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欢有些莫名的感触，心内叹息，问谭二壮：“这里离赵国皇宫还有多远？”
“不远了，往前就是乌鸦岭，再过去就是万人坑，我们当年死的地方。”谭二壮道：“我曾经悄悄溜到那边去看过，乌鸦岭现在游荡的就不是我们这些普通士兵了，而是练过邪法的那些人。”
柳清欢默然。
“大、大人，我可以走了吗？”谭二壮小心翼翼地问，眼睛溜了溜旁边的小和尚。
柳清欢也看了看小和尚。
在拷鬼棒下，谭二壮不可能说谎，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凡人士兵而已，却惨死在此不得安生。便说道：“大师，你是想给他们超度吗？”
小和尚眨了眨眼睛，慎重地点头。
“这样他们是不是就能进入轮回？”
对方又点了点头。
柳清欢便对谭二壮道：“你也听到了。你已经死了很久，魂魄却一直被此地禁锢，常年被这里的怨恨和戾气侵袭的话，尽早有一天会化为完完全全的厉鬼。你愿意自己变成毫无神智的厉鬼吗？你现在正好清醒，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谭二壮露出害怕和挣扎的表情，转向小和尚：“大师，我真的可以重新投胎做人吗？”
小和尚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指尖绽着灵光在上面画了一下，然后举起来给谭二壮看。
谁知谭二壮一脸茫然，嗫嚅道：“我、我不识字。”
柳清欢大汗，代为转答：“他说可以。”
小和尚似又想起什么，拿回木牌写画两下，柳清欢念着上面的字：“超度是没有痛苦的，只会消除你身上的一切孽障。到时你就可以进入轮回，不再受今日之苦。”
谭二壮在犹豫考虑半天后，终于下定决心接受超度，不过他却有最后的要求：“大人，看来我是等不到看到赵武最后的下场了。他现在占据了原来的皇宫，将以往练过那害人的功法的兄弟全部收在麾下，所以现在有一支幽魂军。如果大人要到那里去，请一定要帮我们兄弟报仇，将赵武打得永世不得超生！”
好嘛，又接到一个请求。
柳清欢揉揉眉心，无奈道：“我尽力。”
最后，小和尚举起禅杖，一片清光将谭二壮和所有士兵幽魂都笼罩在了其中。
柳清欢并没立刻走，而是想看小和尚如何行事。言术，是极为神秘高深的一种法术，十分罕见。
小和尚身下出现一只蒲团，盘坐下来，将禅杖平放在自己膝上。这次他没说超度二字，而是开始念经。
随着靡靡佛音，众幽魂的身体在佛光中渐渐淡去。那些士兵在最后都恢复了神智，互相看看，攀着肩抱在一起，脸上是释然与解脱的笑容。
做完这事，天色渐亮，柳清欢便拱手与小和尚道别，继续往乌鸦岭飞。
谭二壮说过乌鸦岭已经不远，前方的山也越来越高。
飞了一会儿，他转身：“你跟着我干什么？”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和尚连忙飞过来，脸上是大大的笑容，举着木牌。
柳清欢看向木牌，上面写着：我也要去乌鸦岭，好开心，我们一起去吧。
小和尚点点木牌，又浮现一大串字：我叫净觉，你叫什么名字？
柳清欢无语，很想像拒绝岳姓姐妹一样拒绝他，但看他一脸纯净的笑容，不知为何就有些说不出口：“我叫柳清欢。”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竟然是真名！
他看了净觉一眼，对方十分高兴地又举起牌：柳施主，你那根棍子好厉害，可以借我看看吗？
柳清欢第一次遇到有人找他借法器看，这小和尚还真不知道客气。而且可能是他不能随便张口说话，便显得有些话痨，频频举木牌。
柳清欢拿出拷鬼棒递给他，他翻来覆去地看过后，说道：“这些雨鬼旁的字是什么？好多啊，我都不认识。”
（为行文方便，把举木牌的过程省略，直接换成说话。）
柳清欢解释道：“那是道家的符文，正面刻的是‘打邪灭巫行刑拷鬼’，这是件道家法器拷鬼棒。”
净觉又看了会才还给他，柳清欢试探地问道：“你的言术是谁教给你的，这门法术不是只有得道高僧才能修习的吗？”
净觉平静地道：“我生下来就是如此。”
柳清欢惊愕地看他，竟然是天赋！
“那你平常的话也不能说吗？”
净觉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却还是露出一丝不开心：“可以说，但我怕说错，所以不敢说。小时候没人敢跟我玩，还曾发生过不好的事情，他们都觉得我很可怕，我爹娘也不要我了。不过后来师父把我捡到，对我很好，还教我修行……”
净觉举着木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柳清欢抿了抿唇，不去看木牌，想了想才道：“你是不是一直住在深山很少见人？”
净觉眼神澄净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柳清欢忍了忍，但看他一副涉世不深的天真模样，便忍不住告诫道：“以后不要随便跟陌生人透露自己的来历和底细，要存有防备之心，因为你不知道对方是好是坏……”
净觉举着木牌打断他：“你是坏人吗？”
柳清欢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我不全是……”
净觉眼睛亮晶晶的：“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师父说我的灵觉最准，一眼就能分出好人和坏人。坏人我才不会靠近他，他们身上都很脏。”
灵觉？
很脏又是什么意思？
柳清欢若有所思地道：“但人有时候是分不出好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和算计，也许这一刻他没有恶意，但说不定在利益冲突之时，恶意便会冲出来。”
“我知道啊……”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前飞，所过之处山峰越来越荒芜，几乎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直到前方出现一座断崖似的高大山峰。
柳清欢面色突然一肃：“那边有灵力波动！”
他降低了些高度，落到山顶一片大石背后，从山石缝中往前方看去。净觉也凑在他身边，脸上满是好奇。
越过这座山峰，是一片迷雾重重的平原。
柳清欢惊喜不已，因为前方山脚不远的血河边，在一团激烈混乱的战斗之中，他看到了云铮！
乌鸦岭是一座犹如被刀削过的山峰，翻过乌鸦岭，便是一片迷雾蒙蒙的平原，一条血河从山脚绕过。
此时血河边，正在发生激烈而又混乱的战斗。首先入目的便是一棵枝叶黑红的鬼爪榕，正有气无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枝条。它的身上伤痕累累，树干半中间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渗着鲜血一般的汁液。
就在它的周围，云铮正以一对三的面对着三个修士的攻击，还要躲避一队士兵幽魂的攻击。
那些士兵幽魂身着破烂的甲衣，戴着遮住整个头部的头盔，眼睛部位犹如幽黑的深洞，浑身黑色袅绕。他们手持各种兵器，三五人一组，虽然修为不高，但配合得当，来回穿插之间也给云铮和另外三人造成不少麻烦。
云铮剑意纵横，冰蓝色剑光带出飞舞的雪花，围着一组士兵幽魂转了一圈，黑气狂喷后，破破烂烂的甲衣和头盔滚了一地。
他双眼银白，身体毫无征兆地往侧边一让，他原本所站的地面突然崩裂，喷出熔岩一般的流火。又一剑将一只套向他头顶的金环斩落后，长剑飞出，森寒剑气让冲过来的另一队士兵幽魂身上快速起了一层白霜，动作变得迟缓无比。
那把冰蓝长剑并未理会他们，从他们头顶一闪而来，剑气猛然爆发，将周围丝丝缕缕的迷雾全部震散。
正躲在迷雾中施展法术的中年修士见状一惊，飞身躲避剑光之时伸手一招，周围的雾气如水银般流到他的手中，转眼便凝聚成一把噼啪闪着电光的雾剑。
那雾剑通体黑色，凝实沉厚，剑身上还爬着小蛇一般的电光。
