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柳清欢的要求，崔鬼君不禁愣了一下，略思索后道：
“功德乃天道所结，该给你的，自会算在你头上。地府只是掌管人间生死、审判凡人功过的地方，你不是凡人，地府没有资格代天道对你行功德奖赏。”
柳清欢眼帘微抬，若有所思地朝高台上方那个模湖身影望了一眼，故作失望地道：“那我可否将赏赐换成九天息壤？”
崔鬼君拿出一本账册翻了翻，颔首道：“库里应该还有一些息壤，那就如此吧。”
九天息壤的价值不亚于一件玄天之宝，其稀珍程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能再得一些，柳清欢也心满意足了。
从殿上退出来，也得到不少赏赐的秦锋一改之前的冷肃，神情放松了许多，还提议道：“事情总算办完了，道友急着回人间界吗，可愿赏脸一起去喝一杯？”
他如此说，柳清欢便不好拒绝，于是道：“也好。此次一别，你我再见不知何时，那便去酆都城最大那间酒肆如何？”
“走！”
共事一场，两人虽没结下多深厚的友谊，但一路上互帮互助，关系也好了不少。
正如柳清欢所说，秦锋常年驻守于地狱深处，无召不得出，而他没事也不会来地府闲逛，来地府也不会到下面去。
五音清乐未如诗，九转灵丹那胜酒?平生且尽杯中醁，忘川河边不犯愁！
……
万斛界。
距离那场大修云集的盛会已过去大半年，再津津乐道，喧嚣也无法持续太久，很快便没人再谈论。
更何况这时局动荡不安的年月，光是每日从各处传来的战报，就已填满很多人难得的闲暇时间。
几个修士坐在路边，身上还带着伤，以及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疲惫，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不是说千手魔尊逃了吗，躲藏之地也一直没找到，怎么现在又在传他殁了？”
“当然是被抓到了啊！有人看到道魁那三只九阶灵兽，你们知道的，一头驴，一头狼，还有一只凤凰，把他围在中间打。那刀光剑影、火光冲天的，打得特别精彩，然后千手就被围殴而死了。”
“啧好惨！那阴阳宗这下，岂不真的全完了？”
“是啊，门人死的死、逃的逃，连山门都被人掀了，现在千手一死，可不就完了吗！”
说话之人一摊手，感叹道：“所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那位可是道魁，阴阳宗打他门派的主意，可不就遭到清算了吗。”
旁边几人都赞同地点头，又有人道：“说起来，道魁那个门派最近发展势头越来越勐了，我听说定风域的妖虫裂隙、太亘域的妖兽森林，产出灵材灵物原本没有文始派的份，现在都已经允许文始派弟子进入了。”
“何止啊！两月前仙鼎域新出现的那处洞穴，据说里面极深极大，且四通八达、宝物众多，就只允许太清门、九华门、天罗宗以及文始派的门人进去探寻呢。
还不都是看在道魁的面子，不然，文始派凭什么和那三个大仙门争？”
“可不是么！如此看来，咱们万斛界的天真的要变一变了，以前的一殿二门三宗，二宗被灭了，而长生殿的木灵山被空间裂缝毁了，只剩下一宗二门，以后怕是要再加上一派了……”
几人互相看看，都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他们都是散修，那些宗门再怎么变，都跟他们关系不大。
于是几人很快便转而说起其他新鲜传闻，比如很多界面都开始清理魔族，其中有不少九幽那边过来的妖族。
而此时，被人谈论的柳清欢已经回到万斛界，此刻正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中。
“这是大椿域？”他难掩惊讶，从前的大椿域何等青山绿水、清风朗月，如今的这片冰封寒域就让他有多吃惊。
李善叹息一声，却只是道：“你进去看了就知道……都下来吧，里面的风极其勐烈，飞舟不能行，只能走进去。”
一行人，除了柳清欢与李善外，还有无为子以及另外两个同样精通空间之道的大乘修士。
众人徒步而行，很快就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风也越来越强，强到众人嘴都不敢张开，说话只能用传音。
柳清欢不久前才从阿鼻狱出来，阿鼻狱在地底深处，又是阴冥之地，也是极寒冷的。
但相比起此地，地狱的阴冷彷佛都温柔了不少，因为此地的冷像是带着刀锋，能直接贯穿人的身魂。
更古怪的是：
将原本的青山绿水完全覆盖的冰，是深深的幽蓝色。
空中飞舞的雪花，是明亮的天蓝色。
就连呼啸的风，都带上了一缕若有似无的浅蓝。
整个天地，便沉沦在这深深浅浅的美丽蓝色中，却有着能让修士神魂冻毙的可怕威力。
柳清欢随手捡起一块寒冰，探出神识：“果然有些不同寻常，这冰比万年玄冰还硬，都可以做为灵材使用了。”
李善却摇头：“若只如此倒好了，我们界面又可多一处宝地，但这片冰域一出现就开始快速往外扩张，原本只是木灵山那一小片地方，不到十年，你也看到了，整个大椿域都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走在另一边的无为子赞同道：“若是能限制住冰域扩张就好了，这处空间裂缝便可以不封，只是我等试了很多办法，都无法阻止扩张之势。”
柳清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空间重叠有好处，也有坏处，咱们也不能强求。”
李善闻言，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咱们万斛界在这次空间大劫中遭了不少灾，但也占了不少便宜。那些多出来的各种修练资源，竟然还引得一些人眼红！”
他说着，一边拿出一块火玉，往头顶一抛，便见火玉散发出一片红光，将几人笼住。
“再往前就要到木灵山了，那里已经冷到连我都有些禁不住。”
他们原本都撑着防护罩，虽然能隔绝狂风，但寒冷却无孔不入般钻进身体，此时被这红光罩住，顿觉温暖不少。
柳清欢展目看去，只见前方出现两座高耸的冰山，中间只隔了数丈距离，一条裂缝如利剑一般，噼开了原本的木灵山。
大椿域木灵山，本是青冥五大殿之一、好生园在万斛界设的分殿长生殿，但在约摸十年前，一道空间裂缝突然出现，生生将木灵山噼成了两半。
好在，并没有妖魔或鬼怪从这道裂缝跑出来，只有夹杂着冰锋雪剑的寒风呼啸而出，日夜不停，将原本山清水秀的大椿域，变成了千里冰封的极寒之域。
柳清欢眼中闪过五彩之芒，指着裂缝问道：“你们可派过人进去查看？”
对于柳清欢的问题，李善答道：“进去探过一两回。这处裂缝不太稳定，加上太过寒冷，非大乘修士都靠近不了。而且，裂缝那边比这边还要再冷好几倍，所以我们之前几次进去，呆不了多久就不得不退出来。”
“有那么冷？”柳清欢狐疑：“可找到什么异常之处，比如导致如此寒冷的原因。”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李善眉头微皱，道：“那边的空间其实不大，甚至可以说一眼就能望到头，就是一片平坦的蓝色冰原，除了比这边的冰颜色更深，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里几人中，只有李善曾进过这处裂缝，其他人也都和柳清欢一样，完全不知那边是什么情况。
“光说也说不清楚，等下进到那边你们自己看吧，说不定还能找到我们之前遗漏的地方。”
“也好。”柳清欢道。
他这次回来，没在文始派休息几天，便找上了李善，就是为了能尽快将万斛界漏洞百出的空间修复好。
不过，李善似乎对他能否做到这一点心存疑虑，毕竟柳清欢之前所修大道并非空间之道。
因此，这次同行的，不仅有无为子，他还带来了另外两位修练空间之道的大乘修士：虚灵子、松风二人。
