摆,可闭嘴吧!”

    独角天魔用油腻腻的手指抓了抓头发:“好吧,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些,至于是真是假,我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啊。”

    柳清欢的目光快速扫过对方全身,最后在对方发鬓处停留了一下,笑着点头:“好的,不过你之前说竞宝会这次举办的地点,距离咱们赤魔海不远,在断星河附近?”

    “你也想去?”独角天魔嘿嘿一笑,上下打量他:“你有办法过断星河?”

    “不知那断星河……”

    “断星河你也不知道?那里的星力潮汐极强,任何想靠近那片虚空的人都可能被潮汐卷走,或是被撕碎。”

    “星力潮汐?”看来那竞宝会不是在赤魔海举办,而是在无尽虚空之中。

    柳清欢作思索状,半晌才缓缓道:“倒不是不能过,我有一宝,或能穿过星力潮汐……”

    独角天魔双目放光,急切道:“真能穿过星力潮汐?”

    “应该可以。”柳清欢道,又摇头叹息:“可是穿过去又如何,我没有竞宝会的请柬,也进不去啊!”

    “这就是你不懂了!”独角天魔道:“有请柬,能进竞宝会最终的拍卖场,但没请柬,也可以逛外面的小集会。万界云罅每次都会展出非常多的珍奇宝物,他们会在很多界面留下隐密的星锚,任何幸运地踩中星锚的人,都能被传送到云罅天阁。”

    他又补充道:“云罅天阁是万界云罅用来办竞宝会的一座玲珑宝阁,能穿梭虚空,来去无踪。”

    “星锚……”柳清欢目光闪了闪。

    这时,那中年魔人突然开口道:“这次的竞宝会恐怕没以前热闹,你们别忘了,人间界那边正在经历天道劫期,任何空间传送都不能用。星锚虽然引起的空间波动远比星门小,但现下……”

    “对啊!”独角天魔兴奋地嚷道:“这次那些人修肯定来不了了,哈哈!那竞宝会岂不就是咱们魔族、鬼界、妖府,还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隙族的天下了!”

    中年魔人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人修炼器最厉害,没有人修,竞宝会难免就会失色几分。不过……”

    想了想,又道:“万界竞宝会每次举行的时间都不定,上一次开据说已经是几万年前,万界云罅应该也积存下不少宝物了吧。”

    独角天魔哈哈大笑:“管那么多干啥,反正跟我们没啥关系,我们也就能去过过眼瘾,再清空兜里的魔晶买上那么一两件东西。”一转头,目露精光地对柳清欢道:“你的法宝真的能带我们穿过星力潮汐?”

    柳清欢挑了挑眉:“我们?”

    “不错,我们!”他咧嘴而笑:“你不是想要请柬吗,或许我可以帮忙弄到一张,前题是,你要带上我俩!”

    柳清欢沉吟片刻,才点头:“可以。”

    “好!”独角天魔兴奋地伸出大手,一把拍在柳清欢肩膀,在他衣服上留下了个油腻腻血乎乎的脏手印。

    “那就这么说定了!距离竞宝会的举行还有半个月,半月后,咱们还在这里见,一起前往断星河!”

    直到看着柳清欢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中年魔人才低声道:“你能弄到个屁的请柬!就不怕他知道被骗后,翻脸吗?”

    独角天魔已经再次一脸陶醉地品尝起美味的深渊龙蟒肉,满不在乎道:“他又不知道竞宝会的请柬还分等级,到时随便弄张绿柬给他不就完了,难道他还想要金柬,进魔祖才能进的最终拍卖场不成?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本事!”

    他狡诈地一笑:“不过是个跟咱们实力差不多的白发天魔,等过了断星河,翻脸就翻脸,谁怕谁!”