“嘿嘿，小子你还太嫩了！别以为你的剑有些威力就了不起，让你尝尝我的雷雾之剑！”
说着，双手一展，手中雾剑迎向身后紧追不舍的冰蓝色匹练。
“是吗？”云铮露出一丝讥笑，脚下一错，看都不看又躲过一道飞旋而来的旋风。与此同时，冰蓝剑光突然偏离了一个方向，与雾剑擦身而过之后，仿佛朝着一个无人的方向激射而去。
中年修士感到莫名，正疑惑之间，就见自己一个同伴不小心被鬼爪榕挥舞的枝条抽中，身体滚落地面，然后一翻而起。一抬头，突觉彻骨的寒意袭遍全身，骤然变大的瞳孔里，一把冰蓝长剑越来越近。
中年修士如见了鬼一般，眼睁睁看着同伴犹如自己凑到云铮的剑下一样，被一剑削掉头颅！
“你、你……”中年修士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云铮银白的双眼闪烁了两下，汗水顺着两颊流下，重新恢复成一双点漆黑眸。
灵犀之眼，是云铮的修仙体质灵犀之体所附带的天赋，有一定机率可看到接下来几息即将发生的事！不过此术对自身消耗极大，所以在杀了一人减轻压力后，云铮便立刻收了起来。
他嘲讽地看了那人一眼，一掌将冲到近前的一只士兵幽魂拍成碎冰块，身上剑气凛然。
而就在这时，却听得一串铃音丝丝入耳，他突然晃了一下，只觉眼前的景物全部旋转起来。
心中大感不妙的云铮瞬间逼出一身冷汗，努力挣脱铃音对心神的扰乱。
等他再回过神时，却见一个玄衣身影挡在自己前方，空中飞舞着金色的火羽。远处，刚刚偷袭他的男修狂摇手中的破铃铛，一把青色长剑虚空一闪，那男修眉心冒出一个黑洞，双眼凝固跪倒于地。
云铮喃喃道：“柳清欢……”
玄衣身影操纵着青色长剑斩向另一边的中年修士，还有空回头看他一眼，却是一张病弱陌生的小白脸，对他笑了一下：“还愣着呢？”
云铮嘴角抽了抽，精神大振，一步跨到他身侧，手中剑诀一掐，原本停在空中的冰蓝色长剑倏地划过天空，加入追击中年修士的行列。
他难以抑制地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却习惯性地嘲笑道：“我说你这张脸也太丑了，就不能变得俊俏点？还没有你自己的脸看着顺眼！”
柳清欢嘿嘿一笑，也不回嘴。两人合力之下，很快便杀了那个中年修士，剩下的几十个士兵幽魂也被一一剿杀。
小和尚净觉急匆匆跑来，举着禅杖跑到那些破烂的衣甲边，开始一一超度残魂，眼睛却时不时好奇地看向那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
柳清欢收回破罡金莲和青影剑，看向云铮。
云铮也看向他。
两人相视大笑，柳清欢满心地喜悦，张开双手。
犹记得当年在断渊死地之上，云铮还十分嫌弃柳清欢的拥抱，不过这次却也张开双手。
阔别多年，两兄弟终于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云铮！”
“柳清欢！”
“好久不见！”
少年结识，一起走上修仙之路。因追寻大道，大多时候分别两地，各忙各的事，却从未忘记年少时那份最真挚的友谊。
如今一别多年，柳清欢漂泊在啸风大陆整整十年有余，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么遥远的地方再次与云铮相见。心中的激动与喜悦难以言说，只用力拍打了云铮的背几下，自己背上也传来沉重的拍打。
好一会儿，两人才放开，眼睛都有些发红。
云铮掩饰地扭了下头，再回头已恢复平日的高傲神情，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当年还害得我专门跑了文始派一趟……”
“啊，你到文始派找过我？”柳清欢连忙问道：“那见到我师父没？他老人家怎么样，文始派怎么样？”
“他们好得很，就是你师父很担心你！”云铮道：“你当年失踪，你师父大怒，与找上门的少阳派明华真君大打一架，引得整个修仙界为之轰动。”
明华真君，就是周晓青的长辈。
柳清欢眨去眼中的湿意：“是我让你们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云铮瞪他一眼，又问道：“你怎么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柳清欢将当年自己接受门派任务去往东荒之海，然后周晓青因怨恨丢出法力之晶，引出篷莱螯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赫，篷莱螯龟！”云铮双眼放光：“这可是与真龙神凤一个级别的传说神兽啊，你这运气也真是不知道是好还是坏，遇到篷莱螯龟还能活下来。”
“篷莱螯龟具有穿梭空间之能，当时我逃不掉，只能躲在它背上，然后它就带着我到了啸风大陆。”柳清欢道，有些急切地问云铮：“那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这时，净觉超度完残魂，走到两人面前，举着木牌：“那边那棵树是叫鬼爪榕吗？”
柳清欢和云铮说得高兴，在净觉的提醒下才想起血河边还有一棵半死不活的鬼爪榕。
云铮诧异地瞄瞄净觉，又看看他举着的木牌，问道：“这小和尚是谁？”
不等柳清欢回答，净觉点了下木牌，热情地介绍自己：“我叫净觉，是个佛修。你叫什么？”
“我叫云铮。”云铮答道。话音刚落，木牌又举到面前：“你是剑修吗？你身上的剑气好纯净，是冰属性的，剑也很好看，可以借我看看吗？”
云铮看看自己犹如晶莹剔透的蓝色玄冰一般的元神之剑，立刻收进腰间的剑囊：“不能。”
他悄悄对柳清欢传音道：“这小傻子你哪捡的，法器能随便给人看？他是不是刚从深山里面放出来啊？”
柳清欢无语地咧咧嘴，指着不远处要死不活的鬼爪榕转移话题：“你们之前在争这棵树？”
云铮呵呵两声：“当时我已经快将此树杀了，那三个家伙想来争夺血晶，结果引来了一群幽魂士兵。我们快点动手，这平原上的迷雾里似乎游荡着很多死去的幽魂军队。”
说着，又招出冰璃剑，向鬼爪榕砍去。
这棵鬼爪榕不知是不是因为生长在血河边，叶子都变成黑红色，无数气根从树枝间垂落下来，气根的尾部分叉，恰似一只只不断抓取的爪子。
见冰蓝色剑光袭来，鬼爪榕奋力挥舞着自己的枝条和气根，却被剑光一切而过，树干上又多了一个伤口，流出更多血液般的汁液。
“血晶？”柳清欢也拿出青影剑跟着砍树，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云铮瞥他一眼：“你进了不归墟这么久，不会还不知道血晶吧？这里变异了的妖树和妖兽体内都会有一块血晶，据说可以用来炼丹。”
柳清欢想到自己一路上都在赶路，因为他准备看看传送法阵后就去找云铮，怕时间来不及，所以遇到妖兽一类多是避开。以他现在的速度，想甩开妖兽的追击很容易。
净觉也甩出手上佛珠帮忙，三人合力，不大功夫就砍倒了鬼爪榕。
云铮用冰璃剑挖出树心中一颗红艳艳的晶珠：“不错，这颗比一般要大不少。”
他将晶珠往柳清欢一抛：“炼丹的，你的了。”
柳清欢也不客气，接住晶珠对净觉挥了挥。净觉举着木牌：“我没意见。柳大哥会炼丹？”
“会一点点。”柳清欢道，张望四周，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道：“我与好友多年不见，有些话想说，你……”
因为他们的谈话会涉及到很多隐秘，而净觉才与他认识，所以自不能在他面前交谈。
净觉眨眨眼睛，点头：“好的，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我就在附近净化怨魂。”
柳清欢与云铮对视一眼，云铮翻了个白眼，开始在原地布置法阵。
柳清欢只好对净觉道：“你要小心，要是遇到麻烦就过来喊我们。”
等净觉走开，柳清欢钻进法阵，迫不及待地问道：“云铮，你是怎么到啸风大陆的？”
云铮摆弄着阵盘，漫不经心地道：“传送法阵啊。我在冰雪北境出门派任务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残破的大型传送法阵。你知道，当年我买过一本远距离传送法阵的书，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有了许多心得，便费尽心力将那法阵修补好，然后便传送了过来。”
