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魔节的踏青,一方面是习俗衍生出的传统,另一方面也是现代魔法对传统魔法在某种意义上的改造行为,是巫师们对美好向往的一种体现。
用萧笑的话来说,这属于换个风景,换种心情。
这一切源于传统的巫师总喜欢隐藏着自己。
比如名字要藏着,假名字四处横行;住址要藏着,不叫人知道;咒语要藏着,这是安身立家的根本;药方也要藏着,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等等。
类似的抠搜行为诞生在巫道艰难的古代,并非完全不可取。在巫师数量稀疏、交流不畅的年代,这种隐藏自我的举动不仅可以保证自身安全,而且可以让巫师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尽量保持心无旁骛的心态。
但这种异常保守的习惯也造成了巫师们冷淡与孤独的处事态度,让他们对任何新鲜事物、对任何陌生状态都保持着一定距离。
随着现代魔法的兴起,巫师们的这种古老习惯渐渐得到了改善,但毫无疑问,任何对传统的修正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巫师们喜欢隐藏自己的特质,即使在今天仍旧屡见不鲜。
就像郑清现在所遇到的情况。
他正在小树林里‘捡拾’柴火,却不料脑袋顶上的树杈间隐藏了一位陌生巫师,冷不丁向他提出了警告:
“哟哟,这可不行。”
郑清抬起头,看到头顶不远那处粗大从树杈间坐了一个陌生的男巫。他留着一头茶色鬈发,穿着高年级的黑色实习法袍,跨坐在那根横着的树枝上,两条腿从树枝两侧耷拉下来,懒洋洋的左右晃动着,全然不怕脚上的鞋子掉下去。
这应该是唐顿提过的四年级的护卫队成员吧,年轻公费生暗自揣测着,手中握着的符枪稍稍松了松。
在春游之前,唐顿曾经告诉大家,每年低年级学生出游的时候,学校都会安排高年级学生担任护卫,确保大家安全。但根据张季信的推测,这种护卫更像是一种限制,确保所有人都在正确的位置里做正确的事情,以免个别胆大包天的家伙趁着出校门的机会溜到沉默森林深处,最终丢了性命。
“你打算用法术来收集木柴吗?”坐在树上的老生并不在意脚下学弟的小动作,他侧过脸,看着郑清,竖起右手食指晃了晃:“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哦,对对对。”郑清笑嘻嘻的收起法书与符枪,装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差点忘了,今天是禁魔节……习惯了,习惯了。真抱歉。”
“嘁。”老生轻笑一声:“这种话,跟我说没什么用的……倘若你刚刚真的用了什么魔法,最终倒霉的是你自己,与我无关的。我只是坐在这里,按照传统,给你做个提醒罢了。”
郑清惊疑不定的看着树上的老生。
理智告诉他,这个老生是在吓唬自己,因为从来没有什么真正实锤的事情告诫他禁魔节使用魔法会倒霉。但直觉告诉他,还是听劝比较靠谱。毕竟这是一个巫师的世界,逻辑与理智在这个世界的威力远远没有魔法强大。
许是看到年轻巫师惊疑的表情,树上的老生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给你两个忠告,还有一个建议。”老生挺了挺腰板,一副你赚大了的表情,然后他抬起头瞅了一下树枝间零落的嫩叶与稀疏的枝桠,非常简短的说道:
“不要随意砍伐沉默森林里的树木,这会被森林诅咒的。”
“不要在禁魔节使用法术,这样会被历史诅咒的。”
“还有一个建议……如果你想捡拾一些烧火做饭的柴火,可以顺着森林的边缘,走远一点,返魂杨林的深处还有一些枯死树木的枝叶。从这一点看,大自然已经给予我们充足的善意了。”
郑清连连点头,但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些树看上去都那么茂盛,我怎么知道哪些是死树?”郑清抬手摸了摸旁边老树上湿滑的苔藓,咕哝着。
目之所及,一片勃勃生机的景色,抽芽的藤蔓与湿滑的苔藓匍匐在树干上,林子里的树木即使枯死也不会露出惨白的色彩。
“身上挂满其他植物的树就是死树。”老生抬手有气无力的指着不远处一颗看上去充满生机的大树,说道:“森林里没有那么多妥协与共存。就像那棵返魂杨,树干上缠满了不老藤的藤蔓,这棵树不是已经被勒死了,就是快要被勒死了。”
郑清连连点头,掏出小本本,一本正经的记了下来。
临走前,他最终忍不住,抬头又看了那位老生一眼:“那是真的吗?……我是说,禁魔节使用魔法会倒霉,是真的吗?”
老生冷笑连连,瞥了一眼郑清身上的袍子:“上一个质疑这件事的孩子,期末考试挂了一半的科目。如果不信,你可以试试。”
郑清当然不肯为了一点小事就背负那么巨大的压力,果断灰溜溜跑路了。
当年轻公费生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不到五分钟的时候,另一道黑色的身影‘唰’的一下闪现到了坐在树杈间的那位老生身前,脚下踩着一根新鲜木剑。
凭空虚立,飘飘然若御剑而行的仙人。
“注意影响!”坐在树杈上的老生头也不抬,没好气说道:“百十米外就有几十个一年级的学弟学妹……如果不想让他们发现你在禁魔节使用魔法,就不要这么张扬!”
“安啦安啦,我又不瞎。”站在木剑上的黑袍摆摆手,凹了个造型:“瞧瞧,刚刚用返魂杨的嫩枝削的飞剑,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剑仙的感觉?”
坐在树杈上的老生抬起头,虚着眼瞅了伙伴一下:“仙气儿没有,贱气倒是十足。”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木剑上的黑袍沮丧了片刻,忽然又打起精神:“对了对了,今天骗了几个?有没有人被吓尿?”