    这个世界,各个界面只是无尽虚空中的一座座孤岛,虚空广袤、深邃、冷寂、荒芜,上达天听,下至幽泉,足以埋葬岁月,足以遗忘生死。

    他们已在虚空中穿行了好几日,两只天魔渐渐觉出有些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能说被他们诓骗来的白发魔跟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太过冷静,而且十分神秘。

    虚空中有很多看不到的陷阱,无声无息间便能将人吞噬,他们这一路上就遇到过好几次,但每一次,白发魔都能抢先一步发现,然后从容地避开危险。

    这让中年魔人渐渐感到些忐忑不安,对方好像比他预料的更加强大,也更加不好糊弄。

    倒是独角天魔完全没感觉到任何异常一般,自顾自躺倒在冰冷的石头上,没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中年魔人十分无语地离他远了点,又悄悄转头望去,那白发魔孤独地坐在另一头,隔着十数丈距离,只看见无数细长的白色发丝垂落而下,在虚空中缓缓飘舞。

    听说白发魔头发越长,实力就越强,会在战斗的时候完全展露出来。而他们不久前才遭遇到一群神出鬼没的虚空魔鳐,费了好大劲才杀出来,那位的头发此时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看上去得有好几丈长吧,如白色绸缎一般,迤逦地铺在石头上……

    中年魔人正望着那些头发怔怔出神,就见对方突然回头,一张毫无血色和表情的脸,以及一双莫测高深的黑眸。

    中年魔人没由来地只觉背脊一寒,匆匆收回目光,掩饰地咳了一声,推了把呼呼大睡的独角天魔:“起来,该继续赶路了!”

    独角天魔嘟哝了两句,猛地翻身坐起,眼中看不到一点睡意。

    另一边,柳清欢也站起身,收起了那些过长的白发。发丝是他用法力催生出来的,要收回去也很简单,他现在只是幻化成了白发魔的样子,并不妨碍使用法力。

    两只天魔而已,还不足以让他动用太乙三师丹。

    “距离断星河应该不远了吧?”柳清欢问道。

    “最多还有半日。”独角天魔斜眼瞥过来:“白发兄,都到了这里,是不是也该把你那个能过断星河的宝贝拿出来,让我们看一眼了?”

    柳清欢思忖了下,便抬起手,一艘玄木舟出现在身侧:“都上来吧。”

    “就这个?”独角天魔双目圆瞪:“这破船能过断星河?你逗我呢,一个星力潮汐打来,它就能散架!”

    中年魔人拉了他一把,跳上船:“别废话了,既然白发兄说能过,那肯定就能过。”

    若到时过不了,就再论不迟。

    他悄悄看向柳清欢,发现对方面无表情,完全没打算回应他们的质疑,只是说了声:“都坐好了?”

    然后一拍船舷,整艘船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入虚空。

    至于满脸不忿的独角天魔,柳清欢只作不在意,要不是需要对方指路,他都不会带上这两只魔物。

    而他去那万界竞宝会,一是对那极为神秘的万界云罅十分好奇,二来,既然对方能在万界之中穿梭,接引无数界面的修士去参加他们的竞宝会,想必也能在那里找到回去人间界的路?

    因此,即使知道独角天魔言辞不详,暗藏奸狡,他也懒得和之计较,且到了竞宝会再说。

    船行之速,远比他们自己赶路要快得多,不过一个时辰,就见前方银光点点,星辉闪耀,就像一条在虚空中蜿蜒流淌的大河。

    “断星河!”独角天魔激动地抓着船舷,大声喊道:“快,顺着河找,应该就能看到万界云罅的玲珑宝阁!”

    玄舟在飞进大河的前一瞬,轻灵地一个转弯,沿河而走。

    “呼~呼~”虚空中,传来一声声犹如呼吸的古怪声响,满河的星光攒动,如大浪翻卷,恐怖的吸力也同时袭来。

    身后传来惊慌的叫声,柳清欢却只是稳稳站在船头,衣袖一挥,便见那高耸的浪头如遭重击,轰然而散。玄舟在这时一跃而上,撞碎了无数星光落入河中,乘风破浪而去。

    两只天魔已经呆住了,既是因为见到如此壮观的星河奇景,也是因为,此时不再刻意隐藏实力的柳清欢让他们感到了畏惧。

    独角天魔满肚子的鬼主意都不翼而飞,想到自己兜里那张可怜巴巴的绿柬,双腿就不由自主地发软,却也只敢在心里嘶吼:

    这个人到底是谁,如此轻而易举就打散潮汐之力,根本就不可能跟他们是同阶!