他一笑：“我当时也不知道那法阵会传到哪儿，没想到会是啸风大陆，还找到了你。”
柳清欢也跟着笑，想了想又道：“当日在乱云海的浮岛上，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哈，我刚飞到那里，正好听到有个人说你分神强大，然后我一看，嘿！这小子背影虽然不像，但走路的姿势却有点熟悉，便试探地喊了一声，谁知你还真回头了。”
云铮说道，末尾还不忘损他一句：“我一看你回头，就觉得应该不是，因为那张脸太丑了，哈哈哈。”
柳清欢摸摸自己的脸，拿下脸上的面具，骨头噼噼啪啪一阵响，身高往上窜了一大截，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咕咙道：“哪有那么丑！”
云铮哈哈大笑：“嗯，还是原来的脸看着舒服。”
被他一打岔，柳清欢想了下才想起原来要问什么：“你来多久了？”
“三年前就到了。”
“那传送法阵在啸风大陆这边的何处？我早就想回云梦泽了，你来得正好，我就不用再去找了。”
说起这个，云铮就有气：“你说那法阵建在哪儿不好，建在万妖谷中！大型传送法阵开启时声势极大，我当时刚从法阵里现身，就发现自己被一群妖兽包围了，九死一生才逃出来。”
柳清欢紧张地道：“你没事吧？”
云铮哼哼：“有个屁事！有事也是三年前的事了。”
想到三年前云铮就跟自己处在一块大陆上，却直到不归墟开启才遇到，柳清欢叹了口气。
不过能遇到就好，这已经是他们极有运气了。
云铮皱着眉道：“那个传送法阵虽然位置极为偏僻，不知被遗忘了多少年，但经过我一闹，位置便暴露了。我当时怕有妖兽通过传送法阵过去云梦泽，便砍掉了一角，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毁，便是没被毁，万妖谷再进去也很难。”
万妖谷，处在环境恶劣的罡风州，虽然现在与啸风大陆的人族修士没有发生大战，但人妖疏途，也算不上友好。
“这么说来，我们要回去还很难了？”
“到时我们潜进去看看再说。”云铮摊摊手道。
也只能如此了。柳清欢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又振作起来。现在传送法阵总算有个影了，而且还遇到云铮，他已经十分高兴。
云铮撞了撞柳清欢的肩膀，上下打量他。
柳清欢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就听他语气不善地道：“说起来，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嗯，上次见面时我们还是练气期，你说你是吃了什么，为什么长得比我还高一点！”
柳清欢学他翻个白眼：“当年我就比你高！”
云铮一怒，又想起什么，窃笑道：“高那么点就算了，反正你没我帅。”
这倒是，云铮从小就面貌俊美，成年之后五官清俊疏朗，眉眼藏着锋锐和傲气，加上服食过驻颜丹，看上去依然只有二十三四岁，风华正茂。
而柳清欢就要平凡许多，五官只能算清秀而已，倒是一双眼神光内敛，极有神彩。
他无语道：“大男人一个，谁在乎长得怎么样。”
“这你就不懂了。”云铮得意洋洋地道：“女修当然会喜欢长得帅的男人！”
柳清欢不屑地道：“说得好像你要找人双修似的。”
他突然瞪大双眼：“啊，你不会是已经……”
云铮斜觑着他：“已经什么？”
“已经破身……”柳清欢道，看他的表情又嘿嘿笑道：“哦，看来不是，你还是童子身啊。”
云铮一脚将他揣到地上，一边踩一边道：“姓柳的关你什么事，我是童子身，难道你不是……”
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友打闹起来，拳打脚踢一阵后，又凑在一起坏笑着交流了下男人私下的一些密事，又说起离别后两人各自的经历。
云铮丢出一个储物袋：“快去做饭，我饿了！这是我收集了多年的食材，全是极品。”
柳清欢看了眼储物袋里的海量食材，简直眼晕：“喂，我好多年都没做过了……”
话没说完，就被云铮暴力镇压。柳清欢只好认命，又喊了净觉入防护法阵中，三人吃吃喝喝，和着外面的凄风冷雾，别有一番风味。
柳清欢多年没弄过吃食，而且他做饭也只是幼年时挣扎求生自己胡乱练的。好在他在这方面似有些天赋，加上云铮的食材都是极品，所以做出来的味道还不差。
云铮见柳清欢叹息，便问道：“怎么？”
此时防护阵中摆着一只鼎，细看就会发现是三焚玉丹炉，炉中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诱人的食物香气盈满整个防护阵。
用一件灵宝来当锅使，也就柳清欢干得出来！
净觉因是吃素，柳清欢便另外做了几道素食，他高高兴兴地吃个不停，还不停举着木牌：“好吃！”
柳清欢则跟云铮一起喝酒，两人喝到高兴时，勾肩搭背地唱起云梦泽修仙界一首古曲：
扶摇兮驾龙乘云，
平步兮上造天阶。
潜行江海，翱翔名川。
吸食而气，辟谷茹芝。
烟波微茫兮千页山，
一夜飞度兮云梦泽。
霓为衣兮风为马，
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
仙之人兮列如麻。
仗剑红尘兮已是癫，
有酒平步上青天。
游星戏斗兮弄日月，
醉卧云端笑人间。
……
千页山，曾是东荒之地最有名的一座大山，与如今已变为曲殇沼泽的云梦泽一样，都曾是修仙圣地。
别看修仙者大多忙于修炼，但也有人喜欢开仙会，仙会上自是龠舞笙鼓、仙乐飘飘，这首古曲在仙会上留传已久。
净觉十分兴奋，听到后面嘴里也跟着哼哼，也不管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似乎带着玄妙的法力波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外面的天色已黑，万人坑曾葬身过无数修士，风中夹杂着凄厉的惨嚎，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幽魂在迷雾中穿梭。
不过云铮身为阵法世家这一代的天才子弟，他所摆的法阵隐匿性极好，没人被那些幽魂发现。
柳清欢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肉片，眼神微有些恍惚，声音飘忽地道：“我小时候吃的都是剩饭残羹，过了今天没有明天，常常挨饿……哪里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吃上各种仙草灵芝、妖兽富含灵气的肉。”
他顿了一下，见歪头看他的净觉一脸好奇，便笑了下，仰头喝下一杯酒。
法阵外愁云惨雾，身着甲衣的游魂漫无目的地飘荡来去。因着迷雾，这些游魂不分昼夜地徘徊。
大概是遇到年少时的好友，他突然生出许多感慨，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有一日，我等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口，等着他家出来倒厨余。那家一个下人丢出来一根带了一丝肉、被啃过的骨头，当时柳老头病了，我便想抢到这根骨头回去给他熬点骨头汤。有两个大乞丐也看上了，便打起来，那家的下人看得热闹，站在旁边拍手。”
净觉静静看着他，手中念珠一颗颗捻过去，稚气年轻地脸上竟带着佛像一般的慈悲。
柳清欢道：“后来，等他俩打得一个个气喘如牛，我也扑了进去，打得鼻青脸肿，终于抢到那根骨头……在城外的小河边挖到几颗野芋头，用一只破瓦罐煲了汤，等放凉了才敢拿回乞丐窝。”
云铮拍了拍他，没说话。
三人沉默地围着喷香的炉鼎吃着美食，却都有些味同嚼蜡。
好一会儿，云铮道：“我虽然生在云城世家，自小衣食不缺，但我娘身份卑微，我爹的正夫人看不惯我修炼的天资出众，便唆使一些族中的孩子暗中欺负我。即使有我爹和老祖的保护，但他们事情繁多，又怎么可能时时照看得到。有好几次，我差点就被不知轻重的孩子打死……”