“什么叫骗?!”老生不乐意了:“我那是善意的劝告!禁魔节不能使用魔法,这是巫师界故老相传的传统……劝导学弟学妹遵守传统,怎么就成骗了?充其量,就是用了一点善意的谎言罢了。”
沉默森林的外围,因为风侵水蚀的缘故,树木生长的都有些低矮。散落在这些树木周围的枯枝败叶并不多。再加上现在正处于万物繁衍的季节,树木们也不甘寂寞,正应了那个古词,枯木逢春,让适合当柴火的树愈发稀少了。
郑清在林子边缘的尽头,终于捡到了第一根适合当柴火的木头。
这是一根从返魂杨上掉下来的枯枝,枯枝上还蠕动着几条形容花哨的‘毛毛虫’。郑清捏着枯枝的根部,将那些爬来爬去的‘毛毛虫’抖落在地上,毛毛虫们落地翻身,转眼便消失在枯枝败叶的缝隙间了。
这些毛毛虫其实是返魂杨的种子。
返魂杨是一种神奇的魔法植物。
它的植株是雌雄异体,雌株与一般大树别无二致,高冠白枝,叶如细匕,气根深扎进泥土之中,树皮上布满苔藓与大大小小的黑疙瘩,间或有一两个黝黑的树洞,仿佛啄木鸟刚刚光临过似的。远远望去,与普通的绿意盎然的树木并无太大区别。
而返魂杨的雄株则生活在距离此地不远的浅海海底。与雌株形态形状不同,返魂杨的雌株是一种形态更接近于海葵的活化植物。
每年初春,当蛰伏了一冬天的雌株吐露出第一片嫩芽的时候,匍匐在浅海海底的雄株便会通过神秘的渠道,接收到这股繁衍的信号,开始划着它们短小繁杂的触手,顺着海浪与信风的推动,离开浅海海底,越过礁石、爬过滩涂,来到雌株们的脚下,扎下它们短小稚嫩的根茎。
艰难的旅途、剧烈变化的生存环境,以及沿途那些觊觎的目光,让这些雄株损失惨重,往往十根雄株,只有一根能够成功在雌株脚下存活。
仲春时分,雌株的花朵开始绽放。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成功扎根的雄株们便开始慢慢抬起它们已经硬化了触角,顺着雌株的树干,攀援而上,直到枝头花朵左近,触角顶端闻风而裂,喷出一缕缕青烟似的白絮。
这些轻絮在雌株树冠之间盘旋、缭绕,仿佛一群群觅巢而归的蜜蜂,最终轻柔的附着到那些绽开的花蕊中,消失不见。
雌株的花朵总要吸收许多轻絮才能得到满足。
当它们满足之后,便会蜷起花瓣,将花朵缩成一个个青色的小球。这些小球在海风的吹拂与春雨的滋润下逐渐硬化、收紧,最终慢慢渗入雌株的枝桠里,化为一个个难看的树瘤。
这些树瘤里便孕育着返魂杨的后裔。
经过漫长的孕育后,这些树瘤中的后裔会在来年春天某场春雨过后惊醒,钻开薄薄的树壳,滚下它们母亲的身体,吞掉树下那些或许有它们父亲残骸的枝叶,然后拖着毛茸茸的身体爬向远方,寻找属于它们自己可以扎根的土地。
对巫师而言,返魂杨是一种用途非常广泛的魔法经济植物。
它的树皮可以制成符纸,小一些的树枝可以削成护符,效果与桃木、槐木相比并不逊色。它的树心可以用来炼制法器、刻录法盘,它的树叶与‘毛毛虫’树种可以用来饲养灵兽。据郑清所知,学校宠物苑的食谱中,就有用到这些‘毛毛虫’。
此外,它的气根磨制成粉,还是标准安神药剂里非常常用的中和剂。它的子嗣在许多魔法仪式中都可以充当临时的‘牺牲’品。
因为用途广泛,所以学校在沉默森林外围广泛种植了这种植物。
但对于郑清而言,眼下,面前这些返魂杨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提供野餐篝火的燃料。
沉默的森林里异常安静,除了树枝与树叶碰撞时发出的沙沙声,也就只有零星的鸟雀鸣叫,以及遥远的似乎在天边的流水声。
郑清弯下腰,捡起了第七根柴火,然后在直起身子的时候,眼角扫到了一抹白色。他定睛望去,那是一块被采摘了一半的蘑菇,兴许采摘人觉得剩下的蘑菇个头有点小,并没有将其完全摘走,所以留下了些许残余。
郑清眼前一亮。
他原本捡柴火,就是跟着某位采蘑菇的吉普赛女巫来的,却不料女巫转眼便消失在了林子里。只不过虽然有了这么一丝痕迹,但如果不使用魔法,想要在这密林深处找到一个人影,还是非常困难的。
郑清犹豫了几秒钟,手指探进灰布袋里,摸到了一支变形药剂。
倘若变成猫,肯定可以嗅着味道找到她的。但一想到之前那位老生的警告,郑清又有点不安——对于巫师来说,诸如此类的忌讳向来是宁可信其有的。
林子深处传来乌鸦沙哑、难听的呱呱声。
郑清心底一横,将怀里那些木柴丢在地上,摸出那支变形药剂,径直灌了下去。
与心底那点不安相比,他对伊莲娜的去向更感兴趣。而且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现在不去找她,那么他一定会后悔的。
高浓度的标准剂量变形药水喝进嘴里,有一种强烈的灼痛感。左右以及头顶无人,郑清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将衣服收拾妥当,塞进灰布袋里,然后身上贴了几张辟邪保暖的符纸,躲进了草丛深处。
非一刻,一只颈子上挂着灰布袋的黑猫便从灌木丛里钻出来,跑到那块残留的蘑菇边嗅了嗅,沿着远去的气息,消失在灌木丛深处。
一边跑,黑猫一边在心底纳罕。
他刚刚在蘑菇边确实嗅到了伊莲娜的气息,一如既往,那股馥郁的芳香。但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没看见她跟别人一起进了林子呐?黑猫一边轻快的奔跑着,一边抖着耳朵在心底暗自思忖,另一股气息的主人到底是谁。
与人相比,猫科生物在林子里如鱼得水,跑起来几乎没有什么桎梏。
很快,黑猫便缀上了伊莲娜的身影。伊莲娜已经停下了脚步,正站在几株大树之间,她的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小竹篮,里面零散的放着几把野菜与一些白蘑菇。
黑猫左右张望一下,顺着一株返魂杨上斑驳的树皮,蹿上了树冠,然后躲在一小片树杈与嫩叶之间,悄咪咪开始盯梢。
文学馆
一条五彩斑斓的毛毛虫蠕动着肥胖的身子在一支细长的枯枝上飞快的爬行,很快便爬到了树枝的尽头。在它的身后不远处,十几只赤红色的蚂蚁正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一步步向那条毛毛虫逼近。
行进中仿佛能够听到蚂蚁们铿锵有力的步伐与整齐划一的口号声。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后面又有追兵,毛毛虫支起上半身,绝望的四下转动小脑袋,但是除了微微呜叫的风声,它得不到其他任何讯息了。
卡咔咔咔。
蚂蚁们的脚步愈发逼近,毛毛虫终于不再抱有侥幸的心理,脑袋一蜷,整条虫子缩成个球状,然后脚下一松,从那条细长的树枝直愣愣滚落在地上。徒留下身后一串红蚂蚁,探着脑袋向下,触角胡乱摆动着。
“唉。”
伊莲娜目睹了这一切,深深的叹了口气,半张脸被披散着的长发掩盖着,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与表情。她的脚边,放着之前收集蘑菇与野菜的竹篮。
“好端端叹什么气?你可不像是伤春悲秋的人物呐。”一个突兀的声音从树林深处的阴影中传来,随之一个人影飘然出现在伊莲娜身前。
躲在不远处的黑猫屏息凝视,定睛望去。
是科尔玛,那位学生会的副主席,基尼小屋的主人,寒假曾经雇佣郑清等人充当苦力的学姐。看到是熟人,黑猫顿时松了一口气,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也消退了许多。同时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之前嗅到的那股熟悉气味从何而来了。
听到科尔玛的询问,伊莲娜并未回答,而是低声反问道:“是什么东西?”