    他一把抓住中年魔人,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问道:“怎么办?”

    却见对方面色惨白地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柳清欢没理身后的异动,操纵着玄舟在断星河上飞驰,星力潮汐不断撕扯着船身,光芒璀璨的大浪拍打而来,发出轰隆的震响。

    船行三刻,突见前面河面变窄,万千星光垂直坠下,一落三千丈,如九天瀑布,悬挂在虚空中,奔腾浩荡,叹为观止。

    玄舟也飞了出去,在空中急速打了个转,差点将两只天魔甩了出去。

    就在柳清欢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就见星光在瀑布之下重新汇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湖,而湖中,一个岛屿随着荡漾的星光轻轻摇晃。

    只见朦胧光罩之下,山峰隐隐,绿水幽幽,亭台楼阁处处,芝兰玉树满目皆是,琼花瑶草点缀其中,好一座世外静园,仙家别宛!

    万界云罅竟是将一整个大岛炼成了玲珑宝阁,不管是财力,还是实力,尽可彰显。

    玄舟破开星光,缓缓驶近岛屿,立刻有几个身着绣银丝流云纹黑色华袍的人出现,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引着玄舟停靠到码头。

    一位貌美女子走出,扫了眼船上,只微微欠了下身,用魔族语言说道:“恭迎三位贵客,光临万界竞宝会,还请出示请柬,方便我等为您安排合适的临时居所。若没有请柬,也可在奴这里领一张绿柬,依然可以上岛。”

    柳清欢挑了挑眉,转身看向独角天魔。

    对方在他的目光下一抖,颤颤巍巍地拿出三张请柬,其中两张是蓝色,一张是绿色。他一咬牙,将一张蓝色递了过来。

    柳清欢笑了笑,接过那张请柬,又递给侍女:“你们请柬还分等级的,却不知如何分?”

    “是的,请柬以颜色共分五等,分别是赤,橙、紫、蓝、绿,赤色为最。”侍女答道,检查了下那张蓝柬。

    “您所持请柬乃第二等,依例可在宝阁外围区域停留,亦可进入一些小型竞宝厅竞买宝物,具体事项,上岛后会有专人为您解答,不知您可还有其他问题?”

    柳清欢漫不经心地问道:“如果我想要赤柬,如何才能得到?”



    “如果我想要赤柬,如何才能得到?”

    柳清欢的话,让在场众人都不由一愣,独角天魔和中年魔人对视一眼,心下俱都复杂难言。

    那侍女仔细地打量了下柳清欢,微微躬身道:“很抱歉,所有持赤柬的客人都是由阁主亲自邀请,我等没有发放赤柬的权力。”

    “亲自邀请?”柳清欢道:“你家阁主是何许人也?”

    “阁主的名姓不是我等敢随意提及的,还望客人见谅。”侍女不卑不亢地道。

    这么神秘?柳清欢忍不住暗生猜测。

    侍女又道:“除了赤柬,只要修为达到大乘境界,便可申领一张紫柬,可以参加最终的拍卖会。”

    大乘竟然才得紫柬?

    “那金柬呢?”

    “金柬需得到三位紫柬持有者或一位金柬持有者的举荐,有金柬者,可进入莲台峰与人论道,亦可参加我阁内部的竞宝会。”侍女道:“前辈可需要申领?”