他望着法阵外，似在回忆，又似在说别人的事般事不关己：“那时我便明白，依靠别人的保护，我就只能一辈子畏畏缩缩地躲在墙角。只有自己强大，别人才会怕你。直到我十岁那年，我费尽心思布置了个法阵，把那些欺负我的小孩全部骗进去，利用法阵之力暴打了一顿。”
是啊，他们虽然一个贫贱、一个富贵，但幼年时都过得艰辛。虽然两人从未向对方提起过这些往事，但大概也是这种相同的艰辛，让两人一见如故。
柳清欢搂着云铮的肩膀，笑道：“你说我们是不是都老了，竟然开始回忆起往事了。”
云铮勾起一边嘴角，拿着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以我们现在的年岁，在凡人中大概连孙子都有了。不过你小子现在修为虽然比我差点，但也到了筑基后期，说明这些年没有荒废修炼。”
柳清欢摇了摇头。他自家的事他自己知道，虽然是筑基后期，但想要到大圆满，还有极长的路要走。《坐忘长生经》的双丹不是那么好结的，需要比别的修士至少两三倍以上的灵力。
云铮望着天，苦恼地抓抓头：“嗯，我今年多少岁来着……四十七？四十八？”
修士常常一闭关就是数年，有时便会记不清自己的年龄，包括柳清欢也一样。
柳清欢道：“你比我大两岁，那我就是四十五六吧。”
这时，旁边响起个干净的声音：“我三十一岁。”
小和尚净觉抬着唇红齿白的脸说道，面上现出两分挣扎，忽然低低开口：“我说死了我娘。”
柳清欢和云铮同时一惊，沉默地对视一眼。
净觉紧紧握着手中的念珠，垂着头，眼睛看着地面，轻声道：“我从出生到四岁，没有说过一句话，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哑巴。村里的小孩都欺负我，所以我很少走出家门。等我开口说话后，就总是有奇怪的事发生，有时是好事，有时是坏事。有一次，家里人都去地里干活了，我呆在院子里喂鸡，一群小孩跑过来，在篱笆外用泥土石头丢我。有一个人用石头打到我的头，流了好多血。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法阵内随着净觉的话语，旋起一股风。
云铮皱眉，正要张口，柳清欢向他摇了摇头。
“当时我也捡起他们丢进来的石块，一边大吼着你们都去死……我娘正好回来，出现在那群小孩背后……”
净觉的声音很低，几乎低不可闻，而柳清欢和云铮都听到了。
法阵内温度骤降，无形中有一种奇怪的波动荡漾着。净觉却仿若未觉，不过却再也没开口，而是如木雕一样坐在原地。
每个人都有隐秘的往事，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已经遗忘，有时候却只是将之埋葬在心里。然后在不轻易之间，它便浮现在眼前，纠缠着、改变着，决定着人一生的行事。
云铮心内叹息，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小和尚，便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柳清欢脸色却微微凝重，注意力放在了识海中的逆生竹上。就在刚刚，生死剑意又震动了一下。
三人各自吐露了一些过去的往事，气氛沉寂了会儿，便开始聊其他，倒是感觉关系更为亲近了些。
云铮对言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净觉用木牌聊得不亦乐乎。
柳清欢打断他俩，问道：“我们接下来如何行事？原本我来不归墟，是去找将军冢深处的那个传送法阵的。”
“哈哈，看来我们想到一块了。”云铮道：“万妖谷那个太难进了，所以我来这里也是如此目的。”
两人相视而笑，柳清欢正色道：“但是，从我这一路上从幽魂口中探听来的消息，这里原本只是一个小修仙家族建立的国度。”
柳清欢将一路得来的消息与他们分享，最后总结道：“所以赵氏家族不可能有实力建造一个跨大陆传送法阵，也最多建个小阵而已。这小阵恐怕是当初他们被围城时，准备用来逃跑的。所以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还有必要深入将军冢吗？里面危险重重，毕竟那武将军死前就已是假丹境。”
净觉已知他二人都是云梦泽大陆，所以只是好奇地听着。
云铮沉吟一番，最后傲然一笑：“管他真丹假丹，我又不是没杀过金丹真人！好不容易进个秘境，当然要玩够本才能出去！”
柳清欢惊讶：“你杀过金丹？”
云铮故作谦虚地挥挥手，却难掩得意之色：“我从万妖谷逃出来，就遇到一个不长眼的金丹初期跑来劫杀。我便把他杀了，不归墟的入门圆珠就是从他身上得的。”
既然云铮想进去看看，柳清欢自要跟他一起，但净觉与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没必要陪同，便看向他：“净觉，你有何打算？”
净觉举着木牌：“我佛慈悲，我来此本就为超度这里的怨魂。”
他点了点木牌，上面的字立刻换了一句：“我喜欢跟你们在一起，你们都是好人。”
他眼睛极亮，带着炙热的真诚。
柳清欢抚额无语，云铮却极不赞同那好人的评价，露出一个邪笑：“小和尚，我不是好人，死在我剑下的亡魂可不少。”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打坐回复灵力。等到天亮，便收起法阵深入到万人坑的迷雾之中。
云铮打头，手握冰璃剑，周身一群蓝汪汪的防护罩。他回头叮嘱道：“你们不要离我太远，这迷雾中神识被阻，小心走散。而且要小心死气，死人能污蚀法器。”
净觉拿着禅杖，禅杖顶端洒下一片清辉，将迷雾完全隔绝在外面，屁颠屁颠地跟在云铮身后。
柳清欢走在最后，却分出了一点心神关注逆生竹中的生死剑意。
经过五年的封竹，生死剑意外的那层灰气增加了不少，裹在中心的灰色小剑灵活灵现，剑身更加凝实，其意玄极，难以言说。
柳清欢的生死剑意在竹林山众多种出剑意的弟子中，是极为不同的存在。
一般而言，《竹心种剑术》是以道心种剑，领悟到杀戮，便是杀戮之剑。领悟到守护，便是守护之剑。领悟到厚德，自是厚德之剑。剑意纯粹，很少有两种完全相反的属性，比如水火之剑。
而生死剑意却意蕴生与死之境，柳清欢自种出剑后，便发现自己的剑意成长极为缓慢，也很少能发挥出剑境，这一切全因生死剑意属性太过复杂。
他虽偶然之间种出生死剑意，但生与死之境的探索，却还有极长的路要走。光是封竹还不够，想要生死剑意成长，还得他的道心成长。
这却是急不来的。
柳清欢如今已想明白为何生死剑意在他进入不归墟后常常震动，一是此地的幽魂都活在生死之间，二是他自己的心境。
比如昨晚在听到净觉的讲述时，他被触动了心弦，心生感悟，同时便引起生死剑意的震动。以前之所以很少察觉到，只因他常常使用，而封竹后，剑意只是微微有些动静便极为明显。
“清欢，想什么呢？”云铮突然走到他身边：“你这家伙，在这种时候不要走神好吗？”
柳清欢辩解道：“我哪有走神，比如我们右侧很远的地方出现了几个人我都知道。”
“什么！”云铮拍了他一巴掌：“有人你不说，还说没走神！”
柳清欢的神识强大，即使在这迷雾中，依然比别人要探得远一些。
“他们又没朝我们这边走。”柳清欢道，摸摸下巴笑了：“而且他们马上就要与一队幽魂军撞上！”
净觉凑过来：“我们要去帮他们吗？”
这话得到了其他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不要。”
云铮扯着净觉：“你这小和尚，不要给我多管闲事，不然就把你扔了！”
净觉乖乖地被扯着走，然后突然发出“啊”地一声，身体往旁边一跳！
柳清欢立刻看向地面，只见一只白骨手爪从土里钻了出来，空抓了一把。
手爪缺失了一根指骨，骨色陈旧，显然这只手的主人已经不知死去多少年。
周围的泥土翻起，一副骨头架子从土中爬出来，空空的眼窝中有两点红光，将下巴嗑得梆梆响，又扑向站在旁边的云铮。
云铮一脚将其踢倒在地，然后踩着骷髅脑袋，饶有兴致地道：“呵呵，都变成骨头还不肯安生。”
那骨头架子被踩着脑袋爬不起来，便用两只爪子去抓云铮的脚，被他刷刷两剑，就将其卸掉。
没想到那两只爪子竟然还能动，在地上摸索攀爬。