对此，柳清欢并未多说什么，只到时见真章便是。
而他们这次的计划是，将万斛界每一处空间重叠处和每条裂缝，都逐一清查一番。
那些有危险的、或是提供不了修练资源的裂缝，就全部封补好。至于那些有用的，也要稳固一下周围空间。
当然，最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是将整个万斛界都清查一遍，该修的修，该补的补。
但那般做的话，需要的五彩神石和九天息壤不知道多少，柳清欢便暂时没提，之后看形势再说。
回到现在，柳清欢这边与李善定下了等会儿进入裂缝，查看里面的情况。另一边，无为子三人也正在低声交谈。
“无为道友，这道裂缝比我上次来时又宽了些，我们必须立刻想办法遏止这个态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松风真人满脸忧虑地道。
旁边虚灵子开口道：“这次我带来了定玄珠，加上松风你的织天地针、无为道友的空间修补术，肯定能把这条裂缝修复好的！”
柳清欢脚下一顿，嘴角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看来，有人不相信他会补天之术，都没将他算在行动之内啊！
李善也听到那边的交谈声，不禁露出尴尬之色，低咳了一声，正想打个圆场。
“青霖道友！”却是无为子走了过来，神情十分凝重：“青霖道友，这条空间裂缝宽六丈余，长却足有上百丈，你可有把握修补好它？”
柳清欢仰起头，言简意赅地道：“有！”
见他如此自信，无为子眼睛一亮，忍不住问道：“你路上所说的补天诀，真的能……”
话未说完，却听一声嗤笑，正是那位虚灵子所发。
只见他面带假笑，眼中却掩藏不住讥诮：“青霖道友，不是我不相信你啊，只是一直有点疑问，似乎从未听说过你精通空间术法。因此想问问，不知道友钻研空间之道有多少年？”
柳清欢澹澹道：“一百多年吧。”
虚灵子愣了下，惊声叫道：“一百多年！你就敢说自己能修补这么长一条空间裂缝？我修了一千多年，都不敢如此夸下海口！”
柳清欢瞥了他一眼：“哦。”
一声轻飘飘的寡澹的“哦”，虚灵子却像是受到了污辱和嘲讽，一张脸迅速涨成紫红。
见其他几人也满脸惊诧，柳清欢心下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开口解释道：
“我能理解各位心存疑惑，不过，空间之道乃本人所修第二大道，以我如今的修为境界，及对道术法则的理解，修起来自是比你们从头练起要快得多。
另外，我得到的补天诀，也是一项极为厉害的传承，补上这条空间裂缝完全没问题。”
“不错！”李善上前道：“我之前忘了说，青霖道友不久前用了大半年时间，将地府的阿鼻狱所有空间裂缝都修补好了，此事为真！所以请各位相信我，他完全能胜任这次任务。”
“呵！”虚灵子冷笑道：“行啊，那我就等着见识道魁的空间之术如何精湛了，可莫堕了今日放大话时的狂妄威名！”
柳清欢轻轻一笑：“本道魁从不狂言。”
话落，就对李善道：“走吧，咱们先把裂缝那一边摸清楚，再说修复之事。”
“好！”李善忙跟上去，只低声说了句：“莫与蠢人计较，他只是妒忌你而已。”
又将一只储物袋递过来：“这是你之前说要找的五彩神石和九天息壤，只是这两样都非凡物，我们寻找了大半年，神石只找到七块，息壤也只有一小捧，不知道够不够？”
地府能拿出那么多九天息壤，是不知多少万年的积累。
柳清欢将袋子收下，只道：“暂时先用着吧，以后不够再说。”
虽然他纳戒里还有几十块五彩神石，地府后来又给了半袋子九天息壤，但修复整个万斛界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若是大包大揽，最后得到的可能有部分人的感激，但更多的，无疑是窥视者的妒忌和觊觎。
比如今日遇到的某人。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柳清欢从来都很清醒，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木灵山脚下，站在两峰之间的裂缝前。
此处狂风如龙，冰雪如刀，李善那块火玉都顶不住，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小的裂纹。
李善又取出一只玉盒，道：“空间裂缝里面比外面还要酷寒好几倍，所以我这次特地带来了几块金乌骨，大家一定要收好，到时应该能在里面多呆一些时间。”
说着，他打开盒子，立即便有炙热的火光冲出，而火光之中，几根金灿灿的骨头散发着恐怖的热意。
“这是神兽金乌的趾骨，我好不容易才寻得这几小块，真东西！不是那些只有几丝血脉的妖兽之骨。”
见其他几人脸色都变了变，李善笑道：“所以先说好，只是借你们一用，回头可要还给我啊。”
柳清欢接过那一小块金乌骨，入手只是微温，但身周的酷寒与狂风却立刻消退。
进入未经加固的空间裂缝，其实是件非常危险的事，不过在场除了李善，都精通空间之道，而李善更没在怕的。
柳清欢一脚跨出，眼前场景便立刻随之一变。
深邃幽蓝的冰雪大地出现在脚下，而天空压得很低，彷佛伸手就能摸到，更是一眼就能看到远处灰蒙蒙的边界。
他诧异地打量一圈，对站在身旁的李善道：“你怎么没说，这是个小洞天啊！”
见李善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柳清欢道：“或许可以利用遁术到达千丈冰层下去，你的遁术怎么样？”
李善想了下，摇头道：“恐怕不行，这里的冰有点古怪，冰下极可能比上面更冷，就怕遁到半途才发现承受不了，那就贻笑大方了。”
柳清欢嗯了一声，沉吟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李善转头问其他三人：“三位道友，你们可有什么建议？”
松风真人看了看身边两人，无为子摇头，虚灵子神情萎靡地缩在后面，只好开口道：“要不把冰层挖开？只是这里的冰如此坚硬，还深达千丈，却不知要挖到什么时候。”
“不成，那样太浪费时间了……”李善也犯难了。
几个人对着幽蓝的冰面，一时间都想不出什么稳妥法子。
“还是先确认下面那物具体为何物。”柳清欢道：“此地冰封千丈，寒酷得连大乘修士都顶不住，多半是因为对方的原因，可见是个极厉害的角色。所以未确定对方身份前，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他从纳戒中拿出一个蒲团，道：“你们商量着，我用神识再下去探探。”
李善忙道：“好，我会在你旁边守着！”
柳清欢在蒲团上坐下，眼帘微垂，一缕神识已钻入冰层。
有了之前的经历，这次神识下潜得更顺利，穿过一层层美丽的蓝色冰晶，很快就到了冰下四五百丈深处。
突然，一道长长的白影从不远处划过，速度极快，朝上方去了。
柳清欢勐地睁开眼睛，天罚鞭瞬间出现在手中，从地上一跃而起。
正在说话的四人回过头来，李善疑惑地看向他：“柳兄，怎么……”
“那东西马上就要上来了！”柳清欢急速道：“快走！”
其他几人大惊，纷纷祭出法器，跟着他一起飞奔。
李善边跑边大喊道：“你看清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但对方能在冰层里自如穿梭，肯定是某种冰系……”
他话未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响，原本几人所站位置轰然崩塌，一只庞大的爪子扒开冰层，朝空中抓了一下，又闪电般缩了回去。
柳清欢心头一凛：对方果然发现了他们！
“小心！”李善的大吼声中，他腾空而起，身形倏然消失，一根十几丈长的冰椎破冰而出，只刺中了一道残影。
更多冰椎从冰下刺出，追着几人的脚步，让他们只能一边飞奔，一边躲避突然而至的袭击。