    柳清欢大致明白了,不过他在这里哪里找得到人帮忙举荐,便道:“金柬便算了,先来张紫柬吧。”

    说着,他放开修为,略微泄出些气息。

    侍女恭敬地福了福身,招来另一个侍女:“小九,你带这位前辈前去崇礼堂吧,记得谨言慎行,莫要误事。”

    “是。”

    独角天魔张了张嘴,中年魔人连忙朝他使眼色,又摇了摇头,只能垂头丧气地看着柳清欢跟着那侍女走远。

    清风拂面,花香袭人,一只浑身雪白的小鹿从路边草丛中钻出,灵动的大眼睛中满是好奇地看向这边,一转头又被翩翩飞舞的彩蝶吸引走注意力,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树林。

    转过树林,白墙黛瓦便出现在前方,街语人声渐渐传来。而抬起头,入目的是深邃的幽蓝虚空,璀璨星光隔着一层光罩,围着岛屿飞舞盘旋,其景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柳清欢转目四顾,这座岛显是将空间玲珑之术用到了极致,外面看着并不大,踏进来才发现里面山峰连绵,空间极为阔大。

    像万界云罅这般,将一座岛炼成玲珑阁的极为少见,一般的玲珑阁都不大,或是一座楼,或是几间殿,放置时空间展开,收起时却小如丹丸。因此有些大乘修士也会备一个玲珑阁随身携带,以便外出时不用住在荒郊野外。

    当然,柳清欢用不着这些,因为他有远比玲珑阁更稀珍,更难得一见的随身洞天。

    将周围打量了一番,柳清欢目光又落在几步外带路的侍女身上,只见她身着制式的银丝流云纹黑色华袍,模样却十分娇俏,看上去年龄并不大,特别是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直在活泼地甩来甩去。

    “你是……草木妖族?”柳清欢开口问道,因为那条大尾巴并不是兽尾,更像某种草木的穗尾。

    “啊?”侍女转头看来,先行了一礼才正经答道:“回禀大人,是的。”

    柳清欢看她可爱,起了一丝闲聊的兴致:“你叫小九是吧,原来是哪个界面的,怎么会来这里?”

    “回禀大人,我来自洞罅境,竞宝会招侍女我就来了。”小九一板一眼地回答,顿了顿,又忍不住小声补充道:“因为做侍女可以赚好多灵石。”

    “洞罅境?”柳清欢道:“此境在何处,我好像没听说过?”

    “洞罅境是一个统称,所有生活在虚罅之间、三千界之外的大小界面都可称之为洞罅境。”

    小九看他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刚进城的乡巴佬,仿佛在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怎么修到大乘境界的。

    柳清欢自是知道虚罅之间,也就是空间夹层之中,存在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界面,比如浊渊,却没想到它们还有个统一的名字叫洞罅境。

    见小九歪着头看他,不禁失笑地拱了拱手:“原来如此,受教了!我见岛上像你这样的侍从不少,莫非都是洞罅境来的?”

    此时他二人已经穿过了林子,到了一条大街入口处,就见两侧铺子林立,街上行人却不多,大都穿着一样的银丝黑袍,正忙碌地搬运盒子或抬着箱子。

    “是啊。”小九努力板着一张小脸,语气却轻快了很多:“竞宝会三天后才正式开始呢,兰姐姐说要趁星锚把客人都传送过来前,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才行。”

    “这么说,我算是来得算早的?”

    “嗯!”小九大力点头:“因为宝阁停在赤魔海最近的地方,大人才穿过虚空,来参加我们竞宝会的吗?”

    柳清欢点头:“在我之前,可还有其他人赶到了?”

    “有的,昨天来了三位大人呢,另外还有一些大人,很早以前就在岛上了。”

    柳清欢心中一动,望向远处的青山:原来还有人赶在前面,就是不知道来的是哪三位魔祖,看来他的人修身份暂时还不能暴露。

    至于其他人是什么人,又来自何处……或许就必须弄清楚,万界云罅到底是个怎样的势力。

    不过知道岛上已有其他魔祖,柳清欢趁小九不注意,吞下了一颗太乙三师丹。

    之后一路,柳清欢不动声色间,从小九嘴里打听到了不少岛上的消息,比如他们是在数天前便来到了断星河,一直在准备竞宝会各种事宜;

    比如岛上的侍从不是来自于同一个洞罅境,而是万界云罅每次停留在某个洞罅境时招募而来;