柳清欢上去两脚，将两只爪子踩成骨头碎片：“看来我们要小心地面。这东西虽然不厉害，但分家了还能动，却不可小视。”
这片平原，曾是武将军血祭士兵之地，也是后来发生大战的地方，死在这里的人不知凡几。地上到处可见白骨碎片，他们之前没怎么在意，现在却要小心。
净觉低声念了句佛，禅杖轻摇，洒下一片清辉，便见那骨头架子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眼中红光熄灭。
“走吧。”云铮站起来道：“清欢，若有幽魂军或有人靠近，提前说。”
柳清欢点点头，偏头向一边看去：“还真有。”
柳清欢指指右方：“那边有一队幽魂游荡过来了，我们还是不要在迷雾中浪费时间，赶紧找到将军冢要紧。”
他当先带路，身后跟着云铮和净觉，三人尽量躲避那些成群结队的军队，实在躲不开的，便以霹雳之势快速解决，免得被合围。
这片平原极宽广，很容易便迷失其中，找不到方向。
走了一个多时辰，柳清欢突然停了下来，看向身后。
云铮也跟着停下：“怎么？”
“后面有人似乎在跟着我们。”柳清欢道，有些不确定：“我们换个方向试试。”
云铮和净觉自没意见，三人速度加快不少，斜向飞出。
云铮见柳清欢神情并未松懈下来，便知跟着的人未被甩掉：“跟着的人是谁？”
“之前偶遇到的两个女修。”柳清欢抬起胳膊闻了下，又将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一遍，道：“你看我身上有何不妥之处吗？我怀疑我被人下了追踪手段。”
“嗯？”云铮上下打量他，又用神识毫不客气地扫过他全身：“没有找到。”
幽昙花香只在最开始时香气袭人，很快便会散成无形，但会存留很久，且用凤裳蝶能在极远的距离上进行追踪。
这种花香必须用水大力冲洗才能去掉，但修士习惯性的用洁净术打理自身，却是对此香无用。
柳清欢很有些不爽，速度陡然加快，方向也变得飘忽起来。
云铮还好，他身剑合一，化为一道冰蓝色剑光，很轻易便跟上他的速度。但净觉修为却与他二人差不少，柳清欢干脆抓住他一只胳膊带着他。
在他们身后很远处，岳氏姐妹也跟得十分艰难，要不是有凤裳蝶在，她们恐怕早就跟丢。
这两姐妹自上次在方子轩那里与柳清欢相遇，便一时跟在他身后。只是柳清欢的凭虚御风诀却速度极快，她们好几次都在中途跟丢，等到了万人坑，更是突然失去柳清欢的踪影。
那时柳清欢进入了云铮布置的法阵中，法阵将香气全部封闭起来，岳氏姐妹自是再不能通过凤裳蝶找到他。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自己进入万人坑，在里面摸索了两天，不仅迷失了方向，还遭遇到一队几百人的幽魂军，对她们紧追不舍。
岳希跺脚气愤地道：“那个姓云的算什么男人，竟然见死不救，还跑得飞快！”
说话间，一片黑色的箭支从身后齐射而来，岳希顾不得再抱怨，双手一舞，一面粉红色的大扇在身后如孔雀开屏一般展开，将两人完全遮住。
那些箭支噗噗射到扇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黑点后，便化作黑烟消散。
这些箭支竟是法术！
随着密集的噗噗声不断，岳希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身体向前栽出，“咳咳”吐出一口血后，才顶过又一轮攻击。
岳未央连忙抱住她的腰，往她嘴里塞了两颗回生丹，带着她继续飞遁，责备道：“叫你不要硬撑，下一轮我来。”
她们不是没试过与幽魂军正面相抗，也杀掉了不少，但弄出的声势却又引来更多的幽魂士兵，两人只得逃走。
岳希调整了下呼吸，才觉得好受了些：“姐姐，我没事，只是小伤而已。”
她拿过自己的粉色大扇，却见上面经过多次箭射，已被射出无数黑洞，有的地方已被穿透，又是心疼又是气恨：“这些幽魂实力也只相当于练气期修士，为何这么厉害？速度还这么快，甩都甩不掉。”
岳未央注意着停在肩上的凤裳蝶触须改向右方，也跟着改变方向：“他们身前是受过训练的军队，合击之力自比一般的练气修士要强数倍。”
岳希继续咬牙切齿地道：“还有那个云清！明明已经发现了我们，却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我诅咒他一辈子找不到双修伴侣！”
岳未央倒是语气平和地道：“他并没有义务要帮我们。而且，我们追踪他的行为，可能已经惹恼了他。不过……”
她轻笑了下：“不过我们也没办法，只好麻烦他了。”
柳清欢现在倒还算不上恼怒，不过不爽倒是有的。任谁被这样算计，要是脾气狠厉乖张的，恐怕还会结下死仇。
岳氏姐妹不知道的是，以柳清欢的强大神识，完全可以把她们往有大队幽魂士兵的地方引，甩掉她们轻而易举。
不过柳清欢终究还是净觉口中的“好人”，他只是数次改变方向，一点点拉远与岳氏姐妹的距离。
前方的迷雾开始变得稀薄，被柳清欢提着的净觉突然动了动，把木牌举到他鼻子底下：“前面怨气极重，快停下。”
柳清欢神识凝成一束探向前方，面色一变，立刻停下来：“云铮！”
冰蓝色遁光落到柳清欢身边，云铮现出身形，问道：“前面有什么？”
柳清欢往前走去：“我们恐怕遇到大麻烦了。”
随着迷雾散开，一个占地极广的深坑慢慢露出形状。坑中堆积着层层白骨，有的已粉碎成一块块，有的却保存着极完整的骨头架子。数量之多，一眼难以数清。
而越过深坑，便能看到一片宫殿群落，高大的宫墙有数处崩塌，滚落的巨石一直铺到宫殿前几十丈宽的护城血河上。
云铮呵呵笑道“呵呵，这赵家排头倒不小，皇宫建得把山都包进去了，是想建成仙宫不成。”
的确，赵国原来的皇宫即使现在已经破败，依稀还能看出往日的辉煌，和极致的奢华。
这时，身后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向柳清欢三人所在的地方快速接近。
而在大坑之中，一具具骨头架子开始爬起来，哗啦啦一片响，完整的、缺胳膊少腿的、或者拼凑起来的多胳膊多腿的，有的手中还拿着一截断裂的骨头当武器，并将光骨头下巴嗑得震天响。
云铮神识扫过身后，又看向大坑两边，脸色沉下来：“那些幽魂士兵很多，恐怕有五百之众，这坑也绕不过去。”
净觉拿着佛珠串的手指向空中：“我们飞过去吧？”
“飞不过去。”柳清欢示意两人看坑底，那里的白骨埋成了山，一股旋转的龙卷风突生，无数白骨飞舞起来，往中间聚拢，一个大骨头架子拼凑成形。
在万人坑底，无数块白骨飞往一处，慢慢组合成一个大骨头架子。
好在组合的速度并不快，还要一会儿才能成形，成形了爬上来也要不少时间。至于那些小骨头架子，只要不被它们淹没，威胁倒是不大。
柳清欢一剑将一只刚刚爬出来的斩成碎片，道：“跟踪我的那两人看来是不会放弃了，我们最好先去把那队幽魂军解决掉，免得腹背受敌。”
云铮撞了下他肩膀，不正经地贼笑道：“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惹下了什么情债，不然那两个女修为何一直追着不放？”
净觉也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柳清欢不理云铮的调笑，而是正色道：“那些幽魂士兵修为虽然不高，但还保持着身前军队的习惯，会合击，还会一些简单的法术，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我们要小心。”
说着，转身往迷雾走去。
迷雾中，岳氏姐妹还在狼狈奔逃。此时两人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一些伤，再加上被追了这么久，法力已消耗得快见低。
岳希吃下一颗元阳丹，焦急地问道：“姐姐，我们离那个云清还有多远？”
“不远了，他不知因何原因停下了。”岳未央道，看了看肩上的凤裳蝶，突然一喜：“他过来了！”
姐妹两人不由松了一口气，提起所剩无几的法力加快速度，又飞了一段，前方迷雾渐渐稀薄，三个人影站在那边等着她们。
岳未央远远地高声喊道：“云道友，帮帮我们！”
云铮微微一怔，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柳清欢。