“一只大老鼠,好像是追杀虫子的时候路过这里……差点被它跑掉。”科尔玛撇撇嘴,顺手丢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黑猫心底一紧,呼吸放的愈发轻缓,连耳朵都不敢抖动了。
因为被科尔玛丢出来的是一只穿着红色马甲的大老鼠,郑清曾经在鼠仙人的仪仗队里见过穿这种马甲的老鼠,据耳朵兄弟说,这是能力很强的鼠族才会获取的殊荣。
而现在,这样一只有背景、有能力的大老鼠,就这样被人随意的丢弃在泥土中,弃之若敝。只是在心底转了转念头,郑清就想通了来龙去脉。
伊莲娜与科尔玛应该之前已经会面了,却不料被一只大老鼠撞破了行藏。两人追击到了这里后,科尔玛先行一步,最终杀掉了偷窥者,然后回返,继续与伊莲娜碰面。
想通了,也更心塞。
毫无疑问,两位女巫正在聊的话题肯定非常重要,重要到需要避开人群,重要到即便有背景的第三方目击者也会被击杀。
回想起寒假时候科尔玛曾经向他与萧笑等人提过的‘魔力转移法阵’以及可能成为魔力掠夺目标的选择,郑清直觉着两位女巫的聊天会与这件事有关。
但是令他想不明白的是,伊莲娜为什么会搅和进这件事里?她既不是贝塔镇北区出身,也不是戏法师身份,即便学习成绩稍差,却也拥有第一大学正式学生的身份。完全没有道理参与进科尔玛那项危险的计划中来呀。
就在他心思纷乱的时候,树林中两位女巫已经开始讨论毁尸灭迹的事情了。
“这是鼠仙人的族人吧。”伊莲娜蹙起眉,低头看着脚边那只死老鼠,有些心烦意乱:“我可没随身带化尸粉或者食尸甲虫……你打算怎么处理它?不要告诉我就地一埋、或者丢进寂静河里。”
蹲在树上的黑猫忍不住抖了抖耳朵。
伊莲娜的表现令他稍感吃惊,她全然没有平日那娇娇软软的模样,随便一说便是四条处理尸体的方案,听上去煞是熟练。只不过转念一想,谁还没点其他的面具?自己私下里也曾被妖魔吓的屁滚尿流,但在伊莲娜面前,一贯充的大尾巴狼。
或许这就是有传承的巫师与自己这种没有根底巫师的区别吧,黑猫躲在树上安慰自己。
“哪里需要那么麻烦,”科尔玛轻笑一声,伸手从眼前那根细长的树枝上挑下一只红色小蚂蚁,笑道:“且不提这些小东西能把老鼠骨头都啃没了……单单这阵子肆虐的五毒虫就不会放过这只小老鼠的尸体。鼠族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最近一个劲追杀那些刚刚从地底翻出的虫子,现在两边的火气都大的很。”
伊莲娜盯着在科尔玛指尖爬来爬去的红蚂蚁,没有出声。
或许她也早已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所以并未对此大惊小怪。
红蚂蚁在科尔玛指尖爬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出路。女巫眼中露出一丝不耐,手指轻轻一弹,将红蚂蚁弹落在地上,好巧不巧,落在了那只死老鼠的身上。
红蚂蚁刚刚摆脱困境,正晕头转向间,冷不丁被这巨大的馅儿饼砸中,顿时喜出望外,张开嘴边的钳子用力一扯,扯下一丝鼠肉,然后跌跌撞撞向远处跑去,看样子是去搬救兵了。
而距离它不远的地方,包括两位女巫与一只黑猫,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小蚂蚁的冒险经历,一动不动。
直到小蚂蚁的身影消失在了灌木丛深处,女巫们才重新开始说话。
“我就像这只毛毛虫,只能在绝望中挣扎。”伊莲娜伸手一指,指着之前从树枝上掉落的那只毛毛虫,然后又一指,指了指蚂蚁消失的地方:“你们就像那些蚂蚁,生冷不忌。”
科尔玛甩了甩脑后的马尾,连连摇头。
“糟糕的比喻,”她显然对吉普赛女巫的说法不以为然:“毛毛虫化茧后可以变成美丽的蝴蝶,蚂蚁呢?啃完大老鼠之后被某人的一泡尿浇死在洞里吗?”
她这番话用词很有几分粗鄙之意,但那股挣扎不屈的劲头却非常明显。
伊莲娜终于忍不住笑了笑:“第一,我指的毛毛虫并不是毛毛虫,而是返魂杨的种子,是化不成蝶的;第二,就算我让你当毛毛虫,你怕是也不肯……有基尼小屋里那些累赘在身,你当不成蝴蝶的。”
科尔玛脸色终于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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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魂杨种子就算变不成蝴蝶,也能长成大树……”科尔玛摆摆手,有气无力的哼了一下:“闲话少说,知道今天找你来的缘故吧。”
“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里等这么久了。”伊莲娜收敛笑容,左右张望了一下,稍稍压低声音:“而且,你的计划还有一个月就要实施……之前不是说好最近一切求稳吗?为什么今天又找我出来。”
“我也不想的!”科尔玛有些烦躁的踢着身边的返魂杨,将树枝震的哗哗轻响,原本挂在枝头的那些‘毛毛虫’们簌簌落了一地。
伊莲娜小心避开头顶落下的树种们,颇感无语的看向自己的合作伙伴。
科尔玛长叹一口气,终于不再犹豫,伸手夹出一张纸条,弹向伊莲娜:“这是我前天收到的……直接出现在基尼小屋吧台上,没有落款。里面要我们延迟计划等待通知,否则我们计划开始之时,就是丹哈格高等法院传票到来之际。”
伊莲娜脸色大变,一把抓过那张纸条,细细读了起来。
躲在树冠间的黑猫虽然看不清纸条上的内容,但耳朵轻动间,已然将科尔玛刚刚那番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也让他心底打起鼓来。
听那位学姐的意思,她与伊莲娜在做的事情似乎不那么合法?倘若真如此,自己是提前阻止她们犯错,还是假装不知道?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有人感激他的,反而会收获不小的怨愤。
想到这里,黑猫心底一阵腻歪,对自己那份好奇心恼火不已——如果还有下次,我就是小狗!它在心底这样发誓。
树下,伊莲娜已经读完了字条。
“嘁,”女巫轻啐一口,毫不客气的评价道:“还能怎么办?按他们的要求等着吧!当初你不想给沉默森林里的黑潮背锅,所以选择延迟两个月举办仪式……现在看来,不过是换了一口锅罢了。”
“而且还不知道是谁家的锅。”科尔玛黑着脸,语气有些阴郁。
“你有没有怀疑对象?”伊莲娜重新拿起那张纸条,细细观察起来:“单凭这张纸条,我现在是读不出太多信息的。”
对于这点,科尔玛倒也没有藏私:“纸条是学校制式纸张,任何一间自习室、图书馆、以及教室、实验室都能找到;上面的油墨亦然。至于字迹,我找北区惯做假资料的熟手掌过眼,那人说这字忒丑,像是虫爬出来的,一般人写不出这么丑的字。”
“我也没听说过有人写字这么丑的。”伊莲娜同样摇摇头,目光掠过脚边不远处那只已经被大群蚂蚁覆盖的老鼠尸体,忽然说道:“不过老鼠倒不一定了。”
“老鼠?”科尔玛眼前一亮,喃喃道:“之前倒是没有查过这条线索……”
“你查过哪些线索?”伊莲娜翻来覆去看着那张字条,还举起来,眯着眼,迎着树枝缝隙间漏出的阳光打量。
躲在树冠间的黑猫忍不住小心翼翼向后缩了缩身子,唯恐自个儿被眼前两个煞气十足的丫头看见,捉去做龙虎斗。
所幸伊莲娜的注意力都在那张字条上,并未注意到黑猫的身影。
“查过许多。”科尔玛扳着指头,闷声回答道:“北区想做这种仪式的俱乐部还有一些,不排除他们暗地里下绊子……”
“那些人之前我也见过,大都没什么底气,十之七八都在观望你们做的结果,应该不是他们。”伊莲娜否定道。
科尔玛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些夯货给我递字条的可能性很小,但这么丑的字,我也只能想着是不是他们才能写出来。其他的,我倒有三个最大的怀疑对象。”
“哪三个?”
“社团、妖魔、黑暗议会。”
“嘶!”伊莲娜倒抽一口凉气,细细的眉毛蹙的很紧:“你有证据吗?你说的这些家伙,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们怎么会注意到我们这点小动作?”