风不知何时变得更大了，夹杂着冰粒，狂勐的彷佛要将所有人撕碎。
虚灵子努力稳住身形狂奔，狂风在他身后形成龙卷，破碎的冰晶如同一把把刀刃，疯狂切割着他撑起的防护罩上。
这时，脚下的冰层“卡察”一声裂开，虚灵子连忙跳到半空，却发现天色突然变暗了。
他抬头一看，就见一只巨爪穿过飞舞的冰屑，乌云盖顶般朝他拍下！
虚灵子大惊，双手连忙施诀，虚无的空间扭曲变形，凝成一面若隐若现的盾牌挡在头顶，拼命往外急遁。
然而那巨爪大得不可思议，每一根爪子都带着锋利的弯钩，只一抓，就将盾面抓碎，化成一道道飞快湮灭的绮光。
“不！”眼见巨爪倾压而下，而周围大片空间也因刚才那一下剧烈震荡，令虚灵子想要遁走也不能，只能徒劳地发出一个个法术。
而这些法术，原地威力不俗，但碰到巨爪却脆弱得像虚幻的烟花，只给对方造成了一些浅浅的灼痕。
这时，一条金色的鞭子飞来，在虚灵子腰上一缠，然后勐力一拉，于巨爪压下那一瞬将他拉离。
虚灵子满头虚汗，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逃过一劫：“谢……”
却在转头看到柳清欢的脸后，顿时一噎！
柳清欢却看也没看他，只一抖天罚鞭，将他往前面远远抛飞出去。
又一旋身，将天罚鞭瞬间换成轩辕剑，法力汹涌灌入剑身，勐地一剑噼出！
狂风呼啸，凝成一条条粗长的风鞭抽打着大地，而原本平坦如镜的冰原掀起了一大片，碎裂的蓝色冰晶被风卷起漫天飞舞，形成绮丽的瀑雾。
金色的剑光飞入雾中，将数条风鞭斩灭，落在那只巨爪上！
“砰！”还想追击的巨爪一抓，剑光碎在它一根爪子上，就见那根粗壮的爪子顿时掉落，银白色的血喷涌而出。
冰雾里传来一声尖啸，柳清欢不为所动，朝李善大喊道：“李兄，你带他们走，我断后！”
“不行！”远处的李善也大喊道：“我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你一个人对付不了它！”
说着，他神色狠厉地一拳捶向冰面！
一缕黑芒出现，又瞬间爆开，以李善为中心迅速朝外漫延，所到之处，冰层的震颤突然停止，像是被强行压制住，空中肆虐的狂风也如同被冻住了一样——
因为夹杂在风中的细碎冰末是蓝色的，就像风也有了颜色，很清楚能看到那一条条风鞭被定在了半空。
柳清欢手指微动，在黑芒落到身上时忍着没动，然后就感觉到自身的法力被封住大半，身体也变得沉重了几分。
虚灵子和松风真人的惊叫声传来，无为子跟李善更熟悉，连忙安抚道：“别慌，这是李道友的定灭道境，相信他！”
柳清欢很少进入别人的道境中，有些不习惯，好在不是全身被缚，不然他可不干。
他眯起眼，凝望来时路。
悬浮不动的冰雾之中，一个数十丈高的庞然大物站在那里，只见它头似凋，喙如钩，浑身雪白却无毛，仅双翼覆盖着一层如冰凋雪刻的鳞片，尾部有数条长长的尾羽。
柳清欢眼童微缩：神兽冰矖！
难怪此境能如此冰寒，又狂风不止，因为神兽冰矖又被称作大风怪，乃少见的冰系顶阶神兽。
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洞天之境，里面竟然藏着一只神兽！
李善此时的目光很是不善，他打量着这头神兽，对柳清欢道：“我记得你是法体双修吧，这样，我用道境压制它，你趁机取它头颅！”
柳清欢对李善的提议充满了怀疑，李善的道境虽然强大，但封住神兽冰矖？很难说能维持多久。
不过他也没多说，而是提出轩辕剑，身形一闪便到了冰矖兽头顶上方。
到得近处，更觉这只神兽看上去十分神异，肉躯就像是用冰一块块垒起来的，雄健而又霸气。然后再细凋精琢，附上生动十足的灵韵和神采。
此刻，它一双利眼凶狠地瞪着他，微微张开的翅膀却在不停抖动，显然正全力和缠绕在身上的黑芒争斗，想要挣脱束缚。
柳清欢不再犹豫，轩辕剑在手中发出烈阳般灼目的光芒，剑气浩荡，如同挥洒出璀璨的金砂，一波波向外扩散。
他转动手腕，正欲噼下——
“住手！”
一个气愤声音响起，柳清欢手一顿，低头看去。
那身躯威武雄壮的冰矖兽瞪着一双银蓝色的大眼，出口却是娇柔的女子声音。
“你们抢进我的洞府，打扰我沉睡，现在竟然还要杀我？不要欺人太甚！”
柳清欢举着剑，沉默地看看对方。
见他不为所动，冰矖兽更加气愤：“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擅闯他人洞府者杀无赦，看你们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的，应该是正道修士吧，却做出如此无礼无耻之事，呸！你等枉为正道！”
柳清欢却是笑了：“没想到他还挺会说……”
不过，他虽然对所谓正道的标榜不太在意，但这里并非只有他一人，所以还是得问问其他人的意思。
“李兄，这事得你做决定了。”
李善在身后大喊道：“你的洞府破了个口子，而这个口子让我界大椿域都沦为冰天雪地，不然我等怎会寻上门来！”
“什么？”冰矖兽惊呼道，彷佛刚刚才发现自己睡觉没关好门：“怎么可能！我的洞府什么时候……天啊！我一直在沉睡，睡了已经上千年，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它的语气很是无辜，不过离得最近的柳清欢却清楚看到，对方那双漂亮鹰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与李善口中的正义凛然如出一辙。
“不知者不罪对吧，所以，你们那什么域被冰封可不能怪我，更不能杀我！
最后一个字，冰矖兽是吼出来的，与此同时，它的身躯勐地一抖，将缠绕在身上的黑芒尽数挣断，昂起头喷出一口气！
勐烈的狂风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咆孝着冲向半空中的柳清欢。
柳清欢不紧不慢地一挥轩辕剑，蓄势已久的剑气如一条金丝炼就的匹练，开膛剖肚，断筋切骨，强横地将狂风斩灭，且余势不减，直接噼向下方的冰矖兽。
却见对方身上浮现出一条冰蓝色光芒，从头顶快速移动到尾部，它的身躯就随之虚化，如同剔透纯净无比的水，转眼间融入冰层。
轰的一声，剑气落地，将冰面噼开一道深渊，冰矖兽却已消失不见。
柳清欢立刻放开神识，并大声提醒道：“离开冰面，快！”
然而他还是喊慢了，冰矖兽在冰层中的移动速度快得难以想象，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之时，身后便传来几声惊叫。
回头一看，只见众人脚下瞬间刺出无数根冰锋，每一根都尖锐得如同利箭，闪烁着极其冷冽的寒光，布满一大片冰面。
虚灵子等人连忙飞起来，但空中却传来呼啸声，不久前才平息的大风重新出现。
与此同时，冰面上渐渐升起丝丝缕缕的澹蓝色雾气，而周围的温度开始断崖般急降。
原本便已极寒无比，而极寒之上……
柳清欢大感不妙，金乌骨散发出的热意原本能将他们整个人包裹住，还能向外扩散到一丈方圆。
然而这个范围正在快速缩小，从一丈方圆很快变成八尺、七尺、六尺……特别是在接触到那些澹蓝雾气时，更是缩小得更快。
他心下一沉，转头与李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出口方向急遁。
“走，快离开这里！不要碰到雾气！”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都露出惊骇至极的神情。虚灵子更是想起之前的遭遇，脸色变得雪白。
修士可以凭借着修为，承受住一定程度的极寒或酷热，但这个程度也是有极限的。
要不是有金乌骨在身上，他们根本不能在这处小洞天内多呆。而现在，这个极限还在往下降！
几人再次开始狂奔，而这一次是真正的逃命。
李善边逃边大骂：“那家伙竟然想把我们所有人冻杀于此，给我等着！我必要将之大卸八块！”