    比如万界云罅常年穿梭于虚罅之中,给那些困苦的洞罅境带去各种外界才有的东西,也会收购当地的独特灵物。

    只是,小九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侍女,知道的事很有限,或是就算知道,那些需要保秘的事也不会对柳清欢言。

    穿过几条街,崇礼堂很快就到了,柳清欢很顺利得到一张紫柬,就是在报身份时犯了下难。

    真实身份肯定是不能用的,也不可能用火魔这个名字,好在万界云罅对此似乎也查得不严,甚至都没多问,于是最后他就随便取了个号,写到柬上了事。

    在前往岛上安排的临时住所的路上,柳清欢察觉小九一直在偷偷看他,便问道:“怎么了?”

    小九犹豫了下,小心问道:“大人,您是魔族吗?”

    柳清欢脚下一顿,看向她:“如何这般问?”

    小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道:“那些魔族大人都看上去很可怕,我都不敢靠近,但您却长得很好看,还很亲切……”

    柳清欢与她对视,半晌暗叹:那是因为你是草木修成的精怪啊!

    而他是青木圣体,对草木精怪有着极强的、天生的亲和力,即使他现在外表看上去是一只白发天魔,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亲切,而且会不知不觉就对他放松了心防。

    “我当然是魔族。”柳清欢淡淡道,抬起头,目光落在半山腰上一座丹楹刻桷的木楼上。

    木楼建在一片极为陡峭的峭壁上,共有七层,第五层面对悬崖这侧的窗户打开着,一阵豪迈的大笑声伴随着丝竹之音,被风一起送到了山道上的柳清欢耳中。

    柳清欢只扫了一眼,正欲转过头,就瞥见一个人经过大开的窗前,他手中持着一只酒壶,嘴里也不知说着什么,又很快消失在窗后。

    柳清欢一怔,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但对方那张脸即使时隔多年未见,依然一眼能认出:呔,不是闻道又是哪个!



    结束又一场寡淡无趣的聚会,闻道从摘星楼走了出来,目光落到远处。

    这两日,岛上越发喧闹起来,从各界传送来的修士渐渐填满了大街小巷,每家店铺都挤满了人,就连只允许大乘修士进入的区域也不复宁静,来往的修士时时可见。

    闻道慢悠悠地朝住处走去,他来得早,因此在岛上有一间独居的临时洞府,不用像其他大乘修士一般去挤客店。

    绕过一丛竹林,潺潺的溪水声传入耳中,闻道抬起头,就发现自己洞府前竟站了一人,一头森森白发在星光下闪烁着苍冷的光芒。

    这魔人或许是刚好路过这里?闻道冷眼看过去:万界云罅大约是唯一一个会接纳魔族参加竞宝会的势力,加上这次举办的地点又紧临魔域,在岛上看到魔人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那整天故作神秘的老东西,为何会突然选择将竞宝会开在魔域附近,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正暗自腹诽着,那白发魔人此时也看到了他,竟朝这边走了过来。

    闻道脚下微顿,对方已到了面前,开口喊了他一声。

    “你有什么事?”既然都找上门来了,闻道毫不意外对方知道他的道号,但他与魔族之人从无来往,也向来没什么好感,说话便不怎么客气。

    但在看到对方嘴角处那抹浅淡的笑意时,突然感觉怎么有点熟悉,便又疑惑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道友果然贵人多忘事。”对方笑意更深:“借了我的长生石棺那么多年,如今也该归还了吧?”

    闻道不禁一怔,将对方从头到脚仔细看了好几遍,眼中渐渐浮起亮光:“什么借,那石棺你不是早就送了我么,可不兴反悔的!”

    对方满脸愕然,然后扼腕叹息道:“失策了,早知该立份字据的!”

    “哈哈哈哈!”闻道大笑,又问道:“你怎么也到此处了?”

    “说来话长。”柳清欢道,朝身后的庭院示意了下:“不请我进去坐坐?”

    “请!”闻道大手一挥,院门便无声开启:“他乡遇故知,甚是欢喜,当不醉不归矣。”

    等进了院,见他还不恢复真身,闻道讶道:“你打算一直以这副魔族模样在岛上行事?”