“如果有证据,今天我来就该找你商量动手的事情了。”科尔玛摊开手,语气透露出一丝无奈:“只是推理罢了。”
“九有跟阿尔法之间闹的有点僵,连带着神圣意志与血友会三天两头的别苗头。倘若过段时间他们两个社团在学校因为一点小事就大打出手,我肯定不会感到意外。”
“所以你觉得他们有人想让我们把水搅的更浑一点?”伊莲娜若有所思。
“还有那些妖魔……虽然学校一直语焉不详,但谁都知道学校这个学期应该有什么大动作。如果平安无事,没道理从上学期开始就抽调新世界那边的猎队回来……而且回来后还都不见了踪影。保不齐就有妖魔的探子摸进学校,想让我们当替死鬼。”
听到第二个怀疑对象,伊莲娜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差。
她倒是知道某条宠物蛇是探子,原想着把这件事捂一捂,等自己的事情办妥后再挑明,还能戴罪立功,说不定就让那条蛇帮自己背锅了。却不料那条宠物蛇早早就丢了画皮,最近还在学院里闹出好大的风波。
“都不是蠢货呐。”女巫忽然失笑,摇摇头。
“至于黑暗议会,怀疑他们也没有太直接的理由。只不过上学期末冬狩上他们搞出好大的风波,我琢磨着说不定他们这个学期还想再来一次。”
“说来说去,按你的推测,这张字条终归是想让我们背锅,对吧。”伊莲娜叹口气。
“不然呢?”科尔玛撇撇嘴:“我倒是想担点更重的担子,但我们这点小身板,估计也撑不起别人更大的恶意了。”
这点倒挺有自知之明的,趴在树冠间的黑猫想到基尼小屋里面那大猫小猫三两只的窘境,微微抖了抖胡须,对科尔玛的说法颇以为然。
“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伊莲娜没有在意同伴的自嘲,反问道:“你打算按照对方的要求延期吗?”
“我看上去有那么蠢?”科尔玛反手曲起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语气中流露出几丝北区巫师特有的狠厉劲头:“人苦不自知,既得陇复望蜀。他们既然不敢光明正大找上门,说明我们两家都见不得光……狭路相逢勇者胜,绝不可以被人牵着走,否则我们会被人吞的连渣滓都剩不下。”
科尔玛一番论断说的又快又急,显然已经在心底酝酿了许久。
做事的时候,谁都喜欢这种干脆利落、果敢强硬的作风。黑猫躲在高高的树冠里,听着科尔玛的这番话,大感解气,恨不能凑到跟前,挥舞着爪子给她加油鼓劲儿。
仿佛听到了黑猫的心声,站在树下的吉普赛女巫抬起手,轻轻鼓了鼓掌,以示对自家伙伴的赞赏,以及对其态度的满意。
但仅仅鼓劲儿加油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伙伴。
伊莲娜顿了顿,待同伴情绪稍微回复一些,才问道:“心气儿是足够了,但只有心气儿是远远不够的……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了?”
“聪明!”科尔玛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一丝飞扬的神采:“暗棋对暗棋,谁背锅还不一定呢!我打算把魔法仪式的举办地转移到学校附近的某处秘境里……”
“秘境?”伊莲娜打断科尔玛的话,怀疑道:“没有学校守护大阵的压制,单凭那座大阵与秘境,能够压制祂的复苏吗?况且,这里的哪一座秘境不在学校的监察范围呢?”
“原本我也在苦恼这个问题,但刚刚你提醒我了。”科尔玛眉飞色舞道:“总之,今天让你过来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我刚刚提醒你了?”伊莲娜蹙起眉,表情有些茫然。
“老鼠。”科尔玛简洁的给出解释,未等伊莲娜继续发问,便飞快的转开话题:“说起来,今天叫你过来还想让你帮忙调查一下这张字条谁写的。你是个好占卜师,而且有许多朋友……”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眼巴巴的瞅着伊莲娜,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吉普赛女巫略感头疼的扶了扶额头,最终叹了口气:“你是学生会的副主席,社团那边你比我熟悉吧。”
“就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什么都查不出来。左右都是熟人,看谁都觉得像叛徒,但看谁也都像正常人……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
这个回答确实很有道理。
沉默了许久,伊莲娜终于再次开口:“社团与妖魔,我只能帮忙调查这两部分。至于黑暗议会或者鼠族,我没有合适的渠道。”
“足够了!”科尔玛兴奋的一把搂住伊莲娜:“比我想的好多了……也比我一个人四处瞎问好多了!”
或许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亲密,吉普赛女巫稍显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拨开肩头科尔玛探过来的胳膊。弯下腰,重新拎起脚边的竹篮。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她的语气开始还稍显不自在,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流畅:“我是趁着采蘑菇的机会出来的……大家都还等着我的蘑菇下锅呢。”
科尔玛失望的点点头:“所以我一直觉得巫师过禁魔节就是矫情,好端端的魔法不用,却学白丁过没有魔法的生活……”
“最近没有其他事情就不要联系了,”伊莲娜打断她的抱怨,低声说道:“学校最近有点乱,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我的调查结果出来,会直接去信基尼小屋。”
说话间,女巫修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幽暗的森林深处。
科尔玛站在原地,看着女巫消失的方向,沉默良久,最终轻叹一口气,转身向着与伊莲娜相反的方向悄然离去。
黑猫蹲在树冠间,直到两位女巫都消失的干干净净,才敢大喘气。
刚刚听到的那些消息让他脑子有点乱,整理了半天终于缓过神,慢吞吞从树上溜了下来。走到两位女巫呆过的地方,黑猫瞅着那条被啃出一半白骨的可怜老鼠,扯了扯耳朵,下意识的向科尔玛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边跑,他还回过头向后张望了一眼,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似的。
只不过考虑到猫的脑子只有核桃大小,黑猫最终放弃了使劲动脑子的打算,决定还是凭借本能继续行动。
沉默森林的面积非常广大,即便这片被开发了许久的熟地,也依旧灌木丛生、百草丰茂。倘若在平日里,黑猫决计不敢一猫进林子的。但因为前阵子黑潮肆虐,学校清理了一大批不听话的魔法生物,剩下那批乖巧的,早早躲进了林子最深处。
再者今天禁魔节,稍早些时候,学校也安排力量对这些区域稍稍做了‘打扫’,已经将林子里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除此之外,郑清现在好歹也算是只猫,不论感官还是动作都要比一个人类灵敏许多。如果真的有危险,肯定会提前预感到,而且跑的飞快。
有了这些心思打底,才有了黑猫无所畏惧的跟踪。
嗅着科尔玛残留在草木间的那股清幽香气,黑猫迈着轻快的步伐,不紧不慢的追着。穿过一片灌木丛、两片灌木丛,越过一株小树,两株大树,跨过浅浅的溪流,绕着林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黑猫最终悲伤的发现,自己迷路了。
追着科尔玛的气息跑,是的,没错。但吊诡的是,那位学姐的气息仿佛散布在了整片林子里,而且他越追,那股气味散的就越开,到了最后,四面八方都是科尔玛的气息。直让黑猫怀疑自己鼻子上被抹了什么奇怪的药水。
回过头,看着身后那高高的灌木丛与幽深的林子,黑猫愈发悲伤。
因为跑的太远,他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身为一个天然就拥有高超捕猎技巧的黑猫,郑清觉得,自己简直是所有猫科生物的耻辱。