柳清欢想到自己一直借用云铮的姓四处行走，略有一点心虚。
他轻咳了一声，脸上恢复冷色，不悦地道：“岳道友，你们一声不吭地就在我身上下了追踪之术，现在又带着一大队幽魂军，让我置身险地，还想我帮你们？”
岳未央花容失色，声音娇弱中带着一丝乞求道：“云道友，之前是我们不对。但我姐妹二人只是想找到将军冢而已，并无恶意。还请云道友看在同是人族修士的份上，帮我们这一次，之后我一定会好好酬谢道友的。”
“说得倒好听！”云铮抱着双手，脸上嘲意十足：“看在同是人族修士的份上，你放过我们行不行？”
岳希俏脸涨得通红，正要反击，岳未央连忙上前一步，只乞求地看着柳清欢，一双美目波光粼粼。
柳清欢不动声色地道：“你们不该跟着我的，你自己往前看吧。至于我们的账，等有命活着再好好清算。”
岳未央心中一凛，神识扫向他们身后，终于发现那个白骨大坑，飞遁的速度立刻变慢。
岳希显然也看到了那大坑，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心思一转，大声道：“云清，你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姐姐，不要求他，我们走！”
岳未央赶紧拉住她，满脸歉意：“妹妹，你又乱说话！”
柳清欢面无表情，他的注意力放在她们身后出现的幽魂军，他们生前显然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即使死了依然保持着整齐的队伍。
“好啊。”云铮浑身冰寒之意急速窜升，所站之处的地面咔咔作响，结出一地冰霜，凉凉地道：“要走就快点走，顺便把你们带来的幽魂军带走。”
岳未央与岳希交换了个眼神，深吸一口气，飞落到柳清欢身边：“云道友，小妹口无遮拦，还请见谅。现在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不如一起抗敌如何？”
柳清欢深深看她一眼，转而对云铮道：“怎么样，这支幽魂军人数可不少。”
云铮对岳氏姐妹嘲讽地一笑：“试试看吧，打不过我也会拉着她们两人一起陪葬的。”
“你！”岳希气怒，受到侮辱般浑身颤抖。
可惜没人理她，柳清欢与云铮、净觉低语两句，三人往前冲去。
岳氏姐妹脸色微变。
“姐姐？”岳希看向岳未央。
后者看向身后，万人坑中爬出来数不清的白花花骨头架子，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传音道：“站在这里反而不安全，有可能会被那些骷髅包围，我们最好跟上他们。”
而前方，幽魂军已从迷雾中全部走出，黑压压好大一片，齐整的脚步声每一步下去，地面都要震动一下，气势雄浑，看得人心生绝望。
只听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喊道：“射！”
从队伍后方飞出一片密集的黑色箭支，冲破浓雾，目标正是前方冲向他们的几人。
飞在背后的岳氏姐妹闻之变色，她们在这些箭支下吃过不少苦头，此时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速度。
柳清欢只觉如芒在背，极度的危险之感从身后爆发，听得云铮大喊一声：“让开！”
他身形急转，瞬间绕到云铮旁侧。
冰霜以云铮为中心，向四周疾速铺展，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雾气仿佛也被冻结在了空中。一瞬间，便有雪花飘扬纷飞，又快速凝结成一支支冰锋。
随着冰锋越来越多，冰冷如渊的剑意在不断攀升后冲天而起，方圆数里的迷雾都剧烈翻腾起来。蓝色的剑光化作浩瀚的波涛，裹挟着闪着锐利寒光的冰锋，席卷向飞射而来的黑箭。
云铮正前方数丈范围内的黑箭一接触到这股浪潮，完全没有可以抵抗的力量，便如飓风中无助的小树一般控制不住地乱飘，随着冰蓝色剑光倒飞而回。
正前方的幽魂士兵冷漠地望着剑光冲自己而来，只是他们没有感情、没有疼痛，自然也不会害怕。无数把破破烂烂的长枪举起来，仿佛要与剑光一决高下似的。
可惜，这终究只是螳臂挡军。冰蓝色浪涛所过之处，幽魂军如同被收割的麦田，正中间留下一条长长的、空无一人的通道。
随着剑光而至的冰锋四射而开，一连串嗤嗤声后，又倒下数个幽魂士兵。
柳清欢又惊又喜，没想到云铮这一剑威力如此大。他心中也升起沸腾的战意，全身热血奔流，指尖一点眉心，生死剑意破除封印，飞到身前。
“哈哈哈，云铮，我可不能让你专美于前，今天咱比比谁杀的幽魂多！”柳清欢身形飘起，速度奇快地飘向幽魂军，同时发出一声悠远的啸声。
云铮整个人仿若出鞘的冰剑一样，气势凛然，闻言不由快意地大笑，追了上去：“比就比！”
“这、这……”岳希唇色煞白，被云铮放出的惊天剑意吓到了。
岳未央倒还能稳住，目光深邃地望着远处，那里不断爆发出两道完全不同的剑意。
却见净觉不慌不忙地往前跑，禅杖高举，跟过去超度残魂。
幽魂士兵虽然个体实力低下，但他们并不是散兵游勇，而是经过训练的兵士，再加上他们并没有活人的恐惧，所以云铮一剑灭杀了一条直线上数十个士兵，并未引起丝毫的慌乱。
面对拥有强大攻击力的柳清欢与云铮，还拥有指挥之力的幽魂军自不会还聚在一起等死。
“撒星阵！”
一声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整支幽魂军便迅速散开，布列如星，且散而不乱各为依凭。
于是柳清欢一招八字剑诀之分字诀，并没杀掉多少士兵，反倒遭到无数黑箭的攻击。
他现在终于看清，那些黑箭并不是弓驽所射，而是如修士施法一般，从幽魂士兵的指尖射出。
“哈哈哈！”跟来的云铮见此发出畅意地大笑：“我已经杀了几十个，你这才杀十几个。想赢过我，可不那么容易。”
柳清欢身形如翩飞的落叶，于黑色箭支中游走穿行，不忘回道：“现在才开始。”
他可不敢破顶，之前谭二壮手下比这些士兵实力还要低不少，射出的驽箭威力就已不俗。
云铮侧身闪过一支刺来的长矛，反手便将那个士兵杀掉，悠哉乐哉地道：“既然咱比试，赢了总得有个彩头吧？嗯，我也不要多的，来颗带品阶的降尘丹就行了，黄阶就行。”
降尘丹，是提高结丹机率的丹药，还要黄阶……
他一副我要求不高的样子，柳清欢又好气又好笑：“那行，你准备好一套攻防一体的防护法阵，要最顶尖的。”
两人语气虽轻松惬意，手下动作却一点都不慢。
云铮对跟过来的净觉道：“小和尚，不要在这抢我们的，你先去顶住那些爬上来的骨头架子。”
净觉哦了一声，他正将一只幽魂士兵用长长的佛珠捆得动弹不得，乖乖接受他的超度。三两下超度完，便跑向后方。
云铮又扫了扫岳氏姐妹，不耐烦地说道：“还有你俩也去，不要在这儿碍手碍脚。”
岳未央毫无异意的点点头，拉走一脸不忿的岳希。
飞在空中会被当耙子射，柳清欢已落到地面，灰色长剑神出鬼没，快速收割幽魂士兵。
那些士兵自不会乖乖伸着脖子让他割，相反反抗得十分激烈。
他们三五人一组，手中各持不同的兵器，长短皆有，有时还有一个会发法术的士兵。
不过柳清欢身法奇快，他们的攻击大多只会落空，连他的衣角都挨不到一片。但他也不敢大意，在偶尔被打到一下时，竟能让他的防护罩一阵狂闪，其攻击力不可小觑。
“刷！”一片带着暗红的刀光斜刺里突然袭来，角度虽然刁钻，却依然带着军队中的大开大合。
仔细看，那刀锈迹斑斑，刃上还有个缺口，但丝毫不影响其肃杀之意。
周围的其他几个士兵冲了过来，堵住了柳清欢的退路，各种兵器同时刺来。
只见他向后一仰，扬起的手顺势回斩，灰色长剑瞬息而至，将拿刀的那个士兵一斩两半后，整个人借力一翻，已跃出包围，回身便是分字诀之分光裂影。
大开大合的剑意带着狂猛的威势蛮横冲出，所过之处，倒下一排士兵。
他也借此脱离被包围的险境。这些士兵虽然防御力不高，但攻击犀利，被围住后极有可能身陷险境。
“嗷！”
如同野兽的嚎叫声突然响起，打破夜空的沉寂。
柳清欢一惊！大多数幽魂士兵都默不作声，所以战斗虽然激烈，但场面上除了兵器相交之声和跑动声，场面并不喧闹。这突然一声大吼，分外有些吓人。
他抬头看去，却是云铮正与一个幽魂士兵战在一处，那家伙突然叫了一声，整个身体腾起浓浓的黑雾，抬手便发出数道黑光法术。