    “怎么,还怀疑我的身份呢?”柳清欢笑道,拿出了文始派身份玉牌和半山书院的玉令,又随手打出一道青气,就见摆在廊下的那棵灵松如逢甘露,噌噌往上长。

    闻道的神色这才全然放松,与柳清欢拥抱了下:“柳兄莫怪,我一个人在外习惯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柳清欢对此并不在意:“我暂时还不能恢复真身,因为……”

    他将自己如何到了赤魔海,又如何杀了魔神化身,召来整个魔域通缉之事简单说了一下。

    “我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里距离魔域太近,被魔人认出来倒没什么,就是麻烦。”

    “你连魔神化身都能杀了?!”闻道惊道:“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才晋阶大乘多久啊!我这些年在洞罅境都听说了,人间界出了新一任道魁,啧啧,好大名声!”

    两人已进屋坐下,闻道果然拿出了一坛好酒,酒色金黄如凝珠,香气浓烈,转手就递过一杯来:“敬道魁!”

    柳清欢接过酒:“不敢当,我不过大乘初期,你却已大乘后期修为,练的这么快,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吧!”

    闻道一笑:“我还需灵丹妙药提升修为?从前不过一时入了魔障,才让你小子赶了上来,等想通了,大道自在脚下,修为自然突飞猛进。”

    这话说得豪迈又霸气,然而他的神色却极淡,放下酒杯,从袖中取出一物推了过来,又笑道:“还你了,以后可莫要再来讨要。”

    柳清欢看了眼桌上的长生石棺,又看向对方:“不需要了?”

    闻道摇了摇头,缓缓饮下杯中酒。

    柳清欢点了点头,直接将之收了起来。

    当年闻道向他借石棺为的什么,如今又为何送还,此间种种,都乃私情,闻道既不打算多谈,他便不多问。

    不过对方能堪破也是好的,本是惊才绝艳天纵奇才,不该被情之一字牵绊。

    “所以说你消失这么久,原来是跑去了洞罅境,那你又怎么上这座岛的?”柳清欢转头打量屋子,问道:“你应该在岛上不短时日了吧?”

    闻道点头:“我早在百多年前就上岛了,跟着万界云罅周游洞罅各境,还曾去过化外仙地,长了不少见识。”

    柳清欢惊讶地抬起头:“传说中由散仙建立的化外仙地?”

    “不错。”闻道说道:“不过那里其实是一块陨落的仙陆,至于是不是散仙所建,却未可知。”

    “那也极是惊人了!”柳清欢惊叹道:“万界云罅竟还能去到化外仙地,这到底是个怎样可怕的势力,但为何名声在人间界不显?”

    闻道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或许是因为……万界云罅的主人不愿竟让太多人知道吧。”

    柳清欢挑了挑眉:“你认识此地主人吧,对万界云罅应该也有不少了解,不妨说说。”

    闻道在椅子上伸展开手脚,语气颇随意:“我与此地主人也不算多熟,只见过几次而已,其道号为弥云真人,又称紫海仙翁,还有人叫他醉仙人。”

    “他是个散仙?”

    “嗯,弥云的确是个散仙,而且应该不是普通的散仙,整天神神秘秘疯疯癫癫的,还曾在喝酒之余吹牛说他去过仙界,还杀死过两只魔神,至于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但那人的实力的确深不可测,可在天地间来去自如。”

    柳清欢听得神往,闻道又道:“万界云罅就是他亲手所建,常年游离在各界之间,不定期举办大型拍卖会。”

    “我听说,上次拍卖会是在几万年前?”柳清欢道:“这相隔的时间未免有些久。”

    “可能是那家伙懒得办吧。”闻道摊手:“你见了对方就知道,那就是个不能以常理论之的人物,交游却极为广阔,听说这次竞宝会上会有一件仙器出现,可能仙界也会下来人。”

    柳清欢震惊,闻道却撇了撇嘴:“在真魔界七大魔域之一旁边展出仙器,引仙界来人,我看弥云纯粹就是闲得慌,想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