抖了抖背部的肌肉,他身上那些原本黝黑发亮的皮毛在枯草灌木丛的共同作用下已经变得灰扑扑了,皮毛间偶尔还躲了几颗苍耳,却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沾染上的。
正伤心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嘶喊与尖叫。声音有些尖细,也有些微弱,却层层叠叠,显然不像是一个人发出的。
左右张望一下,黑猫立刻选中了一颗高大的橡木,几步助跑,重新蹿上了大树,打算像之前偷窥两位女巫谈话一般,再做一次第三方观察者。
正所谓登高望远,站到高处才能看的更清楚。
一头巴西雨林黑尾蝎谨慎的匍匐在枯叶间,一动不动。粗大的蝎尾高高翘起,尖锐的尾刺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寒芒。
三只穿着青色马甲的老鼠爪子里端着木叉,围成三角阵式,细长的尾巴盘在腰间,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的猎物,严阵以待。
对峙持续了几秒钟。
黑尾蝎的蝎尾轻微晃动了一下,站在正北位置的老鼠尖吱一声,举着木叉便向黑尾蝎身上戳去。蝎尾闪电般刺向北位老鼠,却不防那只老鼠只是虚晃了一枪,就地一滚,躲了开去。
与此同时,站在东南角与西南角的两只老鼠抓住机会,一涌而上,一个叉住黑尾蝎的尾巴中段,一个叉住黑尾蝎的脑袋,将其死死的按在原地。
黑尾蝎疯狂的挣扎了几秒钟后,被赶来的第一只老鼠用叉子狠狠的戳在了脑门上,最终一命呜呼。整个过程仅仅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砍下黑尾蝎的蝎尾,收集好它的大螯,将战利品装进身后背着的小包后,三只老鼠举着叉子,又冲向了下一个对手,一头足足有一尺长短的黑蜈蚣。
黑猫蹲在树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下面混乱的战场,心底啧啧称叹。
是的,战场。
刚刚他看到的老鼠与蝎子的大战并不是一桩特例。在距离黑猫不远处的空地上,是一片正在激烈战斗的战场。类似那三只老鼠与黑尾蝎的大战,在这片战场上比比皆是。
只不过与训练有素、以多打少的青衣鼠族不同,它们的对手则是一群举止混乱、打起来毫无章法的黑色虫子,包括蜈蚣、蝎子、蟾蜍,等等。所以虽然虫子的数量很多,而且看上去似乎源源不断,但却始终被数量稀少的鼠族压制着,打的晕头转向。
仅仅观察了几分钟,黑猫就醒悟过来,下面这幅场面应该与前段时间李教授在魔药课上提过的‘黑潮之后,五毒孳生’有关。那些老鼠捕杀的虫子,正是巫师常识概念中的五毒。
至于这些老鼠为什么会跟五毒虫过不去,郑清倒还真的知道一点内幕。
上一次叮咚耳朵通过狐五向郑清报告它看到一头无面怪的消息后,郑清带着蒋玉去找它了解情况。当时叮咚耳朵就在抓这些毒虫。只不过与今天沉默森林里见到的这些虫子相比,那天晚上叮咚耳朵在校园里捉的毒虫个头与数量都小很多。
或许是因为当时那些虫子刚刚爬出地洞,还未来得及补充营养;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学校的守护阵法对这些毒虫有压制作用,所以它们长不大。
总之,当时叮咚耳朵给郑清的说辞是‘它们老祖颁布的命令,让它们清理岛上孳生的毒虫,时间持续到端午之后’。
今天是禁魔节,日历才刚刚翻到三月底,距离五月底的端午节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倘若按照今年润五月的特殊情况来计算,距离端午节就还有差不多三个月。
足够这些穿衣老鼠们忙活一阵子了。
事后,郑清曾经与萧笑讨论过这个问题,对于鼠仙人为何命令它的后裔捕捉毒虫有过几个猜测。其中萧笑给出的推测最为靠谱。
按照萧笑的说辞,这些穿衣鼠族与毒虫们打的,其实算是一场‘代理人战争’。
穿衣鼠族的背后站着的,毋庸置疑,就是第一大学。作为把家安在学校控制范围内,全族都生活在学校监控之中的穿衣鼠族,需要时不时向学校展示它们的立场与作用。
而毒虫们的背后,则是与学校不对付的其他势力——包括但不限于黑暗议会、新世界的反抗力量、月下议会的某些不友好势力以及被巫师们镇压着的世界意识的反抗。
据萧笑查阅的许多资料显示,包括每年黑潮泛滥、黑潮之后毒虫孳生,虽然主要是自然因素,但每年这些自然因素背后,都有几只看不见的手在胡乱拨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叙利亚的内部矛盾正常衍化下,也许会有一场不那么激烈的内战。但在某些外部势力的干涉下,硬生生扩大变成了一个毁国灭城的绞肉机。
至于两边较劲的缘由,不外乎是为了一个‘大势所趋’‘气运所钟’罢了。
除此之外,萧笑还有一个颇为黑暗的推测。
学校要求鼠族清理毒虫,一方面是在清理孳生的五毒,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在控制鼠族的数量。众所周知,老鼠的繁衍能力并不弱。倘若任凭这些有一定智慧、有一定组织、还有一定魔法力量的生物肆无忌惮的繁衍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整个世界都会被老鼠们占领了。
相似的案例,就是血族污染血仆的手段。
巫师联盟通过法典严格限制了血族污染血仆的数量、方式、时间等内容,同时在月下议会也做了相关限制。双重阀门控制之下,才将血族的污染限制在了一个极小的圈子里,保证了白丁世界的安全。
眼下。
看着这些勇猛冲锋的青衣老鼠,黑猫不由想起与他打交道最多的叮当耳朵与叮咚耳朵,想起上次见面时它们要账的模样,不由抖了抖胡须。
说起要账那件事,也是一笔糊涂账。
几周前,郑清与蒋玉在校园讨论问题的时候,叮咚耳朵曾经给他提供了一条收费信息,说学校有一头无面怪。当时郑清要求找到那头怪物确认信息真实之后再付费,叮咚耳朵并无异议。结果连续搜寻多日,一无所获。
按道理来说,郑清完全可以不付费了。但叮咚耳朵这几天声称那条丢掉画皮的宠物蛇就是它曾经提到过的无面怪,学校已经侧面证实了怪物的存在,郑清应该付钱。
郑清对此倒没有太大意见,只不过负责D&K小店台账的狐五汉克以叮咚耳朵为完整履行合同,拒绝付款——作为店主,郑清还是支持专业人士的专业意见的。
就这样,两边开始了漫长的扯皮。
耳朵兄弟每天在小店里工作完毕之后,就会举着小纸片坐在店门口,讨要奖金。狐五往往对此视而不见。郑清每每打算息事宁人付款,却又被那负责账目的狐狸严词拒绝。于是他索性这几日不再去店里溜达,眼不见心不烦。
文学馆
当黑猫蹲在树上,津津有味的观看老鼠与虫子之间的代理人战争时,同样在这片林子里,另一个方向,黑猫原本追踪的女巫,正站在一片废墟中,默默等待着什么。
这是一片石制建筑的废墟,残破的石制牌楼依稀可见‘棂星门’的模样,四下还有一些木质构架的遗骸,但在风吹日晒下也变得残破不堪,仿佛一碰就会化成飞灰。
更远处,还有干涸的水池,有拱桥,有石庙,以及大片郁郁葱葱的松柏之流,静默的伫立在废墟深处。气息幽深,不动声色。
科尔玛双手抱在腹前,身子挺的笔直,垂着眼皮,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的模样。
她没有跨过棂星门的门槛,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幽静的废墟深处始终有几道打量的目光笼罩在女巫左右。这几道目光谈不上友好,却也没有太多恶意。充其量算是带着几分好奇与迷惑。
女巫并没有在棂星门外等待很久。
很快,一个尖细却又苍老的声音便随着吱呀吱呀的木头声响传入了女巫的耳畔:“……我说的千真万确,学校冬狩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会跟我们这些老鼠说呢?你也是岛上的老人了,千万不要做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情呐。”
回答它的声音略显喑哑,但语速却快了许多:“无妄之灾呐,无妄之灾。我后来找几个老伙计聊了聊才知道,去年学校原本在冬狩上准备的猎物是那些大猩猩,但那些学生自作聪明,换成了鼠狼,让我的属下遭了灾。你是知道的,它们平日里多么乖巧,连只苍蝇都舍不得吃……结果一次冬狩,被学校里那些青瓜蛋子打死几十只!”