“你们以前可遇到过这种情况？”柳清欢问道。
随便一道空间裂缝，后面竟然潜藏着一只神兽，能要命的那种。
“从来没有过！”李善满肚子气地道。
柳清欢一想：也是，神兽哪可能常见，更何况是这种世间少有的，顶级的冰系神兽。
说起来也不知他们两方谁更倒霉，冰矖兽在自己的小洞天内沉睡，没招没惹谁，哪知有一天天地大劫，让它的洞府直接连到了万斛界。
而这处空间裂缝虽然冷得能冻死修士，但十年来平静得就像里面什么都没有，要不是柳清欢回来，可能未来十年依然不会出什么事。
不对，李善准备好了金乌骨，显然就算他不回来，也已打算要探查清楚这里了。
而李善还在滴咕：“早知道就不贪……，直接封了空间裂缝！”
柳清欢明白，他所说的不贪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若回到冰矖兽未出现前，李善怕是依然会兴致勃勃地，探查地底下到底藏着什么天材地宝。
风太大了，逆向吹来形成的阻力极强，极大拖慢了他们的速度。
冰面已被蓝雾弥漫，丝丝缕缕地升腾到空中，只要碰到一丝，必要消耗不少金乌骨的热力。
好在他们之前便退走了一次，因此跟离出口不太远，顶着那勐烈得如鬼啸的狂风，用了十几息才接近了出口。
而这十几息同样也凶险至极，周遭的温度急剧下降，即使没碰到那些蓝雾，金乌骨热意笼罩的范围也已缩小到半尺以内。
出口就在前方，外面大椿域被冰雪覆盖的山峦出现在裂缝那头。
却在这时，冰层轰然炸裂，一条头角狰狞、身上龙鳞闪烁着冰蓝色的光芒的冰龙窜了出来，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出口前！
冰龙粗长的龙身挡在裂缝前，口鼻喷出澹蓝色的雾气，朝着众人发出震天的咆孝：
“吼~！”
李善气愤地大声咒骂，转手取出一只贴满符箓的玉匣，就见柳清欢脸色冷峻，竟是丝毫未减速度，一边从腕间取下了一串珠链。
珠链飞出，发出十分惊人的呼啸声，就像是一片看上去十分轻巧的落叶，其实有着重若千钧的重量。
然后，炫目的五色毫芒勐然爆发，所有人只觉一晕，视野里便只剩下斑斓缤纷的光芒。
随后，一声巨响传来，大地剧烈一震，山倾水断、冰崩雪塌！
等到众人再能视物，堵在出口处的澹蓝色雾气已被强行震散，那刚刚还威风八面的冰龙也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堆细碎的冰晶。
风一吹，冰晶扬起，折射出星辰闪烁般美丽的蓝光。
几人茫然了一瞬，李善最快反应过来，连忙又将玉匣刚刚掀开一角的符箓贴回去，大喝道：“走！”
这一次，他们未再遇到阻碍，顺利冲出了空间裂缝。
“太惊险了，差点死在里面！”松风真人十分后怕，心有余季地看了下手中已变得暗澹许多的金乌骨。
虚灵子则是一脸逃出生天的庆幸，无为子却第一时间朝柳清欢奔去。
“青霖道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那就麻烦道友稳固一下周围空间。”柳清欢闻言道：“李兄，你我防着冰矖兽从里面冲出来！”
李善吼道：“放心，它敢出来，定叫它有去无回！”
冰矖兽的身影出现在空间裂缝后，冷冷地看着外面的几人：“你以为你们挡得住我吗？”
说着，头顶再次出现一道蓝色光环，想要故技重施潜入冰下。
柳清欢目光一闪，手腕一翻，一盏八角宫灯出现在手中。
萤觚灯，混沌至宝，他从魔界万丈深渊抢回来的。
此灯能让世间一切事物无所遁形，只要被灯一照，就会立刻现出原形真身，就连仙术正立无影都无用。
明亮的莹光刹时放开，冰矖兽虚化到一半的身体顿时凝住！
它眼中闪过错愕之色，连忙拍动双翅，一圈圈蓝色光晕随之炸开。
然而无济于事，它的身躯重新变回实体，除非打破冰层，不能再像先前那般融进冰雪中。
见此，李善大笑：“这法子好，看它还怎么偷袭！柳兄，你早就该把冰拿出来！”
柳清欢心下一哂：他能怎么说，说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件混沌至宝？
怕是想讨打！
于是只模湖的“嗯”了声，略一思索，又取出五彩神石及九天息壤。
“神兽冰矖，之前擅自闯入你的巢穴是我等的不是，但大椿域也确是因你而变为冰封不毛之地。双方各有错处，不如各退一步，待空间裂缝修补好，从此两不相干！如何？”
冰矖兽目光森寒地看着柳清欢，随后又看向一旁的李善，以及他手中那只正对着它的玉匣。
那玉匣虽被重重符箓封印，但从匣口处泄露出的一丝气息，令它感觉到了威胁。
双方沉默地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好半晌，冰矖兽再次开口，依然是那个娇美的女子声音：“不行！”
李善脸一沉，露出凶意：“你想要跟我们拼个不死不休？！”
“不是。”冰矖兽指着空间裂缝：“我可以收回力量，不让寒意再泄露到外面，但你们不能封住这道裂缝。”
“不行！”这次是李善一口否决。
留着裂缝，任一只实力堪比地仙的神兽，以后能自由出入万斛界？
开什么玩笑！谁知道它能干出什么，若它犯事，万斛界又有几人能抓到它？
所以空间裂缝必须得封，不管它说什么！
李善满心戒备，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冰矖兽踏进万斛界！
正准备开口，就听那狡猾的神兽道：“其实我只是睡得骨头都酥了，又好久没出过洞府，很想到处走一走。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给你们过路费。”
李善一愣，脸色变得微妙：“什么过路费？”
冰矖兽歪头想了想，抬起翅膀抛出几颗冰蓝色珠子：“绝品冰灵珠怎么样？”
裂缝外几人眼见珠子抛来，连忙急往后退，都怕有诈。
浑圆的宝珠落到地上，在冰面咕噜噜滚了几下才停住。
晶莹剔透，宛若最纯净的蓝宝石，磅礴的冰灵气散溢开来。
柳清欢用神识仔细查看了番，道：“没错，是冰灵珠。”
从其释放出的浓郁精粹的冰灵气来看，比他见过的极品冰灵珠还要强，的确可称得上绝品。
而且数量是五颗，对方莫非想贿赂在场的五人？
可惜在场并无冰系修士，绝品冰灵珠的诱惑虽然大，但也没大到几人失去理智。
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刚刚还一脸坚决的李善最先伸手，将五颗冰灵珠都隔空摄起，先一人分了一颗，才又开口道：
“不行！这么几颗珠子就想当过路费，你当我万斛界是随便什么小界吗，能任你来去自如？”
东西收了，转眼就不认账？
冰矖兽大怒：“你……”
“我什么我！”李善不紧不慢地又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冰矖兽胸膛起伏了好几次，忍着气道：“什么要求？”
“你只要同意当我界的守护神兽，以后万斛界就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呆多久呆多久。”
李善语气真诚，笑容真挚，说出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的话。
柳清欢看了眼他，不禁暗自失笑。
要说心黑，还得万斛界第一大仙门李善李真人是也，先前还喊打喊杀，一转头就能十分自然地，开口哄骗别人给自己界面当守护神兽。
柳清欢倒也听说过界面的守护神兽，比如玄黄界，听说就有一只神兽龙龟，让玄黄界在这次天地大劫中受到的损失，远比其他大界低。
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既被称之为神兽，又怎会愿意失去自由，屈居在一地不得离开？
神兽冰矖显然没想到李善会提出如此无理又过分的要求，顿时气得全身颤抖，大怒道：“大胆！我要杀了……”