那竟是一只有筑基实力的幽魂士兵。
“云铮，要不要帮忙？”柳清欢高声喊道。
“你管好你自己吧！”云铮喝道：“记得数好数，你现在还比我少呢。”
柳清欢撇撇嘴，扬手便放出破罡金莲，手下加快拼杀，慢慢往他靠近。
云铮瞥他一眼：“干啥？”
柳清欢一剑将飞来的箭支劈开，朝万人坑方向点了点：“那里面还有个大家伙，我们得商量一下等下怎么对付才行。”
云铮回头看了眼：“哦，你有什么想法？”
……
此时，在万人坑边，已经越来越多的骨头架子爬了出来，小和尚净觉盘腿坐于半空，禅杖放置膝上，嘴里叽哩咕噜地念着经文。
随着他的念经声，一圈又一圈的金色佛光仿佛波浪一般以他为中心散开，玄妙无形的力量扰动着周围的空间。
所有进入佛光照耀范围的骷髅架子，身上的白骨迅速变得脆弱，白色的骨灰不断洒下，没走几步，便散落成灰。
所以，在面对万人坑那一侧，此时已堆积起厚厚一层灰末，而且在快速增加。
在万人坑坑底，那个大骨头架子由无数飞来的碎骨组合，已完成了大半。
它身高数丈，骨节粗大，背上的脊椎骨生有长如利箭的尖刺，而在膝上、肘关节、甚至是腰两侧，也都有丛丛尖刺。其巨大的骨爪上，握着一柄与其身高差不多长的骨矛。
岳氏姐妹站在净觉佛光笼罩之地的边缘，用剑砍着小骷髅，看到那大骨头架子不由胆战心惊。
她们修为只有筑基中期，要不是借净觉的佛光，恐怕已经被小骷髅淹没了。不过通过狂吃元阳丹，再加上她们没用灵力砍，这么一会儿，两人已回复了不少灵力。
岳希回头远望身后的云柳二人，脸上难掩惊声：“这两人为何如此厉害，他们只是比我们修为高一个小阶而已啊！”
岳未央也回头淡淡扫了眼战场：“剑修的实力本就比一般修士要厉害几成，而那个云清，其法力澎湃，魂魄强度比那个剑修还要大。他一路走来，几乎完全没有受到哀怨之风影响，不像我们，稍微不注意就会被侵蚀心神。”
岳希想着自己刚进入不归墟时，就差点在哀怨之风中失去控制，就不寒而栗。
那些不断在耳边响起的惨叫呓语，不是习惯就能无视的，加上她本就心魂受过重伤，便格外抵抗不了，这让她无时无刻不处在焦躁不安之中。
岳希紧张不已地看向万人坑底，传音道：“姐姐，我们真的打得过那大骷髅吗？”
岳未央平静地道：“打不过也得打，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进入将军冢。”
岳希一剑削掉一个骷髅头，眼中的害怕转变成痛苦与自责：“姐姐，是我连累了你……”
岳未央抱了抱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柔和，安慰道：“五妹，你我从小相依为命，根本没有连累之说。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你。”
她坚定无比地道：“我们要进将军冢，必须得经过万人坑，与云道友他们一起，胜算也大很多。便是用尽所有让人不耻的手段，我也会带你进去的！”
岳希感动不已，终于定下神来。
两人悄声密语，时间流逝得很快，坑底的大骨头架子也终于组合完毕。
只见它深深的空洞眼窝中，突然燃起两团绿火，一股恐怖的气势冲天而起！
随着万人坑中冲天而起的恐怖气势，柳清欢和云铮同时转头看去，脸色都一样的凝重。
云铮飞到他身边：“看来那大骨头架子已经成形了！”
柳清欢看一眼身后，皱眉道：“幽魂军我们才杀掉一半，而且那个指挥的士官还没抓住。”
只要士官还在，幽魂军就不会散。
这群士兵的士官隐藏得极好，从他们开始杀戮后，便躲着不再发声，实在看不出哪个是的。
他问云铮：“你的阵法布置得如何了？”
云铮手中还有几支阵旗：“快好了，要不是这些幽魂军捣乱，我早就布好。”
“不会被他们踩坏或拔掉吧？”
云铮眼睛一眯，手中冰璃剑挽了个剑花：“你这是置疑我的能力？”
这一言答得不对就要动手的样子，柳清欢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哼，算你识相！”云铮头也不回，冰蓝色剑光甩向身后，将几个靠近的幽魂士兵一击斩成两段。然后手中阵旗一一飞出，落到几个特定的点后消失不见。
他突然把胳膊架到柳清欢肩上，痞笑道：“嘿，我比你杀得多几个！小柳子，回头乖乖给大爷炼降尘丹去。”
柳清欢笑了：“你不会一直都在数吧？一边还要布阵，一边还要保持比我多杀几个的数量，真是辛苦你了。”
云铮瞪眼：“数又怎么样，就是要让你小子输得心服口服。”
“好好好！”柳清欢见净觉几人往这边跑来，也没空跟他争辩：“降尘丹好说，材料我只差几味主灵药就能炼。至于黄阶降尘丹，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就看你运气如何了。”
两人搭肩勾背地往回走，仿佛刚刚逛街喝酒回来一般轻松惬意，让神情紧张的岳氏姐妹都不由侧目。
净觉冲到两人面前，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高举着木牌：“柳大哥，云大哥，那个大家伙爬上来了！”
云铮一把捞过他，揽住他肩膀，数落道：“小和尚，你是出家人，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急慌急慌的不像样。怕什么，再大还不是骨头架子，等我去将它拆成火柴。”
净觉憨笑着摸摸自己的光头，虽然没弄懂和尚为什么就要面不改色，但总觉得好厉害的样子。
说归说，笑归笑，两人神识扫到那大骨头架子后，便停下了继续往前。
万人坑中传来“砰、砰”的震天脚步声，不紧不慢，却给所有人都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岳未央见云柳二人此等轻松模样，微微皱起秀眉。不过她知道她们姐妹俩先前已得罪了人，不受人待见，所以便忍住没多话，同时也制止了岳希开口。
几人就站在原地等着，一时没人说话，只余阵阵脚步声。
似乎是被万人坑中的骇人气势所慑，剩下的那些幽魂士兵并没有再冲过来，全部躲进了周围的迷雾之中。
不过他们也没走远，而是在伺机而动。
其他的小骨头架子也停了下来，一个个匍匐于地，畏缩成一团。
先是一片圆弧形的头盖骨从坑中露出，然后是闪烁着绿火的鬼眼，一眼便盯住远处站着的四人，柳清欢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一道冰冷视线从自己身上划过。
四人慢慢后退，等整个大骨头架子从坑底彻底现出身形，云铮喃喃道：“好像比之前神识看的要大不少，这起码有五六丈高吧……”
虽是由碎骨拼成，但此刻这大家伙身上的骨头光滑洁白，没有一点拼凑的痕迹，脑袋便比他们几个人合起来还要大。
柳清欢看着那把比他整个身体还粗壮的骨矛，更是心生不妙。
这时，旁边的云铮双眼突然银白，猛地推了他一把：“闪开！”
柳清欢心中大惊，顺着云铮的力道便飞了出去。
只见那根骨矛突然前伸，方向正对他们几人，矛尖黑光微亮！
一道迅捷如电的漆黑光束在空中一闪，划过阴沉暗淡的天空，转眼间便击在他们原本所在地。
幸亏有云铮的提醒，其他三人见他俩飞离，反应也极为迅速地往两侧躲闪。
那漆黑光束到了近前，竟有手臂粗细，落到地上后，发出轻微的噗嗤一声，原地出现一个深深的黑洞！
柳清欢心中微凛，速度这么快，威力这么大，要是打在人身上，不死也会重伤。
那大骨头架子仰起脑袋，一声凄厉的尖啸从其空空的喉咙里发出，大踏步往几人奔来。
那声尖啸显然带着憾动神魂之力，柳清欢脑中立刻如被针扎一般，摇晃了几下头，才稍稍减轻不适之感，稳住身形。
连忙去看其他几人，云铮比他稍晚一点挣脱，此时也醒过神来，而净觉身上佛光大盛，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最严重的是岳氏姐妹，她俩原本修为便是最低，岳希抱着脑袋在地上乱滚，嘴里不断发出痛到极致似的惨嚎，而岳未央稍稍好一点，一手扶着头，一手还要去抓岳希。
大骨头架子已冲了过来，柳清欢大喝道：“把她拖到一边去！”
说完越过她们，生死剑意迅速由灰转黑，化作一柄黑色巨剑，没有用任何剑诀，直直斩过去！
比生死剑意更长更粗的骨矛高高扬起，其下巴抖动，发出一串“嘎嘎嘎”难听至极的笑声，似在讥笑柳清欢的不自量力。