科尔玛虽然仍旧静立在原地,却悄悄撩起眼皮,偷觑了一下。
前一个苍老的声音,正是坐在轿子上慢吞吞行进着的鼠仙人,它的身躯一如既往的肥胖,为它抬轿子的大鼠们也一如既往的安静。
而后一个喑哑的声音则属于一个拳头大小的家伙,看模样也像鼠族一脉。
那家伙赭色斑皮,四肢短粗,耳圆眼黑,身子如同鼠仙人一般肥硕。只不过与鼠仙人不同,它并没有尾巴,也没有坐在轿子里。它蹲坐在一头白鼬的脑袋上,胳膊肘撑着白鼬圆溜溜的耳朵,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说话间,两只鼠的仪仗队伍已经走到棂星门门槛处,停了下来。
鼠仙人微微斜过身子,看着坐在白鼬脑袋上的那只仓鼠模样的家伙,拍了拍扶手,和声安慰道:
“你知道,因为那件事,学校的大人们都很忙,所以把冬狩交给那些年轻娃娃负责。他们经验少,难免会出现一些岔子。”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呐。”胖仓鼠唉声叹气的念叨着,抬头瞅见静静站立在门口的年轻女巫,仿佛找到了宣泄点似的,低声咒骂了几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竟然把猩猩跟鼠狼弄混!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科尔玛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仿佛一棵石头柱子。但她心底明镜儿似的。鼠仙人与这只陌生仓鼠之前聊的,应该是去年冬狩上的事情。
当时因为学校教授与资深校工们都在忙其他大事,所以把冬狩的组织安排工作交付学生会处理——科尔玛还负责了其中校内的狩猎部分。
只不过听说后来学校外面的部分冬狩活动出了岔子,导致整个冬狩提前结束。却不知那个岔子跟这两只鼠类聊的是不是一件事。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仓鼠已经与鼠仙人道别,坐在白鼬脑袋上,一路低声骂骂咧咧着,消失在沉默森林的深处。
女巫立刻收敛心神,将身体稍稍挺直了一些。
鼠仙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皱着眉,坐在轻舆上沉思着。良久,它才抬起头,仿佛刚刚注意到女巫的存在。
“刚来?”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和蔼,只不过与之前相比,语调稍显浑浊了一些:“坐罢,坐罢,不要站着……你现在长那么大,站着都看不到你的脑袋了。”
科尔玛二话不说,盘腿便坐在了泥地间,似乎全然没有担心袍子被地上的泥浆与杂物污染。鼠仙人嘴角的胡须抖了抖,仿佛笑了笑,却未出声。
“还是有点高。”它喃喃着,却没有继续要求女巫趴下身子。但是伴随着它浑浊的呼吸,原本几寸高低的身形缓缓涨大,一呼一吸涨大一圈,转眼便涨到半米多,直到差不多可以与女巫平视时,才停了下来。
它身下的那座轻舆也随着它身形的涨大而变大,并未散架。倒是四周扛着轻舆的红马甲大老鼠们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压趴在泥地里。只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红马甲并未因此显得慌乱,反而迅速调整了姿态,乖乖的站在原地,不出声、也没有立刻。
看得出,它们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了。
“刚刚那是位老朋友,在外面呆了许久……唔,总有个十几年没有回来了,所以你不认识。很有能量的家伙,回头你可以认识认识。”鼠仙人简单给女巫说了说刚刚的事情,看着她,语气中多了几分慈爱:“你也是……许久没有来了罢。”
“进了大学就没来过了。”科尔玛声音显得很平静。
“嗯嗯,是这样的。”鼠仙人转头看向远处森林深处,眼神中带着几分回忆:“想当年,你第一次迷路来到这里,吓的哇哇大哭……还一直以为我是个黑巫师,要把你捉去炖了汤。”
女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尴尬。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她压低声音,心虚的左右打量了一下,一时间全然没有了学生会副主席或者基尼小屋大姐头的气势。
“嘿,这话说得,好像现在你已经百八十岁了似的。”鼠仙人嘿然笑道:“在我眼里,现在的你与十几年前的你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唔,除了个头变大了一点。”
科尔玛嘴角抽了抽,原本板着的扑克脸倏然垮掉:
“您也跟以前一样不会夸人。”
“说吧,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你不是那种会浪费时间的孩子。”
鼠仙人没有继续叙旧,细长是手趾敲打着黑色太师椅的硬木扶手,节奏不急不缓,说话时的语气也一如之前般平和。
科尔玛仅仅犹豫了几秒钟,便径直掏出那张纸条,开口询问:“这是您的意思吗?”
鼠仙人微微挑了挑眉,未见有什么动作,便看见那张字条从女巫手中飞起,轻飘飘落在了它的面前,凌空展开。
它认真的读了读上面的留言。
片刻之后。
“孩子,你是了解我的。”鼠仙人将纸条退回女巫面前,嘴角的胡须一抖一抖的:“如果我有这个意思,会让穿红马甲的孩子当面跟你说清楚这件事。”
科尔玛如释重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很伤心。”鼠仙人立刻补充道:“因为你的怀疑。”
女巫脸上立刻挂出甜甜的笑容:“其实这个纸条只是一个借口,让我有理由来看望您。”
“嗯哼?!”鼠仙人歪过脑袋,侧着脸看向科尔玛,鼻腔里发出细长的怀疑声音。
“我还给您带了礼物。”女巫飞快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细丝围巾,一条条单独拎出来,念叨着:“这根红色是今年过年时候的礼物,这根蓝色的是去年圣诞节的,还有这根黄色的是去年中秋的……”
女巫一条一条数了下来,林林总总,有三四十条,束在一起,五颜六色的,煞是漂亮。
当然,仅仅是漂亮并不能打动一个苍老的老鼠——很难说在它这个年纪,是不是还喜欢这样花里胡哨的东西。
与之相比,鼠仙人更在意这些细丝围巾里蕴含的心意。
凭借着高深的魔法能力,他很容易辨认出女巫拿出的这些围巾并不是一时兴起,在步行街格林杂货铺里买的便宜货,而是一针一线自己做出来的。更令它感动的,是这些丝巾上都绣了时间、事由、祝福等内容,让人一眼便能判断出哪条丝巾是什么时候的礼物。
“总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点用处也没有。”鼠仙人抱怨的语气有些言不由衷。
“不要?”科尔玛变了脸色:“鼠子,你变了,当初你不是这样的。”
这个称呼显得有点没大没小,是很久以前,科尔玛还是个小女孩,在森林里与一只老鼠交朋友后常用的称呼。自从女巫长大后,鼠仙人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的叫法了。
他有些不安的左右低头瞅了瞅。
还好,还好,他身边那些穿着红色马甲的老鼠们都非常乖巧,眼观鼻,鼻观须,胡须一抖一抖,却没有一个笑场的。
“咳!”鼠仙人干咳一声,手趾微微一勾,女巫手中那一束五颜六色的围巾便‘嗖’的一下飞了出去,落到鼠仙人身上的长袍口袋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女巫的嘴角满意的勾了起来。
鼠仙人嘴角的胡须颤了颤,生硬的扯开话题:“刚刚我看了一下那张字条……你打算今年完成那个想法吗?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也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提及这件事,科尔玛脸上的温柔消失了,表情冷硬了几分:
“倘若这真的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巫师联盟也不会允许贝塔镇北区成为戏法师们的地盘。如果所有人都学着聪明人的做法,那么贝塔镇的‘凹区’将永远凹陷下去。”
仿佛察觉到女孩儿那一丝丝的不满,鼠仙人连忙否认道:“不不不,我并不是阻止你做这件事……我只是觉得,你完全可以把时间安排的更合理一点。”
说到这里,它犹豫了几秒钟,含糊的补充道:“学校今年会不太平静……麻烦很多。也许这不是一个发动变革的好机会。”
“从来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只有做与不做的区别。”女巫认真说道。
鼠仙人终于没有继续劝阻了,他的手趾在硬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也好,也好。”它微微颔首:“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翻滚的巨浪之下,或许还能帮助掩盖你激荡起的小小涟漪。”
“你打算在什么地方布置法阵?材料都备置齐全了吗?人员安排呢?”鼠仙人接连追问了几个问题。
科尔玛眼神中的自信终于稍稍退却了几分。
她想起了不久前与吉普赛女巫之间的那番对话。
“材料、人员都准备好了。”科尔玛顿了顿,才老老实实回答道:“就是布阵法阵的地点。原本我们打算就在学校,选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但是因为收到这张字条,觉得是不是什么地方暴露了。所以大家都在想要不要换成一个秘境或者小世界做这件事。”
“哦?”鼠仙人抬起胳膊,捏了捏胡须,眼睛眯了起来:“想在布吉岛上找到一个没有被学校标记过的秘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者说,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据我所知,这座岛子周围的小世界,都已经被学校搜罗了几百遍了,见天就用监察魔法扫荡一遍。”
“想在他们鼻子底下搞点事情……难。更不要提现在这种敏感时间了。”
听到鼠仙人的回答,女巫少有的沮丧了片刻。
诚然,在与吉普赛女巫提及自己计划的时候,她确实有过这方面的担忧。但因为经验不足,她还是天真的认为只要认真搜索,总能找到一些符合自己要求的地方。
既然鼠仙人都觉得可能性很低,那么对她来说,这件事成就的可能性就近乎为零了。
但鼠仙人下一句话就令她喜出望外,产生了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几乎不可能,并不代表完全没有希望。”鼠仙人捻着胡须,眯着眼,目光落在幽暗的沉默森林深处,声音变得悠远了一些:“我一直觉得,你运气很好……不论是小时候在林子里迷路遇到了我,还是出身北区却成为第一大学的学生会副主席。你的运气一向很好。”
科尔玛强忍住自己辩驳的冲动——她觉得鼠仙人提及的‘运气’更像是她努力的结果。比如小时候迷路,她哭哭啼啼在林子里走了几乎一整天!要知道,那时候她还是个不到六岁的小女孩!至于学生会副主席,更是她努力学习、努力交往等各种努力的结果了。
“前些日子,就是你们学校举行冬狩的时候。”
“就在你们校外猎场的附近,爆发了一次短暂、但是剧烈的时空波动。可能是有可怕的巫师在跨越时空束缚试图进攻学校;也有可能是学校的某位大佬在逆转时空,颠倒因果。”
“不论如何,因为那次短暂剧烈的时空波动,导致布吉岛附近的空间溢出了一个小小的褶皱。”
“嗯,打个比方……就像一张铺在桌面上的塑料薄膜,原先是平平整整的。但是因为有人扯了它一下,导致薄膜里产生了一个小气泡。如果你对魔法宇宙学有一定了解,那么就能理解何谓‘气泡宇宙’。”
“换句话说,那个小气泡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一个秘境。”
“正常情况下,第一大学,或者说布吉岛上出现这种新诞生的秘境,学校往往会在第一时间进行搜索、锚定,然后进一步组织猎队探查、清理,最后按照是否有开发利用价值进行登记造册。”
“但是因为某些缘故,学校这一次的反应稍稍有些迟钝。秘境已经诞生了两个月了,还没有看到他们搜查清理的迹象。”
“这是你们的机会。”
“可能也是唯一一次机会。”
鼠仙人并没有对女巫详细提及它这些消息的来源,也没有告诉女巫那个秘境的具体方位、进入途径、强度大小等等。它只是给了女巫这么一个机会。
听到这个消息,科尔玛脸上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但与此同时,她的注意力显然也被鼠仙人这番话里的某些内容所吸引住了,她非常敏锐的追问道:“校外猎场发声了剧烈的时空波动?与我们上学期冬狩提前结束有关联吗?大家都在传言这件事与黑暗议会有关,是不是真的?”
鼠仙人胡须抖了抖,胳膊重新放回太师椅的黑色硬木扶手上。并未正面回答女巫的疑问。
“传言,传言,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鼠仙人摇摇头,和气的对科尔玛说道:“你们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应该你了解的,我都会告诉你。不适合你们了解的,知道太多并没有什么好处。”
“就像前几天,撒托古亚那个家伙从星空深处投影过来,瞪着个黄澄澄的大眼珠子凑到布吉岛上空乱瞅,似乎想找什么东西。结果被学校的人直接把眼珠子戳爆了。”
“这件事你有印象吗?”
科尔玛扬起眉毛,缓缓的摇了摇头。在她印象中,这几天学校里除了某条宠物蛇与画皮的新闻沸沸扬扬之外,整体还算得上平静——她下意识的将社团矛盾、鱼人矛盾忽略了。
鼠仙人点点头:“不出所料。自从我的孩子们告诉我那天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之后,我就猜到了这一点。就像我刚刚说过的那样,学校认为不适合你们了解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任何印象的。”
“这是对你们的保护。历史上有无数惊才艳艳的年轻巫师,就是因为过早接触不适合他们了解的知识而陷入疯狂。更有甚者因此而堕落腐化。这都是历史的经验与教训。”
“当你到了合适的位置,拥有了足够的能力后,总会了解相应的事实。”
说到这里,鼠仙人扯了扯嘴角,嘶了一口凉气,嘟囔道:“嘶……这番话说完后,总觉得我更适合像钱知几那个老夫子一样去研究历史正文,而不是鬼扯的生物进化。说不定,如果我研究历史正文的话,早就摆脱这幅人不人鼠不鼠的模样了。”
科尔玛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记下鼠仙人说过的每句话。上大学以后,知道的越多,越会对这个世界充满敬畏,越知道把握每次机会积累知识的重要性。
鼠仙人顿了顿,细长的手趾重新敲了敲黑色的硬木扶手:“言归正传……你刚刚询问我哪里有合适你们摆放魔法阵的小世界,我的回答就是刚刚那条线索。那是一座新诞生的,还没有被学校收入囊中的秘境。如何进入,会不会有危险,这些都需要你们自己去解决。”
女巫闻言,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抱着最后一丝期望看向鼠仙人。
“拜托!”她双手合十,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祈求道:“您是仙人,是大佬,是老祖。随便这么搭眼一瞅,就知道那座秘境的具体方位,随便画个圈圈就能找到那座秘境的入口。我只不过是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就算学习成绩稍微出色一点,勉强拥有了注册巫师的实力,但是距离探索新世界需要的资格证书还差十七八本呢!”