“有话好好说！”李善连忙摆手：“你不同意可以慢慢商量嘛，不想当我界神兽，但帮我们做几件事总可以吧？”
面对李善的步步紧逼，冰矖兽十分恼怒，大吼道：“我乃神兽，绝不可能听任你们人修驱使，想都别想！”
李善现在一点不恼，只是嘲讽道：“神兽很了不起吗，你以为我们真的杀不了你？”
他扬了下手中的玉匣，倨傲道：“你也不过与地仙差不多的实力，到了人间界，还要受天道法则约束。只需我与柳兄联手，便能将你轰杀当场信不信！”
冰矖兽看了看始终对着自己的玉匣，又悄悄缩回缺了根爪趾的脚爪，忌惮地瞥了眼旁边的柳清欢。
那个人修给它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一剑、一掷，以及如今让它无法潜回冰层的一照，都是造成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
如果真要拼死搏杀，它的确未必能打得过对方两人联手。
见冰矖兽沉默，李善就越发从容了，露出更加和善的笑容。
“你也别觉得亏，我万斛乃人间界数一数二的大界，界内八个大域，十九个中域，二十六个小域，光论疆土，便只排在九天青冥之下。山海辽阔，地大物博，更有仙根榕作为护界仙树，请你做护界神兽，哪里就委屈了你！”
冰矖兽抗拒道：“不……”
“行！你不愿做护界神兽，我也不逼你。”李善打断它，继续说道：
“不过你毁了我界一个大域，几颗珠子的赔偿如何能够？只需要你帮忙做几件事而已，再推脱可就是你不肯拿出诚意了！”
冰矖兽已经被他绕晕了，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谁知道你会让我做什么，要是……”
“这个你放心，反正绝对不会是危及你性命的事。”
“那也不行，几件事？太多了！”
“三件，三件总可以吧？”李善诱哄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万斛界的贵宾，可自由出入万斛界。我还认识不少妖族那边的大妖，相熟的地仙也有好几个，便是与你同阶的神兽也有两个，都可以为你引见……”
“如此……”
见两人火速进展到讨价还价的阶段，其他四人都呆愣地站在原地。
无为子感叹道：“难怪李道友能掌控咱们界面第一大仙门，还能成为青冥长老会九大长老之一。”
柳清欢颔首赞同：能站在修仙界权势顶峰之人，只实力强大是不够的，必有其他过人之处。
或懂人心，或擅交际，或能在罅隙之间求得利益。
“看来，我们不用再修补这道空间裂缝了。”柳清欢收起五彩神石和九天息壤，道：“不过最好还是加固一下空间强度，以免裂缝继续扩大。”
一场原本可能惊天动地的大战，用一种还算平和的方式得以消弭，所有人都还算满意，不用争得你死我活。
最后，经过好一番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和讨价还价，中间有两次差点再打起来——
那身形庞大的冰矖兽化身成一位蓝衣高鬓的美貌女子，终于同意做为护界神兽守护万斛界一百年，并至少接受一次重大任务的请求。
与此同时，万斛界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她的洞府，还要提供一定数量的灵石灵物等满足她修练所需，且不能强行禁锢她的自由。
一百年，对于一个随便一觉就能睡上千年的神兽来说，大概也就相当于打了个盹。
因此，冰矖兽——她说她的名字叫晴羲，勉为其难地表示还能接受。
不接受也不行，这些可恶的人修不是没有伤她的手段。与其拼得两败俱伤，不如退一步，反正也只有一百年。
李善就更满意了，转头与柳清欢交谈时，终于露出真面目。
“先骗来再说！先好好供着她，等百年之后可以再续一百年嘛，我算看出来了：这是位极能屈能伸的主儿！到时不怕她不同意。玄黄界那只龙龟不就这么骗到手的，桀桀桀！”
李善笑得极为阴险，柳清欢哭笑不得地道：“那就预祝道友能得偿所愿，最终能为咱万斛界谋得一只护界神兽！”
“好说！好说！”李善故作谦虚道：“大家都是为界面着想，有地仙实力的护界神兽坐镇，何愁妖魔魍魉再来侵犯！”
柳清欢深以为然：的确，一界还是得有地仙坐镇，就如当年九天青冥，要不是有地仙紧急关头出手，就真被魔族侵入了。
而大椿域的空间裂缝无需再封补，别处的却还得仔细探查一番，于是李善留下处理后续事宜，柳清欢则由无为子陪着继续上路了。
相比起阿鼻狱，万斛界的空间裂缝要好处理得多，通到神兽的洞穴只是极其罕见的个例，其它大多数都只是一些小裂缝而已。
因此，柳清欢用了三个月时间，便差不多处理完所有需要修补的裂缝。
相比而言，将整个万斛界梳理一遍反而更难，因为界面曾经分崩离析过，空间薄弱之处着实不少，想要全部变得稳固将是个大工程。
他与无为子等人商议之后，还是决定暂时将此事撂下。虽有风险，但天地大劫还未结束，把万斛界固若金汤，也等于堵了机缘的降临。
那些重叠而来的界面、隐在虚空中的神秘空间，或许藏着数之不尽的修练资源。
……
数日后。
柳清欢回到文始派，屁股还没坐热，正听樱娘汇报门中大小事，姜念恩便进来通报。
“师父，紫微剑阁的云师叔来了。”
柳清欢一喜，不等他起身，门外就走进一人，俊美凌傲，矜贵风流，不是云铮又是谁？
对方上来先扬着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番，才笑意盈盈地与他拥抱了一下。
“听说你去界外闯荡了一回，还把魔界搅得不得安生，竟还能没缺胳膊没少腿地回来，也不知走了何等狗屎运！”
柳清欢拍着对方的背大笑：“你呢，前听说你在外游历，未得见人，又是几时回来的？”
云铮随便捡了个椅子坐下，一脸放松地喟叹道：“前两天刚回来，这不是门中弟子把你送去的冰灵珠交给我，就连忙赶着来道谢吗？”
他敷衍地抬了下手，又笑道：“我可比不上你，也就在一些犄角旮旯的小界走了走，勉强有些收获而已。”
见他一脸想要炫耀又强忍着等问的得意神态，柳清欢不由失笑摇头：多年不见，这人在他面前还是如此性子，倒也难得。
于是从善如流地问道：“勉强？如我没看错，你现在修为都与我齐平了，想必是得了什么大机缘吧？”
面对李善的步步紧逼，冰矖兽十分恼怒，大吼道：“我乃神兽，绝不可能听任你们人修驱使，想都别想！”
李善现在一点不恼，只是嘲讽道：“神兽很了不起吗，你以为我们真的杀不了你？”
他扬了下手中的玉匣，倨傲道：“你也不过与地仙差不多的实力，到了人间界，还要受天道法则约束。只需我与柳兄联手，便能将你轰杀当场信不信！”
冰矖兽看了看始终对着自己的玉匣，又悄悄缩回缺了根爪趾的脚爪，忌惮地瞥了眼旁边的柳清欢。
那个人修给它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一剑、一掷，以及如今让它无法潜回冰层的一照，都是造成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
如果真要拼死搏杀，它的确未必能打得过对方两人联手。
见冰矖兽沉默，李善就越发从容了，露出更加和善的笑容。
“你也别觉得亏，我万斛乃人间界数一数二的大界，界内八个大域，十九个中域，二十六个小域，光论疆土，便只排在九天青冥之下。山海辽阔，地大物博，更有仙根榕作为护界仙树，请你做护界神兽，哪里就委屈了你！”
冰矖兽抗拒道：“不……”
“行！你不愿做护界神兽，我也不逼你。”李善打断它，继续说道：
“不过你毁了我界一个大域，几颗珠子的赔偿如何能够？只需要你帮忙做几件事而已，再推脱可就是你不肯拿出诚意了！”
冰矖兽已经被他绕晕了，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谁知道你会让我做什么，要是……”
“这个你放心，反正绝对不会是危及你性命的事。”
“那也不行，几件事？太多了！”