这家伙连个舌头也没有，也不知道笑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不过下一瞬间，它的笑声便突然憋住，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大地为之震颤，地面上的碎石和那些匍匐在地的小骷髅全部随之抖动！骨矛与黑色巨剑两者终于交击在一起，飓风荡开，就见骨矛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剑痕，几乎斩进一半！
其切面沾染了一层黑色雾气，竟顺着矛身快速攀爬！
身后冰霜剑意爆发，柳清欢这次不用云铮提醒，已然闪到一边，同时招回生死剑意。
他看了一眼缩小到寸长的灰色小剑，却见上面也有一个不大的小缺口，不由心疼万分。
那骨矛果真坚硬，竟然让几乎坚不可摧的生死剑意都出现了损伤。
云铮修炼的是元婴修士楚知秋的《乾蓝剑谱》，其剑意如渊，此时化作一道薄薄冰锋，收敛了所有外放的威势，却有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极度危险之感。
大骨头架子双目中绿火狂烧，只能再用骨矛去挡。
云铮唇边噙着一丝冰冷的笑，蓝色冰锋刁钻地一让，同样是斩到骨矛之上，位置离柳清欢所斩之处差之不远。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被生死剑意的黑色雾气快速侵蚀的骨矛，应声而断！
这不可一世的大骨头架子，才一出场，自己的兵刃便被两剑斩成两截！
大骨头架子两只爪子各抓着一截骨矛，傻了片刻，然后眼中的绿火竟然暗沉下去，凝成两颗墨绿的眼珠子。
随着一声暴怒的狂吼，柳清欢几人转身就逃，身后传来砰砰砰的脚步声。
这大骷髅一步下去就是几丈之距，虽然动作略有些笨拙，但速度并不慢。
而在它身后，无数小骨头架子已经摇晃着爬起来，一眼望去犹如白骨之海，跟着它一步步前行。
跑在最后的岳氏姐妹几步便被赶上，半截骨矛呼地从天而降。
此时岳希显得极为虚弱，之前大骨头架子那声尖啸对她的神魂影响似乎特别大，依靠岳未央的支撑才能勉强站起来。
岳未央抱着她就地一滚，便见骨矛轰然砸到她俩身侧，她们的灵力护罩相应破碎，乱飞的骨茬子和泥土石块飞溅，打了她们一头一脸。
岳希咳咳两声，头顶上方突然投向一片阴影，她抬头一看，不由惊惶地大叫一声，然后使劲去推缠在自己身上的纤细手臂：“姐姐，放开我，你快走！”
岳未央的手就像生在她身上一般，如何也推不开，抱着她往前急窜，险之又险地躲过踩下来的白骨大脚。
只是她带了个人，速度如何提得起来，再窜出去一截，另一只白骨大脚又向她们踩过来。
岳希哭叫道：“姐姐，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
“闭嘴！”严厉的喝声从头顶传来，岳未央发髻凌乱，净白如瓷的脸上因为在地上滚了几圈而沾上了不少灰迹，却难掩清灵美貌。
眼看着头顶上白骨大脚越来越近，她此时目光坚定地望向白骨大坑的方向，形容狼狈，却有一股憾人之势在其身周激荡，形成一个仿佛能泯灭一切的黑暗涡流！
岳希见此惊慌不已，强提自身灵力，却引来神魂又一次剧痛，泪水模糊了双眼，连连摇头：“不、不……不要！”
前方，柳清欢三人已跑远一段距离，小和尚净觉察觉到两人处境，却是又回头跑来，禅杖高举，口出一偈：“定！”
就见那白骨脚掌突然定在了半空中，再也动不了分毫。
岳希看着顿在她俩上方不足一尺的脚掌大喜，连忙呼道：“姐姐快停下！”
却见岳未央温和地低头给了她一个笑容，两人身形陡然化作一道流光，贴着地面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出，瞬间就到了万人坑之上，激射向皇宫方向！
柳清欢此时也已停下，正好看到这一幕，眼中异芒闪动，原本已遁入虚空的破罡金莲重新出现。
他眼望远处，那道流光已消失在重重宫殿之间。
此时那只脚被定在半空，脚掌剧烈的抖动，拼命想要挣脱那无形的束缚。
净觉额头冷汗滴下，见岳氏姐妹已遁走，心神一松，就听砰然一声巨响，脚掌落地，溅起灰尘无数。
大骨头架子发出低沉的咆哮，它身体前倾，大掌扇向净觉，光壳壳的指骨带着惨白的光。
净觉啊地一声，转身就跑。
柳清欢回头喊道：“云铮！”
云铮咕咙着应了一声，手持一只阵盘，快速在上面点动。
就见周围景色突然一变，青山绿水、蓝天白云，而他们三人站在高高的一座山峰顶上，那大骨头架子瞬间从三人面前消失。
净觉正站在悬崖边上，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柳清欢将他拉起来，左右看了看，问道：“那大家伙被传到哪去了？”
云铮右手带起数条灵光，在阵盘上点个不停，头也不抬地道：“放心，绝对能把它玩得想再死一次！”
说完又回头专心操纵阵盘。
净觉举着木牌：“柳大哥，这里是哪里？”
“我们在一个法阵里面。”柳清欢简单地道。
从他们见到万人坑中那巨型骨头架子起，柳清欢在与云铮杀幽魂军时，便商量了用法阵以逸代劳地解决它。
云铮身为阵法世家后人，虽现在投到紫微剑阁门下修剑，但也未放弃过阵法的修习。只是他一边要杀幽魂士兵，一边又要布阵，很有些忙碌。
柳清欢本想掩护他专心布阵，不过当时云铮跟他打赌在兴头上，不肯放弃，便选了这个布置起来简单、但威力还不错的五花缠蛇阵。
柳清欢给净觉简单介绍了下，净觉一脸好奇地围观云铮控阵，一会儿又在山顶走动。
这里十分平坦，但地方却不大，走上十几步便到了边缘。山下青松重重，一条白溪流过，溪边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看不出一点儿凶险的样子。
“不要走出山顶，此地为整个法阵唯一安全的地方。”云铮提醒道，又吓唬他：“走出去就会被群蛇咬死哦。”
净觉激灵灵一抖，赶紧走回来，却听云铮突然笑道：“那两个女修，倒是藏了那般厉害的手段。其实她们再等一等，我就会启动法阵了。”
柳清欢翻翻白眼，拆穿他：“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她俩处在死亡的边缘，才准备出手。”
“那是。不给她们点教训，我就不爽！”云铮哼道：“敢算计别人，就要承担报复。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然就看着她们死又如何。我们有什么义务要救她们！还敢带着一大队幽魂军跑来求救，要不是你遇上我，现在肯定被幽魂军拆成骨头渣子。”
对于云铮的数落，柳清欢只随口回了句：“我哪有那么差。算了，反正她们自己跑了，以后各不相干。”
在他们闲聊之时，那只大骨头架子正在一片泥潭之中。周围浊水四溢，沉重的身体正在快速下沉，双脚已没入了淤泥中大半。
它挣扎了几下，发现陷的速度反而加快，只见它眼中绿火狂闪，突然大吼一声，整个身体突然开始崩溃，化作一大团蠕动的骨灰，平地起风，卷向远处的树林。
只是还未接近树林，从泥潭之中闪电般弹射出一道血光，大口一张，已是咬得那白色灰团缺了一小块。
血影一击而回，却是一条浑身红黑相间的长蛇，身长足有三四丈。
只见泥水翻搅，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数条一模一样的长蛇，向着白色灰团游弋而来。
“赫赫，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啊。”云铮感叹道，只见他面前浮现出一面光镜，镜中显示着白色灰团正与众蛇大战的场景。
这时，原本蔚蓝的天空突然如水滴落下般，起了一层微微的涟漪。
云铮抬头，又在阵盘上点了两下，骂道：“王八羔子，不去杀那些骨头，竟然攻击法阵！”
他转向柳清欢道：“外面来了几个人。清欢，我要亲自操纵法阵，你带小和尚出去守住，不要让此阵从外面被攻破。”
柳清欢点点头，拉住净觉的衣领：“行，你把我俩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