“我可不是什么仙人、老祖,我就是个鼠子!”鼠仙人显然还记得女巫之前说过的话,哼哼着回答道。只不过科尔玛那番恭维并非毫无作用,说的它心里非常熨帖,鼠仙人听着笑的眼角都眯成了一条缝。
女巫继续双手合十,可怜巴巴的瞅着鼠仙人,不再言语。
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沉默比辩解更能打动人心。
“好啦好啦,每次没道理的时候就这幅模样。”鼠仙人的爪子少有的从硬木扶手上抬了起来,对着女巫轻微摆了摆:“这件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虽然因为某些限制,我不能直接给你帮助,但我可以帮你找一个向导。”
“向导?”科尔玛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她计划做的那件事对于鼠仙人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但对于学校、对于巫师联盟来说,却是严格禁止的范畴,属于绝对的黑色地带。
做这种事情,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是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的。
所以,她在鼠仙人提到的‘向导’的时候,天然就带了几分审视、几分提防。但从另一个方面,鼠仙人于她有引导之情,而且刚刚也猜到了她想做什么。俗话说,人老成精。鼠老了,也是老鼠精。不应该不知道那些忌讳。
因此,女巫并没有立刻开口拒绝,而是静静的看着鼠仙人,期待他能提供一个什么样的向导给她。
鼠仙人眯着,忽然一乐:“在介绍那位向导之前,我先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好不好?”
科尔玛迷迷糊糊的点点头,不知道老头子又在卖什么关子。
鼠仙人轻咳一声,郑重其事的问道:“问:树上七个猫,地上没有猫,总共几只猫?猫是谁家的?”
听到鼠仙人的问题后,科尔玛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上面。头顶的树冠枝枝丫丫,初春的小叶葱葱,并没有什么猫骑在上面。
于是她将这个‘骑’字理解做‘七’,恰好也符合脑筋急转弯的思路。
女巫背在身后的手指暗自扳了扳,默算一下,然后试探着回答道:“树上‘七’只猫,地上没有猫,那么总共可能是七只猫,或者一只猫?至于猫是谁家的……在沉默森林里的猫,或许是天生地养的吧。”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还耍了点小聪明。
“你以为那猫姓孙吗?还天生地养……”鼠仙人对女巫的回答嗤之以鼻,摇摇头,否认道:“还是直接告诉你吧。总共是零只猫,而那只猫是薛定谔家的。”
“零只猫?薛定谔?”科尔玛眨眨眼。
对于这位在念子力场低速运动状态咒式方面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大巫师,科尔玛还是有一点点印象的。与这点印象相提并论的,是这位大巫师对猫科动物的古怪兴趣。
传说,薛定谔曾经变成一只流浪猫混迹野外,只为了更好的了解猫咪的习性,以便更好地服侍他养的那只名叫‘埃尔温’的埃及猫——据说那只埃及猫经常与薛定谔玩捉迷藏,当薛定谔找它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但不找它的时候,它又总是蹲在他的脚边。
所以听到这只猫是薛定谔家的,科尔玛倒还勉强跟得上节奏,感觉似乎理解了鼠仙人这个答案的三昧。
但‘零只猫’又是怎么回事呢?
女巫茫然的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头顶的树冠。
头顶上空枝枝丫丫纵横交错,确实没有某只埃及猫藏在其间。
鼠仙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果然,当初让你进九有学院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把你的灵性给磨灭了许多。以至于现在考虑问题都这么死板。”
科尔玛撇撇嘴,对老鼠先生的这番评价不置可否。
鼠仙人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径直解释开来:“说上面是零只猫,是因为在我开口的时候,这只猫就想跑,所以如果等你抬头看的时候,自然就是零只猫了。”
“但因为我在这里,所以那只猫处于跑得掉与跑不掉之间。”
“你抬头,它就跑了,树上就没猫了。你不抬头,他就没跑,树上还有一只猫。这与薛定谔家那只埃及猫的状态非常像,所以我说它是薛定谔家的猫。”
这个回答充满了‘魔法哲学’的气息,女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领悟到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由大感晦气——除了脑筋古怪的鼠仙人之外,谁会把这种答案当做脑筋急转弯!
只不过这份晦气她暂时没有时间去理会。
因为在鼠仙人话音刚落的时候,女巫便听得‘嗷呜’一声惨叫,一只黑猫倏然出现在她头顶的树杈间,继而四肢大张,半空而落,啪叽一下摔在了女巫脚边的泥地里。
当然,作为一只猫,摔坏是不可能摔坏的,无非是落地姿势优雅与否之间的差异罢了。
黑猫落地姿势就比较难看了,因为它落地时栽了猫啃泥。但啃完之后,这只黑猫便就地一滚,身形骤然涨大,须臾之间就变得与鼠仙人、女巫一般大小,仿佛一头黑色的小豹子似的,弓着背,喉咙里呜呜着,龇牙咧嘴冲他俩发出威胁的声音。
“哦噢!”鼠仙人再次抬起胳膊,捻了捻嘴角的胡须,对他刚刚的答案做了一点轻微的补充:“唔,重新补充一下……这只薛定谔家的猫,处于猫与非猫之间的状态。你认为它是一只猫,那它就是一只猫。你觉得他不是一只猫,那他就不是一只猫。”
科尔玛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神中露出一丝危险的光芒。
“您的意思,”女巫摸出身后的法书,微微弯下身子,死死盯着面前的黑猫,做出一副随时会进攻的准备,同时不怀好意道:“这是一只巫师用变形术变化后的猫?但我们刚刚看到它可以变大变小诶……难道真的有巫师为了使用变形术之后仍旧拥有力量,选择成为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吗?这也太滑稽了!”
鼠仙人笑眯眯着,没有搭话。
对面的黑猫则按捺不住了。
女巫紧绷的身形与泛起青色魔法光晕的法书都告诉他,如果不打算在这里留下点身体的部件,那么最好抓紧最后这一两个瞬间,说点什么。
“暂停!”黑猫向后一缩,嘴里大叫道:“今天是禁魔节!巫师不能使用魔法的!我们要尊敬古老的传统!”
女巫惊讶的扬起眉毛。
然后她与鼠仙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非常委婉的说道:“只要把你干掉,就没人,不,就没猫知道我今天使用魔法了呀!”
好,好,她既然肯接口,说明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挽救的地步。黑猫心底念头急转,同时收起爪缝间探出的利刃,率先表露出自己的善意。
“我没有恶意,只是恰好路过。”黑猫努力表达自己的善意,目光在一人一鼠之间徘徊几次,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刚才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适得其反。”鼠仙人如此点评道。
“画蛇添足。”女巫如是说。
黑猫的脸色愈发黑了一些。
“如果你有恶意,现在已经被埋到返魂杨的树根下面当树肥了,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哔哔。”科尔玛没有收起法书,但紧绷的姿态稍稍收敛了一点:“你应该找个更好一点的说辞。”
黑猫眼巴巴的瞅着她。
半晌。
“如果你们觉得合适,或许我可以充当你们刚刚提到的‘向导’职务。”黑猫干巴巴的说着,耳朵扯成飞机状,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
女巫斜着眼,目光微妙的看向鼠仙人。
“就是它了。”鼠仙人满意的捻了捻胡须:“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更快的帮你找到那处秘境,那么只有这只黑猫了。”
郑清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紧张的看向面前这只不知多大年纪的肥老鼠。
他总觉得这只老鼠已经看透了他猫皮下面的真实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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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上一章问题“问:树上骑个猫,地上没有猫,总共几只猫?猫是谁家的?”写错了,稍微影响后面。
Ps2,不要在意中文谐音的问题,假定他们都说中文就行。