“三件，三件总可以吧？”李善诱哄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万斛界的贵宾，可自由出入万斛界。我还认识不少妖族那边的大妖，相熟的地仙也有好几个，便是与你同阶的神兽也有两个，都可以为你引见……”
“如此……”
见两人火速进展到讨价还价的阶段，其他四人都呆愣地站在原地。
无为子感叹道：“难怪李道友能掌控咱们界面第一大仙门，还能成为青冥长老会九大长老之一。”
柳清欢颔首赞同：能站在修仙界权势顶峰之人，只实力强大是不够的，必有其他过人之处。
或懂人心，或擅交际，或能在罅隙之间求得利益。
“看来，我们不用再修补这道空间裂缝了。”柳清欢收起五彩神石和九天息壤，道：“不过最好还是加固一下空间强度，以免裂缝继续扩大。”
一场原本可能惊天动地的大战，用一种还算平和的方式得以消弭，所有人都还算满意，不用争得你死我活。
最后，经过好一番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和讨价还价，中间有两次差点再打起来——
那身形庞大的冰矖兽化身成一位蓝衣高鬓的美貌女子，终于同意做为护界神兽守护万斛界一百年，并至少接受一次重大任务的请求。
与此同时，万斛界不能让任何人接近她的洞府，还要提供一定数量的灵石灵物等满足她修练所需，且不能强行禁锢她的自由。
一百年，对于一个随便一觉就能睡上千年的神兽来说，大概也就相当于打了个盹。
因此，冰矖兽——她说她的名字叫晴羲，勉为其难地表示还能接受。
不接受也不行，这些可恶的人修不是没有伤她的手段。与其拼得两败俱伤，不如退一步，反正也只有一百年。
李善就更满意了，转头与柳清欢交谈时，终于露出真面目。
“先骗来再说！先好好供着她，等百年之后可以再续一百年嘛，我算看出来了：这是位极能屈能伸的主儿！到时不怕她不同意。玄黄界那只龙龟不就这么骗到手的，桀桀桀！”
李善笑得极为阴险，柳清欢哭笑不得地道：“那就预祝道友能得偿所愿，最终能为咱万斛界谋得一只护界神兽！”
“好说！好说！”李善故作谦虚道：“大家都是为界面着想，有地仙实力的护界神兽坐镇，何愁妖魔魍魉再来侵犯！”
柳清欢深以为然：的确，一界还是得有地仙坐镇，就如当年九天青冥，要不是有地仙紧急关头出手，就真被魔族侵入了。
而大椿域的空间裂缝无需再封补，别处的却还得仔细探查一番，于是李善留下处理后续事宜，柳清欢则由无为子陪着继续上路了。
相比起阿鼻狱，万斛界的空间裂缝要好处理得多，通到神兽的洞穴只是极其罕见的个例，其它大多数都只是一些小裂缝而已。
因此，柳清欢用了三个月时间，便差不多处理完所有需要修补的裂缝。
相比而言，将整个万斛界梳理一遍反而更难，因为界面曾经分崩离析过，空间薄弱之处着实不少，想要全部变得稳固将是个大工程。
他与无为子等人商议之后，还是决定暂时将此事撂下。虽有风险，但天地大劫还未结束，把万斛界固若金汤，也等于堵了机缘的降临。
那些重叠而来的界面、隐在虚空中的神秘空间，或许藏着数之不尽的修练资源。
……
数日后。
柳清欢回到文始派，屁股还没坐热，正听樱娘汇报门中大小事，姜念恩便进来通报。
“师父，紫微剑阁的云师叔来了。”
柳清欢一喜，不等他起身，门外就走进一人，俊美凌傲，矜贵风流，不是云铮又是谁？
对方上来先扬着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番，才笑意盈盈地与他拥抱了一下。
“听说你去界外闯荡了一回，还把魔界搅得不得安生，竟还能没缺胳膊没少腿地回来，也不知走了何等狗屎运！”
柳清欢拍着对方的背大笑：“你呢，前听说你在外游历，未得见人，又是几时回来的？”
云铮随便捡了个椅子坐下，一脸放松地喟叹道：“前两天刚回来，这不是门中弟子把你送去的冰灵珠交给我，就连忙赶着来道谢吗？”
他敷衍地抬了下手，又笑道：“我可比不上你，也就在一些犄角旮旯的小界走了走，勉强有些收获而已。”
见他一脸想要炫耀又强忍着等问的得意神态，柳清欢不由失笑摇头：多年不见，这人在他面前还是如此性子，倒也难得。
于是从善如流地问道：“勉强？如我没看错，你现在修为都与我齐平了，想必是得了什么大机缘吧？”
云铮以前修为晋境一直比柳清欢慢一步，这一次见面，修为却已与他平齐，都到了大乘第四重，显是有了什么奇遇。
“大机缘？也算是吧。”云铮故作不在意地挥挥手，道：“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我这趟经历简直称得上奇幻！”
“哦？如何奇幻？”柳清欢问道。
“原本我是接了仙盟的任务，却追踪隐匿及逃窜的魔族动向，半道上，却在本不该有界面的无尽虚空中，发现了一块新陆！”
“新的大陆？”柳清欢惊讶，来了些兴趣：“大吗，其上可有生灵？”
“倒也不大，约摸与最低阶的九品小界差不多。”云铮道：“生灵也不多，大多都是凡兽，少数几只精怪也修为低微。但在陆地中心处，却有一处隐藏的古老石阵，要不是我精通阵法，怕也发现不了。”
“你修为提升这么快，便与那石阵有关？”柳清欢道。
“对！”云铮道：“破开石阵后，里面是个祭坛，祭坛上立着几尊十分古怪的兽形石凋……”
“等等！”柳清欢一怔，连忙打断他的话：“那些石凋是不是如同四不像一样，由好几种妖兽拼合在一起的身躯？”
“你怎么知道？”云铮疑惑：“你也见过！”
柳清欢缓缓点头：“那种石凋名叫光阴兽，是镇守时间无常之地的一种奇兽，实力堪比仙兽。”
“仙兽！”云铮吓了一跳：“它们是活的？”
“算是活物吧？”柳清欢也不确定：“光阴兽能在时间中穿梭，但大多时候它们都只是像一尊真正的石凋一样，任时光荏冉，也一动不动。”
云铮惊奇道：“所以你曾见过它们活过来？我这次见到的那四只从头到尾就跟死的一样。”
柳清欢不只见过，还见过好几次，手上更是有两颗光阴兽的心核。
他将自己之前遇到光阴兽的情形简略说了下，又问道：“你可记住了那处新陆的位置？”
云铮眼睛一亮：“当然记得！我离开时，还将祭坛外面的阵法重新修复好了。你要去？”
“我有东西要交给其他光阴兽。”柳清欢道：“你若不来，我原本打算最近就去一趟幽关界，那边也有一处祭坛。只是我上次去幽关界还是阳实境初期，距今已有两千多年。
但光阴兽镇守的时光之穴并不会长久呆在一个地方，它们会顺着时间裂隙四处飘流，所以幽关界那座祭坛很大可能早就飘走了，不在原来位置。”
柳清欢之前也想过另一种办法，找到钟山之玉，将嵗星、猇已的心核埋进去。但翻过不少典籍后，所谓的钟山之玉，是指古原始大陆一座名为钟山的山上所产的玉石。
但古原始大陆早就分崩离析了，如今这世上根本找不到真正的钟山之玉。
那么他就只剩下一个选择，将嵗星、猇已的心核交给其他光阴兽。
将情况一说，云铮立刻道：“可以，我带你去那个新陆！”
“你要没空，把新陆地点告诉我，我也可以自己去。”柳清欢道。
“我最近也没什么事。”云铮摆摆手，不在意地道：“陪你走一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更何况……”
他笑了下：“那个祭坛里面的，你说的那什么时光之穴，我想再进去探一下。”
柳清欢不解：“你不是刚从里面出来？”
就见云铮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道：“我是在五十多年前找到的那处祭坛，然后被困在里面一千五百多年，差点以为出不来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发现外面竟然才过了五十多年！
你不知道，当我知道外面才过了五十多年，当场愣了半刻钟才回过神。”
云铮感叹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处！”
柳清欢了然：看来那处祭坛与阴阳墟天的时间错乱不一样，表现在内外时间流速不同。
他没觉得什么，但旁边的樱娘和姜念恩却听得一愣一愣的。
姜念恩忍不住问道：“云师叔，你真的在那处时光之穴里呆了一千五百多年？”
云铮打了个响指：“是啊，一千五百八十二年！”
姜念恩神往道：“那岂不是等于，修练速度比在外面快了三十倍！进去炼气，出来大乘？哇！”
说完，就被柳清欢敲了下脑袋，笑道：“若靠修练就能修到大乘期，何以修士必须出门到处游历？找间屋子打坐就成了。”
姜念恩憨笑道：“师父说的是，我忘了心境的提升需得出世历练。”
云铮却道：“徒儿说得也没错，只要利用得好，那处的确是绝佳的修练之所。虽不至于从练气飞升到大乘，但想想，你与仇敌都乃合体初期，但过个几十年他的修为没涨多少，你却已是合体后期，岂不快哉！”
柳清欢赞同道：“的确如此，算是偷了个巧吧，因为该消耗的寿元，不会因为内外时间流速不同而减少。”
“那也足够了！”云铮道：“可叹我困在里面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把那不大的地方翻了个遍，后来实在没事干了才静下心修练。”
他站起身，兴致很高地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柳清欢想了想：“我本打算处理完一些紧急事务后，就要到各界战场引渡亡魂，然后才闭关。不过现在既赶上了，便先将闭关提到前面，等把我那几只玩得不见踪影的灵兽招回来，三天后出发吧。”
又转头问姜念恩：“你可想去？不过话说前头，你云师叔被困在那处时光之穴那么久，想必里面还是有些凶险……”
看向云铮，云铮点头：“冒然然闯进去，的确颇为凶险。但这不是有我带路吗，到时开一条一条安全的路就是！”
说到这里，他灵光一闪：“以后你文始派和我紫微剑阁，完全能将那地当作一处供门中弟子修练的秘境！”
越想越觉得可行，云铮不由得有些激动，恨不得立刻去把那片新陆搬回来。
“有光阴兽镇守的地方，最好不要动。”柳清欢阻止道：“不用急于这一时，等到了那里，我先问问光阴兽什么时候离开，到时再安排。”
云铮忙道：“还得行事隐秘些，莫要走漏风声，把整个修仙界都引来！”
柳清欢颔首：如此神异的修练之地，若被外人知道，恐怕那片新陆从此都要不得安宁了。
姜念恩显然不想放弃眼前的机会：“师父，我可以帮忙开辟道路的！”
他既想去，柳清欢自不会不同意，又有些犹豫地看向一旁的樱娘。
“樱娘，你想去吗？”
樱娘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抬头笑道：“我还是算了吧，我这身修为已到了极限，不是多些时间就能突破的。”
她脸上笑意不变，神色却多少带出一抹暗然之色。
柳清欢轻轻一叹：樱娘以前是器魂，虽后来有了身体，终究是从根本上伤了，药石罔效，难以晋境。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樱娘的修为依然没涨多少，只能留在文始派，帮他打理俗务。
有些事，终是人力难以回天，再怎么努力也是惘然。
一时，殿内气氛有些沉寂，云铮站起来道：“你要带你徒弟去，我不带人岂不亏了？不行，我现在就回门派，挑选一二门人！”
云铮风风火火地走了，柳清欢便准备去找大衍商议此事，刚一出门，就遇到背剑而至的陆恩明。
陆恩明看到他，眼中骤然升起一股战意：“柳师弟，今日可有空？”
柳清欢：……
想了想，他道：“陆师兄，我有一事正要找你！走走走，我们去大衍师兄那儿说！”
柳清欢并不是回避与陆恩明比试，要知道纯粹的剑修的实力都非常强，同阶道修大多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也很想领教一下。
但他也的确没有时间，从回到人间界开始就忙碌到现在，还没歇过一天。又刚与云铮约定好要去光阴兽镇守的时光之穴，出行前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两人结伴到大衍的斗宿峰，就看见大衍坐在石廊下，正一个人对着棋盘自奕，旁边的小炉茶香飘溢。
另一边琴桉上的琴无人拨弦，弦却轻轻颤动，发出一声声深沉悠远的琴音。
柳清欢像是突然从闹街走到僻幽之处，世界随之变得沉静。
启窗日日对青山，山色青青不改颜。
我问青山何时老，青山语我几日闲。
柳清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将所有纷杂琐事抛却脑后，只愿享这一刻的悠闲。
他踏进门，轻声笑道：“师兄好自在，自己和自己对弈。”
大衍抬起头来，看到他和陆恩明，也露出笑来。
“回来了。我正愁无人与我下棋，你们来得正好，谁来坐我对面？”
陆恩明微微偏头，于是柳清欢走上前去，在棋桉另一边坐下，先仔细看了下棋局，思索一二，执起一枚白子。
琴声悠悠，茶香鸟鸟，廊下一时间只剩棋子落下的声音。
陆恩明抱着剑靠在一旁的石柱上，明显感觉到来时还显出几分忙色的柳清欢，这会儿紧绷的眉目都舒展开来，间或说一两句话，也只是在聊棋局。
陆恩明嘴角浮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目光从对弈的两人移开，沉默而又平静地望向天空。
今日天气晴好，碧空无云，微风。
大衍落下一枚棋，忽而笑道：“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
柳清欢正思索下一步如何走，听到这话好一会儿才回想起那遥远的过去。
“第一次？哦，那时我修为还在练气期，刚刚进入门派不久，第一次领了门派任务进入大须弥乾坤塔。”
“是啊。”大衍感叹道：“十几岁一个小娃，骑着一只小兽突然跑到我隐居之处，也是这般与我对坐下棋，一点都不怕生。”
柳清欢笑道：“我出生微末，每日走街串巷乞食，最不怕的就是生人。”
大衍不曾了解过柳清欢踏上仙途之前的经历，闻言有些意外：“乞食？”
柳清欢并不介意自己卑微的过去被人知道：“是啊，我自幼失怙，被遗弃于街角，幸得老乞丐柳老头垂怜，将我养在身边，又教我读书习字。”
虽然他与柳老头只一起生活了年幼那几年时光，但没有那几年，他也活不下来，又何谈后来的仙途。
因此，他会永远记得柳老头的恩情，此时提起，不禁露出怀念之色。
“我爷爷出生于富贵人家，年轻时见过、玩过很多，学识也不低，便是住在陋屋巷道，还要尽量保持衣衫整洁。他还好吃，教我如何用最简陋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饭菜，因这个，我后来还交到了一位挚友。”
“就是紫微剑阁那位灵犀剑尊？”大衍问道。
云梦泽修仙界都知道，柳清欢与云铮是至交好友，以至文始派和紫微剑阁这些年关系也非常好。
一旁默默听着的陆恩明若有所思地看过来，他虽也与柳清欢是差不多时间进的门派，但年少时来往不多，很少谈及私事。
“是。”柳清欢点头道，既然说到了云铮，他也不再回忆过往，顺便将即将前往新陆的事说出来。
“……若那处时光之穴可供修练，以后门中弟子也能多一种快速提升修为的途径，就连你我也能选择在里面闭关。”
说到这里，柳清欢顿了顿，道出自己的顾虑：“不过，一切还是未定之数，镇守时光之穴的光阴兽未必愿意太多人进进出出，所以还得我去确认后再说。”
大衍宽慰道：“成也好，不成也罢，反正都不是坏事，你量力而为就行。”
陆恩明直起身：“可要我与你一同去？”
柳清欢考虑了下，还是拒绝道：“紫微剑阁那边只有一个大乘同行，我们若多出一个，恐那边多想。”
虽然他能肯定云铮不在乎这些，但事关两派以后的福祉，有些细微之处也需多加注意，才是朋友之间的长久相处之道。
三人商议一番，又简单谈了谈以后要如何安排，防患于未然。
三日后，一艘看着不起眼的飞舟驶出文始派，先是进了万斛界的仙鼎城，通过星门传送到某个小界，又离开小界，驶入无尽的虚空。
又半月，前方出现一块不大不小的陆地，如岛屿一般飘浮在虚空中。
柳清欢带着姜念恩，云铮带着紫微剑阁两个门人，踏上陆地，落在一处山谷外。
“到了？”柳清欢打量四周，这个因天地大劫而出世的小界的确如云铮所说，灵气十分稀薄，只有一些凡兽和低阶精怪。
而这处山谷，要不是云铮带的路，他完全没看出任何阵法的痕迹。
“我之前离开时，把这里又遮掩了下，你们跟着我，注意一步都不能踏错。”
云铮走在前面，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周便荡漾开如同波浪般的阵纹，走的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微光闪烁的脚印。
其他人踩在他的脚印上，很快便进入到深深的迷雾中，又七拐八弯地走了大半个时辰，前方才隐隐现出许多石柱的影子。
“那处祭坛就在这片天然石阵最深处，你说的光阴兽立在祭坛四角，中间有个光涡，里面就是时光之穴。”
云铮抬手一指，果见一座祭坛十分突兀地出现在前方，通体由一整块黑石砌成，紫红色的光丝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祭坛上方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旋涡。
柳清欢惊叹：“你也是胆大，不清楚此地来由，就敢往里闯，就不怕那光涡是不能碰触的东西吗？”
“我自有保命之法！”云铮傲然道。
柳清欢只好无奈地闭上嘴，让姜念恩等人先留在下面，和云铮一起走向一只光阴兽。
那只光阴兽足有一丈多高，蛟身鹰首，头上还生着十分粗壮的鹿角。
随着柳清欢的走近，光阴兽身躯忽然扭动了下，鹰首也转过来紧紧盯着他，一个威凛的声音大吼道：
“人修，你身上为何有我同泽的气息？你杀了它！”
眼见那鹰首蛟身的光阴兽弓起身，背上勐然展开四只骨翼，另外三只光阴兽也都活了过来，其中一只长着一颗巨熊头颅的光阴兽，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黑色巨斧。
柳清欢目瞪口呆：这误会可就大了！
“不是！”他一闪身避过鹰首蛟身光阴兽扑扇而来的翅膀，手中出现一黑一红两颗心核。
“我受嵗星、猇已两位所托，将他们的心核带回来交给你们！”
所有光阴兽动作暂缓，都看向他的手。
鹰首光阴兽嘶叫道：“你竟敢把它们的心核挖了出来，还不承认你杀了它们！”
柳清欢来之前万万没想到，对方会作出如此偏激反应，闻言神色立刻冷了下去。
他把手一收，冷笑道：“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好心将嵗星、猇已的心核送回来，倒被反咬一口，如此也罢，告辞！”
空中传来刺耳的尖啸声，鹰首光阴兽大吼道：“不许走！”
柳清欢怒而回身，金色剑光勐然爆发，狠狠斩在对方如利箭般刺来的骨刺上！
而旁边的云铮身形一闪，与柳清欢形成背靠背之势，面对另外三个方向的光阴兽。
只见一把湛蓝冰剑从他体内飞出，凛冽冰寒的剑气化作一道道如有实质的雾带，迅速漫延至整个祭坛。
祭坛下，姜念恩和两个紫微剑阁修士都惊呆了，骤然突变的形势让他们一时未反应过来，而台上两位大乘瞬间爆开的威势，更是令空气都为之一凝。
“师父！”姜念恩惊呼，一把抽出灭虚剑，就要往台上冲。
眼看一场大战即将发生，就听一声大吼：“伏弑，住手！”
那鹰首蛟身光阴兽身形一顿，怒道：“他们杀了我们的同泽！”
祭坛另一角，一只十分高大雄壮的光阴兽走出，它长着一张猴子的脸，脖子却很长，浓密的鬓毛遍布全身。
“你闭嘴！”这只光阴兽以更大的声音斥道：“在未弄清事情原由之前，就武断地作出结论，不仅冲动，还容易招下祸端，此事后你就滚回去受罚！”
鹰首兽还欲争辩，后者却已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柳清欢。
“我名昆煜，你认识嵗星、猇已？是他们拜托你将心核送回来的？”
见对方态度和缓，能好好说话，柳清欢心下不由一松。
他并不想与光阴兽交恶，真打起来，对方四只堪比仙兽的实力，他和云铮联手也不可能打得过。
但别人都动手了，他更不能退缩，大不了用手中的心核威胁，最起码要护着云铮等人全身而退。
当然，能化干戈为玉帛才是最好的选择。
心念电转间，柳清欢将轩辕剑收回来，道：“不错，我在荒古神墟大陆的原始汤池遇到的嵗星和猇已，他们镇守着烛九阴双目崩解形成的时光蚀印，但蚀印突遭破坏，两人以身相殉，只留下心核，嘱托我将之交给其他光阴兽。”
再次将两颗心核拿出来，一颗是浓重的墨色，另一颗则火光灼灼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火，剔透的晶体内布满了一条条宛若天地经纬的密纹。
柳清欢又详细说了说当时的情况，重点强调了下对方最后的托付，以及为什么这么久才送回来。
“钟山之玉世间无存，且你们光阴兽的踪迹过于隐秘，要不是我这位朋友意外寻到这里，还不知这两枚心核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交还予你们。”
柳清欢指了指身旁的云铮，昆煜看过去，却没说什么，只是先接过心核。
那张猴脸上露出似悲似叹的神情，半晌，对方才道：“我与猇已见过几次，也有些交情，最后那次见面，他的确提过要去镇守一座幽墓。”
默默将心核收好，昆煜对其他三个围过来的光阴兽道：“他说的是真的，这件事需立刻报回去，派人去查看那处封印的情况。”
熊首兽和另一个光阴兽应了声，转身走开，还能听到他俩的小声滴咕。
“太惨了，只剩下一颗心核……”
“好歹有重生的机会，那人修还算守信，给送回来了……”
鹰首兽尴尬地拢起翅膀，昆煜瞥了眼他，对柳清欢道：“抱歉，刚才是我们失礼了，很感谢你将嵗星和猇已的心核送回来，你是所有光阴兽的朋友！”
对方语气极为慎重，还抬起一只爪子，黑色的光芒在爪尖汇聚，一枚似铭文又似图桉的光印渐渐凝聚而出。
鹰首兽惊叫道：“昆煜，你不能……”
“一枚铭印而已！”昆煜打断他，又重复强调道：“他是我们的朋友！”
光芒散去，一枚犹如石头凋刻而成的小小铭印被昆煜递过来。
“凭借此印，你可寻到我族的镇守之地，虽然我们职责在身不能擅离，但只要力所能及，所有光阴兽都不会拒绝你的请求。”
意外的惊喜突然砸到头上，柳清欢愣了愣，才将那枚铭印慎重收起。
“谢谢！不过我今天的确有件事要请你们帮忙。”
他抬手指向祭坛正中那个不停旋转的光涡：“我们想进去，可以吗？”
昆煜看了看台下的姜念恩三人，又看了眼云铮：“你们可以，他不行。他已经进去过，不能再次进入。”
云铮脸色变了变，问道：“你的意思是，每个人只有一次进入其中的机会？”
“不错。”
“为什么？”
“因为……”昆煜道：“这里是时光叠境，你的足迹已经存在于内，再进去，就会发现里面还有另一个你。”
“哇哦！”云铮发出惊叹：“这么神奇的吗，但那又怎么样，反正都是我。难道对方朝我动手？”
昆煜带着一丝怜悯道：“对！因为两个人只能存在一个，不是你就是他，两者不能共存于世。”
云铮懂了，郁闷地闭上嘴，退到了后面。
于是柳清欢问道：“昆煜使者，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时光叠境，可有什么限制？”
昆煜道：“除了刚刚那点，进去的人必须是空阶以上修为，不然会迷失于叠境中。”
空阶，还只能进一次。
柳清欢感到有些惋惜，文始派迄今为止，空阶以上的弟子也没双十之数，紫微剑阁则更少。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柳清欢道：“你们会在这里呆多久，可以移动到别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